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茧（二）

说着，他拉着杜心遥飞快地跑了。

顾唯笑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不过幸好身旁还有个温泉。他建议先送顾唯笑回家去，在家里等魏兰平的消息。

顾唯笑觉得只能这样了，魏兰平那么关心杜心遥，肯定会去医院陪她的。

家里杜心遥的东西还没搬走，一切像往常一样。反正魏兰平还没回来，顾唯笑就请温泉到家里来坐坐，电视机开着，可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温泉心里想的全是顾唯笑，此刻她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渴望已久的画面就是这样子。而顾唯笑想的是杜心遥父亲病危。

十年前，她父亲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魏兰平也收到了一张病危通知书。当时她年纪小，只记得妈妈的眼泪把那张纸都浸透了，第二天的太阳还没升起来，父亲就永远离开了她们母女，从那以后，她好像很少感受到快乐，心里头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杜心遥此时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学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过自己的家人吗？

自尊心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过父母为自己女儿骄傲自豪的那颗心吗？

她杜心遥拼尽全力想要赢自己，现在呢？

自己是输了，可是，她真的赢了吗？

天色刚刚漆黑，魏兰平带着杜心遥回来了，比预料中还要早。

杜心遥整个人失魂落魄，眼睛又红又肿。

魏兰平心疼地护住她，生怕她受丁点儿惊吓。

顾唯笑和温泉站起来，看着杜心遥的样子都不敢说话。

魏兰平轻轻地拍了拍杜心遥肩膀：“你先回房去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吧。老师做饭给你们吃。”

杜心遥嗓子沙哑地说了一句：“我不吃了，我收拾东西回家。”

“不用急着今天回家吧？明天老师送你回去。”

杜心遥猛地摇头：“我要回家了。”

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魏兰平忧心地叹了一口气。

顾唯笑小声问：“怎么样了？”

魏兰平目光凝重地看着顾唯笑摇头，低声说：“已经是晚期了，加上操劳过度，唉……为了不耽误杜心遥高考，他们一直瞒着她。高考前一天住院的，可惜没有熬到高考结束，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顾唯笑忽然间感到一股很无奈的悲哀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冒出来。杜心遥和她一样，都成了没爸爸的孩子。

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在生活最底层依然不放弃希望的男人，那个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用瘦小的肩膀挑起重担的男人，甚至连最让他骄傲的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就阖然长逝。

是什么样的爱才能克制着自己对孩子的思念，直到永远闭上眼睛都在想着，不要打扰她？

魏兰平发现顾唯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顾唯笑抬起手背随便擦了一把脸，说：“没什么。”

魏兰平摸了摸女儿的头，以示安慰，然后一边系上围裙一边交代温泉：“你在这里照看一下她们两个，尤其是杜心遥，注意房间里的动静，老师先去做饭了。”

温泉刚刚答应了一声，就见杜心遥简单收拾了一点儿东西、背着书包要出门去。

魏兰平上前拦住她：“心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杜心遥哭着喊：“我要回家！”

“可是你妈妈也不在家啊，她在医院办手续呢，估计要很晚才回去。她千叮万嘱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不能这样跑回去。”

杜心遥近乎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头大叫：“都怪我，都怪我……这么久没回家，都不知道爸爸病得那么厉害！为了10万块钱，为了考上清华，我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魏兰平担心她伤到自己，赶紧抱住她的肩膀：“心遥，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杜心遥扑在魏兰平怀里号啕大哭，平时细声细气的柔弱女孩一直低眉顺目，卑微得像路边的一株小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顾唯笑看着她，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她，那种失去至亲的剔骨之痛在她身体里蹿动，几乎也要失控了。

魏兰平安抚着脆弱的杜心遥，趁她放松了些拿下她手里的行李箱，并且哄着她回了房间。

温泉看着顾唯笑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顾唯笑说：“没事。”可是过了几秒钟又说，“我知道失去爸爸是什么感觉，突然之间我不恨她了。”

温泉微笑着说：“那就好，恨一个人会很累的。”

顾唯笑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我要去哪所大学，不管将来前途怎样，或许都跟她无关了吧。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天过后，一切就要归位了。”

