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苦衷

7.

这个夜晚是如此惊心动魄。

薛晓豆扶着受伤的夏云梦四处躲藏，一直到她恢复人类的样子。秦家的人在凌晨时分来到了厂房，一起来的还有很多警察，他们几乎把那个地方包围了起来。

薛晓豆照顾了夏云梦半夜，最后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夏云梦的鱼尾消失后，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医院，自己却悄悄离开了。

她已经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回到校外的旅馆，夏云梦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去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想了很久，她最后还是没有跟二梨和思思道别。

由于秦家在本地的巨大影响力，事情在第二天就上了新闻。不久就有消息传来，秦念晟被一根房梁砸成重伤，可能永远都没办法醒来。

秦家的手下见到了夏云梦的真实样子，但那短短几秒留下的记忆非常不可靠，四个人有四种说法，但统一的观点都是看到了妖怪。

在警察的一再盘问下，他们说出了薛晓豆的名字。

秦家的父母下午就到了学校，在女生宿舍大闹了一场，把二梨和思思吓了个半死。他们没找到薛晓豆，又闹到了校长室，要学校严查处理。

薛晓豆在医院处理了伤口，一直到下午才醒来，马上就赶回了学校，但事情已经发展得不可收拾了。

她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二梨和思思，却打听到了夏云梦退学的消息，顿时就呆住了。

薛晓豆混在人群里，直到秦家的车队离开，见他们没抓到夏云梦，这才放下心来。她去了学校外面的旅馆，找到前几天帮夏云梦租的房间，敲了敲门。

夏云梦果然待在这里。她正在收拾东西，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为什么？”薛晓豆呆呆地看着她，“你打算就这样离开吗？”

“晓豆，你也看到了。”夏云梦耸了耸肩，“我已经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可是……”薛晓豆说，“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秦家的人以为是我害了他们的儿子，你不会有危险的！”

夏云梦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更应该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害了你。”夏云梦压低了声音，“秦念晟的伤是我造成的，他们根本不应该怪罪到你身上，但是……”

“你别这样想！”薛晓豆激动地说，“是秦念晟绑架我在先！警察一定会查出来的，我们用不着怕他们！”

“晓豆！”夏云梦看着她说，“晓豆，对不起！”

“你还是要走吗？”薛晓豆感到很失望，眼神有些悲哀，再一次问，“就算他们没查到你身上，你也要走吗？”

夏云梦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去哪里？”薛晓豆问。

夏云梦摇了摇头，说：“我想找一个适合我待的地方。秦念晟说得对，我是鲛人和人类的孩子，根本不应该在有太多人类的环境里生活。”

“你明明……”薛晓豆咬紧嘴唇，慢慢地说，“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对，我很开心，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夏云梦说，“我本就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不该和你们太过接近。这次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我以后不会再自以为是地混在你们之中了。”

“可是……”薛晓豆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圈一红，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王子，结果却因为这个王子失去了一段友谊。当她和好朋友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王子却变成了恶龙。

她失去了爱情，本以为能收获一段友情，夏云梦却说自己的选择错了。

既然夏云梦觉得和人类在一起是错的，那么，和薛晓豆的友谊，同样也是错的。

薛晓豆又一次失去了她的友情。

短短半年时间，她从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天真女孩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秦念晟不喜欢她，就连夏云梦也打算放弃她。多么失败的一个人啊！

透过模糊的泪眼，薛晓豆看着表情决绝的夏云梦，感觉心脏处传来了清晰的痛感。

她没有理由留下夏云梦，和对方的生命安全相比，她这点儿可怜的感情算什么？

就像秦念晟说的，和珍稀的混血种夏云梦相比，薛晓豆算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薛晓豆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说：“那我不留你了，再见。”说完，她再也不看夏云梦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尾音有些颤抖，像是难过到了一定程度。夏云梦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本想叫住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为了薛晓豆的安全，她不该任性地留在这里。离开，是作为混血种的她唯一的选择。

