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生死书

轰隆轰隆——

一串沉雷炸裂，紧接着，一道靛蓝色的霹雳从天而降，之字形的尖刺直击越野车车顶。

我双眼眨都不眨，冷冷地盯着那道霹雳。

一瞬间，越野车内部、车底都被照亮，吓得崔卫东猛地一缩脖子，扭过身子，不敢再看。

“叶开，这敦煌的老天爷真不给面子，干打雷不下雨，耳朵都震聋了。我们得想想办法，找个宾馆歇着，在屋檐下面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崔卫东叫着，把衣领竖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现在正是敦煌的雨季，旅行者不喜欢打雷下雨，但老百姓喜欢。干旱了一整年，就盼着下点雨，让被沙子埋住的灌木和草根有条活路。

我抬起头，天空乌云堆积，没有一丝亮光。

现在是下午五点钟，我们困在莫高窟停车场岗亭的屋檐下，就等着雷鸣电闪过去，赶紧开往敦煌城里，好好歇一晚。

“呜吼呜嗬……”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叫声，似狼似牛，十分诡异。

我向西望去，叫声依稀就是从莫高窟九层楼方向传来，夹杂在阵阵沉雷之中，仿佛地狱鬼怪被雷声惊醒，发出的狰狞吼声。

“卫东，听见那怪叫声了吗？”

崔卫东看看我，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茫然摇头：“就听见雷声，其他什么都没有。你说过唐晶来接我们，怎么还没到？不会也是被雷声吓住，不敢来了吧？”

我笑了：“唐晶能像你一样，天上打雷就把你吓得哆哆嗦嗦……你小子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天空又是一道电光闪过，接着，一连串沉雷滚滚而来。

我抬起头，厚重的云团之中突然有了一丝亮光，一块虎形乌云伴随着亮光，将云团一分为二。在云中光影的映衬下，那块乌云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

“白虎现，敦煌开——”我猛地叫出来。

叶家“生死书”上记载，白虎一现，敦煌深处的“天子宝库”马上打开，假如有人适逢其会，立刻就能拥有举世无双的宝藏。

我从未怀疑过祖先的智慧，一卷“生死书”预言了两千年来发生的一件件大事，无不一一对应。

我的名字中有一个“开”字，也是按照生死书的叶氏家族谱系起的。到了这一代，恰好就是“天子宝库”出世之时。

那块乌云横卧半空，杀气腾腾，威风凛凛，果然如一头俯瞰众生的白虎。

我凝视着它，一瞬间觉得，叶氏一族的命运齿轮开始轧轧转动了。

“这一生，我必须秉承祖先遗愿，找到天子宝库，打开通往天国之门。叶家世代血仇该报了，九代独活之厄该破解了——”

“看那云彩，像一头老虎啊叶开？哎对了，刚刚在二五四窟，你看南壁中段《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图》的时候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掉泪了？”

我皱着眉摇头：“瞎说什么呢？就你会瞎想！”

崔卫东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瞎说我瞎说，萨埵太子舍身饲虎，成就佳话，我们踏遍全球，为了找回世纪初被列强劫走的莫高窟宝藏，日后被江湖同道传诵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哈哈哈哈……”

其实，崔卫东说得没错，几小时前，在莫高窟二五四窟，我看着萨埵太子以大无畏精神献出性命，舍身饲虎，心灵的确是再次受到震撼。

这幅壁画讲述的是古印度宝典国国王的三个王子出游，三王子萨埵看到一只要吃掉自己幼崽的母虎，为了救幼虎，他刺破自己的喉咙、跃下山崖，跌落虎旁，让这只饥饿的母虎把他吃掉的故事。

古代敦煌画师采用“异时同图”的睿智形式，将感人至深的故事情节安置于同一个画面中，酣畅淋漓地描绘出萨埵王子刺颈、跳崖、饲虎这三个著名场面。

近五年来，我已经几十次参观二五四窟，每次看到这幅舍身饲虎壁画，总会热泪涔涔。

江湖是个大染缸，有的人横征暴敛，肆意妄为，拔一毛能利天下而不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报应最终来临，总会难逃厄运。

这种江湖败类的生命与萨埵太子相比，简直如蝼蚁禽兽一般，生不如死，毫无价值。

电话振铃，我收回思绪，取出手机。

来电话的正是敦煌残卷研究会的大美人唐晶教授：“叶开，我这边出了点小问题，戈壁滩上出现了频繁小规模地震，我必须赶往地震研究所。你们先回城，我忙完工作上的事，晚上给你们接风。”

唐晶的声音极为动听，我笑着回应：“没关系，我们回城后再通电话。不过，我多问一句，地震是怎么回事？方便透露吗？”

在生死书里，“敦煌开”对应着地震，但却没有说明，两者之间在地理方位、时间次序上有什么关联？

唐晶极为困惑地回答：“地震研究所的人没有解释清楚，按照此前他们在联席会议上透露的意思，莫高窟深处有一个无法探测具体方位的秘密洞窟，名为天子宝库，每隔一段时间，它的内部都会产生莫名震动，力量向外辐射，引发戈壁地震。不过，这是考古研究所才能解决的问题，跟他们关系不大。好了，我马上进会议室了，稍后再聊。”

唐晶挂了电话，我有些怅然若失。

“白虎现，敦煌开。红花谢，金砖来。百鬼聚，阴阳桥。千佛醒，断头台。”