【五】

杜心遥离开顾唯笑家的那一天，顾唯笑像两年前一样穿着睡衣、披着头发站在冰凉的地上看着她，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门关上之后，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告别了一场噩梦。

杜心遥的爸爸简单地下葬了，听说那块公墓花掉了五万块钱，正好是奖学金的一半。还听说蔺成诺去帮了忙，整个夏天都在陪杜心遥渡过她难熬的日子。

顾唯笑打开她藏宝贝的抽屉，过生日时收的礼物都安详地躺在那里。蔺成诺送她的生日礼物她都舍不得打开，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离开了她。

顾唯笑拿起那支水晶笔在纸上划了几下，发现也不过如此，外表看上去精致璀璨，像披着华丽的外衣，可用起来还不如两块钱的圆珠笔。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像她的初恋一样吧。

外面的树上停了一群热闹的麻雀，它们每天都叽叽喳喳的，好像在为什么事情高兴，以前顾唯笑觉得它们很烦，但是现在，她好像也能体会到那份高兴了。

8月份的一天，魏兰平拿着一个大信封走进来，放在顾唯笑面前：“你的录取通知书。”

顾唯笑拆开看，是一所普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与梦想差之千里，但是这份通知书捧在手里仍然令她欣喜。

这不仅仅是通知书，更是逃离囚笼的钥匙。

魏兰平问她：“你满意了？确定不复读了？”

顾唯笑看了看通知书，坚定地说：“不复读了，我就去这里。”

魏兰平看了一眼墙角的大提琴，叹了一口气，有些内疚地说道：“我知道，高考前，我不该赶你出门，导致你着凉发烧，影响了发挥。你是不是在责怪妈妈？”

顾唯笑摇摇头，说：“我不怪你，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没什么好怨的。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的。”

魏兰平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的雄心壮志到哪里去了？”

顾唯笑平静地答道：“我从来都没有雄心壮志，那些梦想都是你塞给我的，你让我觉得那是我的梦想，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人活着应该把健康放在第一位，其次是快乐的心情，第三才是读书。”

对于这一番话魏兰平倒是觉得很诧异，问她：“你哪儿听来的那么多道理？”

顾唯笑看着桌上的明信片笑了笑，抬头问魏兰平：“你支持我吗？如果不支持，我就去打工赚学费。”

魏兰平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不支持，你最好复读一年，考上理想的大学，以后才有个好的前途。你浪费四年去上这个大学，简直是贬低自己的才华！”

顾唯笑也不留余地反击道：“那好，我明天就出去找兼职。”

魏兰平愣住了，微微弓着背，好像顷刻间就衰老了。

她知道自己总有老去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顾唯笑破茧而出的时候，她自己就是一只日渐死去的蝴蝶。她辜负了亡夫的期望，没把顾唯笑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音乐家，甚至没把她培养成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不，顾唯笑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她长大了。

她马上就要展开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远走高飞了！

这样想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牢牢地抓住了她。

【六】

轿车里有一股很浓的香水味，杜心遥不习惯，甚至觉得鼻子有些痒。

外面的太阳特别刺眼，但是车里很凉快，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在她腿上，她悄悄用手扯了扯裙子，盖住膝盖。

坐在她身边的蔺成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叫司机把空调关小一点。

杜心遥对蔺成诺感激地笑一笑：“谢谢。”

蔺成诺抱怨道：“你别老跟我说谢谢，太客气了，我对你好是我乐意，你干吗一直谢我呢？等会儿到我家去，你别左一个谢谢右一个谢谢，太见外了。”

杜心遥不以为然地说：“我是去作客的呀，当然要礼貌。而且你爸爸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我要好好感谢他。”

蔺成诺脱口而出：“我都说了别见外。自己人，他当然要帮。”

“自己人？”杜心遥歪着头看蔺成诺，又飞快地挪开视线，“什么呀……”

杜心遥的嗓音很细，虽然只是有些羞涩的语气，在蔺成诺听起来却格外娇羞。他看着杜心遥通红的耳郭，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杜心遥吓得抖了一下，脸更红了。

