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醒悟

房心爱几次点开黎可欣的联系电话，刚拨打出去，不待拨通，又赶紧挂掉。

对于这个姚猛口中她的爱徒，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这孩子，先天条件那么优秀，后天又知道刻苦努力，真的不能轻易放弃呀！

可是，当初她走得如此决绝，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一百天，却丝毫没有任何讯息！

房心爱看着脚下50米长的泳道，恍惚间记得黎可欣最长的一次是游了130个来回，共计13000米。

为什么就这么任性？！为什么非要一走了之？！房心爱懊恼地将手里的记录夹拍在泳池上方的金属扶手上，铮铮作响。

兜里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训练，房心爱是不接电话的。可是，今天，她心烦气躁，猛然将手机从运动裤兜里掏了出来。

黎可欣？！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房心爱心跳竟然慢了一拍，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她偷眼瞅瞅正在张牙舞爪指挥学员训练的姚猛，捂着手机，小跑出了泳馆，站定在门外的草坪上，接通了电话。

“喂！”房心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喂，教练，我是可欣！”迟迟没有接通的电话，让黎可欣担心不已，接通后的瞬间她的声音带着兴奋。

“我知道。”房心爱的回答依然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黎可欣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沉默片刻，小声问道：“教练，你，你最近好吗？”

房心爱的心里猛然一疼，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还好，你呢？”

黎可欣从教练口中听不出任何以前的那种亲密，略略有些失望。“我，我也好。”这句敷衍的话，不知道是在敷衍教练，还是敷衍自己。

“那，那就好。”房心爱听出了她的口是心非，却不想揭穿她。

“哦，教练，你现在是不是还在训练？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黎可欣猛然想起，这个时间应该是训练的点。

“嗯。”房心爱扭头瞅了一眼玻璃窗内努力在泳池里训练的队员，点点头。

“那，那就不打扰你了，教练再见！”黎可欣脸色一红，自己这个闲人，真的很不知趣。

“哦，好！”就在挂断电话的刹那，房心爱猛地喊了一声：“可欣，还想游泳吗？”

黎可欣望着手机屏幕上房教练三个字，呆愣在原地。游泳，当然想啊！做梦都想！

“喂，可欣！喂，你还在吗？”

黎可欣被房心爱电话里的声音唤醒，赶紧回答：“教练，我在听。”

她冲着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教练，我，我还有机会吗？”话音未落，一腔泪水汹涌而出，黎可欣忍不住哭出声来。

房心爱任由黎可欣的哭声延续了几分钟，待到声音渐渐变弱，她才缓慢而清晰地说：“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说完，房心爱轻轻摁了一下结束键，仰起头，朝着天空，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微微有些发烫的手机塞入裤兜，推门而入。

黎可欣双手抱着手机，立在原地，脑海里重复着房心爱最后的那句话：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不错，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可是，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取机会？！

黎可欣蹲下身子，抱着头，懊恼地用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黎可欣，你终于知道冲动是魔鬼了吧？！当短暂的怒火渐渐褪去，理智重来的时候，才发现冲动的代价太昂贵！

学校里教授的知识很好，却没有一种是黎可欣喜爱的。只有到了游泳队，她才懂得什么叫行动自如。游泳，让一个残缺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黎明看着女儿忧郁的眼神，心都要碎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只不过是希望女儿开心、快乐。

可是，自从回到了家，女儿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他和妻子在女儿面前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说，女儿心头的愁苦已经够重的了，他们无法帮女儿搬走心间的愁苦，那就尽量不要添乱了。

这几日，学校的课程黎可欣也停止了。坐在教室里，黎可欣简直觉得遭罪。总有不怀好意的同学将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右腿上。

放学的时候，那些尾随的学生刺耳的话，田野听见了，小溪听见了，唯独黎可欣没有听见。

黎可欣的一颗心丢了！

她变得魂不守舍，彻夜难眠。

在每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候，她惧怕黑暗，惧怕一夜无眠的煎熬。可是，朝阳升起的时候，她又恐惧黎明，恐惧一天的光明。

她在无水的空气里，不能顺畅呼吸。黎可欣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被母亲挂在廊檐下渐渐风干，没有任何水分的咸鱼。

