第2章 素雪不见春（01）

【第一方 】心疼丸

药方：饭粒，白矾

用法：饭粒粘白矾为丸

出处：《奇方类编》

01

今夜很冷，明明已经是初春，风里却仍然带着料峭的寒意。

傅王府里，行走的护院和下人们，全都缩着脖子走的匆忙。

夜已经很深了，小王爷傅宁的房里仍然亮着灯。

“傅宁。”灯花下，面如罗刹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你知道，用刀子剜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傅宁就站在伊春面前三丈远的地方，他面容俊秀无双，是醉卧笙歌一般的人物。

“是你伤我的感觉。”她并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她最后用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小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血溅落在他白皙玉样的脸颊上，他并不曾因为她的自残而动容半分，他嫌恶地抬起白色的衣袖擦掉了脸上的血，像是看她一眼都嫌多余一样，傅宁转身，跨着大步走开了，浅白色琉璃灯下，他衣摆上的血痕，醒目无比，蚊子血一般模样。

“傅宁，你没有心。”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伊春再也站立不住，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脸贴着地面，冷，和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一样，冻僵了她整颗心脏。

很多支离破碎的往事浮上来，她无奈的笑了起来，真是奇怪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却仍然无法放弃这个人。

今夜真冷。

一只蓝色的蝴蝶，闪着光自倒在地上的女子身上飞起，而后，飞出窗外无处可寻。

日光渐亮，这座繁华的城池，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京郊有一片桃花林，这时节，三三两两的桃花开在枝头，有些寂寞。

桃林的尽头，是一座别苑，一般来说，别苑都是用来金屋藏娇的，这处别苑也不例外，它是小王爷傅宁用来藏娇的别苑。

住在别苑里的，是个叫沐绣的姑娘。

而小王妃伊春去世的消息，是服侍沐绣的一个小丫鬟带进来的，当时她正在绣一副百花图，因为这个消息，她叫绣花针扎了手，那瞬间连心的疼，叫她硬生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这样不小心？”傅宁从外面走进来，他忙将她的手抓在手里，仔细替她上药，沐绣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脸上满是关切和心疼。

沐绣看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地问，“我听说，伊春死了？”

“嗯，绣儿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就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府。”傅宁在沐绣身边坐下，温声软语地道，“再也没有什么伊春了，你才是我想明媒正娶的妻。”

沐绣深黑色的眸光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将头枕在傅宁的肩上。

廊外是紫藤花沸沸扬扬地开，沐绣如画一般秀美的脸，好似天生就该嫁给傅宁这样俊俏的男子。

沐绣以为自己要嫁进傅王府肯定不会顺利，就算傅宁死了妻子，就算傅宁再爱沐绣，也不可能让傅王爷轻而易举地接纳一个出身青楼的女人当儿媳，这传出去会是天大的笑话。

但她并没有想到，王爷竟然松了口，说是伊春过了七七，就迎她进门。

七七四十九天，眨眼似得就过去了。

这四十九天里，沐绣为自己绣了一件嫁衣，她将那张百花图做进了嫁衣里，若是仔细看便会看到一朵牡丹上结着暗红色的血，那是她惊闻伊春的死，刺破手指时滴下来的血。

傅王府里到处都是一派喜庆，雕梁画栋都重新刷过漆，在正午的日光下，红是大红，绿是鲜绿，一切均是鲜亮无比。

沐绣透过盖头的流苏往外看，蓦地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映入眼帘，她吃了一吓，怀疑自己看到了伊春的鬼魂。

然而她扯掉盖头，什么也不曾看见。

与傅宁拜过天地之后，她被一群丫鬟婆子拥进了洞房。

傅宁终于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沐绣，喝的聆听大醉，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月在树梢探出半个脸，满地清冷如霜的月色，瞧着有些冷清。

他不小心绊了一跤险些摔倒，有个人伸手扶住了他，傅宁醉眼朦胧地瞧，是个俏生生的丫头，笑起来嘴边有个好看的酒窝。

“少爷您慢点。”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像是出尘的黄鹂鸟。

傅宁总觉得这丫头的模样有些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那丫头扶着傅宁一路往前走，将他送到洞房门口，傅宁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才进府，王爷还不曾赐名，少爷您说叫什么？”她笑起来，酒窝越发的清甜可人。

“就叫梨花吧。”傅宁松开手说，“明天，就到我院子来，少奶奶刚进府，缺个伶俐丫头伺候。”

“欸。”得了名字的梨花，乖巧地退了下去。

傅宁进了洞房，沐绣安静地坐在那里，红色的罗帐，红色的锦被，红色的蜡烛，红色的沙幔，红色的嫁衣和绣花鞋。

这瞬间不知怎得，傅宁忽然想起伊春死的时候，胸口开出的那朵猩红色的血花。

那时候伊春问他：“傅宁，你知道用刀子剜心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他的心口猛地一阵剧痛，然而这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看着自己的心口，以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2、

傅宁同伊春的亲事，是皇上赐的婚。

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傅宁十七岁，已经是名冠京城的美玉公子。伊春是伊丞相的女儿，比傅宁大了两岁，十九岁的伊春容貌丑陋，但凡见过的都要做噩梦。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赐下这门亲事，傅宁最是不明白。

