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泪与泪眼

枯落的桔梗，死去的爱人。小沙弥还在默念佛经，尾指的红绳，你眼角的泪痕。我站在城外青石上，浮萍一般扮成游魂。错落的吻，触不到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01

再次跌坐在地上，我忽然笑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是个大傻瓜，是天下第一的笨蛋。

“喂，你发什么神经？”洛苏被我推开，僵在那里，听见我的笑声才回过神来，“好心扶你起来，你非但不领情还推开我，就这么不想让我扶你起来吗？”

“谢谢你，不过我不想麻烦你。”我对他笑了笑，然后扭头朝陈浩站着的方向看过去。他正好转身想要离开，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我最大的力气喊他：“陈浩，你给我站住！”

他的脚步停住了，但是他没有转身，像是用这种方式在与我对峙。

我看着他的后背，如同那一晚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清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我的视线，带着一丝隐忍与压抑。

“陈浩，我摔倒了！”我双手拢在嘴边对他喊，“你扶我起来啊！”

“那家伙是什么人？”洛苏忽然开口问我，“我扶你你不要，为什么要那家伙来扶你起来？”

“不要假装听不到，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告诉你，陈浩，你不扶我，我就永远坐在这里不起来！”我对着无动于衷的他继续喊，“你知道我江琳就是一根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终于动了，只是，他不是朝我走来。

他没有靠近我，而是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

“喂，我说，你至少回答我一下啊。”洛苏终于怒了，他在我面前蹲下与我平视，“那个家伙又是谁？你不是应该跟在萧天时后面吗？刚刚那个让你如此在意的男生又是怎么回事？”

我低下头，倔强地抿着嘴巴不想说话。

明白了啊，在我推开洛苏的一刹那，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为什么陈浩不理我，我就无法阻止自己眼里流出泪水。

我为什么会变得不像我，我为什么会退缩，为什么会由勇士变成默默无闻的卫兵……

那都是因为——

我爱他。

是的，我明白了，也承认了。

一直以来，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刻意阻止自己这样去想，可是我到底做不到永远自欺欺人。

面对那样冷漠的陈浩，我却还在寻找话题，哪怕只得到他冰冷地敷衍地回应，我也毫不在意。

不是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曾经洛苏无视我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沮丧，甚至越挫越勇，斗志昂扬。

唯独陈浩不一样，他不理我，我就慌了手脚。

是爱吧？

是爱啊！

我终于明白宋颜说的，在了解一个人之后，还是想要继续喜欢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就是现在这样，泛着苦涩，带着一些疼痛，心像被他用力揪着，尽管那么难过，却还是想要靠近他。

“洛苏。”我忽然觉得很开心，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比喜欢更深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他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你确定？你确定要我走？”

“我确定！”第一次，我用笃定坚决的声音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在我面前蹲了许久，最后说：“江琳，你真绝情。”

“绝情？”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两个字竟然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一年多不见，洛苏，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上次见你，就觉得你对我的态度跟以前不太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我？”他冷笑着说，“不过一年多不见，你就移情别恋了。谁被你喜欢，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那你应该觉得幸运，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说，“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沉默了，脸上的笑容忽地不见了，琉璃样的眸子里那层浅浅的失落又浮现了。

“我本以为我应该松一口气，应该觉得庆幸你不会再追着我跑了。可是，江琳，我忽然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高兴。”

“为什么？”我不太明白他的想法，或者说，我从未了解过他这个人。

“江琳，我在想，或许我……”他正说着，却被手机来电打断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似乎是不得不接的电话。

果然，是学校找他，他作为交换生来C大，需要办理一些手续。

“算了，下次再说吧。”他说着，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忍不住回头看我，“真不要我扶？”

“不用。”我摇摇头，然后目送他离开。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上课，基本没有人从这里走过。

我一直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时间长了，手脚有些发麻。冰冷的地面贴着双腿，我感觉我的腿都要冻僵了。

