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称呼

　　谭以朽怔了下，“你刚刚唤我什么？”

　　唐寄注意到了谭以朽的不对劲，但还是轻声重复了一遍，“大人？”

　　谭以朽如今已是剑仙，是以剑证道，挨过天劫的仙者，担这一句“大人”实属正常，要是唤其他的，恐怕更不妥当。所以他这称呼是哪里出了错？

　　虽说他只活了十几年，不似眼前的剑仙那样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但总不能喊一声祖宗吧？

　　谭以朽看着少年的面貌，从见到他开始，直到现在，他好像终于从一场美梦中回过了神，并且无比清晰的想道——如今的唐寄不是上一世的唐寄。

　　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起码曾经的“唐寄”不会毕恭毕敬的喊他一句“大人”。

　　他还没有成仙，也没有经历过更多的事情，甚至连天赋都未曾完全的挖掘出来。

　　唐寄还不是“唐寄”，没有陪他行过那万里河山，走过凡尘世间，他不是他的友人，起码现在不是。

　　如果他真的改变了将来，就算唐寄依旧会因为体内剑骨顺利踏上仙途，但经历过不一样的事终究会成就不一样的性格。他们拥有一样的皮囊，不同的性格……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大人？”唐寄又唤了一声。

　　谭以朽猛地从思索中挣脱出来，神色一厉，但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到让唐寄以为刚刚自己看到的凌厉不过是错觉，眼前的青年还是那样温和清雅。

　　谭以朽半阖起眼眸，平复下心情，半晌后还是忍不住扶额笑了起来，“无妨，我没事。”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会钻进死胡同，真是……真是愚蠢至极。

　　如果他没有重新活过来，那一切还是会按照前世的顺序发展下去，可他并不想再见一次那些场景。

　　重新来过，他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其中自然能包括唐寄，他可以帮到他的朋友，让他不再经历上一世所经历的苦楚，不再像上一世那样满目冰冷，几乎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他能让唐寄少吃些苦头，至少，不用活的那么艰难。

　　可刚刚，他居然会因为这个而觉得唐寄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实在是太蠢了些。

　　“以后无需唤我‘大人’，直接唤我……”谭以朽顿了下，脑海中浮现出前世那个男人轻轻弯起眉眼，带着三分笑意喊他“以朽”的模样。

　　谭以朽在心底叹了口气，既然一切重来，他可不要唐寄再变成那幅狠厉冰冷的模样，“直接唤我名讳就好，我名谭以朽，腐朽的朽字。”

　　唐寄将谭以朽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虽然琢磨不明白，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下意识的说道，“是不是不合规矩？”

　　谭以朽笑着捏了捏唐寄的脸——这种事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也不敢做的，“什么是规矩？昆山是我的地界，规矩就该由我来定的，我让你唤我名讳，天底下没几个人敢驳了我的话。”

　　唐寄见着谭以朽的动作，身形一僵，顿时没说话也没再动了，满心满眼都想着这位古怪的剑仙到底要做什么？明明模样温雅的很，但行为举止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谭以朽在做完后也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唐寄自然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也就代表如今的他们只是认识一天不到的生人，可他却万分熟捻的捏上了唐寄的脸，说的话也……也不大妥当，听着太张扬了些。

　　谭以朽讪讪的收回了手，但藏在袖袍下的指腹还是不由的摩擦了下——果真还年轻，皮肤比他细嫩多了。

　　这个思绪刚冒出头，就被谭以朽强行摁了回去。

　　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没有显现出半分，轻轻咳了一声，端的是一派镇定，“你伤势未愈，还是多休息为好。”

　　唐寄僵硬的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

　　谭以朽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可安心在此养伤。”

　　唐寄稳住心神，回答道，“大人先走便好。”

　　谭以朽张了张口，想纠正唐寄对自己的称呼，但转瞬想到了刚刚发生的事，面上有些尴尬，只能道一声“好”，便转身离开了。

　　唐寄看着谭以朽走出寝室，原先神色间的无措呆愣被他尽数收敛起，眉目深邃冷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面对谭以朽时他将所有的锋芒收起，直到独处一室方才不再做那些虚假的伪装。

　　他伸手擦了擦被谭以朽捏过的地方，直到皮肤泛红，才收回手，轻轻嗤笑一声。

　　谭以朽。

　　这个名字在唐寄的舌尖滚了几遍，但到最后他也没念出声来。

　　唐寄不知道这位传闻中残暴古怪的剑仙为什么会救他，甚至对他态度颇好，虽说举止奇怪了些，但残暴却是一点没看出来。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醒来时听到的那句话，指尖忍不住又摸了下眉心，或许……谭以朽是将他当做了其他人？总之他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在城中小心一些总能避开危险，但在昆山，谁知道谭以朽会什么时候拔剑杀了他。

　　不，不对，仙者若是想杀他哪里还用得着拔剑。

　　唐寄弯起唇角，明明在笑，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一片冰寒。

　　而站在院子中的谭以朽自然不知道屋内少年的想法，当然，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要是唐寄真的轻易相信了他，放下戒备，以这种性子恐怕早被埋骨城的那些东西扒皮抽筋了，哪能活到现在？

　　能在埋骨城安然活下去的，没一个会是善茬，唐寄就更不可能是。

　　对于这些谭以朽心里都清楚，但唐寄就算再防备他警惕他，也做不了什么，仙者不同于他先前杀的大妖，光是修为就一个天一个地。

　　谭以朽想着，转头看了一眼唐寄的房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会，他才伸出双手，动作极快的掐了个复杂的手诀，灵光从指间升起，向房屋的四周飞去，在落入尘土的瞬间，形成了一个精致复杂的阵图，又转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