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年前的承诺

1

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

我听错了吧？听错了吧？听错了吧？

事实证明高宫朱雀这个人绝对有特异功能，能够看穿我心中的任何一个想法。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离我的猩猩远点儿。”

猩猩？你才是猩猩呢，你全家都是猩猩！

忽然，我记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凑到朱雀身边问他：“高宫尚人是你的爸爸？”

他回了我一个大冷脸，说：“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

“是你刚刚喊他父亲的，是你突然说……”

“不该你说的就不要说！”他的表情更冷了。

“他不是你的伯父吗？难道你和云雀不是一个爸爸……”

“都说了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啊！”

“我明明都知道了，你就多告诉我一点儿吧，我……”

“你想被送到动物园里去吗，猩猩？”他转过头很认真地问我。

我……

“你才是大猩猩呢！你全家都是大猩猩！”

朱雀笑了起来，从我的怀里接过了西塞的黑天鹅。黑色的大鸟羽毛黝黑柔软，曲线优雅的身体上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泽，好像漫画里才有的完美装饰品，而白衣的朱雀安静地抚摸它的样子，在清晨静谧的气氛衬托下显得安宁祥和，优美如油画。

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衬衣，漂亮的脖子完全裸露在冬日干净的空气里，衬衣领口下微微隆起来的锁骨曲线若隐若现，配着安宁的表情和他怀里的黑天鹅，一不小心，我发现我居然看他看呆了。

“看什么呢？你……色狼！”

“我是看你会不会冷，大哥，今天的气温只有2摄氏度哦！”

“我知道，所以我打了电话给秋千缘，告诉他这里有高宫朱雀外遇现场，叫他过来抓拍啊！”

“秋千缘学长……”我有点儿无力地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这位全校女生最崇拜的学长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因为那部苹果9代完全崩塌了。

“大红，给……衣服。”正想着秋千缘，身后就传来了照相机的咔嚓声以及秋千缘好听得过分的声音。

一件银灰色的羊毛大衣被丢到了朱雀的身上，朱雀轻轻地将它披在肩上，抚摸着怀里那只黑天鹅，转身看着咖啡馆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今天早餐的地点是TK学院人流量最大的咖啡厅之一，因为这个地方就建在主校区的必经之路上，每个要上学的骑士都会经过这里，特别今天还是周一，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在秋千缘没来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在经过我们身边时忍不住小声议论着什么了。现在秋千缘也出现了，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了我们，而这好像正是朱雀期待的。看到人渐渐多起来，他露出笑容，放下了手中的黑天鹅，在神色各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叮叮叮……”他非常有气势地用一只小茶勺敲着他的玻璃水杯，用那种纯贵族的方式吸引着过路人的注意。

“大家好，请留步，注意了。”

哦……上帝啊！果然，又是那种让人讨厌的Y国贵族腔，这个叫高宫朱雀的家伙到底有多讨人厌哪！那装模作样的贵族姿态，那极其不自然的贵族腔调！

“谢谢，谢谢你的留步。”就像看不见大家脸上那个硕大的“囧”字一样，朱雀又轻敲了两下水杯，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知道壁球这种优雅的运动吗？”

哦……上帝啊！

我知道他这种腔调。那天他跟我解释接吻和拥抱是西方礼仪中很正常的一部分时，就是用这样一个句子开头的，语气和现在一模一样！

“早在19世纪初的Y国首都老城中心，有一个专门用来关押欠债人和触犯刑律、教规的贵族们的监狱。请注意，是贵族哦！好的，你们知道那些被关押的贵族是怎么打发他们的监牢时光的吗？他们是贵族，自然不能和平民一样去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于是他们发明出一种用类似拍子的器具对墙击打小球的游戏来自娱自乐，这可以说是最早的壁球雏形。”

“有的时候连我都好想打他呢。”站在我身边的秋千缘突然说。

我冲他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很早产生过的那个疑问，问他：“我一直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你怎么会这么支持他呢？”

