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软刺

4.

对于夏云梦的秘密，薛晓豆采取了漠视的态度。

她虽然没有四处宣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两人的关系还是变得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夏云梦脱鞋穿鞋的时候，薛晓豆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边看，当她发现夏云梦的脚又变得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的时候，眼里的震惊是无法掩饰的。

没办法，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类女孩，突然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总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自习，偶尔和二梨、思思一起，但不再主动找夏云梦了。

女生的心思很敏感，二梨和思思敏锐地察觉到薛晓豆和夏云梦之间发生了什么，甚至猜测是因为秦念晟。

她们小心翼翼地安慰薛晓豆，却让她心里更忧愁了。

薛晓豆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于一个女生的名誉和安全，她无法跟任何人倾诉，即便和秦念晟在一起的时候，也显得心事重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薛晓豆觉得秦念晟对自己很不满。

她很想跟秦念晟坦白，可是一想到夏云梦那种慌张不定的眼神，又忍住了。带着这种压力，她和秦念晟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更进一步，甚至隐隐出现了嫌隙。

反观夏云梦，她和以前一样潜藏在人群中，上课、吃饭、自习，好像并没有因为真实身份被发现而恐惧。

当然，无论如何，她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她害怕薛晓豆把自己身体的秘密说出去，这点薛晓豆看得出来。

也许是出于对薛晓豆的信赖，也许是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夏云梦没有选择逃离。

薛晓豆必须为她隐瞒秘密，忍得很辛苦。

秦念晟约她出去，薛晓豆好好打扮了一下，决定把夏云梦的事暂时放下，毕竟夏云梦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秦念晟才是她的未来。

到了校外的咖啡店，薛晓豆一眼就看到了窗户边的秦念晟。这个男生又高又帅，就连背影都那么优雅，和店里其他人有明显的区分。

薛晓豆远远地看着秦念晟的背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糊涂了，遇到秦念晟是她的幸运，她不应该为了别人分心，要好好把握住这个男生才对。

“念晟，我来了。”薛晓豆微笑着和秦念晟打招呼，在他对面坐下。

秦念晟把玩着手机，闻言看了她一眼，说：“晓豆，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我也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薛晓豆捏着衣摆，紧张不安地说，“我这段时间太任性了，没顾及你的感受，我……”

“没关系。”秦念晟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也不想再陪你演下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么？”薛晓豆呆住了。

她知道秦念晟心里不满，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但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薛晓豆急切地去抓他的手，语无伦次地道歉：“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会努力改正的！念晟，请你相信我，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你喜不喜欢我并不重要，问题在于你一开始就骗了我。”面对薛晓豆的告白，秦念晟无动于衷，而是拿起了手机，递给了薛晓豆。

“还记得我们去橙乡郊游的事吗？”秦念晟冷冷地看着她，“救我的人根本不是你，你冒名顶替了夏云梦！”

薛晓豆被他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顿时浑身冰凉。她用颤抖的手点开了手机播放器，当日的画面一一浮现。

“那天不只有我们几个人在场，还有其他人。幸好她们拍下了这个视频，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被骗了。”秦念晟越说越愤怒，当他看到夏云梦不顾一切纵身跃下湖水的时候，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个为了救他的性命而不惜一切的人，不是薛晓豆，是夏云梦。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日见到夏云梦的情景，他本以为那次见面是他们的初见，他才会对那个女生感到惊艳。

原来不是的，夏云梦曾经跳下冰凉的湖水救了他的命，他们之间的交集远比现在更深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见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就被她打动了吧？

而这一切，夏云梦都瞒着他，甚至任由身边的好友将他抢过去。

秦念晟的心很疼，为受骗的自己，也为夏云梦。他相信夏云梦对自己是有感觉的，但为了所谓的友情，她选择了无条件退让。

但秦念晟受不了，当他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心情是那么愤怒。薛晓豆每天都能到享受他的疼爱和照顾，毫无愧疚之意，她那张看上去天真可爱的脸在秦念晟眼里逐渐变得丑恶，直到他忍不住摊牌。