办理退学手续的时间里，夏云梦一直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秦家的人来闹了几次，薛晓豆也硬气起来，找了家里的关系，事情陷入了僵局。

虽然秦家信誓旦旦地说是薛晓豆害得秦念晟变成了植物人，但无凭无据，空有一番说辞，还是很难让人信服。薛晓豆反咬秦念晟绑架了自己，昔日的恋人变成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仇人，舆论被引向了难以想象的热度。

不过，薛晓豆到底还是低估了秦家人的手段。

事情发生一个星期以后，警察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作为秦家事业唯一继承人的秦念晟又躺在重症病房，秦家父母被薛晓豆的不配合逼疯了。

剧变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天下午，薛晓豆送父母去机场，在返回学校的途中，一辆失控的卡车朝她乘坐的出租车冲了过来。

两辆车同时撞上了栏杆，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薛晓豆浑身是血，被过路人送进了医院。

肇事车辆逃逸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打算离开这个城市的夏云梦跌坐在了地上。她疯了一样地跑到了医院，看着手术室的灯，浑身冰凉。

躺在里面的人，是薛晓豆。

夏云梦沿着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脑子空空的，身体无比僵硬，四肢却在发抖。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薛晓豆的情景，那个女孩对她说，想把最喜欢的红皮鞋给她穿。

在大学里和薛晓豆重逢，以为遇见了爱情的薛晓豆倒在她怀里，满脸羞涩。

和男朋友分手的薛晓豆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难过又隐忍地哭泣。

想要保护朋友的薛晓豆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固执地践行自己的诺言。无数个薛晓豆，是夏云梦在这个人世最温暖的回忆。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现在却奄奄一息地躺在了手术室里。夏云梦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童话里，美人鱼历经千辛万苦，最后成全了王子的幸福。而在夏云梦的故事里，她给本该幸福的王子和公主带来了残酷的命运。

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闻讯赶来的薛家父母围住了手术室，他们刚下飞机，连机场大门都没出就买票飞了回来。两人在手术室外抱头痛哭，夏云梦几乎没脸见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薛晓豆的父母和夏云梦一起围了上去，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医生，希望能听到一丝好消息。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病人脑部受损严重，可能会造成语言和认知障碍……”

夏云梦的心彻底凉了。

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漂亮开朗的女孩子变成眼神呆滞的痴傻模样，如果真的变成那个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薛晓豆的父母差点儿在手术室外晕过去，夏云梦恍恍惚惚地往医院外走去，无意间撞到了几个警察。

“薛晓豆的家属吗？”警察问，“有个情况想跟你们了解一下。”

“是姓秦的！姓秦的！”薛晓豆的妈妈几乎是撕心裂肺般吼出了这句话，余音在冰凉的走廊里不断回响。

夏云梦回头，只见薛晓豆的爸爸抱住了妻子，一边安抚，一边流泪。

秦念晟和薛晓豆本该是一对令人欣羡的情侣，却因为种种缘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两人住进了同一家医院，各自和死神苦苦抗争，争取一丝生存的希望。

夏云梦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如果不是她贪恋人群的温暖，如果不是她刻意去接近薛晓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秦念晟会一直是那个光彩照人的秦学长，薛晓豆仰望着他、暗恋着他，他们或许会在一起，或许不会，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夏云梦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她会找一个偏僻的没有多少人的地方居住，或者干脆回到故乡，孤独地过完这一生。

外面的天色黑了，周遭一片暗淡，犹如她此刻的心情。夏云梦垂着头，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医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周围变得非常安静，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街道两边的商店都关门了，空旷的路中心冷冷清清的，整个城市仿佛都进入了睡眠。

远处有一点橘黄色的亮光，像一颗星星，又像一团发光的毛球，光源非常柔和，既不炽热，也不冷淡。在周围完全漆黑的环境里，那束灯光犹如一座灯塔，悄悄地映射进了夏云梦的心里。

