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梅与竹马

忘记我了吗？我是春回大地时南风带来的第一朵樱，在你路过我时，化成清风落于你的肩膀。春去了大半，我在你留的荒城颠沛流离。不记得了我吧？你跟着南风一路南下，深长雨巷里杏花微雨，我跟着季节逝去，将道别结在枝头，等来年春回，再开一朵薄樱，落在你的掌心。

01

沉默了许久之后，我忍不住打破了天台上让人心里发慌的沉默：“我忽然想，我们两个人中和一下，是不是会变成陈小染那样的人？”

“不会。”宋颜飞快地否认。

“为什么不会？比起我，她了解萧天时，她在他身边待的时间足够长；比起你，她更有勇气表露对他的喜欢。我想得太少，你想得太多，陈小染想得不多不少，我们中和一下，就会变成那样没错啊。”我不解地说。

“其实她没有你勇敢，她跟我一样，都是胆小鬼而已。”宋颜淡淡地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找你，让你加入登山社吗？”

“不是为了把我弄进来，借你的手，让我死了对萧天时的心吗？”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难道我又想错了吗？

宋颜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你说的倒也没有错，但她把你弄进来，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我想不出，陈小染让我加入登山社还有第二种原因吗？

她明明就是想让我放弃萧天时，不要再缠着他了。

“她其实跟我一样，羡慕你。”宋颜看着我的脸，眼神藏着一丝失落，更有一丝啼笑皆非，“因为你有我们没有的东西，所以想要靠近你，想要从你那里得到那样东西。”

“你是说勇气？”我诧异地问，“可是陈小染……怎么可能缺少勇气？她就差对着全校女生宣布，她是萧天时的正牌女友了。”

“你也说了，就差宣布，但还没有。假如她有你的勇气，大概天时早就成为她的朋友了吧。”宋颜贴着天台的栏杆坐在了地上，阳光从头顶落下，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这样的她真的很美，就算是我，也不禁看呆了。

“我记得，你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你们，应该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我站得有些累，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双腿从栏杆中间伸出去，在半空荡了荡，“那么长的时间，你和陈小染一定都非常喜欢萧天时吧！这么一比，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喜欢了萧天时一年多时间。”

“是啊，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说起这个，宋颜低下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青梅竹马却是最悲哀的关系。因为太熟悉，所以不敢轻易表露心迹，害怕说出口，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曾经以为，天时会在我和小染之间选一个成为他的朋友，甚至是新娘。”说到这里，宋颜的声音里蓦地多了一丝悲伤与无奈，“那时候我们争得你死我活，我甚至有了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可是高中的时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陷入深深的回忆一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绝望感。

“高中时发生了什么吗？”我小声问她。

那些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吧！

一个人藏太多的秘密心事，一定会变得太沉重，最后禁锢住双脚，无法前行。

她一定是找不到人说这些，才会告诉我这个对手。

也是啊，有些心事，藏着难以启齿的软弱。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保证。”我拍了拍胸口对她说道，“不然，你告诉我你们高中时候的事情，然后我再告诉你我高中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并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她冲我笑了笑，这个笑容里，没有鄙夷，没有嘲讽，是真正的微笑，“我和小染，就这么明争暗斗地斗到了高三，那时候我们都想要和天时考同一所大学，然后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跟天时告白。”

“很好啊，大学，新的恋曲开始的地方。”我说。

“可是一直以来，我和小染都是单方面喜欢天时，我们从未问过他是怎样想的，在他心里，他更喜欢谁多一点。甚至我们一起长大，我都不知道天时对朋友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标准。说起来，我们的喜欢跟你也半斤八两，什么都不了解，却还咬着牙不肯回头。”

“难道……”一个想法忽然浮上我的心头，“高三的时候，天时喜欢上一个你们之外的女生？”

宋颜身体猛地一颤，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猜对了。

“是个小学妹，乖巧可爱，一头瀑布般的齐腰长发，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在微笑。”宋颜说起那个女生的时候，神色很复杂。

也对啊，比起我这种一根筋的人来说，那个女生才是她和陈小染真正的情敌吧！

“很悲哀是不是？我和小染争了很多年，吵得最厉害的时候，什么伤人的话都说过，最后却输给了一个陌生人。”她自嘲地笑了笑，“天时跑来找我和小染，问我们，给女生送什么礼物比较好。我们都以为，天时是想送东西给自己，直到他将礼物送到小学妹的教室，亲手交给那个女生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只是在自作多情。”