“念晟……”薛晓豆放下手机，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对面的人，薛晓豆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残酷冷意。

“是，我骗了你，但我……”薛晓豆摇了摇头，努力压抑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哽咽着说，“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件事小梦是知道的，她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把这个接近你的机会让给了我，而且我……”

薛晓豆哽住了。

说什么呢？说她其实已经报恩了吗？还是说，虽然夏云梦为自己付出过，自己也同样守着夏云梦的秘密？

再说了，夏云梦又不喜欢秦念晟，这样的交易，本来就很公平啊！

薛晓豆咬住了嘴唇，不敢说这些话。她知道秦念晟不会想听这些话。为了不给他留下更恶劣的印象，薛晓豆只能闭嘴。

“不管你们私底下做了怎么样的交涉，总之你骗了我，这是事实。”秦念晟说，“薛晓豆，骗来的感情是不会长久的，何况我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你。”

说完，秦念晟站了起来。他拾起桌上的手机，放下买咖啡的钱，头也不回地离去。

“念晟……”薛晓豆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夏云梦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她看到薛晓豆眼眶红肿地回到了宿舍，一句话也不说就爬上了床，掀开被子把头蒙住，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夏云梦想安慰她，却又不敢上前。

二梨和思思回来后，察觉到宿舍里诡异的气氛，不禁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大家就像约好了似的都不说话。

深夜，薛晓豆跑到外面去打电话，又哭了一场，直到凌晨才回来。

夏云梦很担心，决定弄清楚薛晓豆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第二天旷了课，尾随薛晓豆去了大二年级上课的地方。

薛晓豆心情不好，根本没按时上课，前两节课都用来睡觉了，现在已经到了课间休息时间。薛晓豆来过这边的教学楼多次，熟门熟路地走去了某个方向。

夏云梦远远地跟着她，一个不留神就被甩开了。她心里着急，急忙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找了起来。

终于，在经过一条空中走廊的时候，她看到楼下拐角处的花坛边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薛晓豆和秦念晟。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发生了争论，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薛晓豆，她为了解释什么急得眼圈都红了。

夏云梦连忙跑下楼，经过拐角处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地上，接着便传来了秦念晟的声音。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当初会跟你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报恩，现在我发现就连报恩的对象都弄错了！我狠心？难道你骗人就不恶心吗？”秦念晟愤怒地把手机丢在了薛晓豆脚下，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色。

“我直白地告诉你好了，真正让我动心的人是夏云梦。无论你再怎么装可怜，我都不会心软的！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收起你这一套吧！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烦死了！”秦念晟说完，再也不理会薛晓豆，大步离去。

夏云梦亲眼看到他从花坛的另一边离开了，心里一紧，急忙从藏身的拐角出来，跑到了薛晓豆身边。

薛晓豆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落下。她的脸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充满了各种情绪，伤心、绝望，还有被羞辱的难堪。

看到昔日爱笑的好朋友露出这样的表情，夏云梦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心疼地喊：“晓豆！”

薛晓豆听到她的声音，像触电似的猛然甩开了她的手，同时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秦念晟说，真正让他动心的人，是夏云梦！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每天都在他们之间转悠，竟然完全没发现这个事实！

夏云梦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前一步，薛晓豆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了一步，表情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晓豆！”夏云梦的心脏处传来一阵绞痛，她有些无力地解释，“我跟秦学长没有任何关系！你要相信我！”

“走开！你这个怪物！”

薛晓豆瞪着她，眼神仇恨而凌厉。夏云梦僵住了。

“怪物”两个字像是一种剧烈的病毒瞬间腐蚀了夏云梦的心，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颗脆弱而冰冷的心开始碎裂、滴血，继而毒素蔓延到她的整个身体，冷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全身都被鱼鳞包裹住了。

“晓豆……”夏云梦用颤抖的声音叫薛晓豆的名字。薛晓豆近乎厌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当然清楚夏云梦和秦念晟没有不正常的关系，可是秦念晟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个只见了几次的人鱼。

谁是骗子？薛晓豆恶狠狠地想，明明你们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夏云梦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手足无措。

薛晓豆一直没有曝光自己的秘密，夏云梦本以为她正在慢慢接受自己的存在，没想到……

对于人类来说，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怪物。

5.