但是我说过，陈浩不来，我便不起来，没有人比我更能坚持。

陈浩，你会来吗？

下课的时候，有人从我身边走过，都会对我指手画脚一番，有几个热心的同学要来扶我起来，都被我拒绝了。

尽管说，尽管笑吧，我不在意的。

哪怕我是全校人眼里的笑话，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陈浩，只要你别不理我，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一点儿都不会觉得自己在犯傻，真的。

02

当太阳的最后一抹残光消失在眼前，当东边的月亮缓缓浮上地平线，我还坐在原地，寸步难移。

他还是没有来，他一定知道我还在这里等着他，因为全校人都知道，他就算不想知道，也会听到同学的谈论吧。

我搓了搓双手，初冬的夜晚很冷，但我还不想离开这里。

我仰着头看着闪烁的星星，在月亮走到这里之前，它们会一直闪烁。当月亮靠近时，这些星星就会被月光淹没。

你怎么还不来呢？

陈浩，星星都要消失了。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老天爷，让今天晴空万里，月明星稀？要是下雨的话，我该有多狼狈呢？

“喂。”一个略带烦躁的声音从十步开外的地方传来，不用抬头，只是一个声音，就足够让我欢呼雀跃。

陈浩！

“你犯得着拿自己的身体跟我赌气吗？”他边说边朝我靠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不是我扶你起来？”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无视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悦过后，委屈浮上心头，“明明见到我，却要假装没见到；明明听到我喊你，却要假装没听到，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心里仿佛堵着一团海绵，吸饱了苦涩的滋味，变得无比沉重。

“起来吧，地上凉。”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稍稍弯腰，将手递给我，“你这个笨蛋，为什么总是摔跤？每天都要摔一次吗？”

“我不是故意摔倒的。”我害怕他说我故意摔跤引起他注意这种话，所以赶紧辩解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走路老是会无缘无故就摔倒，看东西有时候会突然觉得模糊，就连用手拿东西，有时候都会拿不住。”

“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陈浩叹了一口气，说，“膝盖有没有蹭破？”他一边问，一边在我面前蹲下，小心地卷起我的裤腿。

当他看到膝盖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时，脸色变得很难看，生气地说：“江琳，你怎么能这么胡来？摔成这样，为什么不去找校医包扎？竟然坐在这里坐了一整天！”

“昨天包扎过了。”我小声地嘀咕，“因为你不来扶我起来，所以我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去找校医。”

“这么说，是我的错？”他怒极反笑，将我的裤腿放下去，同时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江琳，你脸皮可真厚，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还要怪我！”

“可是……可是你不理我啊！”我低下头，不敢让他看到我眼睛里含着的泪水。

“好了，先不说这些，能走吗？”他扶着我，轻声问。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可是因为在地上坐得太久，双腿又冷又麻，迈一步都觉得钻心地疼。

“算了，我背你。”他放弃扶我去医务室的念头，直接转过身背对着我，“上来吧。”

我趴到他的后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将我背起来，一步一步朝校医务室走去。

“你啊，每天进医务室好玩吗？”他忍不住对我说，“真是，一天不看着你，你就照顾不好你自己。”

“那你就看着我啊！”我近乎是脱口而出。

然后，我和他都愣住了。

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又一次吞没了我们。我懊恼极了，好不容易他肯跟我说说话，我却说了一句让大家都尴尬的话。

我正搜肠刮肚地希望想个别的话题来说，陈浩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我问他。

“有人挡道。”他说。

我下意识地朝前看去，月光不算明亮，但照亮十步以内的人和物绰绰有余。

站在陈浩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而喘着气，甚至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的那个人，竟然是洛苏。

“我来晚了吗？”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像是因为奔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江琳，你告诉我，我来晚了吗？”

“对啊，陈浩已经先来啦。”我搂着陈浩的脖子，望着洛苏，“你是来扶我的吗？”

