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本以为习惯了这一切的我不会再为此难过，但是我高估了自己。

01

张可和楚白在一起了，在那个所有人都异常敏感的时候，这个消息一瞬间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是在厕所里偷偷私语的同学，还是大家看向他们两个时候的暧昧眼神，都让我知道，她终于真正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可是我这个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却连说句祝福的机会都没有。张可明显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楚白的原因，时常微笑的她总让我有种恍惚。从前那个怯弱却单纯的姑娘好像已经消失不见，连同这种恍惚一起出现的，是我对我和张可曾有过的那些亲密友谊的怀疑。

那些温暖和依偎，真的存在过吗？

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我偶尔还会遇到莫莉和楚白姿态亲密的在一起。虽然每次这个时候我都想冲上去问楚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每次都忍住了。这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我只需要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我再一次变得冷漠孤单，就如同遇到张可之前，生活中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我去笑一笑或者哭一哭。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我比以前更冷漠更孤单了。因为得到过，反而更寂寞。

我经常去岑杨驻唱的餐厅，听他唱歌，或者帮他写词。

虽然我早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在谁身边一辈子不离开。但是当张可抽离我的生命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受到抽筋剥骨的痛。

“如果结局一早就写好了是个悲剧，那我宁愿不要这份温暖。”放学后跑到岑杨驻唱的餐厅，在他唱完歌以后我看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说：“伊沫，你信不信，总会有一个人出现，让你原谅生活之前对你的种种刁难。”

我点头：“我信，我正在等着那个人出现呢！”

说完，我冲他笑笑。

岑杨却突然有些痛苦地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吼着：“伊沫，不要这样笑，你不要这么笑给我看。如果不开心，那就不笑，好吗？我不希望看到你勉强自己。”

一个笑容就是勉强了吗？我呆呆地想着，印象中，我以前好像也是这么笑的。冰冷地，没有温度地，勉强地笑。

“那就不笑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岑杨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望进他的眼里说。

从那以后我就真的再也没有勉强过自己。想笑的时候笑，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通常以不笑居多。我现在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学校，家，天台，岑杨驻唱的小餐厅。

韩翊有时会来找我，但是我们两个的关系永远维持在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个界面。虽然他也很担心我，可是只要我稍微走近一点点，他就会适当的退后一步来告诉我，这才是我和他应该有的距离。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当然这些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其实这样也很好，但是糟糕的是，我竟然开始失眠了。我试过很多办法都不管用，我总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我把这个状况跟禅心说了，她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压力太大，或者是情绪焦灼。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否认了。

02

收到岑杨短信的时候我刚好走到家门口，很简单的一句话：“伊沫，有些事放开就好了，别太倔强。”

我笑了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就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打算等一下再回。可是就在我刚推开门的时候，沙发上面坐着的人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张可来了。

跟张可坐在一起的，还有韩翊和他的爸爸——韩叔叔。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张可、韩翊、韩叔叔，真是太奇异的组合了！我一下愣住了，顿时心里感到一阵刺痛。因为有张可在，妈妈的脸上又出现了微笑，那笑容里满是慈爱。

韩叔叔看到我回来，马上站起来冲我温和地说：“沫沫回来了？”

“伊沫。”韩翊也站了起来，并且迅速地走到我身边帮我把书包拿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先冲韩叔叔点头笑了下，然后对韩翊说：“有点事，就回来晚了。”

我没有跟他说什么事，韩翊也没有继续追问我。我走到沙发边，坐在妈妈旁边的张可装作没看到我的样子。我也不想计较了，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和妈妈，喊了一声。

看到我回来了，妈妈起身淡淡说了句：“那就开始吃饭吧！”

“我帮阿姨的忙。”张可看妈妈起身，连忙站起来跟着妈妈一起跑到厨房忙碌去了。韩翊站在我身边，韩叔叔坐了一会儿，笑着说：“我也去帮忙。”就去厨房了。

我站在客厅看着厨房里正在忙碌着的三个人，突然弯起嘴角跟韩翊说：“你看，他们好像一家三口。”