那一天之后，秦念晟和薛晓豆彻底决裂，并开始正式追求跟薛晓豆同宿舍的夏云梦。

他找人帮忙给609宿舍送贵重的礼物，还亲自去堵下晚自习的夏云梦，被同学们议论纷纷。这一举动，毫无疑问让二梨和思思惊呆了。

她们完全不能理解，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秦念晟不是薛晓豆辛辛苦苦追来的男朋友吗？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一向安安静静的夏云梦？

薛晓豆有点儿惨，被秦念晟甩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一连几天都不去上课，整天蒙在被子里哭，不管谁叫她都没有反应。

当然，这里的“谁”不包括夏云梦。

同样让二梨和思思不明白的是，夏云梦和薛晓豆明明是最要好的朋友，却在一夜之间为了一个男生变得形同陌路。

薛晓豆那么难过，而夏云梦只是沉默以对。

出于女生对感情问题的直觉，二梨和思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应该是平日里看似人畜无害的夏云梦插足了薛晓豆和秦念晟的感情，做了第三者。

虽然她们几个关系要好，在一起玩得不分你我，但不得不承认，夏云梦有绝对的资本让男生为她动心。

她的五官非常清秀，又带有一点点冷意，是那种很耐看的美女，还有一双大长腿，性格也好，而且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她。这样的人，只要稍稍一耍手段，估计秦念晟就上钩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二梨和思思不免悄悄地打了个冷战，看向夏云梦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夏云梦并不是没有感受到二梨和思思的刻意疏远，但她正在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暂时顾不上这些。

她很喜欢薛晓豆，喜欢和人类一起相处，可是人类无法接受她作为“异类”的存在，这让她非常失落。

看到伤心绝望的薛晓豆，夏云梦隐隐觉得自己找个机会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问问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

那个月夜，天真年幼的薛晓豆蹲在人身鱼尾的夏云梦面前，想把最喜欢的红皮鞋给她穿。

还有很多喜欢她的小伙伴，还有二梨、思思，还有这片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地，她和人类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一切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再说了，离开了这里，她应该去哪里呢？

就算换一个地方生活，迟早也会有被人发现秘密的那一天吧？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以前的夏云梦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直到薛晓豆对她说出“怪物”这个词。

她终于体会到了不被人接纳的滋味原来是这么孤单和苦涩，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妈妈离开前会给她两个不同的选择。

妈妈一定也经历了类似的事情，不，应该更严重，严重到她承受不住，最后选择在这个世界消失。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上了两节晚自习，但夏云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离开教室的时候，她低着头跟着人群走出去，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惊呼。

夏云梦下意识地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刚下晚自习的同学们包围了。秦念晟站在她的面前，怀里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眉目清俊的他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小梦，做我女朋友吧！”秦念晟满怀期待地说。

同学们骤然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夏云梦顿时面红耳赤。欢闹声中，夹杂着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就是她吧？”

“对，抢别人男朋友的小三，听说她和那个女生是好朋友呢，还住一个宿舍！”

“这可真够戏剧化的！秦念晟是不是瞎了眼？”

“啧啧，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那个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人随随便便一勾引就上当了，看他俩得意的！”

“嘘！小声点儿！”

……

夏云梦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隔着怒放的玫瑰，她看着笑容满面的秦念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秦学长，我不喜欢你。”

