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4.9 DAY 1 火光

“……它来了！带着诅咒和死亡，和过去一百年里一样！谁也逃不掉！”

薛书窈眉头皱起，被身后追来的喋喋不休吵得不胜其烦，简直想回身给那只疯疯癫癫的人形报丧鸟一闷棍。但有人比她动作还快一步，不远处的两个小网红之一，戴着个可笑熊猫面具的高瘦女孩惊慌地站起来，动作之大甚至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虽然勉强装出不以为然的模样，但语调还是莫名就让人想起绷紧的弓弦：“什么诅咒，太可笑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诅咒人偶根本就是个骗人的噱头，你是傻子吗，还把那种笑话当真！”

说完，她在同伴诧异地喊着“尼姆”的呼唤声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薛书窈看着她的背影，饶有兴致地嗤笑了一声，也跟着离开了酒吧。

狭长的走廊里没有别人，走了一会之后，谭曦突然问：“尼姆提到‘诅咒人偶’，可是卡门的话里并没有提到带来诅咒和死亡的究竟是什么，咱们昨晚一共拍下了三件艺术品，如果她真的认为一切都只是噱头，怎么会在卡门提起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诅咒人偶呢？”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无论是唐朝的古铜镜还是海底沉船的宝藏，听起来也同样是恐怖故事的良好素材。

薛书窈想了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把那个娃娃给我。”

谭曦一愣：“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薛书窈，像是刚听到了个拙劣的笑话：“你不会认为诅咒是真的吧！”

薛书窈却没有笑，又重复了一遍：“把那个娃娃给……”

“给我。”

一个声音冷冰冰地替她把话说完了，末了，还不忘打量了一眼她细瘦的手腕，从鼻子里哼出声讥讽来：“就凭你身上那几根芦柴棍？”

薛书窈：“……”

她翻了个白眼，但没反驳。

谭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叶麟已一转头把磨得吱吱作响的毒牙对准了他：“你肩膀上扛的那玩意是颗土豆吗？”

他推开107A的房门，反客为主地把少年拎了进去，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了仍旧包装在礼盒中的人偶艾维，然后冷笑起来：“用你那个只配用来做烫脑花的器官好好想想吧，难道那些违法犯罪的大善人今天都是来和你搭讪解闷的吗！”

在保安和主办方的眼皮底下，有心人未必敢于堂而皇之地来抢其他人拍下的东西，但既然这个陶瓷人偶莫名其妙地被许多人同时加以关注，那么可以预见在未来它肯定会带来一些麻烦。也正因此，无论装疯卖傻来示警的卡门和欲盖弥彰的尼姆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出于保险的考虑，这个丑陋而古怪的人偶都不该继续留在原本的地方了。

谭曦毕竟不是个傻子，相反，他虽然有些冲动和不够老练，但仍然很聪明，被叶麟提点了一句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抿了下嘴唇：“你是说，会有人来打那个人偶的主意？”

叶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随口敷衍：“有备无患。”

谭曦并不满足于这个回答，又追问：“他们会干什么？偷东西还是……杀人？”

说出最后那个字眼的同时，少年全身的肌肉都隐隐绷紧了，瞪视着安放在精美包装盒里的陶瓷人偶，双拳攥起，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邱苗苗的死。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先入为主地将那场人造的车祸归结为1.9大案的遥远回响的话，这确实也是一种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可能性。

薛书窈思索了一会，摇摇头：“不知道。”

她抬手阻止了谭曦尚未出口的追问：“凭空臆测毫无意义，现在有更加实际的问题需要解决。叶麟应该和你说了，除了二楼的保安——就叫他1号吧——以及一楼的换班的2号和3号，这座岛上应该还有一名从未露面的4号保安，如果不希望做任何事情都被一只暗中的眼睛盯着的话，恐怕咱们得先摸清他的动向。”

叶麟颔首证实了她的说法，同时补充：“还有储藏室‘意外’漏水的水管。”

身处一个陌生的贼窝里，如果还傻白甜地相信所谓的意外真的就是意外，那么，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同样的意外降临到自己身上。这是进行卧底任务的三年教给薛书窈最深刻的道理。

她看了眼已经或主动或被迫投入了“敌后工作”模式的两个同伴，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嘲弄道：“对了，还有我观察地形时遇见的那位‘茜茜公主’，刚睡醒就穿着那么复杂的宫廷长裙爬山，我猜她一定是个狂热的登山爱好者。”

才怪！

但不管怎么说，那位与薛书窈一样行踪古怪的茜茜女士还是与卡门等人结伴登上了他们的特别关注名单。

几人分配好近期需要关注的目标，分头去打探消息，接下来的时间还算是风平浪静。

管家与被叫走的厨师整个下午都没有露面，和第四名保安一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外，直到傍晚才终于再度出现，裤脚带着湿淋淋的水迹。

第二场拍卖会在晚饭后很快开始。

拍卖举行的地点仍然是昨天那间地下的大厅，除了参加拍卖的人数比昨晚略少了一点以外，乍一看上去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薛书窈却注意到大厅左侧角落的一扇小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门缝下面残留着些许泛白的水迹，像是曾经有什么白色的溶液泼洒在那里。