妈妈负责热菜，张可端菜，韩叔叔则在一旁一边跟她们说话一边盛饭。好像出现了一条无形的分割线，线的那边是妈妈、张可跟韩叔叔，那里充满了欢笑、温馨和家的味道；线的这边是我还有站在我身边不知所措的韩翊，孤独、阴暗和单调。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去线的那一端，可是我有资格吗？

“伊沫……”韩翊张嘴想要安慰我，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也知道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因为那些灰暗和孤独，根本不是安慰就能驱散的。我需要的是爱，是家的温暖。可这根本不是他能给得了的。

很快就开饭了，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我都保持着缄默。没人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想跟任何人开口。只有坐在我身边的韩翊，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偶尔还会为我夹一点菜，我感激他这样的无微不至，可是心里却对他的这种温柔讨厌至极。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不要再管我了，这样我也更容易死心。

“小沫啊，最近怎么样？”或许是我的沉默让气氛有点尴尬，韩叔叔竟然主动问起了我。

“嗯，很好。”我很少能应付这种场合，我害怕和长辈们说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提出的或善意或无意的问题。

“对了，刚才我去你们班找你，你不在。你说的有事，是学校外的事情吗？”韩翊说着夹了菜给我。

“嗯，去找个朋友。”我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其实是去给岑杨送帮他写好的歌词了。我不想让韩翊知道我和岑杨交往过密，原因我自己也模糊不清，但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或许，是害怕他担心我吧！

“吃这个。”妈妈用筷子夹了几块排骨，送到张可的碗里。我呆呆地看着她，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难道妈妈已经彻底忘记了吗？我心里一阵酸涩，妈妈对待张可的样子，真像是很久以前妈妈对待我一样，那么温柔，那么慈爱，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妈妈了呢？

“妈妈。”那两个字从我嘴里喊出的时候我自己都惊讶，因为竟然带了些许哭腔。妈妈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复杂，但她还是夹了一块排骨递向我，可是因为筷子没有夹稳，排骨掉落在桌上。

“小沫，这是在自己家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拘束哦！”韩叔叔温和地打着圆场，“不然以后韩叔叔都不敢来你家作客了。”

我抬起头，勉强冲着韩叔叔微笑了一下。

“小可，你最近怎么样？”妈妈脸色有些尴尬，她不再看我，把目光转向张可，语气温和地问。

“嗯，一直都差不多啊！除了上次考试语文成绩不太理想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张可笑盈盈地回答着妈妈的问题。可是我知道她在看我，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我一眼。

“压力不要太大了，学习只要弄懂就好。平时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妈妈的声音很温柔，笑脸也很温柔。她和张可有那么多话要说，她好像想知道张可的一切。而我，像个陌生人一样尴尬地坐着。

我突然好想和张可调换身份，那一瞬间，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就是张可。妈妈对张可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就像春天盛开的花。如果妈妈经常对我笑，我心里的冰块一定会一点一点慢慢地融化的。可是妈妈没有，我的心里冷冰冰的，长满了杂草。

“来，吃红烧鱼，这是你妈妈特地为你做的哦！”韩叔叔见我不动筷子，主动为我夹了一块鱼。

几乎是在同时，妈妈给张可也夹了一块：“张可，这个是你喜欢的红烧鱼，我特意为你做的。”

韩叔叔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妈妈好像猛地从梦中醒来。她看看我，又看看张可，脸上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沫沫，吃饭吧！”她轻轻地说。

恍惚间记起小时候五年级时，班上要春游，小小的我因为没有一件好看的衣服和一个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背包而发愁。那天等了妈妈好久一直到半夜才听到房门开锁的声音，我赶紧从房间跑出来。

“妈妈！”我喊住正在弯腰换鞋的妈妈，在房间拐角的地方站定望着她，妈妈看上去好像十分疲惫，她惊奇地看着我，有点生气的样子，“你怎么还没睡？”

“我……”我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说，“班上要春游，我，我没有可以穿的衣服和用的背包。妈妈，你能陪我……”