秦念晟一愣，夏云梦赶紧推开围观的人群，准备离去。“那我以后可以追你吗？”秦念晟反应过来，大声问。

夏云梦脚步一顿，马上又大步走开，连头都没有回。快走了两步，她的余光微微一动，瞥到远处有一个落寞的身影，那是……

薛晓豆！

她今天怎么出来上课了？

夏云梦一惊，马上意识到她肯定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忍不住追了上去。“晓豆！”

她一喊，原本被人群包围的秦念晟也微微一怔，过了这么些天，难道薛晓豆还没想通？

夏云梦追着失魂落魄的薛晓豆而去。薛晓豆精神恍惚，脚步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走向了教学楼后面的人工湖。

湖边杨柳低垂，风景优美，经常被校园情侣占据。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是深夜了，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影。薛晓豆满脑子都是秦念晟微笑着看向其他女生的表情，心里一阵阵锥刺似的痛。

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薛晓豆的眼泪流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往湖边走，想让湿冷的夜风把自己的脑袋吹醒。

不料，她踩到一个圆滑的石头，一时没站稳，直接滑进了湖里。

“啊！”冰凉的湖水灌进喉咙，薛晓豆终于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她不会游泳，胡乱扑腾了几下，身体离岸边越来越远。

“救命……咳咳！”薛晓豆断断续续地呼喊。“晓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就是一阵落水声。不一会儿，薛晓豆感觉有个人出现在了身边，托起了自己的身体，带着自己往湖边游去。

薛晓豆本能地跟着那人游动，好不容易攀上了岸边的石头，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她送上了岸。

“咳咳……”薛晓豆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回头去看，只见浑身湿透的夏云梦泡在湖水里，正仰头看着自己。

两人彼此对视，眼里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没事吧？”终于，还是夏云梦先开了口。

薛晓豆怔怔的，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她马上把手递给了水里的夏云梦，急忙说：“你快上来！”

夏云梦一呆，心里很快又被欣喜的情绪填满。她把手递给了薛晓豆，借助她的力量爬上了岸。

薛晓豆把她拉起来，有些着急地说：“这里的水很浅，我刚才只是突然被吓到了，一时手足无措，又不会真的淹死！你干吗下水救我？你不是会……”

说着，她的眼睛直往夏云梦腿上看去。

长长的裙子直到脚踝处，裸露的双脚还是光滑白皙的，并没有什么异样。“没这么快……”夏云梦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双脚不自在地动了动，然后她抬头看向薛晓豆，用试探性的语气问，“晓豆，你不生我气了？”

薛晓豆噘着嘴，表情十分不自然。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你又没有错，我只是……”

失恋了自然会伤心，何况还是被喜欢的人这样无情地抛弃了。

夏云梦拉着她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诚恳地说：“晓豆，我不知道为什么秦学长会喜欢上我，但我确实不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和他在一起。”

薛晓豆垂着头，双手捏着湿漉漉的衣角，用力地揪着，指骨发白。

在她眼里，秦念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外表出众、品学优良、家境优渥，就像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薛晓豆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动心了。她把秦念晟当作宝，没想到对方只是为了报恩陪她玩了一段时间的情侣游戏，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她。

在秦念晟眼里，她一定是个满脑子只有爱情的愚蠢女生吧？

他喜欢夏云梦，殊不知夏云梦根本不喜欢他。自己的宝，在别人眼里是根草，偏偏那根草还声势浩大地去追看不上自己的女生。

原来不只是薛晓豆一个人看不开，秦念晟和她一样傻。

薛晓豆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突然她眼睛发直，用手指着夏云梦裸露的脚，轻呼：“你的脚！”

月色下，一片片灰褐色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住夏云梦的双脚。夏云梦浑身湿透地坐在石头上，长发披散下来，此情此景，她就像是一条被冲上岸的柔弱美人鱼。

听到薛晓豆的声音，夏云梦下意识地把脚缩了起来，拉下裙子将它盖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薛晓豆：“你有没有被吓到？”

