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8 出海 暴雨

清明前后本就多雨，今年的雨水格外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雨刷跟嗑了摇头丸似的疯狂 摆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单调声响。

车内的气氛也同样压抑。

薛书窈占了副驾驶的位置，怀里抱着个黑色双肩包，一言不发地看着在车窗上溅开的水花。

谭曦则独自坐在越野车的后座，极偶尔地会在后视镜里与叶麟视线交汇，但立刻就又生硬地错开，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却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在经过一段盘山路段时，他忽然低声说：“邱姨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毫无意义的话，却又像是在申明着什么。

薛书窈抬起眼皮。雨帘之外是一段盘山路，一边贴着山壁，一边紧临海边断崖，不过因为道路本身的弯度并不大、双向三车道的路面也十分平整宽阔，所以即便是在暴雨天气里，想要撞到山上也实在很不容易。

更何况开车的是邱苗苗那种老司机。

过了这段盘山路之后，再有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一处位于永涛市郊的一处私人海滨小码头。

李沅和谭曦各自收集到的信息都指向这里，距离海岸不远的有一座建有度假设施的小岛，就是那场看似毫无可疑之处的珠宝交流会的举办地了。

车刚停在一旁简陋的停车场，就有保安和迎宾人员迎了上来。

长相甜美的迎宾小姐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张开雨伞遮到薛书窈头上，笑盈盈道：“请问几位是来参加交流会的吗？”

薛书窈视线随意地扫过停车场内价值数十万到上千万不等的车辆，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足有十几公分的高跟鞋踩进雨水中，几滴水溅上了她光裸的脚踝，她立刻烦躁地皱了皱眉头，露出了一抹毫不隐晦的嫌恶表情。

迎宾小姐见多了这种难伺候的客人，连忙十分有眼力见地把伞又往她的方向偏了偏，见她的心情好似恢复了一些，才笑着问：“不知三位的邀请函……”

不等她说完，薛书窈就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催什么催，没看见这么大雨吗！你们怎么培训的！”——按照预定，今天她的人设是带着表弟陪男友一起来参考结婚用的首饰样式的傲慢准新娘。

不过，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她还是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在包里翻了翻，取出一张不记名的邀请函递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在翻找的时候，恰巧把包里一只扁平木匣的一角露了出来。

迎宾小姐毫无察觉似的，仍然陪着笑脸，粗略检查了一遍邀请函，便将人引到了码头边临时支起的雨棚里，又殷勤地上了热茶和点心，服务十分周到。

等她安顿好三人，又返回停车场接引新来的客人之后，趁着四下无人，薛书窈状似无意地走到叶麟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慢吞吞往里面接连丢了五块方糖，低声说：“上钩了，方才有个保安盯着我的包看了好几眼。”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但是，这个交流会可以说是半公开的，每一次举办的时候都会广发请柬，就连一些视频网站上小有名气的主播都会收到这种不记名的邀请——薛书窈他们手中的三份邀请函便是利用叶麟的人脉仓促得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交流会存在黑幕，恐怕也会深埋在规矩合法的遮羞布底下，不会在所有与会者面前展示出来。

薛书窈垂眼看着茶杯上升腾的袅袅水汽，脑子里不停地思考。如果不出意外，邱苗苗寄给她的陶瓷面具应该才是筛选出真正客人的关键，然而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示面具，才能让他们顺理成章地混进那场幕后的活动里呢？

思考间，雨越下越大，狂暴的雨势大大加速了所有人的步伐，薛书窈还没想出个万无一失的办法，之前带队的保安就从连通停车场的小路上走了过来，身后小跑着一溜男女老少不一的客人。

双方在临时的雨棚里匆匆点头致意，雨水顺着客人们湿透的衣袖裤管滴到地上，很快积起了小小的水泊，冷意让人直打哆嗦。但保安却视而不见，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笑着说：“交流会在岛上举办，摆渡用的快艇限乘十五人，咱们这几批客人正好差不多能坐一船，大家请跟我来。”

“这……”有人不解，震惊地指着天，“这么大的雨，能出海吗？”

旁边顿时响起一串附和与抱怨。

保安不为所动：“请各位客人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他笑了笑，视线扫过人群，意味深长地说：“我理解各位的担忧，但是我刚接到通知，由于天气原因，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船，交流会几个小时后就要开始了，相信大家也不想错过开幕仪式。”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迟疑了一两分钟之后，除了三四位客人打了退堂鼓以外，其他人虽然仍旧抱怨连连，却还是跟着保安走向了码头。

薛书窈三人自然也在其中，她从保安之前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但暗暗环顾一圈却并没有办法确定究竟谁是“真正的客人”，只能按兵不动。她和叶麟快速地对了个眼神，便随着其他人一起领取了救生衣，上船之后，马达声很快响了起来。

开船的保安冲岸上的同事挥了下手便要启航。

薛书窈坐在船尾靠近边缘的座位上，看着混沌的海面轻轻吁了口气，但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沙沙噪音突然从岸边传来。

她心中一动，凝神仔细辨认。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留在码头上的保安。在短暂的沙沙声过后，他腰间的步话器响了起来，另一边有人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她只听见了几个字，像是一串没有意义胡乱组合的字母和数字。

她微微怔了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兴奋感让瞳孔不受控制地张大。

她立刻垂下眼皮遮掩住了异色。等了一两分钟之后才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和另一侧船舷边的两个小网红一样拍了几张暴雨之下的自拍，装作处理照片的样子，迅速发了条信息出去。

