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水灵子·不入地狱

“那之后，”小鬼又道；“我被医院的护士扔进了垃圾桶里，随着收垃圾的车被运走。可能是巧合，那些垃圾就是要送往城南的，于是我又飘回了父母家中，我一连在家中停留七日，看着我母亲越发憔悴，很是心疼，但她却从来没说过想我。”

“我一直以为，她是怕养不起我才放弃我的……直到两年后的春天，她又怀孕了。”

苏千诚已经猜到了以后的事，他看了看大黄，大黄转身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件新生儿的小衣服。这是苏千诚今天下班之后路过母婴用品商店临时买的。小鬼见了大黄嘴里的衣服一愣，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嘴唇动了几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穿上吧。”苏千诚说，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原地站了许久，脚都有些麻木了。

随后他蹲下来，拿出打火机将那展开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新生儿衣服点燃，再一抬眼，衣服已经在小鬼身上了，小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去胡同口的公/厕里洗了一把脸，看着干净了不少。

是个挺可爱的婴儿……如果她活着的话。

“大人，”小鬼说，“我父母，其实……多少也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吧？他们心里应该很愧疚，对不对？”

“……”苏千诚呆立原地，费了好大力气，说服自己说一次谎，沉默许久终于在小鬼期盼的眼神中低下头，声音极低的说了声“嗯”。他办差这么久，从来没有那次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是个圆滑又世故的老油条，希望自己能随随便便就能扯出一大堆安慰人的话，让面前这个还没有他膝盖高的小鬼略感宽慰。

有心无力，这是苏千诚这一刻的真情实感。

“呜……”一人一鬼，一个沉浸在无力中，一个沉浸在一丁点喜悦里，关键时刻大黄开口，他不能让这一晚上浪费，怎么也要先把正事办了吧！苏千诚经过他一提示，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收魂袋，抬头看了眼小鬼，小鬼有点怕，往后走了两步。

她深知自己无力逃脱，只是本能的恐惧了一下。

“大人，去地狱，是不是要受很多苦？”小鬼颤颤巍巍开口，苏千诚顿了顿，心里默默回想，小鬼这样的游魂该去那一层地狱，该用什么样的流程安排再次投胎。

倘若她是一个活人，这一生善良不作恶，那来世必能投个好人家，可她这一世根本没来得及到人间便成了一缕魂魄，根本没来得及行善……而从其他道转世成人，要经过最少六世的修行，小鬼此次一去，怕是又要从头开始，入不知道是旁生或是畜生的轮回中。

真的太苦了，苏千诚都不免一阵阵揪心。大黄按耐不住，毕竟时间有限，再不走怕错过了牛头马面值班的时辰，到那边如果没人接，今天的功夫就全浪费了。

大黄伸出后腿，神不知鬼不觉的踹了苏千诚一脚，苏千诚回神，摇了摇头。

“地府法治公平，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跟我走吧。”他说完把收魂的布袋打开，小鬼没动。

“我还想再看看我父母。”小鬼说，“行吗，让我再去看看吧。”

小鬼抬起脸，目光里装满了诚恳和希望，苏千诚就算再铁石心肠也装不下去了，他很艰难的点了点头，小鬼给他磕了个头愉快的跑向了自己家。

“真是可怜。”苏千诚自言自语，在原地感叹小鬼的命不好，大黄却一声咆哮的走了，它发现了端倪，小鬼不是要去看她母亲，是要跑。

她不想去地狱，她还想留在人间。虽然明白她对人间有执念，可她这一跑，似乎又不仅仅是执念那么简单。只怕这小鬼是心里有怨，想要折磨她那个智/商如同一只牧羊犬的弟弟！

苏千诚智商还凑合，此刻几乎已经断定，谢谢小朋友的突然疯癫，就是这小鬼在捣乱！

“大黄，别让她跑了！”苏千诚一声大喊，大黄得令凭借着优异的嗅觉在七拐八拐的公用洗手间里找到了小鬼。然而非常不巧，当时洗手间里还有人，只听一个中年妇女大喊一声“哪儿来的狗啊！”然后一溜烟的冲出了洗手间，差点和苏千诚撞到一起……

“神经病啊！这女厕所！”

苏千诚自知理亏，也懒得和她计较，赶紧绕了出来。中年妇女自然是看不见小鬼的，只觉得诡异，怕苏千诚对己起歹心，用一个十分便秘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之后跑了。

他再审小鬼，是在城南垃圾场。那是小鬼安身的地方。有几个没现真身的鬼差在办事，见了他匆匆打了个招呼。苏千诚突然明白为什么小鬼没被抓走了，城中村这种地方，孤魂野鬼实在太多，鬼差根本忙不过来，而且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派下来的竟然都是年头不长的二三/级鬼差——没有一级是因为一级鬼差没办法独立办案，只能算实习。

苏千诚和大黄把小鬼堵在角落里，小鬼刚换上的衣服也脏了，可怜兮兮的低着头。她深知自己今晚必定会终结于此，此刻也没了逃跑的心思，乖顺的静听发落。

“汪~！”大黄先发声的，小鬼一抖。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大黄问她为什么要跑，她完全答非所问。苏千诚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点了颗烟。

“我不难为你，小鬼，你也可怜。但你要跟我讲实话……这么长时间你东躲西/藏不肯投胎，是还在怨吧？”苏千诚望着自己吐出的白色烟雾神情有点悲伤。“你怨你母亲为什么狠心不留下你，所以你在你弟弟身上动了手脚，让他神志失常，是不是？”

“……我……我……”小鬼几次张嘴却始终没有痛快承认。其实承认与否不重要，苏千诚已经想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现在只想跟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聊聊天。

“你心里怨你母亲我理解，但你弟弟是无辜的，你不是不懂事，为什么对他下手？”苏千诚灭了烟问她。小鬼低着头不言语，片刻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她弱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的大黄直皱眉。大黄叹息一声，也跟着席地而坐。

剩下的时间里，苏千诚一共没说几个字，大黄也不吭声，就听着小鬼哭，等小鬼差不多哭够了，苏千诚就拿出收魂用的袋子，把火一点，把小鬼交给了牛头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