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4.9 DAY 1 开幕

薛书窈下楼的时候，一楼大厅里已经有了十来个人。

她站在楼梯上轻轻吸了口气，如果说之前度假村里的化妆舞会不过是个粗陋的幌子，只是为了让人顺理成章地戴上面具、穿上黑色长袍以便隐藏身份，那么此时主办方的恶趣味显然升级了，面前这间大厅里的人，仿佛将属于几千年间各个文明的缩影都搬了过来。

除了戴着同款小丑面具的三名保安以外，屋子里还有六位男士，薛书窈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挨个看过去。

站在希腊式石柱边上的是个身穿近似古埃及式样卡拉里西斯长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男人，虽然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通过脖颈和双手上松弛的皮肤仍能看出早已不再年轻了。距他不远，另一个同样身穿埃及风格服饰的年轻男人正在与对面一身罗马托加长袍的男子说话，两人脸上的狼头与鬼娃面具凑在一块，看起来既可笑又诡异。

相比之下，剩下的三位男客就容易让人接受许多，其中一人甚至只穿着寻常的西装三件套。

薛书窈越过那人，向最后两人走去。

不远处站着个身形单薄的“英伦绅士”，从站姿体态来看毋庸置疑就是谭曦，他似乎对那件燕尾服感到十分别扭，一直在与身后过长的下摆暗暗较劲，见有人过来，他的目光在她的面具上停留了好一会，似乎是在确认身份，随后停止了与衣服“搏斗”的小动作，站直了腰，避着人群展开了手心的纸条。

薛书窈一眼扫过去，上面写着他的假名，艾维。

这是个无法让人联想到什么的名字，薛书窈抿了抿嘴唇，矜持地点了下头。

但就在这时，靠在窗边的最后一个男人转过头来，淡淡道：“阿托卡。”

是叶麟的声音。

薛书窈猛地回头，对上他似有深意的目光，她感觉心脏一下子提起，像是随时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与谭曦的假名不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所谓的阿托卡，全称应该是阿托卡夫人号，是一艘载满了西班牙宝藏的沉船的名字，有无数掘宝者梦想着打捞起其中价值连城的宝物，功成名就、一夜暴富。

而这个代号此时在这里出现，无异于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薛书窈沉默着调整好呼吸，低声自报代号：“唐镜。”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了片刻，都透过遮挡严密的面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没过多久，又有几人下楼加入了众人，丝绸与薄纱制成的裙摆在人群中穿梭，因为各种目的而响起的私语声越来越嘈杂，夹杂着喷薄欲出的激动与紧张。

而就在最后一人到场之后，“啪啪啪”几声击掌突然从大厅楼梯一端响起。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老管家已经不知在一扇屏风边上站了多久，他腰背笔挺，抄着双手，下巴矜持地收着，看起来像是个冷漠注视着场中纸醉金迷的鬼魂。但与冷淡的姿态不同的是，他脸上的面具换过了，虽然仍旧是刻板的管家形象，不过嘴角的弧度却明显地增大了许多，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笑容喜庆中又带着三分嘲弄。

“尊敬的各位客人，” 等大厅安静下来之后，老管家装模作样地掏出怀表确认了下时间，然后清了清嗓子，弯腰鞠了一躬，“午夜剧院第一场演出即将开始，请各位跟我入场吧。”

话音刚落，大厅角落的座钟适时响起了悠长的报时声，午夜十二点整，新的一天正式到来了。

跟着老管家的脚步，众人这才见到了屏风后面的小休息室，就在休息室正中间，实木地板被掀开了一块，那里隐藏着一条向下的楼梯，尽头连接着一间极为宽敞的地下室。

昏暗的提灯引领下，所有人都压抑住交谈的冲动，沉默地走了下去。

可就在几秒钟之后，当看清地下室里的东西时，一阵阵惊呼就突然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一个穿着克利诺林式欧洲宫廷长裙的女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贴在面具一侧的轻纱与羽毛扫过薛书窈的鬓边，细小的装饰勾乱了她的头发，但女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两眼仍直勾勾地盯着陈列在地下室里的东西。

众人面前，黄金与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薛书窈清晰地听到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她也抬手按住了胸口——她的心跳开始有点失常，肾上腺素随着血液流淌的感觉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兴奋。

管家似乎已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他波澜不惊地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正如各位所见，第一场即将开始，演出的内容……”他又用那种夜枭似的调子笑了几声，侧身让开了前方的路：“还是请各位先稍作欣赏吧。”

数百平米大的宽敞地下室内架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展台，让人联想到商场里的专柜，但与商场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每一个展台里面陈列的都是令人垂涎的珍贵珠宝与艺术品。

薛书窈深吸了口气，连忙装作梳理被蹭乱了的头发的模样低下头，掩饰住了异样的目光。

抽气声依旧此起彼伏，旁边有个年轻女人尖着声音问：“演出内容到底是什么？”

