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路可拾遗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午觉刚有点渐入佳境，永不知疲倦的儿子一阵风似的跑到我枕边把我摇醒。我有点恼火，想把他一脚踢开，愤怒地说声“滚”，可还没等我的责骂出口，儿子胖乎乎的小手已经伸到了我脸上：“老爸，我刚才在台阶上捡到一块钱。给你！”

我竭尽全力地绷开眼皮儿看了看，呵！原来是个脏不拉几的一毛钱钢镚。真不知道我眼尖的儿子从哪个地缝里把它扒拉出来的，执着的小子！

我认真纠正：“是一毛钱，不是一块钱！”

儿子小坚持：“老爸，真的是一块钱，你就藏起来吧，留着我以后上学了用！”

“No，no，给你攒着娶媳妇用。”

唉！固执的孩子我伤不起！为了表示尊重他的劳动成果，我郑重其事地把那一枚脏兮兮的一毛钱压在枕头下。如此，儿子这才放心地下楼去了。

仰头老婆沁头汉。这是老家人对低头走路男人的肯定。

这孩子~这孩子走路的时候老是有小小的收获。有时候他会捡到一张看起来很有趣的小画片。有时候他还会发现一个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玻璃珠。还有几次他居然捡到一元钱和五毛钱的钢镚。每次他都会喜滋滋地与我分享：“老爸！你看你看，这是我捡到的！”

我有空的时候就会津津有味地和他一起鉴定这些意外之“财”。画片玩具之类的小东西放在他的玩具箱里，而钢镚就属于他的私房钱了。他小心地把它们装在吃完了喜之郎果冻的透明卡通塑料瓶里，盖好盖子，摇一摇，侧耳听听金属们相互撞击发出的脆响和撞击塑料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小小的人儿一脸的满足！

这孩子~这德性真有点像我！我走路，眼珠子习惯性地东溜溜、西瞧瞧，N多次在商场外马路边捡到大额纸币~大概小的被别人提前捡走了。

儿时的我，放学的路上会捡到色彩斑斓的糖纸，双色的火柴盒，经典的纸烟盒……对着阳光当彩色“镜片”，或者把它们折成我认为好看的形状。我也曾经捡到过空的杏花村酒瓷瓶子，拿回家排在窗台上，一个人的时候趴在那里看着它们发呆，想象着有一天长大了自己也可以喝到醇美的白酒。

年龄渐长，还时常能捡到东西：躺在路面上的可爱卡通发卡、造型别致的钥匙扣小挂件、七八成新的圆珠笔和钢笔……我通通拿回家搁在抽屉里。有闲情了，揪出来把玩一番，心里有种偷着乐的满足。

有一年初春，早上的饭吃得有点晚，眼看着上学快迟到了，自律的我深谙三角形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的道理，就决定不走正路了，于是斜穿过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奔跑起来更能提高效率。忙中出错，经过一片坟地时被一件东西绊倒。惶恐之余发现并没有被夺命，绊倒我的是一件银色的金属材质物体。来不及细看，我拎着就进了学校。课堂上大家乱了套，纷纷争睹我的意外收获。

后来见多识广的校长听说了，鉴定之后说是卫星，学校要收藏，但是允许我拆走一件东西做留念，我看到有一个会转动的东西挺好奇，校长拿螺丝刀拧开四个螺丝，把这战利品赠予我。回家后老爸告诉我这叫电机，用一节干电池可以驱动。我后来拧上硬纸壳，做成了一个微型电扇。这东西助我成为孩子王，并伴我度过愉快的童年。

长大后被学校随意扔到社会上混了，捡的东西范围就广喽！钱包~这个经常有。不过除了实在没人来认领的，其余的，都一律归还了原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捡到钱时的激动是真的，归还时的平静也是真的。不当得利会让心中不安。

捡到过大葱。有一次出差，晚上回来喝多了，跟大领导同乘一车，如炬灯光下，前方有一辆机动三轮左冲右突就是不让我们超他的车。我不怀好意地猜前车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扭扭扭的当儿，打捆的大葱不幸滚落。我在后面喊：“你葱！你葱！”他越发跑得欢。坐在后排的领导听见了，喊道：“再跑就揍你！”可前车依旧置之不理。领导安排司机停车捡葱，竟然有六捆之多，我记得那葱吃了很久，半年都没有再感冒过。