“因为朱雀啊……”秋千缘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不过，真正的壁球游戏却是在1873年左右，由著名的贵族学院奥庭斯公学的学生发明的。奥庭斯公学的学生们虽然身为贵族子弟，却过着囚徒般枯燥的住校生活，于是，一种对墙击球的室内运动被发明并流行开来。你们知道吗？壁球是因为它在猛烈撞击墙壁时发出的声音而得名的哦。也是从那时起，有了现今公认的壁球。而就跟我所说的那样，壁球从诞生起就属于贵族，是一种贵族们才会去玩的优雅游戏哦！”

“说真的，听他这样介绍壁球，我都不想玩壁球了。听到‘壁球’这两个字都要吐。”秋千缘在一边不满地说着，看了我一眼，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朱雀这个人挺讨厌的，虽然他真的很优秀，但就是让人说不出的讨厌。不过啊……和我比起来，他是一个……”

“所以TK需要一个壁球馆！”在秋千缘终于决定回答我问题的同时，朱雀放下水杯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张TK地图，缓慢地在众人面前打开。

“但是TK真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来修建新的壁球馆了。不过你们看，这里有什么？”朱雀指着那张地图，优雅地坏笑起来，说，“这里是已经被鉴定为危房的老工具书图书馆，里面存放的都是已经没用了的过时工具书和残破书籍。该图书馆已经被TK校理事会正式裁定为待拆除建筑，将要马上推倒重建成壁球馆。马上的意思是后天就动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后天，我就要带着一帮人去推倒这座图书馆，给大家建一座全新的壁球馆，听到了吗？”

朱雀说完，拿着地图看着所有人，而几乎在他话音暂停的同时，秋千缘的答案不经意地传来：“因为朱雀是一个比我更好的哥哥。”

“朱雀是比你更好的哥哥？”我重复了一句，望着朱雀。朱雀拉了一下身上的大衣，我隐约能看见他大衣下露出来的胸膛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望着越聚越多的人群，他大声地对围观的人说：“你们听见了吗？后天，那座图书馆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TK的第一座壁球馆。如果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可以来找我。”

“哦……”好像要坐下，朱雀突然又站直了，开玩笑似的对大家说，“我是红骑士分院的高宫朱雀，你们都认识我吧，哈哈哈哈……”

一点儿都不好笑啊！朱雀大人！

“那座图书馆是不是云雀大人的……”

“好像是的……”

人群中立刻就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但此时，朱雀已经将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他面前的奶茶上，坐回他的位子，似乎不再关心任何人说的话。

“后天哪？朱雀……”秋千缘拉开椅子，在朱雀的面前坐下，“你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呢。确定要这么急吗？”

“再多给他几天时间吗？再多给他几天时间，瑶瑶就会再一次从他身边被人抓回去，禁锢起来。”朱雀放下茶杯，眼里有着我无法理解的深沉，“如果那个家伙没有了图书馆就一蹶不振，没有了西塞给他的自信他就一无是处，那他这辈子就真的没救了，只能一直白痴下去了。十年了，我已经照顾他十年了。”

放下茶杯，朱雀将头转向我们都看不到的方向，似乎是不想让我们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我答应过爸爸的不是要照顾云雀，不是要一辈子照顾云雀。我答应爸爸的、在十年前承诺他的原话是‘我会带着云雀一起长大的’。”

“我会带着他一起长大的。这是我十年前许下的承诺。”

2

“高宫朱雀真的打算去……”

没看完，我就关上了手机，对校园网上的那些消息我好像已经有免疫功能了。门口传来朱雀的声音：“你还在等什么？今天你一定要保护我！”

“我会的！”

听到我的回答，朱雀把门推开。我和他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外的标语更多了，而且在房子外的大道上，还有一小队人举着牌子等着我们。

天气阴沉，灰蒙蒙的天空下，黑公主灵若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她带着一群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在道路的尽头举着牌子等着我们。