我相信，这八句话如果全都应验的话，我就能从莫高窟附近找到金砖，而金砖上一定铸刻着一个“叶”字。

虽然生死书上没有注明，但我直觉以为，天子宝库从前属于叶家，只不过是战乱时期，被迫封存，最终掩藏在漫漫黄沙之下，失去了下落。

宝藏必定伴随着杀戮，所以，任何人获得天子宝库的同时，也要面临从天而降的巨大灾难。

晚上七点钟，雷雨停了，我招呼崔卫东上车，开往敦煌。

唐晶已经为我们预定了敦煌国际酒店，所有费用，由研究所来出。

我们两个都是国内研究敦煌残卷的一流人才，名义上是北方文化高校的讲师，另外一重秘密身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探险夺宝专家。

进入国际酒店后，我们入住了1208套房，放下行李箱之后，马上去餐厅吃饭。

崔卫东已经饿坏了，要了手抓羊肉和红柳烤串，另外还有一篮子烤馕和两大碗羊汤，大块吃肉，大口喝汤。

我没有食欲，连续联系了几位国内同行，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敦煌地震将会带来什么？

有人回答：“当年王道士发现藏经洞，也是在一次小规模地震之后。很多国际知名专家预言过，频繁的地震将会破坏敦煌千佛洞的根基，往坏里说，文物有毁坏之虞，往好里说，如今的敦煌处于最高等级保护之中，无法进行任何维度的挖掘，一旦某些地方被震裂，出现新的洞窟，就等于天赐财富，莫高窟千佛洞文化再开新花。”

其他几人都提到了天子宝库，并且，他们从玄学角度阐发观点，对于“地震引发塌陷、宝库内部迷情”相当期待。

通话中，有陌生号码打进来，连续打了十几次。

我结束通话，接听了那个陌生号码。

“叶先生，我姓蓝，冒昧打扰，是有一项好生意，专程送上门。”

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极其柔美的女人，我暗自判断，对方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此时打电话，一定跟敦煌莫高窟有关。

“请说。”我淡定地回应。

“找到天子宝库，转手卖给我们——不是全部，我只要其中的五件。每一件开价一亿美金，可以预付百分之五十。只要你同意，二点五个亿马上汇入你的瑞士银行账户。”

对方很直率，我听到“五件”的数字，马上明白：“阁下是神仙会的人？那五件东西一定是‘天神凶器’吧？”

那位蓝小姐哈哈大笑：“叶先生聪明，我是神仙会的蓝凤凰。五亿美金换五件天神凶器，大家都不吃亏，怎么样？你放心，我们的交易秘密进行，除了天神凶器，其他都是你的，我们不会有丝毫干涉。”

“好。”我没有多说多问，只回答了一个字。

我知道，神仙会登门邀约，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合作，要么遭到对方暗算，死无葬身之地。

发现天子宝库还是未知数，我现在不想惹任何麻烦。

“那么，我们成交，稍后有人联系叶先生，交割预付款项。叶先生是聪明人，我们神仙会有一些小小规矩，总是要遵守的，对吧？”

我冷静地回应：“那是自然，放心吧。”

通话虽然简短，但却代表了一桩成交额高达五亿美金的大生意。

崔卫东已经吃饱了，打了个饱嗝，抽出餐巾纸，擦拭油汪汪的嘴唇。

“卫东，唐晶非常漂亮，所以——”

我的话只说一半就停下来，望着自己的好哥们。

崔卫东心知肚明：“只谈工作，不谈感情，就算动心，这次也不会表白。对不对？我懂，我懂，呵呵呵呵……”

我笑着点头，然后低头吃饭。

崔卫东目前号称是探险界第一美男子，所到之处，无数美女暗送秋波，纠缠不清。

他常说，自己是个尤其博爱的人，见到美人，总是情不自禁。

我给对方打预防针，就是不愿哥们在唐晶面前失态。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钟，我回到房间，先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神仙会的最新讯息。

我是江湖人，做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所以很少跟神仙会这种名声不佳的帮派合作。

蓝凤凰给出的五个亿有些烫手，并不好拿。一旦出错，神仙会就变成跗骨之蛆，死死盯上我们了。

当前，对于我来说，金钱多寡不再重要，银行户口上的数字仅仅是数字罢了，没有任何实际刺激意义。

门铃一响，服务生送来一个黑色的箱子，说是快递公司送的，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过去，凡是遇到此类诡异事情，我都是直接让服务生把箱子带出去丢掉，免得引来麻烦。

这次，我刚想开口吩咐，电话就响起来，仍然是蓝凤凰的声音。

“叶先生，为了表示我们神仙会的诚意，我先送一份礼物给你。叶氏家族过去是皇室支脉，祖上曾经拥有一件天蚕衣，又称为天蚕甲，能够抵御利刃穿刺。当下，叶先生马上就要接触天子宝库，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旦发生冲突格斗，有了这件天蚕甲，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请收下，无他，就是我个人想跟叶先生交个朋友。”

我愣了愣，想不到蓝凤凰对于叶氏一族的历史研究得极为透彻，送来的是一件让我很难拒绝的宝物。

“无功不受禄，蓝小姐，你这样做，让我有点为难。”

我沉吟不决，天蚕甲是我叶家祖上担任大内统领时护驾有功，获得的皇上恩赐。

如果能收回来，对祖上也算是有所交代。

“你如果觉得白白收礼，良心不安，那就下楼来，陪我喝杯咖啡。我在国际酒店二楼的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

蓝凤凰挂了电话，不容我答应或者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