蔺成诺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车停在他家别墅门口。

“到了。”蔺成诺打开车门下了车，又扶着杜心遥下车，用手挡在她头上担心她撞到，俨然一个称职的护花使者。

杜心遥仰着头看这栋欧式别墅，仿佛置身于连续剧当中的豪宅。蔺成诺有些得意扬扬地问她：“觉得怎么样？”

杜心遥赞叹：“好像皇宫一样。”

蔺成诺牵着她走了进去。客厅里一组欧式皮沙发，蔺爸爸正坐在其中的一个单人座上看电视。

杜心遥很礼貌地喊：“蔺叔叔好，我是杜心遥。”

蔺爸爸热情地站起来招呼：“哎呀，我早就听说过你，这次你是全市的高考状元，考上了清华呢！太了不起了！你的智商一定很高呀！”

杜心遥谦虚地说：“没有，我只是比别人更努力。”

乍看一眼，蔺爸爸很阔气，可是离近了看，也是满面沧桑。

杜心遥回头看一眼蔺成诺，蔺成诺叫她坐她才敢坐。

蔺爸爸继续夸赞杜心遥：“寒门出贵子啊，以前我只知道你家里比较困难，但是没想到……你看你长得那么瘦小，居然这么能吃苦，蔺成诺要向你学习才好。”

杜心遥温柔地答道：“叔叔，您别夸我了。蔺成诺也很好啊，他一直帮助我。这次我家里出事，也多亏了他帮忙，要不然我和我妈妈两个人都没了主意。您一定也是个仗义的人，蔺成诺是遗传了您的优点。”

蔺爸爸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

蔺成诺见父亲很喜欢杜心遥，也高兴得不得了，问他：“爸，以后心遥会经常来我们家，你欢迎吗？”

“当然欢迎啊。”

“那……我也想去北京念书，你赞成吗？”

蔺爸爸挠挠鼻子说：“我不是说了给你安排了上海的大学吗？”

“可是心遥在北京，我要去陪她。”蔺成诺说完之后发觉这样不聪明，马上又补充道，“这样我就可以向她好好学习了啊！”

蔺爸爸压根不相信蔺成诺会好好学习，他倒是替杜心遥担心起来：“你不怕他把你带坏了啊？不怕他影响你学习？”

杜心遥答道：“不会的，没人能影响我学习。”

蔺爸爸似乎觉得蔺成诺配不上杜心遥，唉声叹气：“我真不知道你看上我儿子哪一点。”

蔺成诺不乐意地嘟囔道：“你儿子潇洒帅气，追我的人多着呢，是我千挑万选才选中了杜心遥。”

蔺爸爸朝他脑袋上拍一下：“那你就正经点，用心读点儿书，别浪费老子的钱。”

蔺成诺知道这事成了，乐得合不拢嘴：“好，我保证给你拿个大学文凭回来。”

他没想到这么顺利，高兴得要跟杜心遥去庆祝一下。

他牵着杜心遥站在美食街的一头，指着另一头说：“我要带着你从第一家店吃到最后一家店。”

杜心遥吃惊地张大嘴：“那怎么吃得完？”

蔺成诺憨憨地笑了：“怎么吃不完？一年吃不完吃两年，两年吃不完吃三年。今天就从这一家开吃。”

“我能带一些回去给我妈妈吃吗？”

“当然，没问题，我陪你一起带回去给她吃。别担心，钱我有的是！”

杜心遥看着阳光下笑容灿烂而嚣张的蔺成诺，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顾唯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蔺成诺也是这么大方吧？他舍得为哄顾唯笑高兴一次性送那么多礼物，不知道有没有也带着她把这一条美食街吃遍？

两人走进饭店的时候，杜心遥看见旁边的一个精品店里摆放着一排蒙奇奇，就是蔺成诺曾经送给顾唯笑的那只小猴子。

她指着说：“我想要那个。”

蔺成诺二话不说拉着她往那店里走：“买啊，我送给你。”

杜心遥眉开眼笑了，她好像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就像一只丑陋的毛毛虫忽然变成了展翅的蝴蝶，驱赶了所有的自卑。

