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蜜饯

　　他知道如今唐寄在埋骨城中的处境，全城的妖物精怪，只要是想成仙的，无一不想夺了他的舍。若是真的成功了，有了这具天生剑骨的身体，成仙不过的时间问题。

　　先前谭以朽并不知道唐寄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选择了袖手旁观，如今他知道了，日后有他护着，再想对唐寄下手夺舍，可没那么容易了。

　　谭以朽只稍稍思索了一会，便暗自做下了决定。

　　他没有在房内待多久，过了会就转身出门——给唐寄煎药去了。

　　而谭以朽离开没多久，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就静静睁开了双眸，他的眼睛极黑，像是一汪深潭，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其中，看不出深浅。

　　唐寄用双肘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轻声咳了咳，将喉间的腥甜味压了下去。他的脸色还很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体内的经脉不断传来阵阵刺痛，可他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

　　唐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又转头看向谭以朽离开的方向，微微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腥苦的药味逐渐从药罐中弥散开来，谭以朽皱了皱鼻子，有些闻不惯这味道，但还是耐着性子，等药煎好后才掀起盖子，将药汤盛在了白瓷碗中。

　　姜宿的药虽然味道不尽人意，但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好——这是谭以朽亲身实践过的。

　　他又找出了一小盒的蜜饯放在袖袋中，才端着药走入房间。

　　房内，身形削瘦单薄的少年坐在床上，听见声响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青年一袭素白的广袖长袍，墨发随意束在脑后，眉目俊美，看起来温和雅致，像是林中青竹，自有一番气度。

　　“醒了？”谭以朽端着药走到他的身旁。

　　唐寄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汤药，抿起唇角，“这是哪里？”

　　其实他心里早有猜测，但还是开口问道。

　　“埋骨城昆山。”谭以朽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上的药碗递了过去，“先趁热把药喝了。”

　　唐寄没有伸手接，他抬头看着谭以朽，“你是谁？”

　　谭以朽回道，“现如今敢住在昆山上的，应当只有我一人才对。”

　　唐寄继续问道，“为什么救我？”

　　谭以朽轻轻笑了笑，“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若是真想对你不利，就算现在下手，你也并无反抗之力，是不是？”

　　这个道理唐寄自然知道，再说到反抗，就算他能侥幸杀了一只大妖，也绝不会是仙者的对手，况且如今的他除了剑骨还有什么是能让别人惦记的？

　　全城都知道昆山上住着的是个剑仙，已经得道的人更不可能看上他这一身小小的剑骨。

　　所以这位剑仙大人救他到底图的什么？姜宿想不明白，唐寄自个也想不明白。

　　谭以朽注意到了他的出神，也不在意，他从未觉得光凭这几句话就能打消唐寄的疑虑和戒备。

　　“先喝药吧，最近天凉，汤药容易放冷了，药效不如热时的好。”

　　唐寄勉强将疑惑压在了心底，可看着那碗药还是犹豫了一下，但转念想到自己孑然一身，全身上下唯一贵重的剑骨在剑仙面前也和废物无异，他如今又有什么好戒备的，再差也不过是丢了这条命。

　　唐寄接过药碗，刚准备一口灌下去，谭以朽却蓦地出声道，“等一下。”

　　唐寄停住了动作，疑惑的看过去，想着莫不是这位剑仙改了主意，不大想把药材耗在自己身上了？

　　他心下闪过种种情况，却没想到谭以朽在袖袋中摸索了半晌，最后掏出了一盒蜜饯。

　　唐寄：“……”他实在有些摸不准这位大人的意思。

　　“药汤苦涩，可以吃些蜜饯。”

　　唐寄闻言愣了愣，过了会才将药碗放下，迟疑的从谭以朽手中拿过那一小袋子蜜饯，打开一看，里面剩下的不多，只有几个了，清甜的味道从中传来，好像真的驱散了汤药的腥苦味。

　　唐寄实际上不嗜甜，但他在埋骨城连活命都难，有果腹的食物就不错，哪里还容的他挑三拣四。这蜜饯，他是第一次拿在手上。

　　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在唐寄眼里，从来都不是他这种人该吃的——连活命都难，怎么会顾得上享口舌之欲？

　　“怎么了？”

　　谭以朽见唐寄许久都没有动作，不由出声问道。

　　唐寄回过神，忙摇了下头，“没什么。”

　　他倒出所剩无几的蜜饯，一股脑的塞进了嘴里，几下就嚼完咽了下去，随后将放在手旁的药碗端起来，尽数喝完。

　　苦涩腥气的味道混杂着蜜饯的甜味，变得更加怪异，但唐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他喝下去的只是一碗普通的汤。

　　唐寄的动作干脆利落，快的让谭以朽还来不及说什么，药碗就已经空空荡荡的摆在桌子上了，里面的药一滴没剩。

　　谭以朽皱了皱眉，“你……”

　　唐寄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一紧。

　　“那蜜饯……”谭以朽看向同样空空荡荡的袋子，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说才合适。

　　那蜜饯难不成只能吃一颗？

　　唐寄下意识的在心里为他补全了这句话，顺势思索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不是太过冒失了。

　　“我先前的意思是这药又涩又腥，怕是不大好喝……喝完药后可以用蜜饯的味压一压。”不是叫你混着蜜饯一起吃啊。

　　谭以朽已经能想到那味道会有多古怪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这喝法……恐怕药味半点也没压住。”

　　唐寄没想到谭以朽要说的是这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会，他抿起唇角，迟疑道，“对，对不住？”

　　谭以朽失笑，摆了摆手，“无妨，只是小事，他配的药向来这个味，要是受不住可同我说，我这应当还留着些蜜饯果脯。”

　　当年他第一次喝姜宿的汤药，硬是连着好几天都觉得吃到嘴里的东西没滋没味，幸好他早已辟谷，不大重这些口腹之欲。

　　那股诡异味道还在唐寄的舌尖盘绕着，但他自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这委实算不了什么，于是说道，“多谢大人好意，不必劳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