“妈妈忙，没时间。你知道商场在哪儿吧？明天你自己去买好了。”妈妈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放在桌上，“够了吧？”

“够……够了……”

我呆呆地看着放下钱后走进书房的妈妈，手紧握成拳。眼泪何时掉下来的我已经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很难过。

其实，没有衣服和背包只是个借口而已，我也并不是想要钱。我只是想跟妈妈一起出去走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我们一起在商场里逛来逛去，累了就在奶茶店或者小吃店坐下来休息一下，像天下间所有平凡的母女一样，温暖、亲密，没有隔阂。

妈妈，您知道我的心声吗？

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过往和现实渐渐重叠，我已经分辨不清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恍惚间，我突然又听到妈妈一句：“张可，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沫沫，你怎么了？”妈妈似乎对我的举动有些不满。

是啊，我怎么了？我是在嫉妒张可吗？是的，我承认，我嫉妒她，我不喜欢妈妈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

“伊沫，别难过。”韩翊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只有他理解我，只有他知道我有多难过。

“沫沫，我……”我的眼泪，似乎让妈妈有些意外，她皱着眉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而张可一脸冷漠，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突然，她站了起来。

“阿姨，对不起，我想我在这里不受欢迎，我要先回去了。”

“小可，不关你的事！”妈妈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她似乎对我有些生气，冲我吼了起来，“沫沫，你到底怎么了？小可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无缘无故哭什么？”

“我怎么了？妈妈，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我说完这句话，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大哭起来。哭泣中我想，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对我？是不是妈妈一直认为我不配做她的女儿？为什么张可也这样对我，为什么她不肯原谅我的过错？我该怎么办？

我哭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不是，把自己关进黑暗就可以了？是不是听不见看不见就可以不用再受伤害？那让我瞎了吧？或者聋了也行！让我永远看不见听不见，这样我的世界就可以没有伤害，没有失望，没有绝望！

“伊沫……”朦胧中韩翊的声音传来，像是隔了远远的一座城。我现在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所以我把自己蜷缩得更厉害了。

“伊沫，不要这样。”

不知道韩翊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蹲下来轻轻抓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从皮肤蔓延，抵达我的内心。

“那你要我怎样呢？”或许是韩翊传递过来的那一点温暖让我恢复正常，我带着哭腔开口轻声问道。

“伊……”

“那你要我怎样？”我突然站起来冲韩翊吼道，“我已经很听话地不去要求她为我做任何事情了，我也已经不再奢求她能给我母亲的爱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是希望她偶尔能不那么冰冷，偶尔能对我笑一笑！这难道很过分吗？我怎么说也是她女儿啊！她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怎么可以……”

“伊沫……”话没说完，我就被韩翊抱进怀里，男生的胸膛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却还是有一些刻意压制住的难过，“伊沫，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

除了这一句，韩翊再也没有用其他的话来安慰我，我也不需要他其他的安慰。就这样被韩翊轻轻搂着，我从开始的情绪失控到慢慢平静，再到最后心平气和。

“我没事了，放开我吧！”虽然情绪平静下来了，我的声音却还是哽咽的，所以韩翊在放开我以后看我的眼神仍旧担忧。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和韩翊都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张可的时候，我的声音恢复了冷淡和平静。

“你来干什么？”

“我啊，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张可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她脸上陌生的笑容让我反胃，“这个房间从现在开始由我住了。”

“凭什么，这是我的房间。”我怒道。

“因为我喜欢，而且阿姨也已经同意了。要知道，是阿姨邀请我住下来的。我已经跟我外婆说了我住校，她反正也不管我，也不会去学校求证的。伊沫，没想到我们会住在一起了。”张可边说边用手扯了下床单，“这些东西都要换。”

我刚想上前和她争辩，被身后的韩翊拉住了，我回头看着韩翊有点担心的目光，放弃了争辩。

忍着怒气，我朝房间外走去。

这个家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妈妈的冷漠，即将搬进来的让我陌生的张可都让我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这不是我伊沫该待的地方。韩翊在身后喊我，而我则径直朝家门走去。我要出去，我不要再待在这儿，我要离开！