如果不出意料，应当是被浸泡损耗掉的面粉的痕迹，门里大概就是别墅的物资储藏室了。从地上和墙体残留的痕迹来推断，漏水相当严重，恐怕整袋面粉都已经无法再食用了。

好在拍卖会并没有受到旁边储藏室的微型水灾影响，一室金碧辉煌丝毫不曾失色，老管家也依然衣冠楚楚，就连宣布竞拍获胜者的语调都一如既往地浮夸。不过在薛书窈看来，这只不过是表象，稍微细心的人都能感觉到拍卖过程充斥着许多微妙的怪异之处，而这种微妙感在将当天的最后一件展品玛雅黄金面具交到行使了“优先鉴赏权”的女客人玛雅手里后达到了巅峰，老管家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双肩放松地落了下来，像是从一项令人厌烦的麻烦事里解脱了出来似的，与前一天的兴致勃勃完全不同。

薛书窈又瞟了一眼角落里黑洞洞的门缝，挽住叶麟的臂弯，和真正的情侣一样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这是他第九次确定时间了。”

整场拍卖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老管家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强迫症似的把衣袋里的怀表取出来确认一眼，这一幕落在人眼里简直就像是个等待行刑的死刑犯。

因为表现得过于明显，薛书窈显然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老管家的反常与焦躁的人，很快，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是那个穿着古埃及贯头袍的老人，他的姿态倨傲，说话的声音像是夜枭，甚至更嘶哑一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老管家闭口不言，沉默得如同一根树桩子。这一举动显然激怒了那个代号叫作图坦卡蒙的老人，让他的语气更加阴森了至少两倍，他干瘦枯皱的手拦在管家面前：“你最好把脑子放清醒一点，别把我们当傻瓜糊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好，我们也好，咱们这一屋子人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次拍卖如果出了岔子，谁也跑不了！想想你的老板，你承担得起这种后果吗！”

他的质问得到了广泛的赞同，有所怀疑的人和懵懂盲从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一直轻而易举掌控全局的老管家倒退了一步。人群略微安静下来，但就在人们以为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的时候，他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仍旧是夸张而戏剧化的表现模式，老管家笑得前仰后合，甚至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抹了一下眼眶附近，就好像能够隔着面具抹到笑出的眼泪似的，然后他十分绅士地躬身行了个礼，又用那种充满了翻译腔的措辞方式解释道：“非常抱歉，各位尊贵的客人，请务必接受我最为诚挚的歉意！这确实是我的错，我没有料到诸位会对我们偶尔的工作失误产生如此强烈的不安。好吧，正如各位所见、或者听说的那样，我们确实在物资储备方面出了一点小小的疏忽，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一袋面粉因为水管年久失修而受潮无法食用了而已，几个小时之前我就已经安排了工作人员开船去补货。”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翻开怀表的扣盖看了一眼，笑着说：“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就快回来了，各位无需担心，我保证，厨师拿手的蓝莓轻乳酪蛋糕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明早的取餐台上。”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这个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图坦卡蒙看起来仍然没有被说服，但其他墙头草似的客人们却显然并不喜欢把关系搞得太僵，尤其是在两名荷枪实弹的保安正在缓缓朝着他们移动的时候。

孤立无援的图坦卡蒙也只好悻悻放下了阻拦的手臂：“希望如此！”

薛书窈在心里一哂。

她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正如水面细微的扰动往往都意味着巨大的湍流正在其下酝酿，傻子才会相信沉稳的老管家从两个小时之前就开始不停确定时间仅仅是为了迎接一个去取了趟面粉的保安。

想来那只愤怒的老猫头鹰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可惜他们谁都没有证据。

不过幸好——或者说不幸，没过多久，这个粉饰太平的谎言就被戳破了，老管家的保证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拍卖会结束后几个小时，午夜过后不久，一声沉重的巨响惊醒了所有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

薛书窈猛地翻身下床，双手护住头颈，背部紧贴床脚，两秒钟之后，彻底清醒过来的神经让她意识到发出巨响的地方并不在房间里。透过窗子什么也看不见，她抓起披风和面具冲了出去，长长的走廊里一片骚动，对面代号玛雅的年轻女人慌乱之下忘记了面具，正躲在临近房间她的男友泰德怀里，用对方的衣襟遮住了大半张脸，更远处门扇开开关关，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客人们才终于拾掇好了自己，用能够见人的姿态聚集在了中央的公共起居室里。

在二楼值班的保安也被突如其来的异常拨动了神经，他警惕地扫视着聚集的人们，一手始终插在怀里，似乎已准备好随时拔枪射击。薛书窈抽空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皮鞋上并没有划痕，显然并不是之前的那位1号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互相审视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出声的是卡门，她指着西侧走廊尽头的窗户，几双眼睛一起望过去，愕然发现深沉的夜色似乎变浅了一点，像是即将迎来黎明，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了，那不是黎明，而是远远燃烧的火光！

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爆炸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