【七】

温泉背着父母填的志愿，和顾唯笑一起被录取。温妈妈知道以后已经晚了，送温泉去北京的火车上一直在唠叨。

温泉不让父母送，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应该独立。可是他们坚持要送，还帮他带了很多可以保存的食物，担心他吃不惯会饿着自己。

就因为这样，他错过了和顾唯笑一起出发的机会。

顾唯笑一个人打了三份工，赚够了大一的学费，还申请了一笔助学贷款，一个人背着行囊北上，就像个义无反顾的女战士。

温泉一面佩服她，一面担心她，一到了学校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听顾唯笑的宿舍位置。

接待他的学长心领神会地笑着说：“女生宿舍在东边，跟我们这儿隔着一个湖。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我建议你还是先去自己的宿舍吧。”

温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等父母一离开，他就马上去找顾唯笑。

温泉心不在焉地找到自己宿舍，把行李摆放好。四个人的宿舍已经来了三个，他跟舍友打了招呼，互相做了介绍。其中一个长发的男生喜欢打篮球，外号叫纳什；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是学霸，说话做事一板一眼。

温泉看着空着的那张床，好奇地想剩下的那个舍友会是怎么样的呢？这时他来了，一身夸张的行头，拖着LV的行李箱，T恤上别着一副这一季最流行的蛤蟆镜。

温泉以为自己眼睛有毛病，又盯着他仔细看了几秒钟。

没错，是蔺成诺。

居然是蔺成诺？

他不可能考上大学的。

温泉惊诧不已，都忘记了跟他打招呼。

蔺成诺看见温泉的那一刻也很惊讶，他爸爸花了很多钱把他弄进这所大学，又花了很多钱给他挑了个好专业，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和温泉碰到一起。

温泉身上还穿着他送的一套阿迪的衣服，看上去很合身。蔺成诺有些不自然地跟他打了招呼，放下行李，坐在空着的那张床上，从包里拿出手机来发微信。

纳什马上凑了过来嚷嚷：“呵！最新款啊，土豪啊！”

蔺成诺发完信息之后把手机给纳什：“想玩玩吗？给。”

纳什见蔺成诺这么大方，猜到他是个富二代，也就套起了近乎：“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啊？”

“一次买了两个，比市价便宜了两百。”

“你一个人买两个？”

“送了一个给女朋友。”

“哇，真舍得啊！对女朋友出手很阔绰啊！”

蔺成诺不以为意，撇撇嘴说：“那倒不是，我女朋友不是拜金女。”

“是吗？她在哪个大学？”

“清华。”蔺成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字，但眼神里藏着巨大的骄傲。

学霸一听清华马上也凑了过来搭话：“你女朋友在清华？太厉害了吧！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嘛。”

“有啊，手机里有。”

纳什马上从蔺成诺手机翻出照片来看，温泉瞥见了，那是杜心遥，并且是穿着浑身名牌焕然一新的杜心遥。

纳什羡慕地说：“哥们真行啊，人生赢家。”

学霸有些嫉妒了，看见温泉在一旁不说话，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温泉迟疑了一下，点头说：“有啊，也在我们学校。”

纳什八卦地追问：“是吗？哪个系？”

温泉看着蔺成诺答道：“艺术系，学大提琴的。”

蔺成诺所有得意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仿佛受了什么重大的刺激。

温泉边走边说：“你们接着聊，我要去找她了。”

直到温泉走了，蔺成诺才回过神来，他以为顾唯笑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会跟她同校。

他和顾唯笑之间似乎还有些未解的结，而且他根本不敢去面对，这个结就是杜心遥。

因为新生入学，学校每个角落里都很热闹。温泉差点儿迷了路，问了好几个学生才找到顾唯笑住的那栋女生宿舍。

家长和学生进进出出，还有不少来围观的男生，故意装成来帮忙做苦力，其实是想跟艺术系的女生套近乎。

开学期间宿管也不会拦人，温泉直接跑上楼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正拿着拖把、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顾唯笑。

她正全副武装打扫卫生，干劲十足，可不论怎样，他总能一眼找到她。

“顾唯笑！”温泉跑过去帮她拎起水桶，“我来帮你。”

