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灵师

关秦皇的牢房是个长方形的房间，长两丈，宽一丈。三面墙，有一扇窗子，窗子镶在墙上，一面铁网，九个网格，透着着窗外九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再加上白黑，就算是如此境地，看起窗外来，还是可爱。一扇门，连这十三根栏杆，封住了五行，锁死了八卦，和窗子对着，灵界对祖级的强者真可谓是戒备森严。房间里铺着无数干枯的茅草，秦皇就敛了一把干枯的茅草，此时正坐在与另一间牢房相隔开的墙边，面前是个一脚踹出来的窟窿。

大洞打通了两间牢房，洞下置一矮桌，秦皇与一中年文士席地而坐，持桌上杯，干杯中酒，话的是那千载万载的辛酸隐秘，道的却是那最不堪最下流的家俚俗语。

墙上的窟窿不时碎下晶粒，落在桌子上一闪一闪透着宝光。每落下一粒，都可看到那中年文士身体一阵轻颤，口中连道：“黄金千两，黄金千两。”对面坐着的秦王却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举杯，喝干了一大杯酒。

门口站着两名金甲的卫士，看守监牢是他们的职责。两名卫士一老一小，老的好像站都站不住，小的却还仿佛带着青年的那股懵懂。灵界的青年人？都死了，在那场大战里，战死的人太多了。这不罪魁祸首还在这监牢里呆着呢。要说不恨秦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恨归恨，报仇这种事还是得掂量着来的，虽说秦皇被擒，身上墙上都有封印，可就在刚刚，听闻自己今日要吃那壮行酒，这不还是一脚踹塌了七宝琉璃砌的墙。

七宝琉璃在灵界不是稀罕物，要不也不能拿它来砌这监狱的墙，挖地五丈，这七宝琉璃便随处可见，便宜是其中一个原因，能砌墙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这东西够坚硬，就算是镇灵高阶的强者全力一击也不见得能在上面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可是在什么资源都匮乏的人界，这东西就算是小拇指甲盖一半大小的那么一块都是要黄金万两。

年老的卫士还记的凌月日的那一场大战，就是这秦皇，持一把三尺宽刃长刀，纵马越出界门，鲜衣宝甲，只交手一刀就斩下了灵界大将军的头，再跃起一劈，灵界的大军就少了一半，漫天的头颅飞舞，就像那灵枣树上的果子一样多，旋转坠地，碎成一滩烂泥，地上的裂缝，一路蔓延，一直到了自己脚底下才停止，那一日，老卫士才知道原来大将军的血也是红的，原来大将军也是会被杀的。看看墙上的窟窿，老卒又想起了那一日那噬人的裂缝，被一刀震碎的七宝琉璃矿脉也是闪着这样七彩的光。

老侍卫唯一敢做的报复就是在端面的时候手抖洒出半碗汤，又或者偷偷的在米饭里蘸一下手指头。在水里吐痰也做过，可是那几日上火，太浓了，被那秦皇一眼看出来了，一兜手就给泼了回来。这便是老人唯一敢做的报复，求的无非就是恶心一下对方，和别的看守吹捧起来也好意思说是给面里下了毒，三天五天不给饭吃，在水里吐了痰也逼着那秦皇跪着求饶喝了下去。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活法。

年纪小的卫士又转头看了看对饮的两人，中年文士却忙不迭的破口大骂：“看他妈什么啊你看，滚滚滚！”

“小李子这话硬气。差不多像是个爷们了。”秦皇倒酒，端起酒杯，对着一碗酒发呆。

中年文士赶忙举起酒杯，舔着脸碰了一下秦皇的杯子，美滋滋的喝下。张口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又引的那看牢的小侍卫一阵偷看。

中年文士满意道：“爷们不爷们的一会再干两杯酒再说，现在充汉子，一会喝多了，要杀人了，冲卵？”

秦皇依旧端着酒杯，不喝也不放下，面上不高兴也不悲伤。开口道：“小李子，你说后世的人们会如何评价朕。”

中年文士听闻此话却被吓得一个趔趄，忙问道：“皇上果真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还偷偷占卜了这个？”

秦皇又不做声了。

中年文士心领神会，说道：“得嘞，我刚刚占卜，咱们大秦朝今日就要被灭，至于皇上你的评价，世称始皇帝，千古帝王！一代贤君！”

“小李子，你知道我不爱听假话。”

中年文士身体一震，猛然间泪流满面“……皇上，只求你再活那千载万载，杀尽这天下负心狠贼！抚平这天下不平之事！还这天下一片平和安宁！”

“小李子，这话有点女人了，听着矫情！”

“百年骂名？”秦皇终于端起了酒杯，将杯中酒倒入口中，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遗臭万年！”中年文士脸上仿佛突然间多出了很多条皱纹，泪水沿着皱纹流下，只一半就消失不见，也不知是泪水自己失了力气，还是那皱纹实在太苦太深。