“以为是青梅竹马，所以觉得一定会在一起，却不知道，青梅竹马总是输给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宋颜缓缓地说。

“那个小学妹呢？”我有点儿在意被萧天时喜欢的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我问过萧天时，他回答我说，他暂时还没有朋友。所以，是不是那个学妹并没有和天时在一起？”

“暂时还没有朋友，是因为他和小学妹约好了，他会等到小学妹进入C大念书。”宋颜说。

“啊？”我愣住了，暂时没有朋友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小学妹还没有来，所以他目前没有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别人他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拒绝别人？为什么总要用那样暧昧不清的话去回应别人的告白？

看上去像是拒绝，实际上却是对别人暗恋的纵容。

“他还喜欢小学妹吗？”我很在意这个问题。

宋颜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最后在我紧张的目光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喜欢，因为他对她最温柔了。每次小学妹给他打电话，他都会很开心。除了他仍旧喜欢着她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释。”

我蓦地想起那一晚，他与陈小染拥抱之后，陈浩喊他接电话，他的声音里明明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应该是小学妹的电话吧！

“好差劲。”我的心情忽然之间变得糟糕透了。

雨夜里，他执伞而来，带着一身温柔，让我以为他是水墨一样干净的人。

有喜欢的人，为何还要跟其他女生搞暧昧？为何还要拥抱陈小染？

他知道的吧，知道陈小染喜欢他，那个拥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好差劲。”宋颜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更差劲的是，我明明了解他是多差劲的家伙，却还是无法停止喜欢他。喜欢到，甘心站到好朋友的位置，甘心以哥们儿的身份，在他身边霸占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02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没有幻灭、没有失望，那肯定是骗人的。

宋颜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抱歉的目光望着我：“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我双手扣在一起，心中有些茫然失措。在知道了这些之后，我还能信誓旦旦地说我喜欢萧天时吗？

在明知他有喜欢的人的情况下，还继续追在他身后跑吗？

“因为毁掉了他在你心中的美好。”她似乎有些不忍心，但话已经说出了口，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

“能被毁掉的，便不是美好。”我低着头，数着自己的手指，“你不用觉得抱歉，是我自己好奇，想知道这些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你，这些事情就毫无障碍地全部说出来了。”宋颜蓦地笑了起来，“不过说完心里轻松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想起她说小师妹进入C大之后，萧天时就会和小学妹在一起，那样的话，她和陈小染又会怎样呢？

“明年六月过后，小学妹就会毕业来到C大了吧？”我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跟宋颜说。

宋颜却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坦然地说道：“这就是我找你来这里聊天的目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喊我来，应该是为了告诉我爬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我这么说过吗？”她斜眼看着我，“我只是问你有没有空跟我聊一下天吧？”

我顿时有些无语，原来说了半天，她压根就没打算告诉我我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啊，倒是说了些我不想知道的。我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或者，我心情好会告诉你也不一定。”她又接着说道，“要知道，那些事情对我而言，可说可不说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她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换成是我？”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她的意思。

“其实我也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无法把自己想象成她，因为我觉得换成是我，我没有办法这么长久地喜欢那样的人。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我说，“你记得我对萧天时告白过吧？但他一直没有明确地给过我答案。在听你告诉我这些事之后，我想我大概没有办法继续喜欢他了。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的喜欢就是这样肤浅，因为一时的悸动，就像个傻瓜一样，偷偷跟在他身后一年之久。但是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追了，就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好的坏的，那都是一个结局，不是吗？”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现在的我并不打算告诉宋颜。

“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一开始提的问题，我只能让你看到，我自己会怎么办。”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我问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在登山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在告诉你登山那条晚上的事情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什么事啊？”我看着她，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是她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你知道开学不久，你在大雨里迷路那天晚上，天时为什么会撑着伞出现在那里吗？”宋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看到我茫然地摇头之后，她接着说了下去，“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跑出教室去接小学妹的电话。那里离教学楼并不远，你知道的。”

我恍惚地点点头，的确，那里离教学楼很近。

“那天那把伞，不是他的，是陈浩的。”宋颜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我心神俱震的话，“那时候，我、陈浩，还有天时，都看到你了。陈浩被辅导员喊过去帮忙做事，就把伞给了天时，让天时将伞送给你。”

“你说什么啊？”太多的信息涌入脑海，让我有种脑袋要炸掉的错觉。

“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所以我才会问你那个问题，你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天时的，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宋颜叹息道，“我知道这让人难以置信，但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是旁观者。”

