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是菜刀不断落在案板上的声音。
有音乐声……
以及……
男人不成调的哼唱……
好吵……
床上三四岁的小男孩有些费力的睁开困倦的双眼,神色茫然的望向自己闭合着的房门——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人正如幽灵般穿过那里,然后缓缓俯下身,用两条布满刀伤的细弱手臂抱紧他。
她的额头上还有着一片擦伤,殷红的血液似乎从额角划过腮边,最后沾在了男孩睡衣的肩膀上。
“我可怜的孩子,”她的身体颤抖着,“你以后……一无所有了。”
周遭的景物陡然一转,变为了男孩记忆中的客厅。
怀抱着他的女人刹那间绽放般的轰然炸开成了一朵血花,而后森白的骸骨与内脏凌乱的撒在了地面上。
男孩一阵恍惚,摸了摸脸上的温热的鲜血,最后看着地上那从怀中滚落在地的人头。
她的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割裂开来,恍惚之中,那个裂口仿佛正蠕动着告诉他——
快跑!
快跑呀!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男孩僵硬的站在客厅中,厨房中依旧是咚咚的刀起刀落……
以及让他毛骨悚然的歌调。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快跑啊!
跑!
人头焦急的对他吼道。
男孩浑身发凉,他害怕到忘记了尖叫,疯狂向着大门跑去。
湿滑的红色粘液在小熊拖鞋下被摩擦出了泛粉的泡沫,于是年幼的男孩便无法自控的在门口狠狠摔了一跤,随之带倒了门口的花架。
花盆嘭然摔碎的巨大声响使厨房中的歌声戛然而止。
年轻的男人手举着菜刀,从厨房的门口缓缓的探出了头……
“啊!”秦杨铮挥舞着双手挣扎着转醒并惊坐而起,破烂的风扇嗡鸣着吹动他乱糟糟的头发。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诸星皆已归隐,唯独剩下一轮看起来大到让人慌张的橘红色月亮。
这夜可真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就好像人都死光了一样。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终于从梦魇中逃脱出来的庆幸。
屋子里老旧的背头电视机断断续续的无声跳动着播放晚间新闻——今日,百年难遇的超级蓝月已在此夜降至这个国家。
镜头跟随记者的身后推进,入镜的男女老少笑容满面的走在街头,用手中的设备尽情拍摄着这难得一遇的美景。
有人在这月下亲吻告白,而后被镜头以数据的方式永久的记录在历史里……
这些人可真快乐。
少年从自己长过眼的刘海缝隙间看着略微有些雪花状的电视屏幕——
快乐到让他内心发酸的认为这些家伙很无聊。
少年紧盯着电视屏幕中那个年轻记者的脸。
这人身后所有入镜的家伙似乎都在愉悦的享受当下,没谁为他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是否可以苟延残喘的生存下去而感到悲伤。
上天真是个偏心眼——
他让一部分的人承受苦难,却让另一部分的人享有幸福。
这世界……
难道不该公平的分配不幸么?
少年望着色彩有些灰暗的电视机视线渐渐变得没有焦点,脸上也完全是一副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样子。
良久,小屋的隔间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如其来的在静到让人心慌的房间中诈响,呆坐在床上的少年闻声迅速翻身下床,然后伸手掀开了小屋的门帘。
这间没什么光线的隔间面积极小,对着门的是两个大小不一的破旧床箱拼成的小床,床边摆了个木质的椅子,椅子上杂乱的放了些药物和一只花色斑驳的搪瓷水碗。
秦杨铮拿了那个碗,有些小心翼翼的扶起床上的老人喂他喝了口水。
“小琴啊?”老人的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下有些颤抖,“是小琴吗?还没睡啊……”
秦杨铮轻轻的拍着老人的背。
“早些睡,”老人一边迷迷糊糊的躺了回去一边说着,“明早……明早你还要上班啊……”
少年没多言,只是轻轻的给老人掖了掖被角。
“到底是老了……”老人的声音感叹中带着那么点沉入回忆般的恍惚,“我当兵那会儿……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哎……小琴,你妈呢?”
少年依旧没有答言,他将水碗放回到了椅子上,便听床上的老人喃喃的念叨着,“老喽,真老了,没用了啊……哎不止老伴不愿意理我了,就连孩子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喽……”
秦杨铮还没有做声,他在床边坐了一会,直到觉得老人睡着了才起身出了屋去。
小琴是母亲的名字,而母亲……
仔细算算,她已经走了十四年了。
那是十四年前,一场轰动全国的恶性杀人案——
年轻夫妻在家中被碎尸,唯有年仅三岁的男孩幸免于难。
被害人……
是秦杨铮的父母。
凶手……
是一个无法负刑事责任的间歇性精神病患者。
无法接受判决的的祖母痛哭着高喊着从法院对面的楼顶上一跃而下,于是仅存的祖父也从此变得精神恍惚。
就如同那个梦境中的母亲所说的一样……
从推开房门看见那一地零碎的尸体时,
他便一无所有了……
秦杨铮坐在凳子上,良久的沉默。
他的身体正疯狂的叫嚣着困倦,但精神却不愿再深陷那令人畏惧的记忆旋涡。
他不否认——
他害怕。
手机响了起来。
“喂?”
“小铮你快过来,磊子叫人给打住院了,今儿晚上要来个大人物,这边缺人给看场子,”电话里是那人急切的声音,“你今晚来替下他,来的越快越好,路费回头我叫人给你补上。”
少年眉头轻蹙,然后低声应道,“好。”随之手脚麻利的轻声穿起了衣服。
但即使他尽量不弄出声音,却还是在开门那声“吱嘎”之后听到了屋里的老人说话的声音,“小琴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秦杨筝站在门口蹬了蹬脚下的白色帆布鞋,并不欲对老人的问话做出回答。
“小琴,小琴?”屋中的老人声音继续叫着母亲的名字,似乎是有些放不下心的样子,“要去哪的话叫浩伟送送你吧……”
忽然听到父亲的名字的少年一愣,随即宽慰对方般的缓声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