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狗·生辰八字

苏千诚知道屠夫动摇了。

其实人类这种生物，虽说可以冷漠无情百炼成钢吧，但总抵不过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屠夫冷漠，却也没能免俗。他低垂着头不言语，苏千诚等的都快睡着了，才听见屠夫终于轻微的叹息了一声。那短短的一声“唉”让他看到了希望，屠夫不是不知悔改，只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是不服，他不服为什么自己命运悲惨没被善待，却要他善待别人？

苏千诚听过一个理论，一个人如果从小就没被善待过，极有可能性格偏执，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的。他年幼的时候家庭遭遇不幸，年少的时候要凭自己生存，说来也实在悲惨。苏千诚看了看旁边看守的小鬼，小鬼给屠夫松了绑，这一松，屠夫简直受宠若惊。

“其实你不是不后悔，是和自己较劲呢。”苏千诚站起来把椅子推开，席地而坐，屠夫也跟着坐下来。“你这一辈子不长，虽然不谋财但是在害命，下地狱估计是你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我也不再跟你阐述其中原因，因为没意义。但是虽然进来了，想不想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屠夫没抬头，但痛苦的揉了一把脸。苏千诚见他情绪有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你的狗心心念念着你，确实有情有义，你看它现在遭的罪不比你少，但就算这样它对你都是一点恨意都没有，其实说实话，它比你是东西。”

“我知道。”屠夫低声吐出三个字，苏千诚左手扶着膝盖，右手划拉着手机，看似心不在焉其实满满一肚子腹稿。

“他求我给你做超度，说实话我根本不会，还是找别人帮的忙，但是做超度的人说你冥顽不灵，他费了半天力气愣是没把你拽上去，这和你的心思有关，你心里不想出去，谁也没有办法，你懂么？”

“……嗯。”

“在人间的时候，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但肯定也没有这么遭罪是不？屠夫，别再执着于过去了，那时候你命不好，是因为你前世就没修行好，可今生你杀业这么重的情况下还不悔改，难道是想堕入无间地狱吗？那可是入不了轮回的，你要一直在这里受苦受罚，永世不得超生啊。”

苏千诚没有吓唬屠夫的意思，他说的是实话。

入不了轮回，寻常人很难体会这是何等的辛苦，他在地府八百年可是在清楚不过。无间地狱每天都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求头胎，求转世，求往生。

那里的人要么是犯了无法原谅的大错，要么是不思悔改的冥顽之徒。

屠夫一辈子杀生无数，已经很难有什么东西吓到他，可苏千诚的话还是让他一愣，无间地狱，每天承受各种刑罚，永无止境…… 这样的绝望只怕没人想要尝试。

“话我就说这些，其他的你自己想吧，你的狗因为咬死了你，算是以下犯上，只怕受的罪比你还要多。”苏千诚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行了，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

屠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明玉老鬼和小刹打了打招呼，和苏千诚一起离开，一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回去人间继续喂狗上班求人做超度……

苏千诚回到人间的时候，粱远刚好一觉睡醒，他是个睡眠及浅的人，在宿舍都要戴耳塞那种。苏千诚虽然只是灵魂回到本体，但免不了给僵硬的身体松松筋骨，伸个懒腰翻个身什么的。

粱远大约是猜到他去了哪里，低头看了看地上熟睡的大黄狗，打开客房的门去敲了敲苏千诚房间的门。这半夜来访，让苏千诚着实有点吃惊。

“千诚，你醒着么？”粱远很轻的敲了几下门，苏千诚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迎接。

“睡不着么？”他问粱远，以一个非常尽地主之谊的方式。粱远摇摇头，很礼貌的笑了一下。

“我听见你这屋有动静，想着你是不是睡不着，过来找你说会儿话。”

要搁平时，要换成别人用这样强词夺理的方式跟苏千诚套近乎，他早就一巴掌把人家呼到墙上了，可粱远这个人实在特别，特别的让他觉得如果此时不让人家进来，再泡一壶好茶招待，简直枉为人。

于是两个人，一壶香茗，就这夜色和晚风，真就这么聊开了。

苏千诚已经有日子没和别人好好聊过天了，主要是也没什么可聊的，他在人间的经历实在不多，除了追魂锁魂奉命交差秉公办事，几乎没什么个人私/生活。不过也是，他一个鬼差，之前又没有肉身，就算是拽着别人聊天，人家也看不见他啊。

至于地府那帮小鬼，对他也只有怕，比他等级高一点的鬼差呢，又因为他不会聊天看不上他……最后也是落得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所以突然有这么一个人愿意陪自己聊天，苏千诚真是生出了一种愿意为对方赴汤蹈过火的感动来。

“你时常睡不安稳吗？”粱远问。

“没有没有，我睡得挺好，倒是你好像睡得很轻。”苏千诚喝了口茶，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男子心里欢喜的不得了，虽然他自己说不出这种欢喜从何而来。

“嗯，我是有点。”粱远大大方方的承认，“从小就有点这样，我奶奶说我八字太轻，容易被吓着。”

“所以她把她的毕生所学交给你了？”苏千诚对粱远奶奶这个神奇的人物着实好奇。

“那倒也不是，我可能……嗯……天生神力吧。”他说完笑起来，明媚如春风，煞是好看。苏千诚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觉得粱远这个人，他以前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应该关系还不错，不然怎么会坐在一起随便聊聊天，都能让他生出那么多感慨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苏千诚这话问的冒昧，粱远到很无所谓的样子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粱远放下茶杯定定的看着苏千诚，“我们生活的轨迹应该没有交叉的地方吧。”

“不是，我就是这个感觉……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有时候连自己家门的密码都想不起来，但就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似地，特别熟悉。”他说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粱远善意的笑了笑，也没接话，两个人换了话题天上地下不着边际的聊，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各自躺下睡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