“所以你才问我，假如那天不是天时，换成是其他人给我送伞，我是不是也会对那个人一见钟情？”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宋颜为什么要问我那些问题。

只是我不敢相信，因为这太疯狂，也太荒唐。

“这件事跟登山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我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在心底。

“算是有联系吧！”宋颜说道，“其实那天晚上，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不相信地追问道：“那天夜里，我跟着你走出帐篷后，你去了哪里？”

“我哪里都没有去，我不过是出去吹了会儿冷风。那天我其实有些心烦气躁，怎么也睡不着觉，于是就出去走走。”她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会摔进山坳里。小染回来找萧天时和陈浩，她让他们去那边救你。”

“原来她真的叫了萧天时。”我不禁为之前在心里恶意揣度陈小染而感到抱歉。

“天时和陈浩都穿好衣服要去找你，小染却让陈浩不要去，天时一个人去救你就足够了。”宋颜说，“小染……其实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她甚至还有些爱逞强。那天晚上，她根本没有约天时，她故意跑出去，不过是让你猜疑她是不是和天时在一起，不过是想制造一些暧昧的画面，让你对天时绝望。”

“哈哈。”我笑出声来，“这么一想，我反而要谢谢她了？”

“也不能这么说。”她缓缓地说，“那天，陈浩和天时，吵架了。”

“啊？”我惊愕地看着宋颜，脑中纷乱的思绪宛如瞬间落定的尘埃，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陈浩和天时吵架了？

为什么？

“你没听错，陈浩和天时吵架了。”宋颜无比肯定地说，神色有些复杂，像是话里藏着很多话，“或者也不能算是吵架，因为那只是陈浩单方面的发怒。”

“是因为陈小染让他们来救我，所以他们吵架？”我脑中一片混沌，完全没有办法想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陈浩阻止天时去救你，他说，如果没有在一起的想法，就不要给你所谓的希望。”宋颜盯着我的脸，观察我听完她的话会有什么反应，“我还是从头给你说吧！”

03

宋颜从陈小染回去喊人，跟我慢慢地、细致地说了起来。

陈小染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神色带着匆忙，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将萧天时喊了出来。

萧天时不解地看着陈小染，不知道她大半夜喊他做什么。

“天时，帮个忙吧。”她对萧天时说，“江琳摔倒了，滑进了一个山坳里，我拉不上来，你能不能去把她拉上来？”

“江琳？”萧天时愣了一下，“这大晚上的，她怎么跑去那里的？”

“能不要继续问吗？只是去救她一下而已。”陈小染回避了萧天时的这个问题，“她穿得挺单薄的，山里面冷，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好吧，带我过去吧。”萧天时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掉落了一个手电筒，你从这边一直往前走，看到手电的光，就可以找到她了。”陈小染完全没有跟萧天时一起去的意思。

想来也对，她和我是对手关系，她将萧天时推向我，又怎么可能再亲眼去看他怎样将我救上来？

“等一下。”这时候，陈浩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跟着他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陈浩和萧天时住同一个帐篷，所以萧天时一出来，陈浩就知道了。陈小染和萧天时说的话，大概陈浩也全部听进去了。

“怎么？你也要一起去救那个一根筋的小丫头吗？”萧天时问道，“一起？”

“天时，在去救她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陈浩的脸色很严肃，看上去冷漠且疏离。

“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吧！我刚刚已经说了，江琳现在的情况比较危急。而且，陈浩，救江琳这件事情，我只叫了天时，并且江琳也只要天时去救她，你就不要添乱了。”

陈小染这句话刚刚说完，陈浩的眼神就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冷冷地扫视了陈小染一眼，那一眼，看得人血液都要冻结。

他用冷冰冰的声音问陈小染：“她真的这么跟你说？只要天时去救她？”

“对！”陈小染硬着头皮说，“你知道她喜欢天时的，不是吗？这个时候，她最希望出现在身边的，当然是自己喜欢的人。”

“先不说这些，我去把她救回来再说吧。”萧天时有些担心江琳，大半夜的，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山坳里，一定很冷很害怕。虽然她好像很勇敢，天不怕地不怕，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

“你站住！”陈浩忽然大声喝住了萧天时，却仍然紧盯着陈小染，一字一句地问：“我没有问你这些，我只是问你，她是不是说只要天时去？”

“你听不懂吗？是！她这么说了！”陈小染也被陈浩激怒了，口不择言地说，“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怒气冲冲的，有必要吗？况且江琳要谁去救她，你这么在意做什么？”