“是啊，我是来扶你的。”他说完，沉默了一下，又说，“下午你不起来，就是为了等他吗？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来呢？”

“但他来了啊。”我冲他笑了笑，说。

洛苏脸色蓦地一白，跟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目光里布满迷茫与困惑：“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啊，我相信他。”我的手下意识地圈得更紧了，“谢谢你，洛苏，谢谢你还记挂着我，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会送她去医务室。”陈浩淡淡地开口，“这位同学，可以麻烦你让一下路吗？”

洛苏眼神有些不甘心，长久地和陈浩对视着，最终他稍稍侧过身，让陈浩走了过去。我以为洛苏会离开，没想到他却跟了过来。

“背江琳去医务室，太麻烦你了。”洛苏说，“我记得你是叫陈浩吧？”

“的确很麻烦，因为这家伙就是个麻烦制造者。”陈浩淡淡地说，“总是笨手笨脚的，做什么都不行，走个路都能摔跤。”

“嫌麻烦的话，不如让我背她去吧。”洛苏接过话头，顺势往下说，“这么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所以才让人无法放心。”陈浩瞥了洛苏一眼，那眼神我看不懂，“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看好她，不会让她制造麻烦的，麻烦你这个老同学这么惦念我家江琳，应该是我过意不去才对。”

“呵，我还不知道，你和江琳是……”洛苏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江琳，你告诉你这位老同学，我们是什么关系。”陈浩忽然把问题丢给了我。

“我们……我们是……”我为难了。

我和陈浩是什么关系呢？或者说，我将我和他的关系定义成什么样子，他才不会生气，不会不理我？

“是什么？”洛苏盯着我的脸，眼神有一些紧张。

紧张？

我心里微微动了动，我想起这家伙的异常，难道他对我……

不会吧？

我飞快地否定这个可怕的猜想，因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他可是为了躲我，逃去国外念大学的啊。

“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被洛苏看得不自在的我，脱口而出的话，让我们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呵。”陈浩忽然低低笑出了声音，“真是败给你了，朋友就朋友吧。”

“只是朋友啊。”洛苏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有些得意地看着陈浩，“你知道江琳喜欢过我这件事情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浩干脆利落地回答。

“她喜欢了我三年，追了我三年。”尽管陈浩那样说，洛苏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一件一件说的话，一整夜都说不完。”

“谁年少时没有喜欢过一两个人？”陈浩轻轻笑了笑，看着洛苏淡淡地说，“你也说喜欢过，而不是喜欢着，过去时还拿出来说，老同学，这有点儿不太好吧？”

洛苏脸色彻底变了，说：“没什么不好的，或许过去时可以再次变成进行时，或者将来时呢？”

“不可能啦。”我先否认了洛苏的假设，“洛苏，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一直讨厌我呢，这点我是知道的。你是不是还是不放心？那我再说一次好了……”

“你闭嘴！”洛苏蓦地低喝一声，打断我的话，“江琳，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可爱？”

“我们江琳一直都很可爱的。”陈浩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好像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似的，“你放心吧，老同学，要是江琳再追着你跑，我就绑住她的腿。”

“喂喂喂，绑住我的腿，我不就没办法走路了吗？”我连忙抗议。

“反正你现在走路也老是摔跤。”他声音里曾经的那丝温柔终于回来了，“走不了路，以后我都背着你，好不好？”

心里莫名一暖。隔了这么多天，那个冷漠的陈浩，让我心脏无比压抑的陈浩，终于回来了。

“江琳，你的陈浩，还给你。”

03

医务室里，校医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怪异，因为站在我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大帅哥。

好吧，我不知道洛苏为什么也跟着来了，但陈浩是背我来医务室的，在这里也算理所当然。

“那个，洛苏，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他站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

曾经我怎么追逐都赶不上的那个人，如今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很容易让人心生感慨。