薛晓豆的目光离不开她的脚，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突然，她又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似的，指着湖里说：“有鱼过来了！”

夏云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人工湖里的鱼全部游过来了，它们一条又一条在湖水里扑腾，像是想跟她亲近，忍不住要跳上岸来。

夏云梦随手一扬，游鱼又像烟花似的全部散开，还有几条跃出了水面，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再次入水。

薛晓豆看呆了，眼里是满满的震惊，她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夏云梦会那么害怕。

如果被人看到刚才那个场面，一定会发生难以想象的事情吧？薛晓豆突然意识到夏云梦无时无刻都处在无形的危险之中，忙说：“我们快回去吧！”

“嗯。”夏云梦站了起来。

“你能穿鞋吗？”薛晓豆问。

“能。”

夏云梦迈了一大步，找到情急之中脱下的鞋子，正要把长满鱼鳞的脚塞进去，附近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响起了慌张的呼喊。

夏云梦和薛晓豆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衬衣的男生从一棵粗大的柳树后面站了出来，眼里充满了恐惧。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云梦裸露的双脚，然后又惊恐地看了一眼女生的脸，表情像是吓得不轻，竟然什么话都不敢说，掉头就往回跑。

“等一下！”夏云梦喊了一声，那人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是他……”薛晓豆心里惴惴不安，立即扭头去看夏云梦，“怎么办？”夏云梦眉头紧锁，那颗属于鲛人的心脏拼命跳动起来。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这让她浑身都紧绷起来。

万万没想到，秦念晟竟然会跟踪她来到这里！

正思索着对策，薛晓豆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夏云梦转过头，只见对方用一种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

薛晓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慢慢地说：“我会保护你的。”夏云梦心里一暖，轻轻地点了点头。

6.

第二天清晨，薛晓豆去找了秦念晟，却被告知对方请了病假，昨天晚上就回家了。薛晓豆把这事跟夏云梦说了，两人都有些不安。

如果秦念晟真的被吓出病来了，那该怎么办？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严重的事，像一颗悬在夏云梦头顶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秦念晟会不会把夏云梦的秘密宣扬出去？没有人知道。

薛晓豆是和秦念晟关系最亲密的人，按理来说，她最了解这个人的为人。平心而论，在薛晓豆的眼里，秦念晟是一个非常优秀而且善良的人，如果是一般人的秘密，他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去害人，但是，夏云梦的身份实在太过离奇，就连薛晓豆都觉得难以理解，更何况是秦念晟？

薛晓豆有些气馁，非常愧疚地对夏云梦说：“是我害了你。”

夏云梦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说：“秦念晟不一定会对我怎么样，你别太担心了。你能接受我的存在，说不定别人也可以。”

“嗯，只能先这样想了。”薛晓豆一脸烦躁地说，“等他回来，我会再去找他，好好地跟他说一说。”

夏云梦点了点头。

秦念晟好几天没在学校露面，以防万一，薛晓豆帮夏云梦请了几天假，还在校外的旅馆里租了个房间。

夏云梦在旅馆里躲了几天，这几天里，一直都是薛晓豆帮她带饭。二梨和思思还很好奇，这两个人前两天明明还在搞冷战，怎么一转眼又变得这么要好了？

这几天，夏云梦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觉得这样躲着不是办法，等假期结束，就和往常一样回到学校去上课。

一整天都是风平浪静的，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样。夏云梦渐渐放下心来，收拾好书本离开了学校。

不料，她一走出学校大门就觉得不太对劲，背后好像突然多了一双眼睛。夏云梦猛地回头，只见路上行人神色匆忙，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校外的热闹小巷一切如旧。

“被人跟踪了？”这个念头浮现在夏云梦的脑海里，顿时让她心里一紧。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被人盯上的异样感觉不会是没来由的心理作用。