夏云梦远远地望着那点灯光，费了很大劲终于看清，原来那是街角唯一亮着灯的店。

整条街都打烊了，只有那家店还营业，门口的灯是暖洋洋的橘黄色，很容易让人停下脚步，走进去看一看。

夏云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起了脚步，朝那处灯光走去。

待走近了些，她发现原来发光的不只是店门口悬挂的风灯，而是整个店门都在发光。

小小的店门独孤地伫立在凄冷的街道上，古朴的木雕门宛如一幅浮世绘风格的图画，上面用繁复而优美的笔法写了几个字：迷迭香记忆馆。

木雕门背后散发出淡淡的橘色光芒，给整个小店增添了一分梦幻的感觉。这扇门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河流来到了这里，里面隐约传出了优雅的旋律和淡淡的迷迭花香，像是正在等待一位有缘人将它推开。

夏云梦站在木雕门的面前，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将手伸了出去。

8.

夏云梦在想，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对人类产生兴趣呢？身为一个鲛人的后代，她不但想留在人群聚集的大城市里，甚至想融入他们，一辈子过人类的生活。

她回忆着过去的事，然后想到了身体第一次出现鱼鳞的那一天。

“妈妈！我的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小的夏云梦大哭起来，看着自己滑溜溜的下半身手足无措。

妈妈把她关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她是一个鲛人和人类的混血种。

夏云梦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戏耍玩闹的小孩，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妈妈是鲛人，爸爸是人类，唯独她，无论在哪一边都找不到归属感。

妈妈是一个很美丽的鲛人，却被一个男人无情地抛弃了。她只要一看到夏云梦，就会想到这是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后来，妈妈去找那个消失无踪的男人了，夏云梦想去找自己的亲人，无奈力量太过弱小，被海水冲了回来。

由于在海水里泡得太久，她的双脚已经彻底化为了鱼尾。

在那个孤独又绝望的月夜，薛晓豆出现在了夏云梦的生命里。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夏云梦身上的尾巴，甚至还想去摸一摸。

夏云梦呆呆地望着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个非人非鱼的怪物。原来，有人愿意接纳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就在那一夜，夏云梦发现，不是所有人类都会害怕和厌恶那些未知的事物，她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那之后，她努力地伪装自己，融入了人群，渐渐熟悉了人类的生活习惯，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曾一度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直到遇见秦念晟。

一个前一秒还怀抱鲜花对自己说着喜欢的人，在看到她双脚的一刹那，惊恐地逃跑了。

鲛人长生，在种种传说里，鲛人的血肉可以使人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秦家正在研制一种驻颜美容的新药，发现夏云梦有鲛人血统之后，秦念晟萌生了一个念头。

当利益足够大，瞬间就可以冲垮一切法律和道德约束。所谓的爱情，在利益面前就像是一个碎裂的瓷娃娃，赤裸裸地露出了丑陋的泥胚。

对于这件事，夏云梦是很难理解的。虽然她知道会有人对自己的身体心怀歹意，妈妈也明确教导过要远离人类，不要暴露自己的秘密，但是……

薛晓豆同样知道了她的秘密，那个女孩甚至不惜为了救她而受伤，秦念晟说过喜欢她，却在短短几天内从一个爱慕者变成行凶的恶人。

他们都是人，面对同一块可口的蛋糕，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为什么会这样？

夏云梦想了很久，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人心这样复杂。这个问题对于一只妖来说，还是太难了。

她想起秦家的人看到她尾巴的那一瞬间露出的表情，惊恐又贪婪，她知道是自己弄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纳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往往是害怕多过于宽容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混居在人群中的妖，他们的力量并不弱，却从来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

对于这些物种的存在，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坦然接受。

夏云梦终于想通了，并深深地明白，离开人类是她唯一的选择。

夏云梦在记忆馆见到了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对方长了一双惹眼的桃花眼，但表情有些冷漠。他穿着一件黑色对襟长袖上衣，袖口有暗纹，依稀是龙的图样。不知为何，那条龙似乎只有四爪，悄悄地蛰伏在袖口，仿佛随时都能腾空而起。

