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素净的路

“By_touching_you_may_kill,by_keeping_away_you_may_possess.”

在已经枯黄的树下，坐着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年轻人，他手里捧着一本书，树叶间斑驳的光影洒在他脸上，令人看不太真切。

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他合上书，艰难而缓慢地背着，“By_touching……you_may_kill……”

还没背完，远处操场上有人对他喊道：“张类！有人找！”

张败类连忙将手中的书放进背包，朝那人挥挥手，站起身离开。

一出校园，果然在保卫处看到那个漂亮优雅的女人。她今天要上班，所以穿的是正式的西服，卷曲的头发扎成一个球。

女人看到从校园里出来的张败类，走了上去，“小类，我想我们还是要聊一聊。”

“好，思思姐。”张败类低着头，没有拒绝她。

现在是下午三点，蒋思带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来到一间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又给对面的人点了杯奶茶。

张败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蒋思露出职业的微笑，“别害怕，我们只是聊聊。”

“思思姐，你有什么事吗？”张败类偷偷打量四周，今天这家咖啡厅里没有人，格外安静。

蒋思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些文件，“我在我住的小区楼上买了套房子，只要你签了合同，房子就是你的。”

张败类睁着眼睛，“思思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类，斯文年龄不小，他要成家立业，不可能一直照顾你的。”蒋思轻轻敲着桌上的文件，“我给你买了房子，你从斯文家中搬出去，也不怕没地方住。”

“可是……”张败类有些为难。

“小类，就算你搬出去，你还是我们的弟弟，一日三餐你还是可以来斯文家中吃，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们，只要不住在家中打扰我们就行了。”蒋思说。

张败类低头用勺子搅着面前的奶茶，有些委屈地说：“可是我平时也没有。”

“乖啦。”蒋思摸摸他的头，“你以后娶媳妇也是要有房子的，就当思思姐提前给你了好吧？”

张败类抿着嘴不说话。

蒋思问：“晚上回家就搬出去好吗？”

“我跟小李哥说？”张败类依旧紧抿着嘴。

蒋思点头。

张败类抬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他的脸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人已经低下头去，“思思姐，你已经得到那么多了，难道还不满足吗？”

蒋思从没在这孩子口中听到过如此冷硬的语气，稍微有些愣神，“什么？”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让蒋思觉得有些压抑，终于，他开口了，“思思姐，你什么都有。”

蒋思有些不太明白，挺直着背脊看他，似乎在强做镇定。

张败类接着说：“你有爸妈，有良好的家室，思思姐，你也很聪明，有好的工作，还有小李哥。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小李哥一个亲人，为什么你非要赶走我呢？就因为我不是小李哥的亲弟弟？就因为我是收养来的？”

蒋思有些尴尬，对面的人小她六岁，算起来她也是个大人，为何要这么逼一个孩子？她突然有了些愧疚，“我……”

“思思姐，不要赶我走，好吗？”张败类语气近乎哀求。

蒋思叹口气，转了话题，“我下午没事，你先回去上课吧，等放学我们一起回去。”

“好。”张败类低着头，很是乖顺。

蒋思先起身，正准备走，突然听到张败类说：“思思姐，你爱小李哥，是吗？”

“当然啊，不然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蒋思回过头去，那个孩子依然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桌子上的奶茶，他哦了一声，没有起身，又问：“思思姐最近是不是打算和小李哥要个孩子？”

蒋思一怔，“是，你……”

张败类轻轻笑说：“小李哥喜欢小孩，这几天他总会问我小宝宝会喜欢什么，所以我猜出来了。”说着他已经起身，脸色如常，“思思姐，那我先回学校了。”

“好。”蒋思站在那里，看着张败类离开。过了好一会，她才松口气，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想去拿桌子上的文件，却发现那份文件居然不见了。

——

张败类往回走的时候，正路过校园边一条小径，小径石块呈青黑色，两旁种有银杏，每到秋天，都会有大片大片的银杏叶子飘落在地上，因此有很多学生喜欢到这里来。

他走进小径时，一眼就看见旁边棕色长椅上坐着的男人，男人穿着白大褂，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却是蓝色的，很明显东方人的面孔，应该是中英混血。他本来拿着一本笔记写着什么，张败类的目光却让他抬起了头。

“小类？”男人见到是他，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你来了。”

张败类一愣，“思亥哥在等我？”随即他有些不安地低下头，“思亥哥要是找小李哥，我回去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

陈思亥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我是来找你的。”

张败类错愕地看着他，但是陈思亥的目光是如此的真挚，令他无法产生任何怀疑，于是他走过去，坐在陈思亥的身边。

“我们认识也快六年了吧。”陈思亥将手中的笔记合起，放到膝盖上，“当初师兄将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很惊讶，没想到会有一个跟我同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

张败类低着头，听着他说，没有开口，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腼腆。

“这六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不好受。不过听说师兄和思思就要结婚了，我很高心，只可惜不能参加他的婚礼。”陈思亥依旧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对着张败类说：“我已经定了晚上的机票，要离开L市了。”

张败类一惊，下意识问：“为什么？”

陈思亥有些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很无奈地说：“去年底人民医院不是出了一件医患事故，我是当时的实习医生，虽然医院说这件事是个意外，但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所以我想离开这里。”

张败类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思亥哥打算告诉思思姐和小李哥吗？”

陈思亥摇摇头，“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位出事的患者当初是思思介绍给我的，我心中有愧，不敢再去见她。”

张败类有些迟疑，突地红着眼说：“思亥哥，思思姐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怪你的。”

陈思亥再次摇了摇头，“就算如此，彼此之间还是有一点疙瘩在的，不过等我离开之后，他们结婚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斯文经过之前那么些事情，也一定会好好对思思，你说是吧？”

“是……”

陈思亥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像是泛着光的海洋，“你也别沮丧，如果以后师兄顾不上你，你可以来S市找我。”

张败类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那我先走了。”陈思亥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将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张败类，“这个就当是认识这么些年，我送你的礼物吧。”

张败类有些害羞，接过笔记本，“谢谢思亥哥。”

眼前的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便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渐渐没入银杏和人群之中。

陈思亥走后，张败类依旧坐在长椅上，拿着笔记本，没有动作。

他想着以前很多事情，陈思亥是李斯文的同学，小他两届，学的是心理系，当初因为孤儿院的事情，李斯文还特地找过他帮忙。之后再见，是他给李斯文送琴谱的时候，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张败类蓦地翻开陈思亥给他的笔记本。

只见笔记本扉页上，用锋利的字迹写着：

我看到我的孙子，他竟变成，

在这汹涌澎湃的河水两岸驱赶那些狼群的猎人，

他使众人都惊恐万分。

他在这些人尚且活着时就把他们的肉售卖，

然后像对待老弱的畜牲那样把他们屠宰：

他使许多人丧失性命，也使自己丧失美名。

他走出那凄惨的丛林，满身血腥。

张败类忽然又将笔记本合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他仰头看着天空，一片银杏悄悄落下，落到他眼睫之上，盖住他眼中唯一一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