顾唯笑眯着眼笑了：“你不在自己宿舍打扫卫生吗？”

温泉不加掩饰说：“我想来看看你。”

顾唯笑戴着大口罩，因此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以隐藏自己的心思，半开玩笑地说：“你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吧，过了今天，男生就不能进女生宿舍了。”

温泉一边打量顾唯笑一边说：“我……有件事情，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严肃啊？”

“你知道蔺成诺也在我们学校吗？”

顾唯笑手里的拖把“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她低下头不让温泉看见自己的眼神，语气有些坚硬：“他怎么在这里？他不可能考得上。”

温泉猜测道：“大概是走了别的门路。”

顾唯笑迅速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笑眯眯地问：“你看见他了？”

温泉无奈又好笑地耸耸肩：“他跟我住一个宿舍。”

顾唯笑觉得难以置信：“你们也太有缘分了！”

温泉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他已经和杜心遥在一起了。”

顾唯笑有些生气的样子：“是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在一起的话，杜心遥难免会来这儿找他吧，那你有可能在学校里遇到她。所以我给你提个醒，免得你看到她的时候以为看到鬼了。”

顾唯笑朝温泉头上敲一下：“乌鸦嘴，别咒我。”

温泉摸摸脑袋，笑着说：“当然，遇不到最好了，我希望你彻底摆脱高中三年的噩梦，在这里度过美好的大学四年。”

“谢谢你的心灵鸡汤。”顾唯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我新买了个手机，你记一下我的号码。”

温泉记好号码之后问顾唯笑：“你现在找了兼职吗？”

“上个礼拜在网上就找好了，在一个少儿培训班教大提琴。还有一份工作是在附近一家咖啡厅拉琴。怎么，你也想找兼职吗？”

“我不想给家里添加负担了，生活费还是自己赚吧。”

“对了，咖啡厅里还招服务生，你想去吗？”

温泉马上答应：“去啊，我们可以做个伴。”

顾唯笑提醒他：“服务生很辛苦哦，站几个小时腿都会断掉。”

“我不怕辛苦。”温泉想，只要能和她待在一起，再辛苦也值得。

【八】

走进清华大学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蔺成诺竟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里面所有的学生都跟他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呢？说不上来。

他按照约定来到一个花园的凉亭里，四周很安静，没什么人路过。

等了大概有半小时，杜心遥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不起，我被老师叫去了，刚刚才放了我出来。”

蔺成诺有些不满地瘪着嘴：“为什么约在这里啊？离你宿舍好远。”

杜心遥提醒他：“最好别来我宿舍找我，我们宿管员很凶的。”

蔺成诺耸耸肩：“好吧，清华大学果然不一样。”

杜心遥挽住蔺成诺的胳膊甜甜一笑：“我们走吧。”

蔺成诺问：“对了，你想买什么？”

“想买个包，我的课本太多了，这包都装不下。”

“好啊，多买两个。”

“谢谢！”杜心遥依旧很感激地跟他道谢。

蔺成诺很享受她道谢时候的笑容，好像一个纯真的邻家女孩。两人穿过花园走向校门口，还有一段很远的路。蔺成诺因为有心事而显得心不在焉，连话都少了很多。

杜心遥察觉了有点不对劲，问他：“你最近怎么了？在学校不开心啊？还是跟人打架了？”

蔺成诺矢口否认：“不是，没有。”

杜心遥笑话他：“你就别藏了，根本藏不住。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呀？”

蔺成诺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你知道顾唯笑也在我学校吗？”

杜心遥怔住了，连脚步都停了下来，高考之后她没再关注过任何一个同学，竟然这么巧，顾唯笑和蔺成诺又在同一个学校。

蔺成诺有些郁闷地说：“还有温泉，他也在，而且他跟我同一个宿舍。”

杜心遥很惊讶：“什么？温泉也在？以他的成绩，不应该啊，他应该上一个重点大学。”

“估计是为了和顾唯笑在一起吧。”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嗯，温泉亲口告诉我的。”

杜心遥沉默了，她没想到温泉居然这么喜欢顾唯笑，居然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前途，甘心念一所普通大学。