老管家嗤嗤地笑起来，视线环过全场，展开了从口袋里掏出的信封：“各位请稍安勿躁，让我来看看……”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老管家像是十分享受四面八方投来的专注视线，动作缓慢得宛如蜗牛的近亲，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地展开信中的卡片。

“哦！”他突然扬起了声音，用一种戏剧化的惊讶语调大声感叹道，“是艾维！我的天哪，竟然是传说中的……人偶艾维！各位尊贵的客人，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开头！”

他将卡片调转过来朝向观众，雪白的纸卡上不仅写着“艾维”二字，旁边还印着一个简笔画的人偶，人偶穿着滑稽的衣服，一大一小的眼睛被勾勒在纸上，充满了童趣的同时，也隐隐透出一丝让人不适的诡异感。

“按照‘剧场’的规则，客人艾维享有同名艺术品的优先鉴赏权，不知哪位客人是我们的第一位幸运儿呢？”

谭曦全身都僵了，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薛书窈的方向，但脖子转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老管家仍在催促：“请问是哪一位客人才是艾维先生……或者艾维女士？”

在这种封闭的场所中，拖延是没有意义的，谭曦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一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恢复了冷静，向前迈出一步：“是我。”

“哦，尊敬的艾维先生，”老管家颔首致意，“请问您是否需要行使人偶艾维的‘优先鉴赏权’？——啊，当然，您不用现在就回答，在此之前，还请各位客人随我一起先来观赏一下大名鼎鼎的人偶艾维的美妙姿态。”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带领客人们在金碧辉煌的地下展库中穿梭起来。

最终众人的脚步停在了展厅最远端的角落里。

与其他地方的璀璨光辉全然不同，这里光线黯淡，只有一盏冷色调的主灯在头顶散发着幽幽光芒，而灯光之下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十余个陶瓷制成的将近半米高的人偶。

每一尊人偶都精致异常，身上穿着装饰满了蕾丝与细碎宝石的华服，或嗔或笑，栩栩如生。然而就在一众华美同类正中间的位置，却不伦不类地摆放着一个比它们小上快一半的衣衫褴褛的陶瓷人偶，像是混迹在贵妇中的乞丐。

那个小乞丐似的人偶身上只套了件颜色俗艳的粗棉布制成的衬衫与格子背带短裤，亚麻色的短发卷曲凌乱，像是一窝干枯的稻草，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仿佛正在对人做鬼脸，孩童般的脸上充满了天真的恶意，虽然仅是个陶瓷制成的娃娃，却看得人背后发凉。

“哦，艾维，独一无二的艾维！”在周遭古怪的寂静中，老管家独有的咏叹腔再次响起，“史上最富盛名的人偶大师临终前最后的杰作！百余年来辗转于各个国家，以其独特的魅力征服了许多收藏爱好者！而现在，它是你们的了！”

他看向谭曦，嘶哑地笑了两声：“当然，前提是这位艾维先生放弃行使他的优先鉴赏权。”

面具之下，谭曦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嘴唇。

他听出来了，老管家是在催促他做出决定，可他连那个见了鬼的优先鉴赏权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肩上微微一暖，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来：“挺有意思的，把那个娃娃买……不，‘优先鉴赏’了吧。”

这显然是个充满了各种非法玩意的黑市拍卖会，那么所谓的鉴赏，翻译过来自然就是出价购买的意思。

果然，不出薛书窈所料，老管家——或者说是黑市拍卖师——半真半假地替没能得到出价机会的其他客人惋惜了几声，便叫来保安，将人偶艾维包了起来，送到了谭曦手上。

叶麟很自觉地去转了帐，流程顺畅得和在沃尔玛购物没有多少区别，但所有人都知道那笔钱立刻就会经由各种手段流向难以追踪调查的国外账户里。

他返回的时候，客人已经转移到了第二幕“剧目”的所在。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他回到人群中，恰好看到一只镶嵌祖母绿的黄金十字架静静躺在一匣子金币之间。

“阿托卡先生，”老管家晃了晃手中的第二张卡片，笑道，“您回来得正是时候。”

……

当黎明到来，第一场拍卖终于告一段落。

与谭曦和叶麟相同，几乎所有客人都行使了主办方赋予的优先购买权，分别买下了尼姆鲁德遗迹中发掘出的小雕像、传说中茜茜公主曾佩戴过的钻石星花发饰、法老墓出品的荷鲁斯之眼挂饰等与自己的代号对应的珍宝。而除此之外，阿托卡夫人号的沉船金币与一些陶瓷人偶、黄金圣甲虫等物也在越来越热烈的气氛中被人经过激烈的竞价收入囊中。

如果不考虑这次拍卖本身是一场犯罪活动的话，简直可谓是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