“伊沫。”妈妈的声音让我的脚步一瞬间停顿了下来，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我没有回头，手却在轻轻颤抖。如果她挽留我，如果她挽留——

“我听说张可的外婆对她很不好，所以就邀请张可来我们家住。韩翊说张可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答应她搬到你的房间吧？她……挺可怜的，你就让让她，行吗？”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我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剧烈地抖动，怒意和恨意代替委屈不甘占据上风。我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妈妈：“韩翊，我们去开房吧！”

03

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刺激妈妈还是失去理智了，唯一清楚的就是我还在期待着妈妈的反应。

我期待从她脸上看出她生气的痕迹。

可是没有，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餐桌上的盘子，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反倒是韩叔叔，在听到我那句话后“腾”地站起来，盯着我的眼神不敢置信。

“沫沫，你……你这是……”韩叔叔试图劝我，却因为太激动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过身夺门而出。是不是不管我出什么事情，你都不会再管了呢？如果我死了呢，妈妈。

“伊沫！”身后是韩翊焦急的声音。

我没有停留，而是奋力往前跑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在悲痛里感受泪眼风干的速度。

这未尝不是一个缓解疼痛的方式，如果那些悲伤和沉痛已经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的话，奔跑可以让人的心情在剧烈的运动中稍微释放一点。我沿着马路一直跑，穿过了小时候跟韩翊最喜欢玩的那个街心公园，最后到达城市的河边。我渐渐慢下脚步，站在桥上看着夜色下静静流动的河水，夜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伊沫，我们回去吧！”韩翊的声音有些喘，听得出是一路跑得太急而致，但依旧温和。

“不！”我盯着河水，坚定道，“那儿不是我的家。”

“伊沫。”韩翊上前抓着我的手，“你听我说，阿姨或许有她的难处，她……”

韩翊的话没说完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爸爸”两个字，然后示意我等一下。

“嗯，爸爸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伊沫的，也会劝她的。好，再见。”听说话的内容就知道是韩叔叔。

这个时候我心里的阴霾更多了一层。韩叔叔只是我的邻居而已，都知道打电话来问问我的情况，而我的妈妈却完全理都不理我。

夜色初上的城市让人微微感到有些凉意。我和韩翊开始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偶尔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原本以为习惯了这一切的我不会再为此难过，但是我高估了自己。我从来没想到每次情绪失控给我致命一击的都是天底下我最亲的人，是我还不够强大吗？

“韩翊。”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有一点点恍惚，“是不是我的存在真的只是累赘？”

“啊？”韩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听到这句话时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一扫而过，“怎么这么说？”

我已经不想再做任何回答了，那个家，我实在不想再回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有些晚了。

“你先回去吧！”我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连累韩翊，他要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学校。

“一起回去好吗？”韩翊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看着我问道。

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我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我不愿意跟他回去，也不愿意让他在这儿陪我耗着。

“那，走吧！”许久，韩翊说着并示意我跟上。

“我不回去。”我想回到家就要看到令我压抑的一幕心里顿时难过起来。

“我是说……”韩翊不敢看我，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去宾馆吧！”

04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不知道此时此刻韩翊在想什么，而我脑子里却是妈妈和张可在一起的种种情形。我总觉得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是有预谋的，包括我后来的愤怒离开似乎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个人熟悉我的性格，熟悉我和我妈的关系，她不只熟悉这些，还很有把握我会在什么时候失控。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话，我想起张可的笑脸，浑身开始不自在起来。

进了房间之后，韩翊有些尴尬地看着我，我也有点不自在。毕竟这是跟我喜欢的男生在一个房间里，怎么说我都会不好意思的。

“那个，你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我坐着就行。”韩翊最终打破沉默，冲我轻轻笑着，脸上有一点红晕。

“不，不困……”我轻轻摇头，转过身去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我摇摇头，一时无语，两个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曾开口。我翻出手机，看着屏幕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短信。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