顾唯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魅力？

蔺成诺见杜心遥不说话了，以为她不高兴，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啊，我跟顾唯笑没什么了，自从高考之后我都没见过她。”

杜心遥笑着说：“我没误会，只不过这种事你可以早点儿告诉我的。”

“我怕你多心。”

“不会的，我相信你啊。”杜心遥依偎在他身旁，像温顺的小羔羊一样。

蔺成诺松了一口气，发现杜心遥真的与顾唯笑不一样。要是换了顾唯笑，早就打翻了醋坛子，胡乱猜疑还大发脾气。

杜心遥却只笑着说相信他，这份信任令他整个人都有了底气。

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顾唯笑坐在一个小圆台上悠闲地拉着琴。烛光悠悠，昏黄的光晕萦绕着她。旁边的两桌客人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看，直到一曲结束，他们赞叹地鼓起掌。

其中有一个男人朝顾唯笑走过去递了一张名片，然后风度翩翩地走开了。

温泉给客人上了菜故意绕道走到顾唯笑身后去悄悄问：“那是谁啊？”

“一个什么老总吧，我不知道。”顾唯笑随手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笑着对温泉说，“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

温泉放心地笑了笑，说：“刚才那首曲子你没有用心。”

顾唯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你用心的时候，睫毛会颤抖。”

顾唯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瞎说，你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看清？”

“我能。”温泉认真地看着顾唯笑说，“无论多远，我都看得清。”

“你是千里眼呀？”顾唯笑笑岔了气，又小声提醒温泉，“经理正盯着你呢，快去干活吧。”

温泉回头冲经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走开了。

顾唯笑休息了片刻，给琴弦上了松香。或许是长期拉琴的缘故，她身上也染了一股淡淡的松香味。

自从她来了之后，咖啡店里的生意明显好了很多，还多了不少回头客，大多数是周围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还私下打听顾唯笑是哪个学校的。不过顾唯笑没有在意，只是随便拉拉琴，赚点钱养活自己。

下班之后，温泉帮顾唯笑背着大提琴，两人一起从咖啡厅的后门走出来。温泉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觉得一身轻松。

“那身工作服太紧了，勒得我胳膊都抬不动。”

顾唯笑被逗笑了，“可是你穿那身衣服很帅啊。”

温泉反问：“真的吗？”

“真的，你没看见有些女生拿手机对着你拍照啊？”

“拍我？我以为她们在自拍呢。”

夕阳渐渐地沉下去，路灯依稀亮起来。两个人走在两旁都是梧桐树的老街上，一边走一边说话，好像说什么都那么开心，没有拘束。

半路上，温泉接了一个电话叫他去排练。

顾唯笑好奇地问他：“你参加了什么社团？”

温泉有些腼腆地说：“不是社团，我跟几个朋友组了一个乐队。”

“真的假的？”顾唯笑立马对温泉刮目相看，“什么乐队？摇滚？”

温泉兴奋地说：“是啊，我打算这个月拿了工资去买一把电吉他，然后我们好好排练一些曲目，明年就可以出去演出赚钱了。”

顾唯笑吐吐舌头，反过身去打量温泉：“不会吧，你搞摇滚？看不出来。”

温泉拍拍他的胸口说：“我有一颗摇滚的心。”

顾唯笑“扑哧”一声笑了：“反正我不太信，等什么时候你排练好了请我去欣赏一下，我才能下结论。”

“好啊，一定。”顾唯笑欣然答应。

温泉送顾唯笑到宿舍楼下才赶去排练，顾唯笑一边喊他慢点儿一边笑，夜色里，温泉奔跑的背影充满活力。

顾唯笑正打算进去，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顾唯笑！”蔺成诺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有些怯懦地看着她。

顾唯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不客气地问：“干吗？”

蔺成诺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校友了，还没碰过面，我想来和你打个招呼。”

顾唯笑站在那儿看都不看蔺成诺一眼：“免了吧，都没话说还打招呼干吗？”

蔺成诺不能理解顾唯笑的心思，问：“你还在生我的气？为什么？现在你不是已经和温泉在一起了吗？”