刚赐婚那会儿，傅宁甚至闯进宫去见皇上，要他收回成命。

然而皇上只说了一句话：“傅宁，你一辈子辜负谁，都不能辜负伊春。”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傅宁气急败坏地说，“我已经有了一辈子不能辜负的人，总之我不能娶伊春！”

皇上顿时怒了，他让人将傅宁捆了送回家去，王爷知道他跑去宫里闹事，当下气的将他关了禁闭。

大概对伊春的憎恶，便是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滋生的吧。

傅宁不喜欢伊春，不只是因为她面如罗刹，更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娶沐绣。

傅宁认识沐绣，是很早很早的事情。

那时候沐绣还不是青楼女子，她是沐将军的小女儿，自小和傅宁一起玩到大。

沐家是在十年前败落的，那时候沐绣才十三岁，同傅宁一样大。

那一年，沐家叛变朝廷的事情，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据说伊丞相抓到了沐家叛变的证据，那证据通过傅王爷的手递到了皇上面前，于是一夜之间，沐家家破人亡。

沐绣被卖去了青楼，好好一个官家小姐，硬生生成了青楼里的卖唱女。

十三岁的傅宁并不懂得什么喜欢，只是觉得心疼，心疼沐绣怎么就那么可怜。不过有傅宁在，谁也没有胆子要沐绣接客，是以这些年，她虽然身陷青楼，也仍旧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从心疼到喜欢，并不是一件难事，十六岁时傅宁就喜欢沐绣了。

傅宁喜欢沐绣，喜欢她眉心的忧愁，喜欢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喜欢她温温柔柔的性子，喜欢到想要娶她进门。

然而未等傅宁开口，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

傅宁叫王爷关了禁闭，他想方设法地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他纵马扬鞭朝勾栏院跑，是阳春三月的春光，满街春花如云遮人眼，他自桥头打马而过，两旁勾栏院里的姐儿们，软着水袖朝他招手。

他是泡在这青楼的脂粉里长大的世子，是举世无双的俊俏公子，哪个姐儿不爱，哪个姐儿不怜。

他一路纵马而去，只是找到沐绣在的那家青楼他才知道，自他被关禁闭那天起，沐绣就不见了。他发了疯似得找她，几乎要将整个京城翻过来，可是他美丽温婉的沐绣，却哪里都找不到。

他们甚至都不曾道别，连句再见的话都没有。

他倚着长桥，硬生生的将拳头握出了血，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决定娶伊春，非但要娶，还要风风光光地娶，因为风光过后，是属于她的地狱。

他要叫她明白，拆散了他和沐绣，她的花轿的前方不是幸福与快乐，他的挚爱被夺走了，他身在地狱，他也要拉着她，一同堕下地狱。

3、

伊春嫁进傅王府，就是在三月。

皇上赐下许许多多的封赏，伊春的嫁妆从城东一直排到城西，香风十里桃花开如云海，那送嫁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

伊春坐在轿子里，盖头上的流苏荡啊荡，盖头下她的脸，有一半都是伤疤。乍然一看，好似她脸上趴了一只巨大的蜈蚣。

若不是皇上赐了婚，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皇上赐了婚，她拒绝不了，只能嫁了。她也想好了，嫁进来就自己寻个偏僻院子，一个人过清净日子。她肯定傅宁不会喜欢看到她，就今晚吧，和他说好，以后的生活两不相干就好。

轿子从王府的正门抬进去，停在正堂外，媒婆扶了伊春下来，将红绸交到她手上。

拜过了天地，伊春被送去了洞房，她自己掀掉了盖头，抱了一盘红枣坐在窗边吃，夜深了，月都入了窗，傅宁还没有回来。

伊春便到处找了找，从一个抽屉里翻到一本书，用剪刀剪了烛花，伊春坐在红烛下，一边吃着红枣一边看书。

傅宁一直到了早更天才推开洞房的门，他以为伊春一定是坐在床沿上，坐麻了一双腿，他故意晾着她，便是故意让她忍受煎熬。

然而当他看到伊春怀里抱着书和果盘，趴在梳妆台上呼呼大睡时，他先是愣住了，跟着他勃然大怒，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将她摇醒，她的左半边脸在灯光下，可怖极了。

“别动，很困。”伊春皱着眉嘟哝着，跟着她脸上猛地吃痛，是傅宁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伊春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傅宁的脸近在咫尺，红烛的光照在他脸上，就像是照亮了一块上好的美玉。

“傅宁？”伊春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很不高兴地问，“你怎么动手打人。”

“我还没问你，没等我来掀盖头你就自己掀了，是有多迫不及待地要嫁给我！”傅宁讽笑道，“也是，你这种罗刹女，要不是皇上赐婚，一辈子都嫁不掉吧。”

“啪——”伊春气极了，她直接将刚刚傅宁打她的一巴掌还给了他。

她一把揪住傅宁红衣的衣襟，怒道：“傅宁你别猖狂，你当我愿意嫁给你？要不是皇上赐婚，我才不会嫁给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你给我放尊重点，以后我们各自不相干，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姑奶奶我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就这样！”

她说完用力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踩着满地烛光走了出去。

“哐当——”是她用力关上门的声音。

跌坐在地上的傅宁，猛地回过神来，他愤怒极了，从来姑娘家见了他都是水样温柔和气，但这个丑八怪竟然敢打他！

十七岁的傅宁，像只愤怒地小狮，他用力扯下红纱帐，他摔掉了案上的合欢酒，扫落了果盘烛台，将洞房砸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