“高宫朱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朱雀走到她的面前，看了一眼她身后举着各色抗议牌子的人，笑了起来：“黑公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黑公主眉头皱了一下，突然大声说，“高宫云雀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亲弟弟？活生生拆散相爱的人，你也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黑公主，看来你一定是误会了。第一，我不是喜欢违规的西塞，我只是按照TK校方的指示拆除那座图书馆而已。如果你认为我是针对云雀，那么你不应该在这里抗议，而是应该去想办法向TK校方证明我就是针对他。第二……”朱雀冷笑起来，没有礼貌地和黑公主道别就转身向他要去的方向走去，“对不起，黑公主，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高宫朱雀，你还说你不是针对云雀……”黑公主似乎没想到朱雀会对她如此无礼，在他身后大声叫了起来，“你明知道那座图书馆是云雀和红公主在TK学院最后的栖身之所，你明知道夺走了那座图书馆……”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就去证明吧！用你的力量，用TK的规定打败我吧！黑公主！”大步向前走着，朱雀没有心思再为她停留半分钟。或许这样做对一个公主不太好，不过看着朱雀毫无顾忌的样子，我不自觉地为我身边的这个人感到骄傲。

旧图书馆的前面早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朱雀要拆除这里的消息，几天里已经传得满校皆知，秋千缘甚至还在校网上做了一个很大的专题来专门讲这件事。现在许许多多带着各种目的前来的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当朱雀到达，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立刻张开了一个口子，好像为他专门准备了一条通道一样，让他可以走进去。

远远地，我看到了红公主的身影。她依旧那么美丽，让人有呵护她的冲动，依旧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瑶瑶。看到她，我的脚步突然间停住了。

“如果你不想在我身边，或者害怕面对，就回去吧。”朱雀也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对我说。我看着他，再次撞见了那种让我熟悉的温柔眼神。

“我是你的保镖，你忘了吗？”我笑着说。忽然，他冰封的面孔就像被春风抚过，一抹笑容取代了他脸上过分紧绷的冰冷。

“好吧，那就和我一起做好被所有人攻击的准备吧！”

“从我第一次脑袋坏掉了一样站在你身边开始，我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吗？我怎么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轻笑着回答，迎着瑶瑶期盼的目光走了过去。她一定很埋怨我，一定很生我的气。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让她生气的事。

但是，我相信自己没有违背对她的诺言。

就好像有特异功能，我相信，我相信朱雀说的话，结果一定不会是高宫尚人想要的那样，一定不是的！

因为相信，我要和朱雀在一起，因为此刻或许全世界的人都在讨厌他，但我对他而言是重要的。

“哥哥……”

视线随着朱雀的靠近缓缓向上，云雀最终对上朱雀的视线喊了一声。

“云雀。”朱雀走进人群，停在正对着图书馆的地方，两个亲卫队成员拿来朱雀专用的椅子，放到对着那对苦命情人的地方。

朱雀在鲜红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安静地望着面前的人，那优雅的神态仿佛漫画里才有的超级大魔王。

他没有多说，略微抬手，机器的轰鸣声响起，人群因为声音而散开，两辆很大很大的挖掘机缓缓地朝着图书馆驶来。

云雀全身颤抖，看着开动着的冰冷机器，将视线移回朱雀身上，就好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高宫朱雀！以红公主的身份，我命令你住手！”瑶瑶尖叫起来，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身体，责备的眼神看得我一个冷噤。

“抱歉，TKG并没有骑士必须服从公主命令这一条，你没发现吗？”朱雀冷冷地说。和云雀一样，他的眼睛里此刻也只有云雀一个人，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好吧！既然没有，为什么我还要做你的公主？既然骑士不愿意服从公主的命令，既然骑士不以支持公主为自己唯一的职责，既然我只是你的傀儡，既然我只是为了你们而存在的工具，那我为什么还要做红骑士分院的公主？”瑶瑶摇着头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是啊！既然你不愿意为我们而存在，既然你从没有想过要成为我们的公主，那你为什么还要做红骑士分院的公主呢？既然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当你是我们的公主呢？”朱雀重复道，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让人心惊。

