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矛盾

颜辞镜拉着郝晨走了没几步，被白鹤书追了上来。

“颜小姐，请等等。”

“怎么？”颜辞镜疑惑地转头，看向白鹤书。

白鹤书笑笑：“你们去哪儿？”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送你们。”

“这……”颜辞镜迟疑了一下，看向郝晨，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

郝晨抿紧嘴唇，沉默片刻，又扬起笑容，“小镜，你同白先生一起走吧，我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们一道了。”

颜辞镜皱眉，“你不回团里了么？”

郝晨一顿，道：“我晚点再回去。”他松开了颜辞镜，温言道：“你不用等我了，先走吧。”

颜辞镜敏锐察觉到了郝晨一张笑脸下的低落，虽不知这情绪因何而起，但总不能放着朋友不管。她立刻说道：“我和你一起，没准儿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郝晨惊讶，眼睛慢慢亮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一份隐秘的喜悦。

颜辞镜并未注意，她转向白鹤书道：“谢谢你啦，白先生，不过我们还是不麻烦你了。”

白鹤书看看郝晨，又看看颜辞镜。他吞下了涌到嘴边的劝说，彬彬有礼地回道：“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时节已步入深秋，天空灰蒙蒙的。

孤单的车站牌旁只有寥寥几人，各自缩着脖子低头玩手机。

颜辞镜踢起脚边的枯叶，呵出一口白雾。

“今天真冷呀。”她搓了搓手感慨道。

郝晨垂着脑袋注视着那片被她踢起又飘落的枯黄树叶，闻声应和道：“是呀，马上就要冬天了。”

颜辞镜听出他声音里的心不在焉，伸手拍了拍郝晨的肩膀，不解地问：“你刚才怎么了？”

郝晨回过神，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迷茫，“嗯？什么？”

一阵风过，吹乱了他细碎的头发。黑色的发丝纠结成一团，像是他脑中纠结与迷茫的具现化，如同猫咪用来玩耍的毛线球，凌乱而没有头绪。这使他看上去格外的年轻，和脆弱。

颜辞镜放柔了声音，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郝晨摇摇头，唇边带起一丝苦涩，“我不是不开心，只是……”他欲言又止，像是难以启齿。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他的皮肤上打出一小片阴影。

“我真的真的非常喜爱京剧。舞台上的灯光那么闪亮，服饰是如此华丽，脸谱和唱腔充满了魅力。我甚至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爱它。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京剧对如此快节奏的社会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古老的艺术，能够欣赏它的人在逐渐变少，大家更愿意去看电视剧，电影和各种综艺节目。”

郝晨自嘲地笑笑，“其实我还被我的妹妹嘲笑过老土。”

“我一直想为我热爱的京剧做些什么，但我又不知道凭借我能做些什么。”他的笑容变得苦涩，“像我这样的人，连生活下去都是件很困难的事了。”

“郝晨……”颜辞镜出声叫了他的名字，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遇见白先生，并能帮助他了解京剧的魅力，其实我很开心。白先生家庭富足，社会地位也高，如果是他的话，肯定能够做更多事，让更多人了解京剧，并爱上京剧。我应该高兴的。”

“但是、但是……”但是这更让郝晨认识到了他和白鹤书的差距，和……颜辞镜的差距。

郝晨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抿住唇，闭口不言了。

他不是善于对别人袒露心声的人，有时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不过是为他人徒增烦恼，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他要好的朋友。但今天，颜辞镜注意到了他的坏情绪，放弃了舒适优渥的汽车而选择和他一起来坐公交车，这让他有一种……被选择、被包容了的感觉。

颜辞镜做出决定的时候或许没有多想，但这给了郝晨勇气，让他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他应该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说了出来，但最终还是只让这份感情停留在了他们都热爱的京剧上。

郝晨心中的百转千回颜辞镜是不知道的。她和郝晨是因为对京剧的热爱而成为朋友的，旁的事情还从来没想过。虽然如此，这番话也带给了她极大的共鸣。这种迷茫何尝是只有郝晨一个人有呢？

在每个深夜，她也曾扪心自问，还要不要坚持下去？每天累死累活地跑场子赚钱，唱得嗓子冒烟，还得不到他人的欣赏和尊重。她哭过，也不甘过，但每每学到新知识的喜悦与满足却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颜辞镜带着安慰的意味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极为真诚地说道：“我懂得。”

郝晨吐露了心声后，心中不觉感到一丝羞耻，但更多的则是放松。他舒出一口气，笑了出来，“好啦，我没事，害你担心真是对不起。”

颜辞镜看他已经自我调节过来，也松了口气。她挑眉装作不满的样子，道：“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是，是我说错话了。”郝晨忍笑，后退一步，拱手弯腰，学着戏剧里书生微微拖长了声音道：“小生这厢给姑娘赔罪了——”

这夸张做作的表现把颜辞镜逗笑了。她在郝晨抬头时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不重，但出乎郝晨的意料，他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仰了仰。

“怎么……？”他捂住额头，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向颜辞镜。

颜辞镜笑靥如花，“虽然有很多地方比不上白鹤书，但我相信你对京剧的热爱绝不会输给他的，不是么？”

“我可是无比自信啊——”

“对京剧的热爱不会输给任何人！”

颜辞镜说得斩钉截铁。

郝晨捂着额头，只觉得胸口滚烫，好似揣了一块热碳，辐射出的热度烫的他浑身发抖喉咙干哑，然而他舍不得放手，只好用力地点了点头。

车来了。屁股后面跟着一串黑烟，停在了他们身边。

“上车吧。”

“我们该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