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烈焰与画稿

“啪。”

黑暗的房间突然被人打开了灯。

张败类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李斯文坐在沙发上，面前有几罐酒。他几乎不喝酒抽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

“小李哥。”张败类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虽然思思姐已经走了，但你还有我。”

李斯文已经醉了，很是迷茫地看着他。

张败类接着安慰，“过去一天了，傅警官会抓到杀害思思姐的凶手的。”

李斯文依然迷茫，过了好一会突然低低地问他，“为什么？”

张败类神色骤然一变，表情也阴沉下来。

李斯文却还是茫然而无措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他身子一软，竟然醉了过去。

张败类定定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松了口气。他将李斯文搬到床上，又给他擦了擦身，这时，李斯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过来听，“喂？”

里头是傅警官的声音，“李斯文呢？”

张败类说：“喝醉了。”

傅警官那边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你告诉李斯文，这边有些进展。蒋思遇害前，确实和楼上的户主发生口角，而且在那户主家中，也搜出了冻结冰块的盆子。”

张败类语气带着不安和惶恐，“那……那麻烦傅叔叔……帮小李哥查查这人是不是就是……”

“嗯。”里头的人应了一声就挂了。

张败类放下手中的手机，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消失不见，变得有些阴郁和沉重。

他紧紧抱着醉了的李斯文。

像是抱住唯一的光。

他终于没忍住，俯身去亲吻他的额头、眼睑、鼻子、嘴唇。

他像条发疯的狗一样在他身上啃咬，仿佛要将身下的人吞食入腹。

“啪。”

房间里的灯灭了。

昏暗之中，李斯文觉得四周炽热起来，依稀间听到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

他往前看去，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正在往火里投掷着什么，可是等他靠近，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堆火苗，和被烧去一半的画。

画里，是《地狱》。

他蓦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小类经过陈思亥开导后，突然让李斯文教他弹钢琴。他想学，李斯文也没阻止，而是开始准备教程，教他练琴。

教了一段时间后，小类发现自己并没有学琴的天赋，很是沮丧，甚至有了不弹的念头，李斯文没有让他放弃，依旧每天晚上陪他练琴到很晚，以至于陪郭琳恩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郭琳恩是个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姑娘，那段时间也一直忙着准备毕业稿，没什么空。她已经有了大概的构思，但是构想太过庞大，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画图，如果顺利，就能提前完成毕业稿，如果不顺利，可能还会拖后好些天。

“我改了很多版，觉得这里的恶鬼……表达得有点不贴切。”郭琳恩拿着画了一半的画，这样跟李斯文说。

“为什么？”李斯文拿过画稿在看。

画里画的并不是什么惨绝人寰的地狱景象，上面画着一间稍微有些老旧的房屋，屋子墙壁上被小孩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涂鸦，有几个孩子站在这些涂鸦面前，身边却飘着几团黑雾一样的恶鬼，那些恶鬼正在看着他们，孩子却笑得天真，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郭琳恩说：“这样的感觉像是一副灵异画，没有一丝丝给人震撼的力量。”

李斯文皱着眉头看着这张画。

郭琳恩凑过来说：“我一直想用一些别的办法来表达，但是没有什么好点子。”她看向李斯文，“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斯文盯着那张画看了好一会，突然说：“眼睛。”

“嗯？”郭琳恩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斯文想了想，说：“如果去掉恶鬼，在墙壁上面画一些裂缝，裂缝中有眼睛在窥视呢？”

“窥视的眼睛？”郭琳恩推推眼镜，有些小兴奋，“这个主意不错，我先去画个草图！”

李斯文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也带上了笑意，“说起来，我后天有个演出，是老师让我去帮忙的。”

“啊？”郭琳恩偏过头来，“这次要去哪里？”

“S市。”李斯文说。

郭琳恩皱眉，“S市有点远诶，去的话得一周左右吧。”

“嗯。”李斯文点头。

郭琳恩推了推眼睛，“那小类你打算怎么办，我帮你照顾？”

李斯文摇头，“不用，他学校刚好有个冬游，正好要去外面玩一周。”

郭琳恩松口气，她最近比较忙，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总感觉小类这个孩子并不喜欢自己。

下午小类被李斯文接回来的时候，就听李斯文说了不久后的安排，他并不怎么开心，对于他来说，冬游还不如跟着李斯文去S市，但李斯文送他上冬游的大巴时，他还是乖乖上去了。

接着李斯文就动身去了S市，他这一趟跟着老师去的，几乎不用怎么费心，因为这次的演出十分顺利，所以他提早了天回去，回去之时，小类去冬游还没回来，不过琳恩的画已经画好了。

郭琳恩把画给他看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你看看吧，我觉得不太好。”

这张画在之前的基础上，按照李斯文的想法改了一下，墙上的裂缝有些夹在涂鸦之中，也有的偏离很多，但无一例外，在这诡异的裂缝中，都有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墙外的人。而在画右上角，写着两个字——地狱，地狱下面还画着一个圆圈，圆圈里一个大字，只是这个不太引人注意。

李斯文拿着那张画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突然说：“恩恩，我觉得这张画……还是不要发表的好……”

“嗯……”郭琳恩担忧地说，“如果这幅画发表出去，我怕会造成另一种冲击。”

“那你的毕业稿怎么办？”李斯文也担心这个。

郭琳恩挠挠头，“再画一张吧。”

李斯文郑重地将《地狱》收起来，“有想好什么主题吗？”

“我还没想好。”郭琳恩想了想，“我可能会去看看海。”

“L市内的海滩不少，你想去的话，我陪你去。”李斯文说。

“好啊。”郭琳恩笑了，“那我们这就行动吧，反正你之前请假都请到明天了，别浪费。”