“走开！”陈浩用足以冻死人的声音对陈小染说了这两个字，就彻底无视了她。

他走到萧天时面前，拦住萧天时的去路，神色无比认真地说道：“天时，你喜欢江琳吗？”

“她挺可爱的，不是吗？”萧天时不知道陈浩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只是照实话说，“我不讨厌她，这样算喜欢吗？”

“那么，你有和她交往的打算吗？”陈浩显然不满意他这种答案，像拒绝任何一个跟他告白的人一样，敷衍过去，留存暧昧，给人留下不切实际的希望。

“喜欢也未必要交往，不是吗？”萧天时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我相信，江琳也会明白的。”

“她不明白！”陈浩的声音猛地提高了，“萧天时，假如你没有打算和她在一起，那么就不要去救她！”

“为什么？”萧天时不明白陈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变得这么奇怪。

“因为这次你去救她，她对你的喜欢就再也没有办法停止了。”陈浩认真地说，“所以你想清楚，你能够回应她的喜欢吗？她是个死心眼的家伙，喜欢一个人，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天时，她不过是无数仰慕你的小女生中的一个，为什么你没有直接拒绝她的告白？”

萧天时身体蓦地一颤，他躲闪似的挪开了视线：“你不希望我去救她？”

“我希望你别对她暧昧。”陈浩的声音有些无奈，“因为她喜欢你，很认真地喜欢你。”

好久好久，萧天时都没有说话，沉默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将一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割裂，撕碎，最后面目模糊。

“陈浩，你……”萧天时终于开了口，他看向陈浩的眼神很复杂，“你不会……”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陈浩打断他的话，“她的这份喜欢，你能够好好回应她吗？”

“喂！”陈小染一直被无视，已经很不舒服，“陈浩，我忍你很久了，你是江琳的什么人啊？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哦，我记得了，江琳可是拿你当好朋友、好姐妹的啊！”

“你闭嘴！”陈浩喝道，瞥了陈小染一眼，然后一把推开萧天时，抬腿朝江琳所在的那个方向走去，留下萧天时和陈小染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陈小染一脸的不可思议：“喂，那家伙不会真的……”

“回去休息吧。”萧天时淡淡地说，“明天还要继续爬山。”

萧天时说完，就不再理会陈小染。

他的脸色不太好，刚刚陈浩的那些话，他并不是没有听进去，相反，他听得很认真，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太好。

萧天时进了帐篷，宋颜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她本来只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会听到和看到这些。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她，于是她全程作为旁观者，将这些都看进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04

宋颜一口气说完之后，我一直坐在原地发呆。

我双手抱住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陈浩会突然变得很奇怪，就是因为这些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陈小染的疑问正是我的疑问。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为什么要为了我跟萧天时争吵？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啊！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宋颜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是不是忽然觉得，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会更轻松一点儿？知道得太多，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沉重。”

“为什么呢？”我不小心将这三个字说了出来，因为我现在满心满脑子的都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陈浩要这么在意我的事情？

他会那样对我，是因为陈小染的那一句好朋友、好姐妹吗？为什么他认为，萧天时去救我，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呢？

他了解我多少啊？他明明才认识我，不是吗？

为什么要冷冰冰地转身？

为什么要恶作剧地亲我？

为什么要装成不认识我？

而我，为什么又这么在意他？

他不理我，我觉得难过，明明在他对我做出那样的事之后，我应该讨厌他，痛恨他，期待永远不要见到他。

可事实不是那样的，他不理我，我就手足无措，甚至没话找话，只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得到的回应只是冰冷的敷衍。

“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不了解陈浩这个人。”宋颜轻声说，“在我看来，他是比天时更加冷、更加不好相处的人。他只对着特定的人展露笑容，只对极少数人友好。你看他经常脸上挂着笑意，可大多数时候，他的笑都无法抵达眼底。所以那时候我才对你说，陈浩不可能和你成为朋友。你们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

我听着她的话，心绪如同乱麻。

如果说我是极端简单的人，那么陈浩算不算是极端复杂的存在？总是戴着不一样的面具，变脸比变天还要快。

我们是朋友吗？

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

我以为宋颜当初说我这种人，陈浩是不可能拿我当朋友的，只是在嘲讽我，到现在我才明白，她没有嘲笑我，她只是实话实说。

没靠近他，我以为他是个爱笑话多的家伙，靠近了，才知道他比冬雪还要凉。

“要上课了，走吧。”宋颜站起来，弯腰将手递给我。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路上，我走得心不在焉，走到一半，宋颜推了推我的手臂，示意我向前看。我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了臂弯里夹着课本、双手插在口袋里的陈浩。心里不知怎的，开始生出压抑的酸楚。

