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4.7 追踪
书名:深渊密码作者名:途南本章字数:4388更新时间:2023-12-27 20:45:03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薛书窈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小崽子,好悬没被谭曦几句话气得破了功。
但她还没说话,却见谭曦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完全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该有的,反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意味。
“我是在一个大雪天被人扔到福利院门口的,早上院长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都快冻硬了。襁褓里有一封信,上面写了我的生日,还说我妈难产走了,没过几天我爸也出事瘫痪了,算命的说我克父克母,不吉利,所以我爸一害怕就找人把我扔了。”
薛书窈眉头一跳,不确定他突然提起这些的用意。
谭曦毫无所觉似的继续说道:“那个算命的说不定还真有几分道行——我爸妈就不提了,这些年里,谭哲对我好,结果他失踪了,邱姨对我好,结果她死了……你说,我是不是真是个祸害?”
薛书窈木着脸想了两秒钟:“干我们这一行的都坚持唯物主义。”
谭曦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笑容很快就又一点点消失:“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可能真是个灾星,挨上谁谁就倒霉,这辈子就只能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了……可我,我不甘心。”
他看了眼左手的掌心,然后五指慢慢攥紧,阴沉地重复:“我不甘心!”
他抬起头,在这一刻,薛书窈分明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偏执与疯狂的意味。
她心中一动,原本想要劝导他几句,可话都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
“我去买点明天要用的东西。”她最后只干巴巴地说道,“你在家里等我,不要随便开门。”
按照李沅查到的信息,即将在永涛市举行的为期一周的珠宝交流暨联谊会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此前已经举办过至少十几次,邀请的多是爱好珠宝收藏的有钱人,但也不乏网红、自媒体主播甚至微博抽奖选中的普通网友参加,多年来从没听说被爆出过什么负面新闻。
但越是如此,才越显得诡异。
为防意外,薛书窈临时进行了一次大采购,将她那哆啦A梦次元袋似的包里的东西全都检查并更新了一遍,甚至还临时添置了一些不常用的小道具。
这么一番折腾,等她再回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来不及做饭,便在常光顾的店里随便点了两份外卖。
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扎得人脑仁疼。
薛书窈正在卧室整理行李,闻声正要出去,谭曦已捂着耳朵先到了门口:“哪位?”
外面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送餐!你家点的菌汤米线和照烧鸡腿饭吧?”
见食物对得上,谭曦松了口气,拧开反锁的大门。
但下一秒钟他就变了脸色:“你是谁!”
听见这一声,薛书窈心脏差点在胸腔里跳了个后空翻,她全身霎时绷紧,想也不想地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冲了出去,另一只手提着强光手电晃向门外,趁着来人反射性地抬手遮光的时候飞快地把谭曦推向卧室:“关门!报……”
“警”字她没说出来。
尾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化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她憋了个半死。
“怎么是……你?!”
谭曦愕然回头,头一回发现薛书窈竟然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她脸上表情极为复杂,像是许多种难以辨识的情绪胡乱地糅杂在了一起,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座随时都可能要爆发出来的人形火山。
可这罕见的反常仅仅存在了一两秒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极快地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镇定得一如既往。
“你来这里做什么?”匕首在手心转了半圈,刀锋垂了下去,但她仍站在门口,寸步未退地隔在来人和谭曦之间。
来人没有回答,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面色突然变了:“薛书窈?”
薛书窈全身一僵,愕然迎向来人的视线,同时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半开的金属防盗门上映出模糊的轮廓,能看出面颊苍白消瘦,下颌骨的线条清晰得近乎坚硬,与早年间那个生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瓜子脸的甜美少女判若两人。
她胸口忽然有些发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下坠,最终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
门外角落里突然传来弱弱的一声:“那个……你点的外卖……”
——方才敲门的居然还真是外卖小哥。
薛书窈沉默地吐出一口郁气,把餐盒接了过来,转身进屋时稍微偏了头,语气平平地朝着门外说道:“进来说话。”
不速之客略微迟疑了下,才从昏暗的楼道里走了出来,随着动作,面容和身姿彻底暴露在了客厅微黄的暖光之下。
谭曦虽然已在仓促间和他打过了个照面,但此时仍禁不住吃了一惊。
单从五官上论,那并算不上是个特别英俊的男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举手投足间偏偏就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在他迈步进来的一瞬间,仿佛连灯光都为之失色。
薛书窈坐在桌后,十指交叉搭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来客身上的西装,问道:“是你在找这小孩儿?为什么?”
虽然没有看清脸,但早上在网吧出现的那个人确确实实地也穿着同样颜色的西装。
来人拉了一把椅子,自顾自地也坐了下来,不答反问:“所以砸了我车的人是你?”
薛书窈嘴角一抽:“……”
糟糕,差点忘了这茬!
她干咳了声,皱眉道:“我会照价赔偿,叶师兄,你这样岔开话题有意思吗?”
叶麟嗤笑起来:“连着医药费一起?”他抬眼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泛黄的墙壁和陈旧的家具,嘲弄道:“赔得起吗?”
医药费?
在一边旁听的谭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不由诧异地看向两人,原本以为是故人重逢,现在看起来怎么更像是冤家路窄?
薛书窈交叉的十指好似有些僵硬,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她顿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环握住保温杯,轻抿了口里面泡着枸杞的温水:“叶师兄,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和我翻旧账,那就抱歉了,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做。”说着,便做出送客的姿态。
“抱歉?也对,你确实应该感觉抱歉!”叶麟稳稳站在原地没动,嘲讽地冷笑一声,随即收起了多余的表情,脸色冷下来,“我找他也是正事。”
见他终于不再继续纠结旧事,薛书窈松了口气,但心情仍旧不轻松,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所谓正事无非那么几种:“据我所知,你并不在锦川工作,手未免也伸得太远了些!”