李斯文没有反对，他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说：“那我跟思亥打个电话说一下，他也有这里的钥匙，可以让他过来住下，免得小类回来不见人。”

郭琳恩立马去收拾东西，李斯文给陈思亥打完电话，突然想到什么，对郭琳恩说：“记得拿上我的乐谱本和笔，我最近想写一首关于.大海的曲子，正好找找灵感。”

“带啦。”郭琳恩头也不回，从她包里拿出他记谱子的本本给他看。

李斯文笑了。

陆英学府在L市北边，而离得最近的一处海滩便是落日海，听说这里的落日是全市内最好看的，是很多情侣拍结婚照的圣地。他们过去时那里人很多，几乎没找到什么清静的地方。

这让两人都有些沮丧，他们一个想画画，一个想写谱，这里人太多，反而让他们静不下心来。不过这次来落日海找灵感，他们遇到了意外。

他们在这里偶遇到前来玩的冬游队，里面正好有小类。

三个人碰到的时候，李斯文和郭琳恩两人都有些尴尬。

小类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李斯文的眼中充满了怒火，“小李哥哥不是说去S市演出吗？”

李斯文莫名有些愧疚，“我今天回来的。”

小类却不相信，掉头走了。

郭琳恩傻了下，赶紧让李斯文过去哄他，毕竟是小孩子，一旦跟人置气，小心连家都不回。李斯文过去了，这件事情闹得三个人都有点尴尬，但在他的劝说下，小类最后没有跟冬游队走，而是直接跟着他们回去了。

回去时，陈思亥不在，李斯文给他打了个电话，先是说了小类被他们接回来了，再者就是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陈思亥说他在学校上课，晚些再过去。

可是他们还没等到陈思亥过来，就发生了另一件意外。

郭琳恩那张《地狱》的画不知道被谁放在校园论坛上，很快这个帖子爆了，里头的人无一不是说这张画画得太震撼了，令人想到不久前曝光的孤儿院虐童事件，后来有老师直接联系上发帖子的楼主。

那是英文系的一个女生，女生说她喜欢画画，业余时间会画一些作品，这便是其中一幅。这段话传出来的时候，艺术系的学姐学长却在《地狱》右上角发现那个小小的圆圈，立即有人说这是郭琳恩的作品。

老师们经过跟过往作品比对之后，确认这是郭琳恩的作品，于是就来找她。

郭琳恩知道这件事很吃惊，再一看李斯文收起来的画稿确实不见了。

“我不认识那个女生。”郭琳恩看向李斯文，“你认识？”

李斯文摇头。

于是郭琳恩对着老师说：“老师，我不知道她怎么偷走我的画稿的。”她皱着眉头，“这幅画我原本是打算做毕业稿的，但是我觉得不太好，就收了起来。”

老师也只是过来了解一下事情经过，听后点点头，“这幅画很不错，郭同学要再接再厉啊。”

郭琳恩礼貌地说：“谢谢老师，我会的。”

老师走后没多久，李斯文就接到陈思亥的电话，“师兄，那个女生我认识，这件事我是不好。”

李斯文没有责怪他，只是轻声问：“怎么回事？”

“我昨天过去时，不小心在抽屉里看到那张画，当时我拿出来看了下，结果忘记放回去。”陈思亥十分歉然地说：“那位女生是我的朋友，前几天有个公开课她没赶上，今天过来找我拿笔记，可能是那时候她拿走了画……”

李斯文没有怪他。

陈思亥愧疚地说：“替我跟学姐道声歉。”

郭琳恩也没有怪他。

她因为这件事，一下子成为学校的名人，那幅画真的太震撼了，甚至连决明子知道这件事后，也在看了那幅画后点评道：“可塑之才。”

而几天之后，那个英文系的女生，因冒名顶替，被勒令退学了。

“为什么？”陆英外的银杏大道里，女生向陈思亥哭诉，“我只是冒名顶替一下，却要被背着盗窃的污名，而她就风生水起？”

陈思亥看着她叹气，“你不该这样做的。”

女生气愤道：“为什么不行？她有那么好的男朋友，画画又那么好，我只是借用一下她的东西，不过分吧！”

陈思亥还想说些什么，女生凄厉地喊道：“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凭什么能拥有这些？”

突然，陈思亥身旁不远处，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他这样念着：“那些一无所有的盲人正是这样，在赦罪日前来乞讨施舍，一个把头垂在另一个肩上，为了很快引起他人的怜悯，他们不仅用声声求告的言语，而且还用哀哀乞怜的神情。”

女生愣住了。

陈思亥转过头去，正看见小类拿着一本书在念，他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离他们很近。

“小类。”陈思亥喊道。

对面的小孩抬起头来，看到他，忽然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今天李斯文没在他身边，郭琳恩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大火了一把，学校决定收集她画过的稿子，办一个学生展。展会的时间在周末，李斯文原本想带小类一起去的，但是他拒绝了。

展会不在学校中，而在陆英广场，李斯文那天上午有一节课，所以他和郭琳恩是分开去的展会。

然后，郭琳恩就出了车祸。

她去的时候带着她的全部画稿，车祸引发的大火不仅烧毁了她的尸体，还将她的画稿付之一炬。

什么都没留下。

眼前烈火一点点蚕食掉那副画作，李斯文觉得这幅场景像是想他看到久远之前，琳恩死的那一幕。

火焰让他的双目开始变得灼热，他几乎忍不住，闭上了眼。

可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解脱，反而像是置身地狱。

这让他想起画中那墙上的裂缝。

以及裂缝中窥伺的双眼。

那样的目光。

令他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