明明他就在那里，可是我不敢叫住他。

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很陌生。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琳去了哪里呢？害怕受伤，害怕被拒绝，从而不敢往前走，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不去和他说句话吗？”宋颜在我耳边说道，“如果你们是朋友，那么无论什么隔阂，说开就好了啊。”

“唉，晚点儿再说吧。”第一次，我退缩得如此干脆利落。

“江琳。”正当我低着头想逃避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茫然地回头循声看过去，只见洛苏穿着一身米色格子大衣，缓缓朝我走来。

我愣了一下，昨天和他不欢而散，我以为这下子是真的打死不相往来了，没料到这个再次会面，来得这么快。

“你……”我看见他手里还拿着几本书，看样子像是去上课的，“你还没回去念书啊？”

“我会在这里念书，我作为交换生，被交换回国。”他盯着我的脸，眼神很深邃，宛如旋涡似的，多看一眼都会沉溺其中。

当初我就是被这双眼睛吸了进去，不可自拔地追在他后面。

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因为一时的悸动而兴起追逐的欲望，这并不是爱，顶多不过是喜欢。我可以对洛苏一见钟情，同样的我也可以对萧天时一见钟情。但我从未考虑过，真正追到他们、了解真实的他们之后，我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下去。我的终点不是与他们永远在一起，而是与他们在一起。

缺少了永远，就缺少了将喜欢转化为爱的理由。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喜欢，当真不过如此。

“这么看来，我们又要做同学了呢。”我真诚地说，“挺开心的，老同学了。”

他有些讶然地看着我，说道：“看样子，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啊。”

宋颜站在一边，目光诡异地看着我和洛苏。在听到洛苏这么说之后，眼神更是震惊，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我。

“呵，你说我是不是脑子进水啦，江琳？”洛苏自嘲地笑了笑，他伸手想要摸摸我的头，我脑袋往边上一歪，躲开了。

“当年你追在我身后的时候，我只觉得烦，只觉得你让人倒胃口。可是去国外念书，没了你跟在身后做那些蠢事，我竟然觉得有点儿寂寞。”他琉璃般的眸子染上一层浅浅的落寞，“听说，你又有了喜欢的人？”

“听说？”我愣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全校都知道啊。”他忽然笑了起来，像一树盛放的玉兰，美好得不可思议，“是叫萧天时吧？你是不是将曾经追我的那些招数，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注意这些事情？”他应该是才到C大的吧，才来就关注这些，会让我误会的。

“自我感觉又良好了吧？”他偏过脸去，冷哼道，“你这些破事儿，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注意，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说。”

“好吧。”也对，我又头脑简单了，偏偏还爱胡思乱想。

就像过去的那几年，在我最后放弃他之前，我也曾在那么多、那么满的回忆里去一点点寻找也许他会喜欢我的蛛丝马迹，哪怕他只是用正常表情面对我，我也会觉得那是种恩赐。

“不介绍一下吗？”他的目光落在了宋颜身上，“你朋友吗？”

“哦，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她是宋颜。”我只好介绍道，“宋颜，这是洛苏，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的目光颤了颤，在听到我说“高中同学”四个字的时候。

“真冷血呢，江琳。”他嘲讽似的看着我说，“一年，不过一年，我就从你最喜欢的人，转变成了最为普通的高中同学。”

“我以为你喜欢这个介绍。”看着他这样，我有些无措，不明白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所以江琳，你果然还跟高中时候一样讨厌，一样自以为是，一样让人心烦。”他说完，转身大步从我面前走开。

这是重逢后的第二次吧，他这么急匆匆地走开。

是不想见到我吧？

也是，之前给他添了那么多不好的回忆，要多讨厌一个人，才能为了躲避逃到大洋彼岸去？

05

“你喜欢过他？”好一会儿宋颜才开口问我，“眼光不错，长得很好看，气质也不错。”

“谢谢夸奖。”我对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是，现在是夸奖我眼光好的时候吗？

“你对他也是一见钟情吗？这么看来，你会一见钟情的对象，都是这些惊艳时光的少年，你也真幸运，总能遇见让你喜欢的人。”她感叹道，“感觉这个洛苏，好像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讨厌你啊。”