“我……”瑶瑶满脸惊讶，完全没有想到朱雀会这样说，应该说在场所有的人应该都没有想到朱雀会这样说吧。

“你在说什么？”瑶瑶再次问出来，声音低了很多。

“我在说……”

朱雀将视线转向她，“既然公主你从未想过要为我们牺牲，又为什么要做我们的公主呢？”

“高宫朱雀，你搞清楚没有？是骑士应该为公主牺牲，而不是公主为骑士……”突然间，瑶瑶不再说话，睁大眼睛盯着朱雀，咬紧嘴唇，脸变得通红。

“我搞得很清楚，公主。”朱雀轻轻地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沉淀了许久的悲伤。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重新抬起头来，对上公主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我在违背你的意愿，我知道我正在……驱逐我的公主！”

“你……”瑶瑶突然狠咬了一下嘴唇，大声地对他说，“不是你驱逐我，而是我不再对红骑士分院有任何留恋！我要我自己的生活，我要掌控我自己的命运！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公主！”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公主！去追逐你的生活吧……”忧伤再次爬满朱雀的眼睛，可是他用力将它们全部抹去，“我知道在你的生活中不会再有我的位置，很抱歉，瑶瑶，对这样的未来，我并不遗憾。”

“曾经，现在，我都爱过你，但是未来，很抱歉。我是红骑士分院的第一大骑士。我是骑士，不是因为我想要是，而是因为有人需要我是！”朱雀再次将视线移向云雀，抬起手指着云雀，“想阻止我，就用你的生命和我作战吧，弟弟！”

3

“住手！你给我住手！”云雀大叫着冲到了挖掘机的面前，两边来回跑动着，用身体拦住了即将冲过来的挖掘机。

“住手！朱雀，你住手！”云雀转头望着朱雀，挖掘机的声音轰鸣着，轰隆隆的，好像有雷从我们身边滚过一样。

云雀就站在两辆冒着烟的挖掘机中间。他的身体在高大的机器面前变得很渺小，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碾平。瑶瑶再一次冲到了云雀的身边，用力抱住了他。

“高宫朱雀，我不允许你这样做，如果你要继续就继续。可是你要杀掉红公主吗？你要杀掉我吗？”

“瑶瑶，这不关你的事，请你退下。”朱雀大声说。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红公主和云雀。我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将走向何种结局，只是当我的大脑再次清晰起来时，我已经走到了红公主身边，抱住她，用力将她拉到了一边。

瑶瑶在我怀里大叫着，拼命挣扎。

“叛徒！叛徒！叛徒！”她冲我喊着。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刺进了我的心脏，可是我没有放手。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毫不犹豫地信任那个叫高宫朱雀的男人。

我只知道不管多痛，都要抱紧我怀里的人。

我都要……

“让朱雀去做吧，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云雀的人，他不会伤害云雀的，他不会……”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云雀会受伤的，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行！”瑶瑶大叫着，双手变成拳头不要命地打在我身上，“叛徒，你这个叛徒！你不听我的，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不需要你了！我不需要你了！”

她的拳头落在我的脸上，肩上，身体上，她打得我好痛，却不及她的话让我心痛。

“瑶瑶，我是你的朋友，相信我，请你相信我……”

“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只是我的侍卫，一个仆人，一个仆人！”那样的话不断地从她口里传出来，陡然间，我的大脑好像被人重击而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瑶瑶说出了更多伤害我的话，她的话在我耳边变得模糊，她的样子在我眼前变得不再清晰，反而是远处云雀的喊声、朱雀的表情好像就近在我的身边。

“不准动我的书！不准动我的图书馆！不准……”用血肉之躯推开冰冷的机械挖斗，云雀一步步退到他的图书馆门口，用身体护住大门，好像这样他就能够护住他的图书馆一样，好像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夺走他的东西一样。

“保护我们的大骑士，高宫云雀是我们的大骑士！大骑士！”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道，几个身穿红色校服的年轻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他们是云雀的亲卫队成员，是发誓要保护云雀的骑士们。