夏云梦走进记忆馆的时候，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品茶。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个人非同寻常，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个男人很强。

夏云梦定了定神，问：“你是谁？”

男人看她一眼，姿势四平八稳，懒懒地答：“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因为我是听从你内心的召唤来到这里的。”

“什么……”夏云梦有点儿茫然，根本无法理解男人话里的意思。

“迷迭香记忆馆，做的自然是和记忆有关的生意。”男人说，“凡是踏进馆中的人，都能从这里买到想要的任何记忆，也能剥离任何不想要的记忆。这位小姐，请问你想要哪一种服务呢？”

夏云梦张大了嘴。

她明白了，刚才她一直在回忆过去，潜意识里发出了某种强烈的信号，这才把这个男人和这家神秘的店召唤过来了。

夏云梦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交握在一起。

“我……我可以把我的全部记忆给你，但你能帮我什么？”男人眼尾上挑，眉宇间多了一分风流之意。

“你想要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她……”夏云梦握紧了拳头，低声说，“她因为车祸受了很严重的伤，医生说她可能会有认知障碍，你能帮我治好她吗？”

“人类？”男人眯着眼睛打量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夏云梦点了点头，说：“如果你能帮我治好她，我愿意把全部的记忆给你。”

迷迭香记忆馆的主人——周稷稍稍思索了一下，他在三界收集了一堆奇珍异宝，救人的办法自然是有的。

“我可以帮你治好她，不过，我想问问……”周稷的目光落在了夏云梦身上，“身为一个混血种，你想好以后要去哪儿了吗？”

夏云梦用指甲轻轻刮着手指的皮肉，低声说：“我不知道。”

“如果你把全部的记忆给了我，出了这扇门，你就会变成一个呆呆傻傻的人。”周稷说，“你会变得连字都不认得，也无法和别人交谈，这样你也不怕吗？”

夏云梦摇了摇头，说：“只要你能帮我治好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成交。”周稷说，“不过我不需要你的记忆，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夏云梦有些惊讶，忙问：“什么事？”

“你也看见了，我的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世上的伤心人太多，我有时候会忙不过来。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来我这里帮我打理生意，怎么样？”

夏云梦和周稷对视，心跳突然加快了。她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让我留下来……在你的店里当店员？”

“嗯。”周稷点头，“我是生意人，不会白白帮你的忙。你留在这里打工，就当是偿还我的恩情。”

夏云梦稍微思考了一下，她确实无处可去，留在这里帮这个神秘的男人做事也是一种选择。这个地方不存在于真实的人世，又和人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容身之地。不管是人还是鲛人，只要待在这里，没有人会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甚至可以每天穿裙子，反正这个一眼就能看穿她身份的男人根本不会在乎。

这基本上是个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夏云梦立即点头：“好！”

看到她的反应，周稷难得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极轻极淡，像一阵袅袅升腾的山岚青烟，转瞬即逝，却又让人刻骨铭心。

“我的东西价钱不低，你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没关系。”夏云梦说，“如果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不够还你的情，那我再抵押五百年寿命给你。”

“啧啧。”周稷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轻声说，“没让你做牛做马，你只要帮我买下客人的记忆就好。”

说完，他起身走进了一扇古朴的雕花铜门，不一会儿就捧了个锦盒出来。“你的朋友醒来之后，你今后的时间就是我的了。”

夏云梦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地接过了锦盒。这里面的东西，能救回薛晓豆。

夏云梦深深地看了周稷——将来的老板一眼，扭头跑了出去。

9.

