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尸虫

袁小飞更是一脸惊愕，现在没有人比他更能深切地感受到这尸体的剧烈变化，它的眼球、喉头、肚皮、胸腔都像冲了气一样迅速鼓胀外凸，喉咙间甚至发出呲呲呲的古怪声音，这尸体甚至摇摇晃晃试图要站起来。

“是巨人观！尸体巨人观了！要爆炸了！”何耀文大惊失色地叫起来。

一听巨人观三个字，袁小飞更是翻江倒海，他是亲眼见过尸体巨人观爆炸情景的。有一次他见一大户人家外出月余未归，便想进屋顺点东西，但不想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恶臭，他知是屋里有变，急忙开门进去一看，就见床头上的一具男尸浑身赤裸，鼓胀得跟肥猪一样，他见这人可怜，就想着丢一块布给他盖着，结果人还没进来，就听得噗呲一声，尸体突然爆炸！那场面堪称盛况，炸得是尸水四溅，烂肉飞天，整个房间臭气熏天比茅房还臭三倍，人脚都下不得地，手都挨不得墙，袁小飞洗了三天澡都觉得自己还一身尸臭。

眼前这尸体要真的再爆炸了，那他袁小飞也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但是箭在弦上，是粪坑也得趟过去啊！他咬牙夹住钢笔想要往外一拔，但是这钢笔又滑又腻，下端好像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居然一下子还拔不出来，再用力，那尸体突然抬手就拍了过来。

这还真诈尸了？！袁小飞想都没多想，一脚就反踹了过去，直接把尸体肚子都踢扁了，这一下又引得那些和尚看客一阵惊呼，大约是从未见过这么生猛粗鲁的年轻人。

袁小飞连拉带拽，又踢又打，场面就像虐尸一般，终于是将手电筒拔出了两指的长度，他还要用力，突然就脸色大变。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恶心场面……

一大群白色的类似钩虫一样的蠕虫从伤口汹涌而出，而后是七窍，成千上万细线一样的白虫子就像喷泉一样朝袁小飞涌去，他心中一寒，不得已弃了钢笔，后滚了五六米，又脱了外套，才把身上的虫子抖落个干净。

现在刚过正午，秋后的太阳正旺，这些虫子被抖落后，很快就呲呲作响，十分急躁地四处游走，似乎是奔着人而去。

李哲文大喊道，“赶快散开！”

一群人惊慌如作鸟兽散，一名小和尚奔走时互相推搡，竟然不小心被人挤入池中，惨叫两声后就彻底被淹了。一群人吓得四处逃窜，也顾不得救人，等反应过来，那虫子似乎没动了，才重新去看，这小和尚早就没影了。

一群人这才找来长钩和网兜去捞人，可是池水又浑浊，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这小和尚捞了上来，只是时间拖得太久，人早已经去了，身上的皮肤更是铁青一片，就像死了几十年一样，与那先前的僧人尸体颇为相似。

袁小飞又惊愕又内疚，毕竟这虫子是自己给弄出来的，哪曾想一来就弄死了个人。虽然大家长期与古建筑古文物打交道，千奇百怪的事也没少见，但是这样诡谲的尸变还是第一次看见，况且这次又死了人，大家情绪都很是复杂。元济更是悲痛不已，他原本还想去抱这僧人，但一见这尸体的样子，又怕上手惹出其他异样，只得远远站着，一个劲在抹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出了人命，就已经不是营造学社的事了，林玉庆有些担心，劝说李哲文要不先回去商议，但李哲文却眉头更紧，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安排林玉庆去安慰元济，而后自己低头用树枝拨了拨那些干涸的虫子尸体，这些虫子很快就被晒干了，变成一片一片白黄皮屑的样子，那具僧人尸体也早已干瘪，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变成一张灰白、发皱的人皮。

“大家都看见了，有什么想说的？”李哲文问道。

“这尸体存放了已有上百年时间，之所以不腐败，一定是因为深埋在地下，处于一个特殊缺氧的环境中。”何耀文虽然站得远，但却一直在仔细观察，这会挤开袁小飞，率先分析道，“这铁龟池下应该有一个连接地下水系的泉眼，估摸是元济主持说的那个贼在盗窃某件东西时不小心打开了那个口子，让地下的黑水涌了出来，这尸体也顺带被带出来了。至于这虫子，像是某种地下的寄生虫，或许就是这些虫子造成尸体的不腐也说不定。眼下，首先要确定的是尸体的年代、身份，其次要探查这铁龟池下的泉眼，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个神秘的贼，我不认为他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这两者之间一定是有莫大的关联的。”

不得不说，何耀文的分析能力还是很在线的，基本把一些情况都分析的头头是道，李哲文也表示了认可，“这铁龟本来就是用于镇守海眼的镇物，不过只是没想到，真有人会进过这海眼之中，另外，这僧人的法衣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元济大师，你可有印象？”

“认不到，京城之内应该没有这种样式的法衣。”元济抹了抹泪，摇头道。

“难不成，不在京城之中？”林玉庆随口嘀咕道。

“不在京城之中，那它是外来挂单的和尚？”何耀文问。

“据老衲所知，京城之内应该是没有穿这种法衣的和尚，至少这几年老衲是没见过。”元济说道。

“那它是哪里来的？”何耀文拧起了眉头。

“其实，我见过这具尸体。”袁小飞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你见过？在哪里见到的？”所有人都很惊愕地盯着袁小飞，袁小飞挠了挠头，如实说道，“那天晚上我下锁龙井拓印镇海印时，我在井底见过这具尸体，只是没想到，它居然又跑到这里来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点……”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李璇玉很有些不高兴。