“你为什么总赶我走？”洛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像是想跟我说什么，因为有顾忌而不能说。

“因为你在这里，也帮不到什么忙啊。”我实话实说，他站在这里，除了看着赏心悦目之外，的确没有其他用途了。

“我就想在这里陪你会儿不行吗？”他忍不住冲我吼了一声。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虽然他以前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是还不至于这样。

“有我在这里陪她就好了。”陈浩瞥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淡淡地说，“就不劳驾老同学你了。而且，万一将来她对你旧情复燃怎么办？到时候天天缠着你，你又要撇下她逃去国外了。”

洛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说：“你这个好朋友当得很称职啊，不觉得越位了吗？我记得她现在喜欢的人是萧天时吧？你是萧天时的好朋友，你在这里陪她，是不是有点儿说不清楚？”

医生重新给我包扎了纱布，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一副“贵圈真乱”的样子。

我顿时浑身一哆嗦。等等，医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了，注意别再摔着同一个地方了。”医生显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边收拾东西边说，“你好像连续摔跤好几次了，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看看是不是神经方面的问题。”

“可是我上个月才体检过啊。”上个月十五号，我姐特地打电话让我去体检，“医生说我身体没问题。”

“保险起见，最好再去一次。”校医坚持道，“一般的小毛病，体检不太容易检查出来的。”

“好的，明天我陪她去医院。”陈浩适时插话。

“嗯，同学，你的好朋友对你真好。”医生边说边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谁让我是她的好朋友呢？”陈浩故意将“好朋友”三个字音咬得很重。

洛苏终于肯回去了，不过离开之前，他抢走了我的手机，在我的手机里存入了他的电话号码，并且表示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我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脑袋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可是江琳，他可是洛苏，洛苏是最讨厌江琳的啊！不过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老同学互相留个电话号码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么想着，我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看完医生出来，我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当然不好再霸占着陈浩的后背，虽然我很怀念趴在他后背上那种安心的感觉。

“我送你回寝室吧。”走出医务室之后，陈浩对我说，“万一你再摔跤……”

“说得好像我一直在摔跤似的。”我嘀咕了一句，很不服气。

虽然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摔跤的频率特别高，但是作为一名大学生，连路都走不好，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走吧。”他递给我一只手，“还走不稳吧？谁让你在地上坐那么久的？”

我将手递给他，并没有什么触电般的感觉，只是觉得很温暖，是那种让人窝心的温暖。

“陈浩，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我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自从正视自己对他的感情之后，我就特别想知道。

陈浩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想了想，说：“没有什么特定的类型吧，遇到了才能知道。”

“怎么能这样呢！”我顿时有些急了，因为不知道他喜欢的女生的标准，我怎么往那个标准上靠呢？

我可不想再重复之前的错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就一头扎下去，最后撞得头破血流。

“怎么？你很好奇？”他侧头，瞥了我一眼，“你在好奇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才，才没有！”我连忙否认，低下头，不让他发现我涨红的脸，“我只是随便问问嘛，你看这么沉默地往前走，很闷对不对？总要找点儿话题聊聊，对不对？”

“对。”他轻笑了一声，“你就没有别的问题想问我？”

“别的问题？”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进他漆黑的眼眸里，那里深得像星空，看久了让人眩晕，“比如说……”

“比如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忽然不理你吗？”他终于亲口说出了这个问题。

假如宋颜没有告诉我那些，我想我一定很好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我好奇的并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为什么。

“陈浩，你是怎么看我的呢？我是说，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女生？”我斟酌了一下语句，尽量用最平常的方式来问他。

“怎么看你啊？”他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冒冒失失的，爱逞强，易冲动，该说你一根筋呢，还是缺根筋？”

“喂。”我小声抗议，“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啊？”

“不过，很勇敢。”他说，“有胆量对着全校女生眼里的萧天时告白，让我很佩服。”