顾唯笑第一反应有些吃惊：“什么？”但随后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反正都跟你无关，还来找我干什么？”

蔺成诺又觉得很恼火：“顾唯笑，你对我的态度一直都这样，说不上两句话就吵架，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顾唯笑直言不讳朝他喊：“对啊对啊，你很讨厌！”

蔺成诺自讨没趣，悻悻地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打鼓，每回看见她跟温泉都有说有笑的样子，怎么一跟他说话就凶巴巴的，好像他欠了她的。

他欠了她什么呢？

活该以前他对她那么好，把她给惯坏了。

刚刚看她的反应好像有些奇怪，她和温泉真的在一起吗？

还是温泉在撒谎？

【九】

温泉排练到很晚，回到宿舍的时候纳什在打游戏，学霸在背英语，蔺成诺躺在床上刷微信。

纳什头也没回地对温泉说：“约会到这么晚啊？”

温泉没否认，也没承认，只说：“周末你们有安排吗？”

纳什答道：“蔺成诺说请我们吃饭。”

温泉看一眼蔺成诺，没有吱声。

学霸凑过来说：“他要带他的清华女朋友给我们看，温泉，你女朋友不是艺术系的吗？也带过来让我们看看吧。”

蔺成诺马上跳了起来，似乎带着嘲笑盯着温泉说：“就是，还从没看过你女朋友呢！是不是骗人的啊？”

学霸八卦地问：“要不先给我们看看照片吧？”

温泉摇摇头：“我要经过她的同意才行，等我问问她吧。”

学霸有些质疑他：“怎么看照片还要经过同意啊？真奇怪。”

纳什笑道：“温泉怕他女朋友。”

“这不是怕，这叫尊重。”温泉郑重其事地说。

蔺成诺觉得温泉装腔作势，翻了个身不理他，可是又很想知道顾唯笑和温泉到底怎么样了，于是故意激他：“你们不知道吧，温泉的女朋友是顾唯笑，就是在偶尔咖啡拉大提琴的女孩。”

纳什一听鼠标都扔了，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哇，是不是真的？温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学霸急着拉住纳什的袖子问：“我没去过那个咖啡厅，长什么样啊？”

纳什眉飞色舞地说：“她经常背着大提琴从学校西门走出去，你注意看看就能看到她。论坛里得票数最高的新一代女神。”

学霸又问：“比蔺成诺的女朋友还漂亮吗？”

“那不是一个类型的，顾唯笑的气质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知道吗？随便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文艺范儿。”纳什似乎很在行，认真地剖析道，“蔺成诺的女朋友是学院派，那是知性美，跟文艺范儿不一样。”

温泉笑着说：“你都没见过，怎么能讲得这么头头是道？”

纳什自夸道：“我研究女生很久了，什么类型都摸得透。”

学霸翻了一个白眼：“吹吧，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纳什不服气：“我理论知识丰富啊，只是缺乏实践而已。”

蔺成诺不耐烦地嚷道：“好啦好啦，纸上谈兵有什么意思？等明天把两人都叫来坐在一起吃饭，不就知道了吗？”

温泉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吃这顿饭。”

蔺成诺讽刺他：“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温泉便没再说什么，拿出手机来给顾唯笑发了一条微信，过了一会儿，顾唯笑果然回复他说不想跟杜心遥在一起吃饭。

温泉发了个可怜的表情，央求她：“你可一定要来假装我的女朋友，帮我气一气蔺成诺，免得他太嚣张。”

“他怎么嚣张了？”

“他早就跟所有人说了自己的女朋友是清华高材生，长得又漂亮。我说我女朋友是艺术系女神，牛皮都吹了，你不能打我脸啊。”

顾唯笑隔了很久才回复：“好，我去。”

温泉握着拳暗暗高兴，但他不露声色地说：“如果明天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带顾唯笑一起去。”

纳什吹了个口哨：“那我就等着大饱眼福。”

蔺成诺狐疑地瞟了温泉一眼，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希望温泉把顾唯笑带过来，又怕见到顾唯笑说不上两句话就吵架。

最不希望的就是温泉真的能请得动顾唯笑，那说明他对顾唯笑的重要性要远远胜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