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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的母亲

第16章 我的母亲

书名:你好,小亦作者名:小亦本章字数:2973更新时间:2023-05-13 07:42:19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母亲。芸芸众生,她毫不起眼,完全可以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然而在我这个儿子的眼里,我的母亲还是有些与众不同。我觉得我的母亲对方言的适应能力很强,我的父母都不是山东枣庄本地人,父亲是江苏武进人,母亲是浙江嘉善人,这两处的口语与本地的枣庄话有着极大的差别。母亲是二十多岁,随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到枣庄来的。仅短短几年时间,母亲的口语已完全融入本地。我从记事时起听到母亲说话的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枣庄话,丝毫不带有江浙口音。老枣庄人称南方人为南蛮子,当地有“南蛮子,北侉子,东边来个大傻子”的儿歌。虽不带有太大的恶意,但多少还是与外地人有些隔膜的。母亲快速的口语改变,既体现出母亲较强的口语适应能力,也对我们家庭很快、很好、很自然的融入当地社会生活,融洽与周围邻里的人际关系,还是有着很大裨益的。母亲的人缘很好,到哪里都能与当地人和谐相处。母亲就是个家庭妇女,但母亲一辈子没有与人红过脸,吵过架,闹过矛盾。我从未听到过母亲说过别人的坏话,甚至连个脏字都没有。邻居们对母亲最多的评价就是“你妈妈人好”。

        母亲人缘好的缘故,除了人好外,我想还与母亲会织毛衣多少有一点关系。六十年前的老枣庄,会织毛衣的人不多,在我们居住的那条小巷及其附近,会织毛衣的人更少。母亲不仅会织毛衣,还会很多样式的织法、针法,而且看过这个人的身材,就知道该织多长多短,多肥多瘦起,起针起多少,收针收多少,领口怎么织,袖口怎么收,织什么样的款式,用什么样的针法更好。织成的毛衣,通常穿在人的身上特别合适,也特别好看。对别人的要求,她一定满足,不厌其烦。哪里不满意,就拆了重打,口碑特别好。许多邻居、熟人来找我母亲学打毛衣,母亲都会毫无保留的教。母亲会一针一针的,慢慢的,多次给来人演示织毛衣的方法,有时会手把手的帮助来人学习、练习。来跟母亲学织毛衣的,多数是与母亲年龄相仿或比母亲更年轻的妇女,有时她们会带着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来,这样我又有了玩伴。她们边织毛衣,边拉家常,边照看着孩子,气氛特别和谐。平时串门拉呱大多也会带着手上的小活,比如,有衲鞋底的,有纺棉线的,有缝衣裳的,她们边干着活儿,边啦着家常。孩子们则凑到了一起,在院子里玩耍嬉戏,朴素平和、恬淡自然,构成了小巷特有的市井生活画面,这情景至今令我深深怀念。

      有时她们也凭着各自的勤劳和巧手,接到一点小活儿,挣上一点小钱,补贴家用。比如衲鞋底,做鞋帮,纺棉线,烙煎饼等等。母亲就从陈姨那里接到过织毛衣的小活。陈姨在我们胡同口斜对过的中心街上,开了一间门面很小的裁缝店做衣裳,母亲常带着我到小店去玩儿。也许顾客们看到母亲织毛衣织的好的缘故,有的人会自己购买毛线,请母亲为他们加工毛衣。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但时隔一段时间多少总能遇到。每次接到活,母亲都会及时的赶制,有时会织到手臂酸痛,会织到深更半夜。我清楚的记得。在深冬的夜晚,母亲坐在被窝里,上身披着棉袄,斜靠在床头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手握着穿在毛衣上的毛衣针,一手勾着连着的线团的毛线。钩、挑、穿针、上线,两只手娴熟的配合着,一针一针的编织着毛衣。我睡在母亲的身旁,在母亲身体的温暖下,渐渐的睡着了。但当我一觉醒来时,我发现母亲还在一针一针地织着毛衣,只是靠在床头的姿势改变了一些。夜深人静,灯光昏黄,母亲深夜织毛衣的身影清晰的映照在身后的墙上,也深深的印在我幼小的脑海之中。这情景至今让我深切难忘。