秦皇闻言哈哈大笑，一如往日的骄阳霸王！他反身问道：“那世人又是如何评价你李斯的呢？”

李斯笑道：“一代贤臣，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

“我呸！”

“皇上这个字用的酸。矫情！”

“那今天我便先杀了你，省的我早一天去了那黄泉路上等不到你！”

“皇上这话可真冷。还是矫情！”

“那我就只能使劲喝光这一壶酒！让你明天没得酒喝！”

“皇上这话威严，真男人！”

“那后世可曾反抗成功？”秦皇问道。

“此言不可说，我也说不出来”李斯指了指自己的嘴，一道七彩的光芒已经汇聚在他的身边，不断飘动幻化。

“喝酒！”

“喝酒！”

牢内又是一阵杯筹交错，喝的是快酒，谈的也都是那快意人心的乐事，说那什么快刀斩神，一蓬刀光就是一片人头。说那什么八万里急行军，纵马扬鞭都是儿郎好汉。说那路边喝不进的美酒，说那看不到头的鬼魔林。说那髯须九尺大汉王翦的大戟横江，说那白衣白袍杀神白起其实最爱看的是论语，说那蒙恬蒙毅一人一刀便劈碎了那魔界的大门。说那冰墟净土中冻伤的人自愿卸甲，只为给袍泽多加一点温暖，轮炎车上又有多少人七进七出最后自己身体都已经碳化，又只为了为身边的兄弟多拿出一件甲衣，一柄手弩。没说那贵为九五至尊的秦皇自己更是亲自身背战士的尸体，江湖儿郎江湖死，我人界的大好男儿，就算死了我都要在人界为他掬一培土。没说那丞相李斯，哪怕身负重伤，更是亲自披甲执剑，硬生生抵住了西边的防线。没说那众将军为救回被俘虏的战士，便敢七人成阵，七剑破那万人敌军！更没说那一战大将军蒙毅没有回来。

故事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故事里提起的人，就算掰起脚指头算都不能得出他有多厉害，可是酒却只有一小壶，老侍卫扭头看了半天，突然觉得七宝琉璃更刺眼了。

老侍卫知道，酒壶其实早就已经空了，那喝的是什么？是那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忘死豪气！是这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壮气！是这两千万里的方圆家国！是这看不进的江山美景，喝不进的大好河山！老侍卫知道自己的仇一辈子都报不了了。而今却已不是不敢，而是再也不愿。

“来来来！提一把快刀！来来来！取一颗大好头颅！”秦皇蓦地大喝！

李斯站起，端碗吐气！口中连吐几个不知名的音符，张口喝酒，手一震，摔了碗！又一击胸口，鲜血连着酒业渗出嘴角，紧接着酒液连着血液被李斯一同张口喷出，李斯张手抓握。眼睛却已闭上了。

酒光血光却不落下，凝于李斯手中不断幻化，再睁眼时，他手中却已经多了一把刀！

李斯冷声道：“尔等敢死？”目沉如水，直视着秦皇。

“有何不敢！”秦皇大笑出声，翻手，也摔了碗。玉碎又安有瓦全？那就领死！

死本来就无所谓了，每个刀客自握刀的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自己随时都与可能会死，秦皇不算是个真正的刀客，每个刀客都应该是了无牵挂的，有了牵挂，刀就会变慢，刀慢了人就会死，秦皇不怕死，但是也不能白白送死，所以他开始不练快刀，秦皇练得慢刀，慢刀不求快只求狠！只求一刀出去则百刀尽伏！胧关是一把好刀，回想起这百次的战斗，被胧关一刀斩碎兵刃铠甲的不在少数。要是再加上自己超一等的刀法别说兵器铠甲，便是这天雷也可一刀劈开。如今的胧关又在哪位神魔的手里把玩？又或者别在了哪位年轻俊杰的腰间？现在李斯手里的血煞刀自然也是好刀，血煞凝血而成，极具煞气酒气，一刀斩死的人魂魄会被此刀的煞气吸收，凝于刀中，受尽煎熬痛苦。

秦皇却毫不在意，大步向前，一掌轰塌了剩余的半面墙，大喝道：“秦皇嬴政，今日前来领死！”

李斯也大笑，道：“今日血煞刀中有酒气，一刀斩去，喝个痛快！”

秦皇笑道：“只怕还有你个中年人的口水，朕不喝！”

秦皇站定，反手撩起长发，歪起脑袋，梗起脖子，喝道：“只愿一刀给个痛快，两刀三刀的忒不利索！”