“主要是太巧了，我连自己都有点不信。”袁小飞道。

“你确定没看错？”果然何耀文提出了质疑，“锁龙井距离这里至少七八里地，按你说的，这尸体得从地下这么飘过来，不太可能吧？”

“小飞，你好好想想，没看错吧？”林玉庆也有些怀疑这种巧合。

“这事绝对不会错，我都跟它呆了得有一个小时，这衣服，这尸体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样子的尸体总不会很多吧。”袁小飞倒是很确定。

“如果这么说的话……”林玉庆沉吟起来，“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下面有一条连通的暗河。”

“你们不说这水下有口井吗，说不定就是有暗河之类的，我在锁龙井下真的听到了轰隆隆的海潮。”

袁小飞想肯定就是这个原理，毕竟京城以前水系发达，存有暗河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还是片规模很大的地下水域。但何耀文再度冷笑起来，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振振有词道，“你们可能对北京的地质构造还不是特别了解，北京城是河流冲击形成的陆地，地下水源虽然丰富，但却都是含水层，而且以沙质为主，不可能形成大型的地下暗河，这么大的木槽绝对不可能横穿整个城市过来的。”

“我不太懂地质，但是这事是我亲眼所见，那这尸体怎么跑过来了？”袁小飞很天真地问道。

“怎么跑过来？”何耀文冷笑了一声，“说不定就是你在撒谎！”

“这事我撒谎干嘛？没必要嘛！”袁小飞突然觉得很好笑，何耀文的质疑简直莫名其妙。

“我怎么知道？”何耀文依旧是冷冷的态度。

“那行，那我要是能证明自己没撒谎呢？”袁小飞问。

“不必了，我对我自己的专业知识有信心，你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纯粹浪费时间，眼下，我们最重要是要辨明身份，然后等水澄清了派专人下水探查下，我想这水下应该是真相所在。”

“算了，我还是给你看看证据吧。”袁小飞朝那具干瘪的尸体走了过去，用树棍拨了拨胶皮一样的人皮，而后在人皮中捡出了那根钢笔手电筒。

袁小飞举了举那根手电筒，铿锵有力道，“看到没，这就是证据！那天我落在尸体身上的证据！”

何耀文的脸色一阵难堪，这确实是很有力的证据了。

袁小飞很得意，觉得自己沉冤昭雪了一般，只是他这种得意维持了不到一秒，李璇玉就炸雷一样地吼了起来，“袁小飞！”

袁小飞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捏紧了手电筒。

李璇玉一对眉毛都要拧上天去了，她的手指头差点要戳到袁小飞眼珠子里去了，气呼呼道，“你别告诉我，这是我借你的手电筒？！”

“你这话说的……我不告诉你，那它也是你的手电筒啊……” 袁小飞嬉皮笑脸道。

“好你个袁小飞……”李璇玉看着沾满尸液的手电筒，气得简直要爆炸了，“你老实告诉我，它是怎么插进尸体肚子里的，你不要跟我说，是这尸体它半夜里诈尸了，然后你跟它搏斗，为了逃命，不得已拿我的手电筒当武器？”

袁小飞心想你这理由想的比我都要好啊，于是急忙点头，“你猜得真准！你刚才也看到了，这尸体是会动的，那天晚上它动得比今儿个还厉害些，我一个人在井下，又没武器防身……哎呀，你别说，阿玉，就是你的手电筒救了我一命，这比恩情我算你头上了！”

他就近摘了两片树叶擦了擦，又试了试，居然还有一点电，双手奉上，诚恳道，“呐，现在物归原主，东西还好好的，能用。”

李璇玉现在恨不得把袁小飞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只是自己说过要收敛脾气，做个大家闺秀的，她咬牙切齿道，“来，我们讲道理哈，你要手电筒我就借给你，我准备要回来时，你还骗我哈，说学习要用，说得多真诚啊，所以我还借你用，呵呵，然后它居然是跟插尸体肚子里去了，你可真是个大骗子啊！袁小飞！”

何耀文冷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不出所料。

袁小飞尴尬道，“那要不我给你买新的吧，我听说东安市场里有卖这种钢笔手电筒，什么样式的你就随便选，你喜欢就行，我要钱不够就先欠着，每个月薪水给你扣着。”

“那能一样吗？这手电筒是……”李璇玉情绪异常激动，一句话突然噎在喉头，仿佛是触及了什么事，到最后她猛地推了下袁小飞自己气鼓鼓地走了。

李璇玉一走，何耀文就急忙追了上去。

袁小飞也想追，但李哲文却拦了下他，问道，“你真的在锁龙井下看到这具尸体了？”

“千真万确，李组长，你也看到这个手电筒了，这个我不能造假吧。”

李哲文的神情微微有些颤动，他转过头朝元济说道，“大师，那个小和尚的尸体不能长留了，今天务必想办法火化了，这事另有内情，造成的不便，改日我亲自登门处理。”

元济点了点头，叹气道，“生死有命，这也不怪别人，你们快走吧，警察厅的人一会便会过来的。元慧，快，把那尸体抬到后院去。”

一群人开始收拾，镇海寺外又一阵喧闹，果然是警察厅的人过来了，带队的是侦缉处处长鲍玉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