手拉着手，男孩和女孩分成两队站到了大型挖掘机的面前。面对着那台可以轻易将他们碾碎的机器，他们齐声呐喊：“如果你要过去，就从我们的身上过去！高宫云雀是我们的大骑士，我们的大骑士！”

“你们……”云雀在图书馆的门口僵住了，目光缓缓地扫过那些为了他站到最危险的地方的骑士。

“或许你已经遗忘了我们。”其中一个年轻人转过头来望着云雀，眼眶泛红地对他说，“遗忘了你还有我们这群亲卫队成员，但是我们不会遗忘你，不会遗忘我们曾经的誓言，那就是要保护你！我们……”

“红骑士分院的骑士！”忽然，有一个更洪亮的声音接过话来，大声地对云雀说，“不会遗忘任何我们曾许下的诺言，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和我们拉过手的骑士！保护我们的朋友，保护所有需要我们的人，这才是大骑士！”

“所以……”此时说话的人，那个声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响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雀。

他再次挥手，动作优雅而华丽，声音也是那种奇怪的Y国贵族腔。他高昂着头，用他一贯让人讨厌的高傲姿态大声说：“在我碾碎他们的身体前，珍惜你的时间吧！大骑士高宫云雀！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证明你是真正的骑士！证明给他们看……给我看哪！”

“为什么？你……哥哥……”

在门口又迟疑了几秒钟，云雀突然冲进了他的图书馆，再跑出来时，他手里全部是书。他飞奔着冲出来，把书全部丢到地上，又再次不顾一切地冲了回去。

再冲出来时，他怀里又满满的是书，那么多，那么重，把他的手腕都压红了，可是他放下书，根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再次冲了进去。

我的大脑在一本又一本书被云雀抱出来丢在地上时渐渐恢复了清醒，我的耳朵也渐渐再一次能听见我怀里打着我的瑶瑶说的话了。

“放开我！我要去帮云雀，云雀不行的，云雀……”

“云雀行的！”我低下头，再次对上瑶瑶的双眼，虽然她已经不愿意再看到我了，虽然她再也不会对我温柔了。

“高宫云雀能行的！”我对我怀里的人大声地说，“他能行的！你没看到吗？他现在就在战斗啊！用他能做的一切为他自己，为你战斗啊！相信他！”

“你不懂，你不懂……”

“你才不懂呢！瑶瑶！”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我感到我的心在狂跳，“给他一个机会去战斗，好吗？不要连他战斗的机会都剥夺！西塞可以相信他，朱雀可以相信他，你为什么不可以？你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你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不尊重任何人，怎么可以不尊重他？”

望着拼命搬书的云雀，我再次对怀里的人说：“相信他啊！相信他能行的，他不是白痴，不是可有可无的大骑士，他是你选择的云雀，你选择的人哪！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有可无的，没有一个人！他正在用他的生命证明这一点，相信他！相信他啊！”

相信我啊！瑶瑶，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连证明我值得你的信任，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相信我啊！

那些话是为了高宫云雀才说的吗？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抬头重新望着朱雀，看到他目光坚定，挺拔的身体里有这所学院里任何人都无法小看的非凡气势。

他一直知道自己做得到的，他一直知道自己能够实现十年前的承诺的。

4

图书馆外的书越堆越高，挖掘机一直轰鸣着，但用血肉之躯拦着它们的人没有因此而胆怯过半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很久，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色。

云雀的亲卫队成员们手拉着手，每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了起来。他们的嘴唇都干了，脸上也渐渐没了血色，但是他们不会放手的，他们不会退缩的。

同样不会退缩的人还有云雀。他再一次蹒跚着走出图书馆，手里抱着书，还没有走到放书的地方，就已经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怀里的书散落了一地。

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缓缓地再一次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把书放到一边，又一次蹒跚着走进了图书馆。

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血红色的天地中，身穿红色校服的人却越来越多。每个人无声地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不出声，好像同时屏住了呼吸。我们站在一起，无声地看着这一幕：云雀一次次蹒跚而出，快要跌倒时又努力坚持住，放下书后又走了回去。