“什么？”我问。

“阿姨她真的让张可住进你家了。我有点奇怪。”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妈妈早就不想要我了，这么做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低着头淡淡地说，心里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痛。但伴随着痛意而来的是疑惑，为什么妈妈会对张可那么好？为什么张可会突然来我们家？这一切过于巧合，让我忍不住去猜测巧合背后的用意。

“其实今天，是张可自己来的。”韩翊蹲下来看着我，轻轻说道，“阿姨也很意外，但是看得出她很高兴。我和爸爸是被阿姨叫过来的，说是家里来了客人，聚一聚。”

“张可自己来的？”我狐疑地看着韩翊。

他点点头说：“嗯，我想阿姨把张可留下来住，也只是客气吧！所以伊沫，你就不要多想了。”

“我没有多想。”得知张可并非妈妈邀请来的，我很开心，但我不想被韩翊看出来，就把头转了过去，假装看电视剧。

电视里的女孩子站在天桥上把手中的粉红色信封举得很高，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于是她摇摇晃晃地像个要倒的不倒翁。她喜欢的男生很帅地从天桥的另一边走过来，就在即将要跟女孩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孩子举着信封，一直往后仰、往后仰，嘴里还在小声地说着：“直、直树，我，我喜欢，喜欢你……”

男生却毫不理会擦肩而过。女孩子因为脑子太笨的缘故，往后仰天跌在地上，手却还是直直地举起来的。

看到这里我笑了：“蠢死了，表个白还能摔跤，要是我就肯定不会……”

说到这里，我停住了。因为韩翊正用温柔的视线看着我。

“不会怎样？”

一瞬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站起来，那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溜到了嘴边，容不得我去细想该不该说，也容不得我去想如果说了的后果。我听到自己有点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韩翊，我喜欢你。”

那样的寂静维持了好久，久得让我都觉得难过起来，是不是我的喜欢，我的告白给他造成了困扰。我刚想哈哈笑着，告诉他，我是在开玩笑时，他开口了。

“对不起。”不过三个字而已，整个屋子似乎进入了冰点。

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正常，开始僵硬地笑着说：“人家说两个人在一起相遇是需要千万分之一的，而且还能一起长大，几率更小了。所以，你不喜欢，我不怪你，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好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得无比轻松，是我太贪心了，韩翊已经对我很好了，我还要奢求什么呢？难道我非得要在同一个晚上把自己弄得众叛亲离吗？

“不是，伊沫，不是。”韩翊一连重复了两遍不是。

“那是什么？你告诉我啊，还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最后那句话说完后我就开始紧张，可我久久没有等到韩翊的回答。回答我的是冷冷的空气和沉默着的韩翊，这份沉默让我觉得很是压抑。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轻轻地说，然后转身往门那边走去。

“伊沫，你要干什么？”韩翊要上来抓住我，却被我吼住了：“别跟着我，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就不要管我。”

说着，我就跑了出去。

我边走边哭。是不是我还是做错了？不应该表白，不应该对本来就希望跟我保持距离的韩翊说喜欢。我这样跟刚才电视里的那个笨女生有什么区别呢？

身后传来韩翊追赶的脚步声，我现在还不想面对他。只顾着低头往前跑，却不知道撞到了人。

“伊沫？”听到岑杨的声音我惊愕地抬起头来，真的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碰到他。岑杨担心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我，皱眉问道，“你怎么……”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阻挡了——

我吻了他。

岑杨瞪大眼睛看着我，我透过蒙眬的泪眼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岑杨从瞪大双眼到闭上眼睛，久到我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我才敢蹲下来捂着脸痛哭出声。

韩翊，我鼓起勇气表白被你漠视，那么，我亲吻别人，对你来说也可以漠视的对不对？其实你没有一点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去喜欢你，不该以为你会像小时候一样对我。

岑杨有点愣愣地看着蹲在地上哭的我，好久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我扶起来，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傻傻地说：“伊沫，你，你，你要对我负责！”

“噗嗤！”我破涕为笑，“负什么责啊？”