血光金光一同绽起，两名看守却早已跑的不见踪影，牢内最重大犯人被杀了，得赶紧报告才是，虽说今日就算不被李斯所杀，到了午时，秦皇一样都得被斩首。可此事蹊跷，难保又有什么阴谋诡计。风尘仆仆，这天地间又多了数种光芒。

七彩斑斓，有人大梦春秋。

他们有人问我为什么非要反这天？为什么要与这天地与这仙魔拼死一战？我没说，他们却都猜到了答案，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答案，就像你时常的打赌，抛起一枚五铢也好，扯下的花瓣也算，当最接近结果的那一瞬，你其实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们都说我是为了人间大义，为了不让这天再遮住我眼，为了不让他人凌驾于人类之上，为了不让人们为了不义的理由而死……其实都不是，我只为了一个女人，她说要这天下，我便给她这天下，可是这天下少一分都不算天下！这天下人少一个都不算天下！这天下人少活一年都不算天下！这天下唯独你一人长生不老药都不能救活都不算天下！说好白头偕老，少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初次相遇，青衣持青卷，颔首微笑，眼角眉梢尽是万代芳华。再见即是我斩龙屠魔，你凤冠花轿。那一日是谁说的救我，那一日又是谁说的小女子为报壮士之恩，愿以身相许，后来才知道那都是你的诡计，一见钟情这东西，最好的就是两厢情愿。再之后就是灵界索命收魂，你年纪轻轻，又无甚的疾病，为何会死？我遍访群山，求得长生不老药也不能将你救活。那我便只有恨！我只有怒！

谁要你死，我便杀谁！天要你死，那我便反了这天！灵界收了你的魂，那我便杀穿这灵界！

我愿鲜衣宝甲，哪怕遍身鲜血，哪怕身坠九幽，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也定要把你抢回来！哪怕在为你画一次眉也好，别人盘的头发我始终不放心。

秦皇缓缓坐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死之前面西仍在喃喃，声音已不可闻，只有李斯听清楚了那句话。

牢房已经大乱，地面不断抖动，一抖动便是一人跪地不起，呼号层声叠起，沙哑如厉鬼。

“杀旗军白起愿世代追随我皇！”跪地的白衣男子一捶胸喷血成刀，手一横横刀自刎！

“左将军王翦愿世代追随我皇！”髯须大汉右手抓住左手，竟一把扯断，右手接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又是一柄血煞刀！又是一颗大好头颅！

“御前卒王贲愿世代追随我皇！”青年男子一把撕开胸口，手一握，血煞成型！祭我皇！

“杀旗军末等骑卒刘震愿世代追随我皇！”

“风川军射卒愿世代追随我皇！”

……一生呼和即是一颗人头，只不过却并未引起李斯的过多注意。

李斯起身复跪，持刀划开手心，沾血为画，几笔勾勒，地上已多了一个莫名的阵法，几声呢喃，阵上起了血光，李斯将手中刀扔向阵内，竟转眼间没入土地，消失不见。

风起！一阵风突然自阵法中发出，吹动着其余牢房中凝魂的血煞刀，风一收，卷积着无数柄血刀也没入阵中。

此番行动转眼间就已经完成。脸色已成金纸的李斯又坐在了酒桌前，只手握住了酒壶，另一只手则来回掐算，时间逝去则目光一凝。他已然算到了。

天机就是如此，种下这因才会结这果，结下的果则又成了因，一环扣着一环，因果往复，却从不提前也不落后。占卜命运也是如此，只可知果而去得一因，亦或者知一因而去得另一果。自己谋划如此，命运已然改变，但再占卜却得知了另一番苦果。

李斯缓缓坐地，闭眼敲膝，再睁眼，已是满眼狰狞！

“此后经年世人只知你秦皇暴政刑苛，皆言你在位十年，生灵涂炭，名不聊生。谈的都是你的骊山陵墓！说的都是你的长城阿房宫！我李斯不服！我李斯不愿！今天我李斯再开天眼！以我命！以我魂！以我千秋万世煎熬受苦！以我千载万载不得超生！再求为我皇开一个机缘转机！李斯愿以吾命吾魂祭乾坤！机缘再开！”

一阵青烟自他身上升起，接着他整个人便仿佛着了火一般，烟气弥漫全身，这火由内而生，汹涌至极，眨眼间便只剩了一身皮囊。青灰伏地，阵法消失，却不曾带走丝毫的灰烬。门外兵士涌入，一阵风起，飞灰便散去了窗外，连着灰色，十色光，还是分外可爱，可怜。

李斯听到了秦皇的最后一句话，李斯本想竖大拇指，却没有刀快，想说皇上像个爷们，却也没有血快，想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人，却没想到自己死的也这么快。

辛亏这个时代不曾写诗，诗是形容不了这么痛快的话的。

还好这个时代不曾写诗，看了今朝，如何再数今后天下风流人物！

因为那个男人说：“真想再看一眼那个漂亮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