      每次接到活的时候,母亲都会高兴地对我念叨。咱们又能多吃几天大白米饭了。我父母都是南方人,吃惯了米饭。那时粮食实行居民定量供应,北方供应的口粮极少大米。要想吃到大米需要到集市上高价购买。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大小五口人,已是捉襟见肘,要想多吃几天大米饭,只有靠母亲揽点活再挣上一点。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陈姨搬到自己家里做衣裳了,母亲还时常会带着我到她家里去玩。我们家里人做新衣裳都是找陈姨来做的,陈姨从不收钱。所以每到中秋节、春节,父母都会精心准备鸡、鱼等礼品,去给陈姨送节礼,多数都是我陪着母亲去送。我们家在枣庄,没有任何亲戚,小时候每到节前节后,看到别人家亲戚你来我往,很是羡慕。所以每次跟着母亲去陈姨家送接礼,我心里都非常高兴。这种交往持续了很多年。后来由于我在峄城工作,离家较远,不常在家。陪母亲去送节礼,就改有我哥或我姐去了。大约在二十年前,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我问母亲,哪天再去给陈姨送节礼,我想陪着你去。母亲听了黯然神伤,她唏嘘的说,“你陈姨去世了,唉,你陈姨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明白,在母亲心里,陈姨岂止是朋友,她是把她当做亲戚看待的。

        我母亲后来还有一个朋友是李姨,李姨是母亲在街道小厂工作时的工友。母亲为了照顾我们兄妹三人,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由于此母亲老年时就不会有退休金,晚年就缺少了个人生活经济来源的保障,这成了母亲晚年的遗憾,也是父亲晚年时的愧疚和心事。其实母亲在她同龄的那代人的女性里,还是属于比较有文化的,她本有条件找到一份不错的正式工作的。母亲小学毕业,识字、会基础算数、会打算盘,嫁给父亲前,她在上海的一家诊所里还做过两年护士。可是,随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山东枣庄后,母亲就全力生养我们兄妹三人了。直到我开始上小学后,哥哥姐姐长得更大了,母亲才自己到街道上找了一份街办企业的工作。最初是在修自行车铺当会计,后又分别在修锁铺、煎饼铺当会计。由于干得好,再后来街道上把母亲安排到经营规模较大的街办焦厂当会计。父亲对母亲干临时工是支持的,母亲每个月要到街道上报一次帐,每次报账前的晚上,父亲都会帮着母亲算账、汇账,方形的小饭桌上摆满了发票本、账本、算盘。他们俩人一个翻着一页一页发票读数,一个打着算盘汇总,读数的声音和着算盘的声响、相互交织,家里便有了别样的工作气氛和场景。有时会算到深夜,有时算着算着会遇到停电,他们就点起蜡烛继续算,直到算准、账平。母亲到焦厂上班后,由于离家远,中午不便回家吃饭,每天都是早上带点儿饭菜,中午在厂子里吃的。有时父亲中午回家,如果做好了饭,时间较早的话,或是偶尔做上了点好一些的饭菜的时候,父亲会用饭盒盛上热菜热饭,放在菜篮子里,让我骑着他的自行车给母亲送去。那时我已上初中了,每次父亲让我给母亲送午饭的时候,我都非常高兴。

      母亲是在焦厂与李姨一起工作的,她们的友谊保持很久,直到她们都退出工作后,依然时常往来。母亲八十岁的时候,李姨还在家人的陪伴下,专程来看望过母亲。父亲比母亲大十二岁,父亲离休后最大的心事,是他百年之后母亲的养老问题。他开始给母亲存钱,把家里的所有积蓄分成十二份,从一月排到十二月,每月一张定期一年的存单。整整十二张银行定期存单存齐了,父亲把这些存单交给母亲,对母亲说,“以后你每个月可以到银行取一次利息,算是你的退休生活补贴”。

      如今我也已经退休了,也已六十岁了,六十年整整一个甲子。岁月悠悠,世事茫茫,回首往事,我内心不由的五味杂陈,不由的想起我出生的地方,不由的的怀念我童年的时光,不由的感念,感怀,感恩给予我生命,带我来到人世,养育我长大的母亲。

      虽然我知道,我出生的那条小巷,早在三十年前的城市改造中就消失了。虽然我深知,慈爱我的母亲,在三年半前也已去世了。但是我还是要在退休后的第一时间,赶到这个地方,在这里纪念我过往的人生,在这里追思、追忆,感怀,感恩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