我喜欢赶农贸市场的大集。于是我还捡到过几次生鲜活物：一次是滑溜溜的黄鳝，还有挣扎在下水道口铁篦子上的黑鱼。最有趣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牛蛙，就那么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地坐在一堆烂菜叶子上面，逃也不逃。我毫不费劲地捏起它黏糊糊的背部，利索地塞进了口袋。我在农村长大，小来小去的动物司空见惯。曾下过渔网，抓过螃蟹，逮过麻雀，钓过青蛙，挖过蚯蚓。赤手空拳地抓一只呆头呆脑的牛蛙，真不算啥难事！

身边的人很奇怪我有这样的运气，我笑：“我这个像我爸爸！”

我这个德性竟然像我老爸，真是代代相传的真功夫啊！我老爸初中毕业后参加生产劳动不在行，可是建设大三线时当过多年的司务长和团长，走南闯北的，练就了不一般的眼神。他在全国各地的大马路上捡来的东西也是长长的一系列。最搞笑的是，他捡过一头大肥猪。肥猪是从他前面行驶的大卡车的车厢里“越狱”的，摔断了后腿，趴在马路中央嗷嗷叫。最实惠的是捡到一麻袋大米，一斤半黄豆才能换到一斤白花花的大米呀！晚上，黑灯瞎火的，想找失主都不可能呀，带回家吧！最具代表性的是他捡到一辆运载尼龙线的货车上掉下来的白尼龙线。额的神啊！一大箱啊！我勤劳的奶奶用那些个尼龙线给我们全家织尼龙裤、织尼龙衣、织围巾、织手套……织得天昏地暗的都没能用完。姑妈家、小姨家、舅舅家、叔叔家，凡是小孩，通通有份。搞到最后，一大堆小孩子在一起玩，玩热了，外衣一脱，清一色的白尼龙衣白尼龙裤。在当时，这绝对是最潮的一批亲情套装了。

很多年后，我妈还在洗我爸的白色尼龙裤，感慨得不行：几十年都穿不破的尼龙线，现在打哪儿能找得到呀。收藏着！必须收藏着！指不定哪天能申请非遗呢！

我爸言不由衷地骄傲：“我那时的视力多好，老远看到前面有只大箱子。立刻从车上跳下去查看。要不是我反应快，能捡到这么结实耐用的白尼龙？”

我丝毫不怀疑他的自夸。记得好像是2008年奥运会那年的冬天，我们家人一起去三亚过年。从不信这拜那的他，竟然兴致勃勃地跟我们一起参观了著名的南海观音。果然好运很快就跟来了。晚上，凉风习习，我们徜徉在海滨，大家喝了两块钱一个的金椰子，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奔跑，兴高采烈。回来时，沿着海滨大道有说有笑，在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一不留神，我那可爱的老爸竟然在马路中央捡到一把崭新的小椅子。不起眼的小家具，被他视若至宝，别的不说，光滑！沉！他说即使论斤称也是好东西，没人要我要。

老爸乐哈哈地把这把小椅子带回老家，专门留着妈妈坐在阳台上择菜。我在家的日子里他不厌其烦地指着那把小椅子冲我得瑟，生怕我忘了那是他横跨两省空运回来的好运气！有一次我见多识广的表爷来串门，竟然认得出是极其稀罕的黄花梨，说这东西论斤卖就太土了，应该论克卖。于是乎就更加珍贵，再也不舍得坐了，“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异日观”了。老爸喜咪咪地说：“海南之行得着了，传家宝啊！”大有老来得福之意。

在我的理解中，捡东西纯粹是一种意外。也许不珍贵、不值钱、不起眼，可在捡起的那一瞬真的很快乐，且笃定那是老天爷对我们小小的眷顾。从小到大，我一路捡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些东西捡来了就一直沉睡在墙角的箱子里，有些东西我偶尔还会拉出来研究研究，有些东西我当成了礼物转赠给一起玩的小伙伴。我是个知足的人：如果生活中没有波澜壮阔的大幸福，那些无意间捡来的、零零碎碎的、长长短短陪了我一程的小东西，也一样带给了自己无限温暖的感觉！所以从不奢望明天继续会捡到什么，随缘。

比我小五岁的妹妹常常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说：被我捡到手又没人来找的，就是我的。物质高度发达的今天，如果不太贵重，又没有人来找的话，我就不要那么费事交给警察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