“就这样？”我等着他的下文，可是他迟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好歹我也有优点的嘛……”

“优点？”他睨视我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来？身高还是体重？身材还是脸蛋？我一样都没看到啊。”

“好歹我拍照还是很好看的啊！”我怒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照片扬起手举到他面前，“你看，那次登山我拍的照片。”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手机上，跟着他目光一颤，嘴角扬起来，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次他的笑抵达了眼底：“你偷拍我啊。”

“呃？”我连忙把手机收回来，这才发现我点开的那张照片，正好是他的特写。

“不，不是那样的。”我有些心虚，或许我不是故意偷拍他的，但我是故意将他的照片放进手机里的。

给他看的那张照片，是我站在高处朝下看的时候拍的那一张，层林尽染的山林间，白石道上他踯躅而行。我将这样的他捕捉进我的眼里，不小心按下了快门。

于是这张照片就留在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传给我吧。”他掏出手机，“用蓝牙传给我。照片拍得不错。”

“好啊。”我将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去，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那样子，像是在描绘一幅绝美的画卷。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偷偷藏了我这么多照片，我说小不点儿，怎么没看到天时的照片？”

“我又不喜欢他，干吗要放他的照片在手机里？”我理所当然地说道，话说出口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连忙捂住嘴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我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糟糕了。

“咦，我记得某人一直喜欢萧天时啊。”他像是没有发现我话里有话，笑着说，“还是你移情别恋了？”

“也不是，我喜欢他，但还没有喜欢到将他的照片放进我手机里的程度。”我只能努力弥补刚刚说错的话，却发现越描越黑。

“原来是这样。”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被手挡住的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04

他将那张照片传到他的手机里之后，便将我的手机递还给我：“嗯，这张确实拍得不错。你怎么知道这个角度能把我拍得很帅？”

我真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

我伸手去接手机，可是手机擦过我的手指，笔直朝地上坠落，好在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不然我的手机一定已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看来校医说得没错，你的确需要去医院看看。”陈浩索性将手机放进我的口袋里，“你看你连东西都接不住。”

“太黑了，没看准嘛。”我嘀咕了一声，可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想起天台上宋颜递给我的那杯咖啡，也是这样泼在地上的。

我似乎……不能正确地衡量自己与物体之间的距离，可是明明我以前不会这样啊，是最近一直想心事，所以休息不充分的缘故吗？

“别想了，本来就够笨了，再想，想坏脑袋怎么办？”他伸手弹了弹我额头，说，“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医院。”

“好，那就去第一医院吧，那里有个于医生认识我姐姐，我体检一直是他帮忙做的。”我想起这个月的体检差不多也该做了，正好过去一起做一下。

“嗯，到时候喊我一声。”他说着，朝我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等一等！”我想起有件事情还没做，“陈浩，可以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他转过身来看我。

“麻烦你让萧天时明天中午到学校大操场来，我有话想跟他说。”我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陈浩的脸。我喜欢这个人，不是那种肤浅的喜欢，而是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喜欢，所以要做一个了结。对我，对萧天时都是。

当然还有宋颜，我没有忘记我对她说的话、做出的承诺，我还欠她一个坦白。

“几点钟？”他没有多问，只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一点钟吧，反正明天是周三，下午是社团时间，没有课程。”我说。

“好。”他点点头。

这次我没有喊住他，我站在寝室门口，看着他缓缓走入夜色里。

很想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的我……还不行。

我期待明天快点儿到来。

这一晚，我睡得分外安心。

因为，他跟我说，你的陈浩，还给你。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他来说，仍旧是特别的，并非无趣的那一类人呢？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在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服，今天下午陈浩可是要陪我去医院看医生的。

“我说江琳，今天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吗？你都笑得合不拢嘴了。”苏沁忍不住说，“这么在意穿什么，你是要和萧天时约会去吗？”