叶麟似笑非笑,早有预料般反唇相讥:“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他的监护人!”
薛书窈有些烦躁,本该随着岁月淡去的恩怨纠葛从记忆深处翻涌起来,让她的心情糟糕透顶,语气也跟着加重:“但我至少可以制止你滥用职权!”
叶麟挑眉:“怎么制止,打110还是通过市长信箱举报?”
薛书窈忍到了极限,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叶麟,我不欠你的!你少做出这副……”
“你不欠我的?!”叶麟眼中怒色闪过,同样一巴掌拍上桌面,水杯被两人的动作震倒,泡胀了的枸杞随着水洒了一桌子,一片狼藉。
两人突然爆发出来的火气让谭曦心中凛然,生怕万一影响到明天的行程,他连忙插话道:“等等,我能先问问这位叶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话一出,另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他,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争吵被突然打断,剑拔弩张的双方终于跟着回过神来了,都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有点过激。
无论是对于薛书窈还是叶麟来说,被私人情绪牵着鼻子走都是一件非常不专业甚至值得唾弃的事情,更何况还为此影响了基本的判断力。
在这种认知下,薛书窈动作有点僵硬,垂下眼慢慢坐了回去,盯着桌面上的水迹,而叶麟的表情虽然还算淡定,但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向旁平移了半米。
沉默了一两分钟,薛书窈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你找他究竟要做什么?”
叶麟抿了下嘴唇,也压住了语气里的讥讽,平平道:“和六年前的一起案子有关,他可能是一名潜在的重要证人。”
薛书窈“哦”了声:“我明白了。”
两人客气并且克制地一问一答,心照不宣地假装之前的针锋相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幸好这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打破了让每个人都异常尴尬的局面。
薛书窈从来没有这么期待听到李沅的声音:“喂?”
李沅:“……花儿,你没事吧?”
不等回答,他清了清嗓子:“我又黑进了交通监控系统,那辆车在你家附近出现了!你小心一些,我怕他已经找到你们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从手机听筒流泻出来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薛书窈默默捂住额头,对雪上加霜的猪队友感到一阵绝望,无奈道:“不用再继续盯着了,那人我认识,嗯……是我当年在警校的师兄,来调查案子的。”
李沅那边瞬间陷入静默,显然被惊呆了,足足过了十秒钟才挤出一句:“那啥,我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但临挂断电话之前,却又想起什么,正色嘱咐:“明天千万小心,没有什么比你的小命重要,记住了吗!”
通话结束,薛书窈轻轻吁了口气,却听对面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问道:“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
薛书窈动作一顿,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平淡:“不关你的事。你要问他什么事,就在这问吧——我能旁听么?”
生硬的拒绝让叶麟皱了皱眉头,他嘴角向下压了个细小的弧度,似乎又要张嘴怼人,但最终还是把话头咽了回去。
他脸色难看地转向另一边的少年人:“谭曦?”
见对方点头确认,他从衣袋里取出几张封在证物袋里的旧剪报,隔桌推到谭曦面前:“你对这条新闻有印象吗?”
谭曦狐疑地接过剪报。
那是几条相互关联的本地新闻,所占版面都不大,新闻中的事情发生在六年前的3月14日凌晨,锦川市当时尚未正式通车的通江大桥护栏被一辆失控的轿车撞坏,车辆坠江,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者,所以直到第二天有人发现护栏损坏才意识到夜间发生了意外。第二条新闻则称,打捞虽然很顺利,但因为车子前挡风玻璃破损、江水又十分湍急,车内几乎没有有价值的物证留存。最后一条新闻发表于数日之后,内容大致是警方终于在下游河段发现了被江水冲走的驾驶员尸体,在尸体解剖和调查之后没有发现疑点,于是以意外结案。
谭曦将三张豆腐块大小的剪报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两遍,摇摇头:“不太记得了。好像听人说起过通江大桥出过车辆坠江事故,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有印象。怎么,我应该知道吗?”
叶麟不答反问:“那蒋飞舟这个名字呢?”
谭曦神色间浮现出了明显的戒备,剪报中死者的名字就是蒋某某。他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薛书窈,斟酌着回答:“没听说过。报上不是写了他的死只是意外么?”
薛书窈忽然问:“你认为有问题?”
“嗯。”叶麟皱眉瞥她一眼,没有否认。
“为什么没有上报?”薛书窈抬手阻止了谭曦的动作,继续追问道。
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一般来说是不会出现这种警方人员独自上门追根究底的情况的,何况这位警官还并不在本地任职,除非这次所谓的旧案调查根本就是他的个人行为。
叶麟犹豫了下,大概是知道假话骗不过去对方,才实话实说道:“我一直认为事件虽然没有发现疑点,但在逻辑细节上仍存在模糊之处,需要进一步调查。可惜当时我只是实习生,领导认为我立功心切导致太过多虑,没有采信我的看法,这几年没有新的证据出现,我又刚调回来,所以只能先私下里查证。”
薛书窈思忖片刻,点点头,但态度仍然有所保留:“我明白了。那谭曦又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没算错,事发的时候他应该才……”
“十二岁。”谭曦警惕地接道,“而且我那时住在郊区的福利院,距离通江大桥至少二十公里,你觉得我有可能半夜跑过去目击到什么吗?”
叶麟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眼尾狭长,眼珠的颜色略浅,顾盼间莫名地给人一种剔透却又凉薄的感觉,一直盯得谭曦开始自省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他才沉声开口:“有证据表明,死者蒋飞舟出事之前曾在家中与一名高度疑似谭哲的男子发生过激烈争吵。”
他交叉双手,靠向椅背,问出了那个图穷匕见的问题:“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资助人谭哲先生有过异常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