瑶瑶已经不再有力气打我了，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在我怀里挣扎了。她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雀一次又一次地从图书馆走出来，走进去。

同样看着云雀的人还有朱雀。他的视线一分一秒都没有移开过，甚至好像都没有眨过眼睛，就那样一直盯着云雀走进走出。

当云雀再一次出来，朱雀的视线扫过他手里抱出来的书。忽然，我看到朱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脸上没有表情，眼中的光却在刹那间变得温柔而骄傲。

他盯着云雀，看着云雀把怀里的书放到书堆上，终于松开了他一直紧咬着的嘴唇，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放下书，云雀啪地一下倒在了地上，不过他立刻就爬了起来，蹒跚着冲向了那些为了保护他，手牵手用身体挡在冰冷机器前的人。

“可以了，够了……”用手掰开他们因为握得太久而僵硬的拳头，云雀用力地将他的亲卫队成员从轰鸣着的挖掘机面前拉开。

“够了！可以了。”拉着他的亲卫队成员，将他们一一揽进怀里，云雀用沙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够了，可以了。让他去吧，让他们去吧！够了！可以了！我的朋友们，我的兄弟们……”

“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们为我担心了，一直以来我都不够好，不够称职，不像一个大骑士。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白痴，我什么都不会，我没用，我只知道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让哥哥给我擦屁股，我就是红骑士分院最没用的人……我……对不起！对不起……我连保护你们都做不到。我……连我应该去保护你们都没想过！我没想过！”

“所以……可以了，你们为了我做的一切，都可以了！可以了！”

眼泪从云雀的面孔上滑落，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留下两道闪光的痕迹。眼泪也同时从朱雀的脸上滑落，虽然他立刻就伸手擦掉了它们，但还是很不幸地被我看到了。

眼泪同样从我的脸上滑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或许是为了我能进入TK，进入红骑士分院而哭吧。

挖掘机轰鸣着开过去，一会儿就把那座摇摇欲坠的小楼推倒成一片废墟。废墟边是一座书堆成的小山，图书馆里所有的书，在云雀一个人的努力下全部都被搬了出来，没有一本因为图书馆被拆毁而受损，没有一本书被人遗弃。

“云雀，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书？”朱雀再次开口，在图书馆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之后，站在废墟之上用他疲倦的大眼睛盯着云雀问。

“书？”摇了摇头，云雀抬起头回答道，“它们不是书，它们是图书馆！只要有书，我的图书馆就还在，没有人能够拆毁它！”

“哦？是吗？”他那种华丽的腔调不论什么时候听都让人发自内心地讨厌，朱雀昂起头，挑起一边眉毛，一副“我不相信你”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是说你打算自己开一个图书馆吗？”

“怎么？不行吗，哥哥？”云雀望着他的哥哥，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你要到哪里开图书馆呢？你不记得你已经离家出走了吗？不记得你还和我决裂了吗？我可是不会帮你的哦，弟弟。”朱雀继续冷笑着说，却怎么都藏不住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笑意。

“地方总是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我可以去借，去租，还可以拼命地打工赚钱！实在不行，我就一天换一个地方，每天把它们从这里搬到那里，反正我多的是力气！反正……”

“即便是这样，你搞得懂这些书应该怎么分类，怎么整理吗？”朱雀打断云雀，继续追问道。

突然间，云雀脸上浮现出笑容，天空依旧阴霾，却好像有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我搞不懂这些书的分类，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去搞懂的！我是很笨，那我就多花点时间去一本一本地查，一本一本地看，有一天，我一定会搞懂的！哥哥，我会搞懂的！我会重建我的图书馆，不需要你的帮忙，不需要你的担心！”

“啊？我有说我担心你吗？”别过头去，朱雀恢复了他那让人一听就讨厌的高傲Y国贵族腔，说，“我是疑惑你要花多少时间才能重建你口中的图书馆。要知道你光是看完一本书就要头痛好几天，光是翻字典查一个字都会发狂。这也没办法啊，因为我啊……拿走了你几乎全部的才能，还……”