“是吗？”不可能的，他讨厌我、唾弃我、鄙视我、嘲笑我，以前，他都是这么对我的。

“直觉而已。”宋颜笑着说，“而且我的直觉一般都很准的。”

“那这一次一定弄错了。”我说。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最后在教学楼前道别。我前脚踏进教室，后脚上课铃就响了。苏沁朝我招手，她帮我占好了座位。

我在她身边坐下，她凑过来小声问我：“宋颜找你说什么了啊？是和萧天时有关的吗？”

我看着苏沁满含期待的眼神，心里矛盾极了。

我要告诉她，我和萧天时已经不可能了吗？在知道他有喜欢的人还能拥抱别人时，我就没有办法喜欢他了。

我的喜欢就是这样肤浅且简单，我不是宋颜，我不是陈小染，我没有喜欢他到那种程度。

“算是吧。”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敷衍过去，我一个人对萧天时幻灭就好，就让苏沁保留一些美好的遐想吧。

我趴在桌子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将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高兴的郁闷的，悲伤的欢喜的，这些堆在一起，宛如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光，可其实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不到。

下课的时候，我将拷贝了登山活动照片的U盘送去给隔壁班的萧天时。

他接过去，视线落在我脸上贴着的创可贴上，问道：“是昨天摔跤弄伤的吗？”

“嗯。”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那天的照片，我都拷贝在这里了，你拷贝完之后记得还我U盘。”

“好，谢谢你特地给我送来。”他笑着说，“以后要小心点儿，不要再摔跤了。”

“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的关心。”说完我转身回了教室。

曾经的我绞尽脑汁想要靠近他，如今我与他的对话，却可以这么客气，这么生疏。

一切都变了，宛如一夜之间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很多东西回不去了，很多东西被埋葬了。

心里空荡荡的，我忽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久以来，我喜欢过洛苏，喜欢过萧天时，所以那个角落一直都是被填满了的。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喂，让一让。”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来。

我身体猛地一僵，回头一看，是陈浩。

他把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碎发挡住眼睛，眼眸藏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之中，只有宛如三月樱一样美丽的唇，轻轻抿着。

我下意识地侧过身，他就从我让开的地方往前走。

他仍旧无视我，无视得这样彻底。

我一咬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感觉到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他在原地站定，没有说话，也没有拂开我的手。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堵在他们教室的门口。

“喂，说点儿什么吧。”最终先败给这种无言沉默的人是我，“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忽然不理我？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我从未想过要当你的朋友。”他冷冷地说，“一开始没想过，现在不想，将来也不会愿意。”

我的眼睛蓦地一酸，水汽在眼里凝结，我强忍着哭腔，强迫自己用正常的语调同他说话：“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拍我的头？为什么要牵我的手？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吻我？

我不敢再说下去，害怕他发现我已经哭了。

这么多天以来沉淀在心底压抑的情绪，终于化成了一颗颗眼泪，从眼眶滚落。

他蓦地转过身来，我惊得回过头去，说：“没什么，再见。”

我拔腿想逃，他却一把揪住了我，我偏着头不让他看见我的脸。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你哭了吗，小不点儿？”

“没有，我江琳才不会哭。”我逞强地说，用力甩开他的手，“我不会哭的，我才不像那些小女生，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我不会的。”

“你在哭。”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这次不是疑问句，而是用了无比笃定的语气。

“没有！”我大喊了一句。

很多人的目光朝我投来。

那些眼神让我焦躁不安，我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然后用尽全力往前跑。

我要离开这里，逃去没有人的地方。

我需要冷静一下，现在的我，不适合跟人说话。

我一口气跑出教学楼，没有去刻意辨别方向，遇到拐弯处，我就凭直觉往前跑，直到我又一次狠狠摔在地上。昨天校医刚刚替我包扎的伤口重新被蹭破，挣扎似的刺痛传入心底，我才稍稍清醒了一点儿。

“喂，为什么我每次遇见你，你都要摔跤？今年流行这样吗？”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用抬头去看，我也知道这种带着淡淡嘲讽意味的声音的主人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我一时间爬不起来，四肢发软，好像都不受大脑控制，不按照我大脑的指令行事。

洛苏缓缓朝我走近，这一次他没有蹲着看我在地上挣扎，而是伸手扶起了我。

我踉踉跄跄地站直了，目光无意间扫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我急忙推开洛苏。

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不想让那个人看见我和洛苏靠得这么近的画面。

说不清道不明这是因为什么，总之，我不愿意他误会我。

因为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是陈浩。

他到底还是追着我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