我不想这样！我要水，我要水！黎可欣在噩梦中惊醒，朝着窗外幽暗的夜色发呆：难道，我就这样等待风干，等待死亡吗？！

不，我不甘心！黎可欣陡然坐起身，冲下床去寻找自己已经落满灰尘塞在床底下的行李箱。

黎明和田玉英早就听到女儿屋里异常的响动，二人谁也没有动。这些天，他们已经习惯了女儿一夜夜辗转反侧的折腾，女儿不睡，他们也不睡。

田玉英看看桌子上的电子表，起身去准备早饭。

厨房里，升腾着氤氲的热气，黎可欣拄着拐杖，站在灶前，笨拙地打着一个鸡蛋。

蛋液飞溅，并没有完全落入那个粗瓷碗里，让田玉英忍不住有点心疼。她轻轻地拍拍女儿的肩膀：“乖宝，我来吧。”

黎可欣扭头看着妈妈，笑着说：“妈，你醒了？”

田玉英的眼前一阵恍惚，这是女儿久违的笑容。

田玉英微微颔首：“嗯，醒了。想吃什么？”

黎可欣搂着母亲的肩膀，将娇嫩的脸蛋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妈妈做的什么我都爱吃。”

田玉英笑着点点女儿的额头：“好，给我家小馋猫做。”

“谢谢妈妈，妈妈真好！”黎可欣抱着妈妈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田玉英一边抬起袖子擦了擦腮边黎可欣的口水，一边扬起手，佯装恼怒伸手去打黎可欣。

看着女儿笑嘻嘻地躲开了，田玉英的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孩子，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了呢？

早饭的时候，黎可欣胃口极好地干掉一碗稀粥，两个包子，一个咸鸭蛋和若干青菜之后，抹抹嘴，朝着黎明夫妇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她要回省队！

什么？！黎明和田玉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丫头从哪里得带的消息。

“难道，难道队里有人通知你回去了？”黎明瞅着女儿重新活泛起来的脸蛋迟疑地问道。

“没有。”黎可欣摇摇头。

“那你回去干什么？人家，人家……”黎明本来想说人家要你吗？又觉得这句话太伤女儿，所以人家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黎可欣坐直身体，看着父母，开口说道：“爸，妈，当初是我意气用事，赌气离开省队。经过这么长时间，我想明白了，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游泳运动员，当奥运会冠军。我不想让我的理想夭折。”

黎明掏出一支烟，拿着打火机的手，拨动了一下，火苗上窜，他却没有点燃。他转向女儿，欲言又止。

黎可欣将手放在父亲的手背上：“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肯定害怕队里不要我。没关系，我到队里勇敢承认我的错误，能够得到教练的原谅最好。如果不能，我已经为自己的理想竭尽全力去争取了，也不会后悔了。”

黎明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泪珠湿润了手掌。他走到女儿面前，问道：“可欣，我支持你。我陪你去省队，跟他们求情！”

田玉英闻言，也拉着黎可欣的手连连点头：“对，对，我们陪着你去。”

黎可欣微笑着摇摇头：“爸，妈，不用了，我已经成年了，这件事起因在我，责任也在我，自己的事情应该靠自己去解决。”

田玉英焦灼地望了一眼丈夫，黎明摆摆手：“女儿说的对，她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黎可欣站起身来，冲着父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爸，妈，我走了，你们，你们保重！”

黎明伸手拦住女儿：“可欣，等等，让我找个车，把你送到汽车站。”

黎可欣点点头，她也想和父亲多呆一会儿。

田玉英看着丈夫骑着一辆三轮车摇摇摆摆驶了过来，伸手将女儿的行李箱放进车斗里，扶着黎可欣的手让她坐在车里面。

她回头看了看院子，一抬腿，自己也坐了上去。黎明扭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去了吧？”

田玉英平时的柔弱性子今天荡然无存，她直着脖子，红着脸，冲着黎明嚷嚷一句：“凭啥？我就要去！”

黎可欣一把抱着母亲，笑嘻嘻地说：“好好好，去去去，爸，咱们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就当全家出游了，走吧。”

黎明嘴里嘟囔了一声什么，被脚下突然响起的马达声淹没的无影无踪。

一阵黑烟后，三轮车逐渐在乡道上驶离，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