“哥哥……”云雀笑着打断了某人的自恋独白，站起来，走到朱雀身边，说，“你拿走了我几乎全部的才能，还比我帅，比我高。但是我，云雀，是TK红骑士分院的大骑士。和你一样，我也是大骑士。我或许很笨，但我不是需要你照顾的云雀，而是发誓要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别人的大骑士！所以，相信我。”

“我才没有……”朱雀争辩着，红着脸，声音显得有些结巴。而就在此时，云雀单膝跪地，跪在了朱雀的面前。

“哥哥，红骑士分院第一大骑士高宫朱雀大人，不要再为我担心了。虽然我可能永远都会被你远远地落在身后，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你总说我记不住事，但是我记得，清晰地记得十年前……爸爸出门前，你答应过他，要照顾我，要带着我一起长大。哥哥……”眼泪再次打湿了云雀的面孔，他单膝跪在他的第一大骑士面前，声音颤抖着说，“你在爸爸面前许诺过的誓言已经实现了。哥哥，它已经实现了！”

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打湿了朱雀骄傲的面孔。我以为他一定会说点什么。但是那个家伙是那样任性，用力地抬起手蹭了一下脸，绕开云雀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他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面前的瑶瑶推到云雀的怀里，丢下一句“保护好你的女人”，就拉着我，大步向远方走去。

5

“朱雀！朱雀！”他走得太快，而我到这时才发现我已经全身无力，肩膀和双腿都被瑶瑶用力地打过，全部是麻的，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

“怎么了，怎么了啊？死猩猩！”他不快地大叫起来，好像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全身都好痛，胸膛里那颗叫心脏的器官更是好像经过了长途跋涉，真的需要歇一歇了。

“我走不动了，朱雀……我真的好累，好累。”

“麻烦！”面前的人突然用力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我就看见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的大脑好混乱，根本弄不懂他要做什么，即使已经被他背到了背上，我还傻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色已经很暗了，临近新年的TK学院连空气里都渗透着冰的味道，每一口空气呼进肺里都会让人止不住地感到寒冷。可是，好奇怪，我呼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好温暖，还带着特别的香味。那种让人安心的味道，好像就叫做高宫朱雀。

偷偷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冰冷的面颊因为接触到他脖子上的皮肤而感到温暖。

“朱雀，你辛苦了。”贴着他的脖子，被他背着一步一步地走过落叶满地的TK学院，我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

“你傻啊，我是哥哥啊！我带走了他几乎全部的才能，还……”

“比他高，比他帅！”我跟着他一起说出后面的话，然后趴在他宽大的肩膀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朱雀，现在怎么办呢？你把院长交代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办砸了，你还驱逐了公主，哪里有大骑士去驱逐公主的啊？你疯了吧？现在没有公主的骑士院又多了一个，你要怎么办？”

“你关心那么多干吗？关你什么事啊？MR005，超低级平民骑士有资格关心我吗？真是的，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公主再也不会理你了呢，你不是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留在TK学院唯一的原因吗？你居然跟她吵架，还教训她。一个平民教训公主，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话少点儿会可爱很多啊！”

“我要那么可爱干吗？你要我那么可爱干吗！”

“因为我喜欢你啊！”

忽然，他不做声了。忽然，我发现我说了很大胆的话。

你有资格喜欢我吗？像我这种天姿国色……

我等待着他说出这样的话，却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空气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好沉；只有他背着我的步伐，一下一下的，好沉。

“朱雀……”

“是朱雀大人啦！白痴！”

趴在他的背上，我觉得好安心，好像就可以这样安心地睡着，不用担心会被人遗弃，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伤害。因为我的大骑士不会抛弃我，哪怕我是这所学院里最微不足道的平民。

“不过……”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朱雀把我放到房门口，看着远处红骑士分院骑士馆的白色屋顶，突然忧伤起来。

“我好像要裸奔了，明日。”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