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10）

阿岑好不容易溜过来看看叶青瑛，一推门，就看见这个人跪坐在地上，白发披散，脸色极差，因为身上有伤，他坐也不能好好坐，只好半跪着，姿势看起来就很不舒服。他闻声抬头往门口看过来，眼圈好像还有点泛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委屈。

阿岑和他一对视，立马想到那天叶青瑛挨板子时的痛苦模样，顿时眼睛也红了，轻轻叫了一声，“青瑛……”

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和讨好。

叶青瑛面露喜色，压根也来不及照顾一下阿岑现在的情绪，挣扎招手道：“哎来的太及时了，快来帮我一下，快快快……地上真的有点凉。”

“哦！好！”阿岑赶紧过去把人扶回了床上躺着。

叶青瑛这会儿又疼又虚，一张脸白的快和头发一个色了，任何人也想象不出这个疼的满头大汗的人刚才还能在这里威胁别人。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把方才那点道歉的氛围冲散的一干二净，阿岑照顾他一会儿，慢慢变得稍微自在一点，没那么拘束了。

阿岑仔仔细细地给他盖好毯子，回头看看，“你怎么下床了，是要拿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

“没，就是想喝点水……”

“我给你倒。”

叶青瑛也就是随口编了个理由，等拿到水才觉得自己是真渴了，一气喝了大半碗，差点没呛住。

阿岑目光随着他，问：“你慢点喝，还要水吗？”

叶青瑛摇了摇头，把碗往边上一放，招呼他坐在床边，“站着干嘛，坐。”

阿岑很听话坐下来看着叶青瑛，大约是现在没那么疼了，他脸色也恢复了一些，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吓人。叶青瑛一心想找一个合适的睡姿，自己正忙得不可开交，只听边上的人说了一句：“青瑛，你好点了吗？”

“嗯？早没事了，刚才人大夫都觉得我恢复得太好了，没找到什么机会给我抓药。”叶青瑛终于找到一个好姿势，就侧躺着看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安慰你啊？其实真没有，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身体特别好，小伤不提了，就算是大伤，不出十天半个月也能好差不多了。”

阿岑看了看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僵硬，很想笑一笑，努力了一下才在嘴角扯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你难道不是安慰我吗……我刚才扶着你的时候就在想，你这个人身子单薄的还没我结实，竟然还要冲在我前面为我挡刀，我……而我被吓得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实在太没用了……”

叶青瑛伸手拍了拍他攥紧的手背，“我小时候没少挨打，等过两天伤好了就压根不放在心上了。倒是你……如果以后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活着，那我可真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本来想着你是年纪小的孩子里舞跳得最好的，以后免不了有出息，挨这几下板子不算什么，但若是伤筋动骨影响发挥怎么办？从此以后都不能跳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阿岑张了张嘴，想了想没说出话来。他到底还是年纪小，做事看人全凭感觉，比如这次的事，他怕官也怕死，但是也不忍心看到有人替他受过，看到叶青瑛这样痛苦，他自己也不忍心好过，总想着要受些别的罪来偿还。这会儿听到叶青瑛给他分析，才惊觉自己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万一这伤是他受的，佛诞的舞者少一个人，人数上就极其的不和谐，琴师还好说，真不行就去请一位大师来救场，但是舞者就不行了，再厉害的舞者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补上位子，阿岑自己的前途姑且不谈，圣上看到这样的场面，必然龙颜大怒，连长秋寺也要跟着倒霉。

想到此，阿岑一阵后怕，方才那点狠劲立刻蔫了，喃喃道：“青瑛你……比我考虑的多多了，真的很厉害。这次要不是你，我恐怕就……”

叶青瑛叹了口气，说：“所以别多想，好好做自己该做的行了。对了，那个魏筹还找你麻烦么？”

“嗯？这两天还好，他上次发了威，不就是想让大家都怕他么，现在倒好，大家连看也不敢看他了……他最近除了骂骂咧咧的，其他都还好。那你呢……还能赶得上吗？”

“哦，那就好。”叶青瑛想了想，道：“我这两天不能和你一起了，不过佛诞我肯定可以赶上的，没问题。”