“你还笑！那可是我的初吻！你，你……”岑杨一看我笑就怒了，气势汹汹地指着我控诉，“我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初吻，就被你这么一点都不浪漫地夺走了！”

“浪漫？”我又笑了，岑杨就是有这种魔力，永远能把我从不快乐的思绪中解脱出来，“你一个大男生，要那么浪漫干吗？”

“我！”岑杨瞪着我，随即又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低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我刚刚看到韩翊了，你们是一起出来的吗？”

“没……”我下意识的否定，然后在岑杨关心的眼神中缴械投降。就这么跟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我是不是，很笨？”

说完以后我问岑杨。

岑杨看着我愣了愣，随即把手放在我头上揉了揉说：“我，我还以为……”

说到这儿他又说不下去了，只是苦笑了一下说：“你不笨，这样坦白对你们彼此都好。只是我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弄不懂他那些突然的沉默是什么，但是却能从岑杨的眼睛里看出对我的关心。我的心暖了一些，那些存在于心间的疑惑也就没有在意了。我仍旧选择回家，虽然极度不想回到那个让我觉得冰冷无望的地方。但是除了那儿，我还有地方可去吗？

岑杨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没有再送了，他在我进去之前对我说：“伊沫，很多时候，我们要学会面对，而不是逃避。懂吗？”

我知道他是要我跟妈妈和张可坐下来好好谈谈，我点点头，对他的感激早已充溢心间。岑杨看我点头，他宽慰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就走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想哭。其实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岑杨，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帮助我，我也一直都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但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他，甚至在刚才还无耻地利用了他。

对不起，我在心里对岑杨说。

回家以后我没有看到妈妈和张可，我房间里的东西被搬到客房里了，乱糟糟的，我看着那些杂乱的东西僵持了一会儿，随即开始弯下腰来收拾东西。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以后，我已经累得整个人摊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整理，我也不想去管了。动了动手想要活动一下筋骨，却在床头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把它拿起来看。是两个相框，一个里面是我五岁生日时韩叔叔给我和妈妈照的合影，另一张是十岁生日的时候，韩翊带我出去玩时别人照了送给我们的，说我们俩很可爱，年纪小小看上去却很般配。

我看着照片开始流泪，思绪陷入到回忆里不可自拔。

妈妈，你可不可以再多爱我一点？只要一点就好。

韩翊，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怕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我舍不得不理你。

05

第二天到学校以后我就收到了韩翊的短信——伊沫，不要出去，我来找你。

我还在狐疑，就看到班上进来的同学都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边看还边指指点点。我觉得不对劲，正要问，就看到莫莉走过来看着我说：“还真看不出来，鼎鼎大名的伊沫竟然这么胆大，都学会跟男生出去开房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瞪着她，脑子却在飞速运转着，我和韩翊出去开房的消息，除了妈妈、韩叔叔、张可、岑杨知道，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岑杨绝对不会背叛我，韩叔叔和妈妈也不可能，唯一有可能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就是张可。想到这儿我开始在教室搜寻张可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

“你找什么？”莫莉看着我问道，然后不等我回答就说，“是在找证据吧？伊沫，你真应该去公告栏看看，那上面……”

莫莉后面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我已经往学校公告栏跑过去了。公告栏前站了很多人，看到我来了以后都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路。于是我就看到了我和韩翊一起进酒店的照片，还有一些是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来的照片。

张可，绝对是她！

之前在宾馆里的所有猜测此时都得到了证实，除了她没有人会那么了解我，她知道怎么激怒我，也知道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谁会陪在我身边。她都知道，一定是她，绝对是她！就算是妈妈那个时候没有向学校掩饰我离家出走的消息，也没有此时我知道张可故意陷害我令我感到寒心和愤怒！

我愤怒地转过身，却看到站在我身后忧伤地看着我的韩翊。

“伊沫。”他叫我。

可是我没有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不应该再跟他说话，否则会落更多的口实在别人那里。我满心的愧疚和自责没有地方发泄，我最终还是连累了韩翊，我要找到张可，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就在我准备去找张可时，却被人通知说教导主任找我和韩翊。不用说，肯定是关于照片的事情。

