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柳叶韭

桑峈微怔侧头去看闫钰，小姑娘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看！

桑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她。

闫钰小的时候便长得极可爱，如今大了，虽然童稚未退，但眉目之间已经很是惊艳，这一眼便叫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咳！”

正出神，对面姚娘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吃个饭眼睛乱飘。阿钰你吃你的，别管他！”

桑峈收回视线，朝姚娘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怎么，我徒弟给我夹菜，你醋了？

姚娘毫不示弱地瞪回来：醋你个脚趾头！大魔头！

桑峈挑挑嘴角，夹了刚刚闫钰放在他碗里的那箸凉拌菜放进嘴里，对着姚娘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姚娘不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夹了个菜饼子一口塞进嘴里嚼着。

这口拌菜十分爽口，柳叶清香略涩，淡淡的苦味中透着一股嫩韭的香辛，令人口舌生津。味道与卖相竟是天差地别。

桑峈微微吃惊，看了旁边安静吃饭的闫钰一眼。

闫钰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感觉到他的视线，停下了手中舀粥的动作，轻声道：“这是柳叶韭，姚娘最喜爱的菜，每年生辰必做的。”

柳叶韭，倒是听着耳熟，桑峈在心中略一思索，便想起这邬镇上关于柳叶韭的传言，是这人间烟火一道很特别的菜，别名“情人肴”，似乎是为了寻一个一见钟情的人，专门设下的。

想到这，桑峈瞧着姚娘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痴情？

姚娘死盯着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个人真是欠的很，吃个饭都不让人消停！

正想放句狠话，闫钰却用帕子抹了抹嘴，放下了筷子。

这就饱了？小姑娘吃的也太少。

桑峈正要问她，闫钰已经起身往楼上去了，经过姚娘身边的时候微微欠了个身，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姚娘随后也跟着她上了楼。

桑峈夹菜的手一顿，正纳闷是不是自己刚刚和姚娘眼神交战惹得小姑娘不快了。

一旁的云香无所谓道：“我们继续吃，小钰儿是去给姚老板拿礼物了。你在这，她估计不好意思直接拿出来，不然我们都是在饭桌上送的。”

原来是这样，桑峈微微颔首。他和云香自然无话可说，便只能继续专心吃东西。

不得不说，闫钰的手艺真的很好。糟猪蹄爪颜色绯红，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入口更是劲道弹牙，清爽却不肥腻，浓郁的咸香味在唇舌之间弥漫开，久久不散。

荷叶鸡肉质软烂，肉香中浸着一股淡淡的荷香，不腻人，咬一口却能在口中渗出油汁，倒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有那最后一碟菜饼子，桑峈一直吃完了两个才尝出来竟然是菊苗煎。倒不是说这道菜味道不好，只是这菊苗煎入口能感受到山药的软糯，又明显有菊苗独特的清凉和芳香，二者相互搭配，竟能让人想到清涧幽兰之风韵。

一般的菊苗煎，均是使用面粉和鸡蛋液包裹焯过的菊苗嫩头，很容易油腻。但是闫钰做的这个想必是用了山药粉和甘草汤调成的面衣，比一般的做法透出一股淡淡的甘味来，十分好吃。

鲫鱼粥自然味道也不差，用那种特殊的方法煮出来的粥似乎就是比平常做法要鲜香许多，桑峈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着，思绪却渐渐飘远。

他和闫钰分开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这四年中他除了苦练武功，就是一心寻找闫钰的下落，可是如今吃到闫钰做的东西，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颤了颤。

他们分开那年，闫钰不过九岁，还是个不丁点的小孩子，会做一些简单的食物，虽然不难吃，但也算不上多美味。可是仅仅四年，她的厨艺竟然提高的这么迅速。

这不由他不去想，四年里闫钰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按照小姑娘自己的说法，之前她一直四处流浪，后来才遇到了姚娘。那没遇到姚娘之前，她自己一个人该是个什么样的境遇？

没有人教，没有人管，甚至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她究竟是怎么把厨艺提高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正胡思乱想着，姚娘和闫钰已经下了楼，两个人眉间都隐隐透着些喜色，桑峈这才放下心来。

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利尽兴，快散席的时候云香也递给姚娘一个手绢包裹起来的小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礼物。当然，他是什么都没给姚娘准备，而姚娘自然也没有要的打算。

吃了饭大家便散去了，云香招呼两个跑堂的长工一起收拾碗筷，闫钰和姚娘就上了二楼休息。

桑峈的房间也在二楼，只不过和闫钰的一东一西，中间隔了姚娘和云香的两个房间。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小徒弟找着了，拐走也是早晚的事，睡哪不一样。

……

第二日正赶上立春，邬镇一年一度的“鞭春牛”祈福盛会就在人间烟火前面的这条主街上举行。

闫钰是被街上那叽叽喳喳的人声吵醒的，姚娘这家人间烟火临街，外面有个什么动静二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早，本想翻个身继续睡，可外面又实在吵得厉害，便一翻身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抱着一支枕头发呆。

昨夜她又是噩梦缠身，梦见自己从大火中跑出来，被烧的浑身焦黑的女子追着跑，凄厉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救她。

闫钰叹了口气，抱着枕头闭上了眼，虽然睡不着，却也实在不想睁开眼，便闭着眼睛养精神。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房间里似乎有一丝轻微的响动，但是很快又没了声音。大概是风吧，她想。

可忽然从脸颊旁边吹过的一阵微风让她无法再忽略，猛地睁开了眼。

旁边桌子上已经燃的只剩下指甲盖那么一小截的蜡烛，在这阵微风中“呼”地一下熄灭了。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身苍青色锦衣长衫，施施然立在自己面前的桑峈。

“你……怎么进来的？”

她记得昨晚的门自己是落了锁的。

桑峈挑唇微微一笑：“自然是走窗户。”

闫钰：……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见桑峈不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闫钰无奈道：“有什么事么？”

“今天是立春，外面是祈福会吧，你想不想去看看？”

就为了这事，大清早爬她的窗户？就不怕她还没有起来？

闫钰望着一脸微笑的桑峈皱了皱眉，昨天因为他帮自己在刘松那里解围的一点好感迅速地流失。

这个自称是她师父的人，似乎有点轻浮啊。

许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桑峈摸了一把自己光滑的下巴，道：“我是等你醒了，起了床，才进来的。”

闫钰看着他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我醒没醒？”

“听呼吸。”桑峈道，“呼吸声能告诉我很多事。房间里几个人，睡着还是醒着，受没受伤，紧张还是平静，都能通过呼吸声来判断。”

闫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把抱在怀里的枕头往旁边一扔，又重新躺下了。

桑峈看着她这个反应，皱了皱眉：“你……不想去么？”

闫钰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从来都不参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