“不是约会，我今天要对萧天时告白！”我笑着对苏沁说，“你也可以来围观，下午一点，学校大操场。”

“搞什么鬼？”苏沁愣住了，“你不是对他告白过吗？对了，他是怎么回应你的告白的？”

“下午你就知道他会怎么回应我了。”我最终找了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穿上马丁靴，再戴上一条围巾，和苏沁一起出了寝室。

像往常一样，我们先去餐厅吃早饭，再去上课。

上午第二节课后，我去找了宋颜，让她帮我做了一件事情，然后告诉她下去一定要去大操场。我答应她的事情，将在那里全部实现。

苏沁整个上午都在问我，下午对萧天时告白有没有信心。

我怎么能告诉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这么说了，她一定会揍我一顿，没把握的仗都敢打，是自找死路吗？

不过我下午的确是去自找死路的。

吃过午饭之后，我就和苏沁先去了操场。离一点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学校的广播里传出这么一条播音消息：“今天下午一点，江琳同学将对萧天时正式告白，地点在大操场，想围观的同学，现在就可以前往大操场占据最佳观赏位置了。”

“江琳，你疯了！”苏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活像见了鬼，“刚刚的广播是怎么回事？”

“哦，我拜托了一个朋友帮我去发布的。”我说，反正全校同学都知道我喜欢萧天时，都听说过我对萧天时告白的事，那么再来听一次也无伤大雅。

“你真的疯了。”苏沁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万一萧天时拒绝你怎么办？”

“拒绝我最好。”我说。

苏沁已经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不过没关系，等一会儿她就能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了。

因为刚刚的那则广播，很多人都朝大操场走来，我站在操场中央等着萧天时的到来。

先到的是宋颜，跟她一起来的还有陈小染，陈小染跟苏沁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我冲她笑了笑，其实我很感激陈小染，若不是她让我加入登山社，大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喜欢与爱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我更感激宋颜，是她剥开血肉，掏出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让我明白我对萧天时不过是一时的悸动，不过是最浅层次的喜欢而已，所以我一直想为她们做点什么。

萧天时来得很准时，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则广播，脸色并不太好，因为那则广播，相当于他要在全校人面前给我一个答案。

陈浩是和萧天时一起来的，他站在人群里，冲我点头微笑。

他会明白我吗？明白我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和萧天时告白？明白我为什么要第二次对萧天时告白吗？

我的视线从围观人群中扫过，当看到洛苏也在其中时，我愣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做什么？

我不认为他对我的告白感兴趣。

重遇之后，他的种种失常，大概是因为我忽然不再迷恋他的缘故吧！

原来一直追在身后的人，一下子追在了另一个人身边，换成任何人，都会有些在意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在意也会消失的。

因为他不喜欢我，不是吗？

我缓缓走到萧天时面前，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等到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我才睁眼看着他。

他反倒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女生弄出这样的阵势对他告白过。

“我是江琳。”和第一次跟他告白时一样，我先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喜欢你很久了，萧天时。你准备好当我朋友了吗？要不要现在来个火辣辣的法式热吻，试试你对我来不来电？”

萧天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他想起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告白时所说的话。

05

“不是已经告白过一次了吗？”他轻声说，“第二次，也该有点儿新意吧？”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长得像我的朋友，你觉得我像你的朋友吗？”我微笑着看着他的双眼，想从那里看到他真正的情绪。

周围静得可怕，所有人都自觉地不发出声音，他们都看着我和萧天时，都在等着萧天时的回答。

“还真是一模一样呢。”他笑了笑，掩饰尴尬似的说道，“为什么让这么多人来围观？很像动物园里的小动物似的。”

“你可以无视那些看客，因为你不需要顾忌他们的感受，你唯一要面对的人是我，不是吗？”我不让他扯开话题。

“为什么不换一段告白词？”他莞尔一笑，“一模一样的告白，为什么？”