侧后方，叶麟觉出手机在衣袋里振动了一下。

他用余光瞥向薛书窈，却见她正在又是嘟嘴又是托腮地专心做着各种令人牙酸的自拍表情，仿佛和那条信息毫无关系似的。

海上水浪翻滚，快艇颠簸得厉害，这种时候无论是开船的保安还是同行的乘客都无暇顾及他人，但叶麟还是从薛书窈的动作里若有所悟，默数了五十个数，才将手伸进衣袋。

阴云之下屏幕亮起，上面明晃晃的一行字：“他们在查车牌号。”

叶麟猛地捏紧了手机。

查车牌号意味着那些人行事非常谨慎，正在一一确认来客的身份！在一瞬间的后怕之后，他不由得开始庆幸出发前薛书窈执意让他借了一辆挂在亲戚家公司名下的车来开。

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那条信息连同最近联系人界面一起清空，重新收好手机，虽然从外表仍看不出什么紧张的痕迹，但心里却有一根弦倏然绷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混沌的雨幕和水浪之间，他几乎就忍不住想问问薛书窈，过去的那些年里她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是否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谨小慎微，每一个举动都经过重重算计，不敢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个愚蠢的问题非常不合时宜，而且毫无意义。

快艇全速行驶了大约十分钟后，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早已看不见海岸的所在，只有前方隐约显出了一线岛屿起伏的轮廓。

行船的时间并不算长，如果是在暖阳之下，或许能算是一种享受和放松，但此时的疾风冷雨却让旅途变得异常难熬，不少人已经出现了晕船的症状，方才还在自拍的小网红之一更是趴在船舷边上呕吐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抱怨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因为溅到冰冷海水而激起的惊呼，令这趟旅程愈发难以忍受。

开船的司机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故意一般转了个急弯才朝码头驶过去。

他这个恶意满满的举动让薛书窈一下子警惕起来。她趁着周围所有人都七荤八素无暇旁顾的时候，抓住旁边晕船晕得脸色苍白的谭曦，在两人距离靠近时快速低语道：“上岸就装病，别说话也别到处乱看。”而后嫌弃地偏过身，也扬声加入了发牢骚的人群：“哎你小心点！早说不让你来，你非得跟着……注意点别吐我身上！”

谭曦被薛书窈晾了一整天，此时听她主动嘱咐自己，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含糊地“嗯”了声，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像是因为难受而发出的呻吟。

薛书窈没再搭理他，又瞥了叶麟一眼，嘴唇微微嚅动，低声说：“他们好像在试探什么。”不知为什么她有种感觉，对方似乎是在故意让来客不好过，以便观察人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实反应。

果然一语成谶，快艇靠岸时，已早有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在岸边迎接，他们的行为模式与开船的司机几乎如出一辙，一边好言好语地劝慰着愤怒不满的来客，一边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们休息的要求，将所有人都塞进了观光电瓶车里。

薛书窈不愿意横生枝节，便随大流地抱怨了几句，扶着装病的谭曦半推半就地上了车，却不料刚落座就发现有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定定瞅了她一眼，那种诧异的表情似乎是以为她会闹腾起来似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现在的表现确实与之前在停车场对迎宾小姐的态度有所差别。

念头刚一出，薛书窈立刻挑起眉毛瞪了回去：“看什么看！看我们难受你还挺高兴是吧？你们经理呢，把他给我叫来！”

这一嗓子十分提神醒脑，两秒钟不到，立刻就有个领头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连连鞠躬道歉，好说歹说才把薛书窈和其他趁机抗议的愤怒客人安抚下来。

车子便在这种僵硬而压抑的氛围中缓缓启动了，或许是主办方终究还有所顾虑，所以这一次旅途并没有预想中的颠簸，不多时，穿过茂密的树林，远处度假村的轮廓便显露了出来。在广阔的缓坡上下，许多外观极为相似的小木屋星罗棋布地分散在各处，或许因为暴雨减少了客人的数量，只有小半屋子开了灯，但即便如此，星星点点的暖光也仍将度假村点缀得如同童话乐园。

随着距离拉近，逐渐能够看清不少从小屋延伸出来的石头甬路，条条小路如蛛网一般，在茂密的林木之间转折穿插，最终全都汇聚到正对度假村大门的主建筑外——那里既是自助餐厅和服务台的所在，也是接下来几天里珠宝交流会举办的地方。

灯火和美景暂时抚平了客人们心头的不满，工作人员也立刻见缝插针地嘘寒问暖，缓和起了气氛。

一切都似乎变得正常了起来，但不知是不是神经太过紧绷的缘故，薛书窈望着那些掩映在树丛间的童话般的道路与房屋，却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等到回过神来，电瓶车已沿着度假村侧边的围栏绕了小半圈，最终停在了正门外。

大概因为天气太糟糕，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欢迎的场面，服务员直接将各处木屋的钥匙分发了下来，让落汤鸡似的客人们能够稍作休整。

薛书窈三人也不例外。

但刚一推开门，她就又吃了一惊——木屋的面积相当大，别说三人，恐怕十来个人也能住得下，再往里走更是发现每间卧室都是拥有独立的卫浴的双人标间，让这间木屋与家庭套房比起来更像是某些公司小组团建时会青睐的房型。

“怎么回事？”谭曦不由出声，“安排错了吧？”

薛书窈环顾一圈，面无表情道：“闭嘴，洗你的澡去！”

这话一出，刚打算开口的叶麟也被噎得闭了嘴，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越过薛书窈进了旁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