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书名:我的天才姐妹作者名:陈果本章字数:2323更新时间:2024-12-27 18:08:47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不久的某个星期天上午,杨家口村的某个老大爷,突然敲开了我家大门,他跟汪如菊说:“我想买点药,敲了半天药店的门,都没人给我开。我来看看,何医生在家吗?”
汪如菊说:“不会呀,老何应该在药店吧!不是这么早他又跑去打麻将了吧?”又问,“你买什么药?我给你找去!”
说着,汪如菊就抱着鹏程,牵着采莲,带着我,去药店找何其贵。路上,汪如菊还小声嘟囔:“这个何其贵,天天不好好做生意,又干嘛去了!这个月多少人看病找到家里来了!”
汪如菊个子高,步子大,抱着鹏程急匆匆走在前面,我和采莲在后面迈开小短腿儿跟着跑。跑到药店,汪如菊拿钥匙开了门。——她有钥匙,到药店看见门锁着,她却从来不会自己开门。何其贵不让她偷偷进去,怕她把药弄乱了。这次是例外,她要帮老大爷找药,才私自开了药店的门。
药店前面卖药,后面是输液区。输液区和药柜之间没有门,只有一个布帘子。汪如菊进了药店,鬼使神差掀开帘子就往里闯。她突然就停住了,二话没说,重重地放下帘子,转身就走。
我凭着惯性还想往前走,被汪如菊踢了一脚,汪如菊吼我:“回去!”
很疼。比她平时打我都疼。我听话地转身了,腿肚子还在抖。却不料,采莲并没有转身。她执拗地冲过去,掀开了帘子。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就一眼。我看见我爸爸何其贵和房东柯阿姨在输液室的小床上。
何其贵躺在下面,他没穿上衣,裤子褪在腿间。是的,就那一眼,我看见了他白花花的胸脯和白花花的大粗腿。
我还看见坐在何其贵肚子上的柯阿姨黑黝黝的肚皮,和下垂到肚脐眼的奶/子。
她的奶头黝黑黝黑的,和她脸上的黑斑一样黑。
他俩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和采莲。
采莲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那一刻心跳地很厉害,我跟着采莲转身走了。
采莲快步赶上汪如菊,去拉她的手。汪如菊甩开了。采莲再次去拉,汪如菊又甩开了,两三次之后,汪如菊不再甩开了。她抱着鹏程,拉着采莲,用比来时更快的步伐回家去了。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回去之后很长时间,汪如菊把鹏程放下之后,就在堂屋的凳子上坐着一动不动。她的嘴唇颤抖,腿也在抖,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抖个不停。
鹏程在旁边玩,我莫名其妙地站在堂屋里看着汪如菊。只有采莲,像只蝴蝶一样绕着汪如菊,一会儿说:“妈妈,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一会儿又说:“妈妈,我给你捶捶背吧!”
见汪如菊始终不理她,她就像每次跟何其贵撒娇时趴在何其贵背上一样,趴到了汪如菊的背上。她的身体趴在汪如菊的背上,脑袋靠在汪如菊身上,瘦骨嶙峋的手,在汪如菊的背上上上下下移动,抚摸。
若是往常,采莲这样做,汪如菊的心也就软了,就会把采莲抱在怀里了。可是这一次,汪如菊推开了采莲,跟采莲说:“我身上疼,你不要趴我身上。”
采莲“哦”了一声,乖乖地站了起来。她又说:“妈妈,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汪如菊轻轻点点头,采莲去倒水了。
汪如菊喝了几口水,才稍微好了一点。她喝了水,采莲接过杯子,放到一边儿去了。之后,她努力地挤进汪如菊两腿之间,就那么站着,搂着汪如菊的脖子,把长着稀疏黄毛的脑袋在汪如菊的脸颊旁一下下地蹭着。
我看汪如菊似乎好一点了,也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汪如菊的腰。
汪如菊胳膊绕到后面,把我搂过来。她的两只胳膊,一只搂着采莲,一只搂着我。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站着,靠在汪如菊的身上。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快要不耐烦了。汪如菊突然说:“我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子。”
我一惊,看着她,没有说话。
汪如菊说:“你们靠着我太重了,坐我旁边吧!”
我们便挪了凳子坐到了汪如菊的旁边。采莲的脑袋枕在汪如菊的腿上。我想到汪如菊说她身上疼,我怕压着她,就没学采莲,枕在她另一只腿上。我只靠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无意识地抚摸她的胳膊。
汪如菊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才从镇上下来,我们还没开药店的时候。”
汪如菊说的太笼统,我们都摇了摇头。
汪如菊说:“有一次采莲发高烧,我们家没有钱了。我找邻居借了十块钱,给他让他去买药。他拿着钱走了,我一直等,一直等,他都没回来。采莲烧得厉害,我不敢出门,就给采莲一遍一遍用毛巾擦,下午了,采莲烧褪了点,我抱着采莲和鹏程,拉着你出去找他。你猜他在哪里?他在麻将馆。他手里哪怕只有十块钱,也是要去打麻将的。回来我跟他大吵一架,他还振振有词,说,采莲没吃药,不是也退烧了吗?我以为,他就是不爱你们。他嫌弃你们是女孩,不爱你们。我想着,我是他辛辛苦苦骗来的,好歹他对我有点感情。我想错了,他对我,没有感情的。”
说着,汪如菊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砸到堂屋的水泥地上。
采莲伸出手帮汪如菊擦眼泪,手太小,擦不干净,也打扰了汪如菊。汪如菊烦躁地把采莲的手拨开,说:“你们出去玩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汪如菊的样子很可怕,我们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如菊说:“把鹏程也带出去,今天的事情,不要跟别人说。”
我们点头答应,带着鹏程出去了。
院子里,我问采莲:“妈妈怎么了?”
“爸爸跟老巫婆睡了,妈妈不高兴。”采莲说。
“哦!”我回应了一声,又说,“老巫婆那么难看,爸爸怎么会跟她睡觉啊!”
老柯四十多岁了,用的化妆品不是很好,她的脸被含铅的化妆品腐蚀坏了,若不擦粉的话,脸就是铁青色,嘴唇也是铁青色。她大概是纹了眉,纹了眼线和唇线,纹得又不是很好,配着那满脸的褶子,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怕。我们都不敢跟她说话,私下里都叫她老巫婆。
老柯是第一个强势地闯入我记忆中的,让我做了无数次噩梦的又丑又老还坏的女人,我对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其后的每一次,写小说时,需要坏女人的角色,我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她。我的笔下,坏女人都跟她长得差不多。
“男人都会跟别的女人睡觉的,只有很少一部分男人才不跟别的女人睡觉。”采莲说。
“我以后的男人,若跟别的女人睡觉,我就不要他了。”我说。
采莲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