三个月后，薛晓豆出院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经历一场重大车祸的她，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三个月。

秦家买凶杀人证据确凿，秦念晟的父母被带走调查，很快就会提起公诉。关于秦念晟的意外，薛晓豆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深深地喜欢过那个男生，但死里逃生的她已经把这段感情看淡了。

薛晓豆休学了一段时间，新学期开学时，还是搬回了609宿舍。很奇怪，她们宿舍只有三个人，宿舍管理部也没有再安排新人进来。

回学校那天，二梨和思思大老远跑去车站接她。三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路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夏云梦是不是真的离开了这个城市啊？晓豆出院她没来，现在也没来看看，真是太无情了。”

“谁？”薛晓豆敏锐地问。

“夏云梦啊，就是原来住我们宿舍的那个女生，她上学期退学了。”思思说。

“我没有什么印象了。”薛晓豆微微蹙眉，说，“医生说我的脑子受到了损伤，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大概那个夏云梦就在我失去的这部分记忆里吧……”

“原来是这样啊！”二梨唏嘘了一会儿，很快又安慰她，“没关系啦！你们俩也不是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之前她还和你闹过矛盾呢！再说了，一个在你住院治疗期间退学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忘了就忘了吧！”

“嗯！这次车祸改变了我的很多想法，我现在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些小事了！”薛晓豆笑了起来，“你们看，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恢复得这么好，就连医生都说我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好事发生！”

“比如说？”思思凑了过来。

“比如说……”薛晓豆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

明媚的阳光下，活力满满的少女双手交握在一起，做出一个祈祷的姿势，真诚地许了一个愿望：“希望我的桃花运能快点儿来……”

“啧啧！”二梨露出极其夸张的表情，“晓豆，你果然是一个需要爱情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对呀对呀！她就是喜欢帅哥！”

“才不是呢！”薛晓豆更害羞了，但脸上笑容不减，不甘示弱地说，“我只是想遇见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不对，你就是喜欢帅哥！”二梨说完，拖着箱子哗啦啦跑远了。薛晓豆一跺脚，愤愤地说：“二梨你讨厌！给我站住！”

三个女生一边笑一边闹地跑远了，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戴着帽子的女生和她们擦肩而过。

听着薛晓豆和另外两个女生的欢声笑语，女生压低了帽檐，从她们身边匆匆走过，独自一人走向了远方。

夏云梦推开记忆馆的门，抱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周稷，他像个没落贵族似的，坐姿非常优雅，慢悠悠地喝着茶。

自从夏云梦来了之后，周稷就越来越轻松了。

夏云梦把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插在新添的柜台上，又给自己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柜台后面，像模像样地上起班来。

她拿出在甜品店买的小蛋糕，摆在桌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她用塑料叉子在奶油上戳啊戳的，一手撑着下巴，望着在一旁安静品茶的男人，忍不住问：“老板，你为什么要收集别人的记忆呢？”

世间交易千千万万，为什么周稷会选择做记忆的生意呢？

周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今天去看你的朋友了？”

夏云梦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点头：“嗯。”“她好了吗？”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开学，她已经回去上课了。”

“她是你在这个人世的牵挂，也是你人生的遗憾。我不是神，当然也有我的牵挂和遗憾。时光之镜‘溯流’能穿越时间，我收集记忆，是为了回到过去见一个人，挽回我曾经做过的错事。”周稷说到这儿，刚好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迈开长腿走向了雕花铜门。

“你的遗憾已经修补了，我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伴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周稷的身影消失在了铜门背后。

他总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在溯流镜前待着，好像那面镜子上能开出花来。

听了他的话，夏云梦轻轻地把头转向了店门，似乎想从外面看到什么东西。

迷迭香记忆馆不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上，却又无处不在，也许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外。

夏云梦双手托腮，思绪飞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月夜。那时的她，那时的薛晓豆，两颗纯真的心互相碰撞，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最初的悸动。

然而，就像海的女儿最后化为了泡沫，为了不伤害自己在乎的人，夏云梦也只能选择离开。

心里下过一场大雨，却未留下痕迹。

门外的那个世界，她去过，她爱过，她努力过。最后，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