“好！”阿岑点了点头，“如果你需要帮忙，就叫我来，我能帮你做一些事，心里也是高兴的。”

叶青瑛笑了笑，“好。”

第二天一早。

叶青瑛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出了门，将军府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不知道是碰巧今天才开始等着，还是早些天就开始等着，不管怎么样，叶青瑛想，还好自己就考虑了半天就答应了，没叫人家白等一场。

说是马车，真的就是一辆外表十分低调的普通马车，但是上去一看，里面又布置精细，说是将军府专为接他而布置都有人信——里面铺着柔软的毛毯，座位宽敞，侧躺下也完全没问题，上面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和叠的整齐的小毯子，布料应该是特别熏过，散发着淡淡的安神的香味，处处都照顾的细心周到。

叶青瑛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他坐进车里，找了一个姿势坐好就不动了，非常局促地等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一些响动，好像是车夫来了，在车外和送行的僧人简单讲了几句。

接着一个年轻又欢快的声音扬声提醒了一句“公子坐稳了，山路有点不太舒服，稍微忍耐一下”，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马蹄声哒哒响起，车厢一晃，就缓缓启程了。

山路确实有些颠簸，车夫一直蛮照顾他，每次颠簸比较大的时候，他就在外面问一句“公子没事吧”、“公子还好吧”之类的，叶青瑛回答地简短又简单，每次都是“没事”，听起来兴致不高。

这位年轻的车夫应该是个细心的话唠，两三遍问下来，也听出叶青瑛的回答有点僵硬，于是又说：“公子，等到前面路就平坦了，我们这是抄近路，很快就能到了。公子听起来有点紧张啊，这也不用担心，府上的人都很好，你去了他们肯定也开心，将军难得才能回来一次，平时他们也没什么人能忙，现在你去了，他们也能解闷了。”

叶青瑛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功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的，哭笑不得应了一声，“多谢了，我其实也没有太紧张。”

车夫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洒了一路，“明白的，明白。其实我才比较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因为要接人被将军派出来，业务比较生疏，就是感觉气氛比较严肃，不知道平常车夫需不需要调节一下气氛，哈哈哈……”

叶青瑛很想说普通车夫根本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想想也没打扰他的兴致，就顺着话问：“失礼失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可方便告知？”

“哦，我姓卫，公子以后叫我小卫就行了。”

要说到燕临川身边的人，提起卫姓，那大概只有一位了——燕军的副将，卫影。

叶青瑛：……？？！

派副将出来当车夫当真没什么问题吗这位将军？

叶青瑛把小卫这个称呼在嘴里别扭了好几遍，最后终于若无其事道：“好，小卫，今天真是谢谢了。”

卫影在外面笑的和风声快要同步了，“哈哈哈，哎呀，公子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燕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副将性格如此活泼，也是非常神奇。

这一路上应该没从城里走，安安静静地，没听到什么人声也不热闹，卫影说抄近路果然是近路，一路上都是撒开速度赶路，叶青瑛有点好奇这到底走的是哪里，于是掀开了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周围有点荒凉，看起来像是城郊。

这时候卫影在外面说了一声，“公子，我们快到了，就在前面。”

这荒郊野外的，就到了？叶青瑛有点摸不清情况，据大家所知，将军府难道不是在城里的吗？

不过前面的路他看不见，索性放下帘子，马车又稍微跑了一截路，卫影拉住了缰绳，“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

卫影扬声道：“我们到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马车里的人听的，还是给外面等着的人听的。

只觉得车前的人一跃而下，马车晃动了一下。

叶青瑛正疑惑着，只听有另一个人的脚步接近，随后车帘被人掀开，大片阳光倾泻而入，很快面前的人就把阳光尽数挡在身后，叶青瑛眯了眯眼睛，看见原来是燕临川，他逆着光，神色看不太清楚。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叶青瑛吃惊的表情太过真实，燕临川嘴角若有若无牵了一下，语气里有些微不可察的上扬，“叶先生，欢迎。”

叶青瑛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在吃惊中找到自己的声音，“这……将军真是太客气了，我……就麻烦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