“怎么回事？”教导主任冷着一张脸。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再说我一直看不惯教导主任，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口气很冲。

“你一个女生，怎么这么不知道自尊自爱？啊！那种照片，你竟然还说话这么冲！伊沫我警告你……”显然他也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顶撞他，顿时气得脸色都变了。

“主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站在一边的韩翊见我就要被骂，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我面前说。

“那是怎样的啊？这照片都有了，还有你，韩翊，你是我们学校重点培育的苗子，怎么会跟伊沫混在一起。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

“主任，我……”

“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你们呐……”

教导主任还在口若悬河着，我却开始一阵恍惚。是啊，韩翊是好学生，怎么会跟我这种人混在一起呢？

是我，是我连累了他。

教导主任说累了后，对着我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我不知道他们还要说什么，扭头走了出去，韩翊关心地看着我，可是这些都被我无视了，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张可。

当然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后教导主任甚至打电话给了韩叔叔，虽然韩叔叔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可因为照片事件影响过大，韩翊还是被取消了保送资格。

张可的去处不难找，教室，操场，天台，厕所，当这几个地方都没有的时候，那么剩下的地方只有教学楼的后花园了。

在后花园，我远远地看到那儿站着两个人。那个穿校服的不用说肯定是张可，另一边那个是莫莉。

因为背对着我，她们没发现我就在她们身后。

“她被教导主任叫去了。”是莫莉的声音，“你也舍得啊，哈哈。如果伊沫知道是你做的，你说她会怎么样？”

“管她怎么样，下一步你要怎么办？”张可问莫莉。

“看看吧！看看学校会怎么处理她和韩翊的事情再说。”莫莉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脸看着张可，“你为什么这么恨伊沫？”

“哼！”张可冷哼一声，语调突然高昂起来，“她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却还说看不起我！她凭什么！”

什么东西被我抢走了？我愣了下仔细回想，我并未做过对不起张可的事情啊！如果她说的还是日记那件事我道歉，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楚白已经是她男朋友了不是吗？为什么张可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喊道：“张可。”

看到我出现，两个人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看着张可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阵恍惚，这还是张可吗？这还是那个遇事都会忍让，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乐呵呵地说没什么的张可吗？这还是那个我出事了比我还担心的她吗？

我怎么觉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我有事先走了。”莫莉这次一反常态放过了这个看好戏的机会，她临走前看着我笑了笑，笑容里有我弄不懂的东西。

“张可，你疯够了吗？你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眼前这个人还是你吗？我就知道照片的事情是你做的，果然，你还真没让我失望。”我深吸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来，我告诉你，那个日记本的事情是我以前写的，我是说了你懦弱，说了看不起你，我道歉！可是我也在说我自己啊！至于你的楚白，不是你认为是好的东西别人都要和你抢，我是有喜欢的人的，我对他就像你对楚白一样。”

张可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抬起头盯着我：“伊沫，我们是好朋友吗？”

“那只是曾经了，不要再和我说。我的好朋友好姐妹是以前那个张可，绝对不是现在的你。”我已经完全失控了，心里压抑好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以前那个？”张可看了我一眼，“你有把我当好朋友吗？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这也算朋友？你明知道我那么喜欢楚白，你却和他越走越近，这也算朋友？”

“楚白……”我不由苦笑道，“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张可脸上写满了不信任，她一步步朝我逼近，脸上挂着我弄不懂也不想懂的笑容。

眼前的张可越来越陌生，我甚至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张可。

在走近我时，她突然开口：“伊沫，有时候你真是单纯得让人嫉妒。单纯到，忍不住让人想亲手破坏掉！”

我后退一步望着她，强自镇定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啊！”张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她清秀的脸上不知为何满是幸灾乐祸，“有一个秘密要跟你分享哦！”

“什么秘密，你有话就快说。”我已经快要忍不住胃里的那股翻腾了，这样的张可让我感到害怕，更让我感到恶心！

“哼！”张可看着我轻笑一下，“这个秘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而且，是关于你妈妈的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