“因为这个告白，你还没有给我答案。”我将理由说给他听，“因为没有得到回应，无论是拒绝也好，答应也好，总归需要一个回应，不是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点点头说。

“那么，你的回答呢？”我追问他，“是答应我，成为我的朋友，还是拒绝我，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拒绝的理由，一定要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对，只有这两个选项，你选哪一个！”我不让他有退缩的机会，因为我已经做到这一步，我不允许自己失败。

其实我要做得很简单，只是想让他不要再敷衍地拒绝别人了，让人抱有希望地等待，最后收获绝望的滋味不好受，要么利落地接受，要么心狠地拒绝。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温暖的事情，容不得敷衍，那是对别人最大的不尊重。

“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大概也很享受这种被女生喜欢着的感觉吧。你们男生都这样，一面表现得高高在上，觉得那么多女生喜欢自己，很烦人。可是你敢说，没有因为女生的喜欢暗自得意吗？”我毫不避讳地将心里所想的说了出来，“所以，萧天时，不要敷衍我，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看向站在人群里的宋颜和陈小染。

她们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宋颜的眼睛很亮，大概她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她见我看向她，动了动嘴巴，像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不过最终，她只是朝我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陈浩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清澈如水，带着一丝鼓励的意味。

我的心越发坚定起来。果然，他明白的，大概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我想做什么吧。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洛苏，他神色有些怔忪，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了，脸色苍白，眸子宛如琉璃一般透明。

我重新将视线移到萧天时脸上，他沉默着，只是站在那里。

“很难吗？”我问他，“一个拒绝，一个干脆利落的拒绝，很难吗？”

“我不太会拒绝别人。”他终于开口说，“从小到大，我都不懂得怎样拒绝别人，我以为委婉地敷衍，可以不造成伤害。”

“不喜欢，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我耸耸肩，并不认同他的看法，“没有办法回应别人的感情，这就是一种伤害。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我看着他，有些无奈，我原本不想戳穿这一点，但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柔寡断，“难道不能为了喜欢的人拒绝那些想要靠近你的人吗？不懂得拒绝，不只是在伤害喜欢你的人，同时也在伤害你喜欢的那个人，你明白吗？”

他终于有了反应，目光猛烈地颤动了一下：“是谁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

“没有吗？”我问他，“萧天时，不要让喜欢你的人失望，假如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肯承认，那么你就没有资格去喜欢对方。”

“你在害怕什么？”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我有些生气，“害怕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害怕如果那样说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了？那样，你就享受不到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不是那样的。”他急忙想要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我大声问他，“萧天时，你敢不敢有出息一点儿？明确拒绝我很难吗？承认你有喜欢的人，无法跟那些喜欢你的人在一起很难吗？”

“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他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在你对我告白的时候，说一些委婉的话来安慰你吗？”

“为什么？”这一点我的确不是很明白。

“因为我羡慕你的勇气。”他笑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你敢直截了当地让我当你的朋友，我却不敢让别人不要喜欢我，我也不敢去对喜欢的人说，会一辈子都喜欢她，会安慰她，让她不要总是担心我被别人抢走。我给不了她安全感，我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拒绝，我也知道我这个样子……太不像话了啊！”

四周忽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天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种话。

“对所有人温柔，是暖男，是偶像；对特别的人温柔，是高傲，是冷漠。可是，我宁愿你成为高傲冷漠的人，也不要你成为偶像。”我说完，转身就走，“对不起，萧天时，你无法拒绝我，就让我来拒绝你吧！我不喜欢你了，我江琳，不喜欢萧天时！”

周围的议论声大了起来，我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转身朝陈浩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目光始终柔柔地落在我的身上。

“江琳！”萧天时忽然喊住我。

“什么？”我转身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变了，变得更坚毅了一些。

“谢谢你。”最终，他这么对我说。

“不用谢。”我回应他，然后拽着陈浩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往外走。

“很威风啊。”陈浩压低声音，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是江琳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