夏云梦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继续往前走，却多了个心眼。果然，当她经过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时，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夏云梦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进了一条小巷，随手拉开一扇木门，闪身进去。

这扇木门的背后是一个家庭式旅馆，专门租给学生，空间狭小而且有点儿脏乱。夏云梦躲在木门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两秒钟后，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见那些人远去，夏云梦从木门背后走出来，拔腿就往学校跑去。她一路跑回了女生宿舍，正好遇见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的薛晓豆。

薛晓豆正在给夏云梦准备晚饭，见她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当场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薛晓豆胆战心惊地问。

“小梦，你回来啦！”上铺的二梨跟她挥了挥手。“你的病怎么样了？”思思一边敷面膜，一边问。

夏云梦敷衍了两句，一把拉过薛晓豆，低声说：“有人跟踪我，我怀疑他们是秦家的人。”

薛晓豆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急切地问：“你有没有怎么样？”夏云梦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知道我身体秘密的人，除了你，只有秦念晟。今天跟踪我的人有好几个，我怀疑他们是来抓我的。”夏云梦眉头紧蹙，问，“你之前说过，秦念晟家族背景很硬，对不对？”

“秦家是做医药生意的，跟各行各业都打过交道。”薛晓豆说，“在我们这一带，他们家算是比较有势力的家族。”

说刚说完，薛晓豆突然气愤起来，说：“秦念晟……他想对你不利！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

“等等！”夏云梦急忙拉住她，问，“你想怎么做？”

“我去找他谈一谈，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薛晓豆说，“你放心，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说完，她掰开夏云梦的手，推开宿舍门出去了。

夏云梦看着薛晓豆走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知道秦念晟不会对一个平凡的人类怎么样，但还是免不了替薛晓豆担心。

不知道秦念晟会做到哪一步……

薛晓豆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手机也打不通。夏云梦着急，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发现秦家老宅在城郊，和学校刚好在城市的一南一北。她想出去找人，手机突然响了，上面的名字显示是薛晓豆。

“晓豆！”夏云梦欣喜地接起了电话，“你在哪里？”

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微艰涩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出来。

“夏云梦？”

这个声音……是秦念晟！

“是你？”夏云梦立即问，“晓豆在哪里？”

“她在我家做客，你要不要也过来一起玩？”秦念晟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紧张却又充满了某种愉悦的感觉，“小梦，我很想跟你谈一谈。”

“我马上过来。”夏云梦说，“你最好不要碰她一根头发，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好。”秦念晟的声音温柔起来，“再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前女友，我怎么会伤害她呢？你快来，我等不及要见你了。”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听上去像是某个工厂的厂址。夏云梦来不及思考对策，匆匆记下了这个地址，抓起外套就跑出了门。

她一溜烟跑出了学校，拦了辆的士，往秦念晟说的那个地方赶去。

秦念晟在一个他们家买下来的场地，那里还没有投入使用，整个工厂内空无一人，晚上走在里面颇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夏云梦推开铁门走了进去，突然，工厂四处都亮起了灯。她能感觉到有不少人潜藏在暗处，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夏云梦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大步走向了唯一没有亮灯的厂房。

“晓豆！”夏云梦大喊。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立刻被半空中的一个身影锁住了！

秦念晟这个禽兽，竟然把薛晓豆吊在了半空中！

借着从玻璃天窗漏进来的月光，夏云梦看见薛晓豆的四肢都被粗大的麻绳绑住了，嘴巴贴上了胶布，双眼通红，像是哭过了，又像是身体太难受的生理反应。

她被一根绳子吊在半空中，低头看见夏云梦，突然挣扎起来，并冲着夏云梦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夏云梦来不及细想，看见角落里有一架简陋的木梯，立刻爬了上去。这个厂房只有一层，但修了三角顶，多了一层类似阁楼的设计，可以用来堆放货物。

那架木梯就靠在通往第二层阁楼的口子上，秦念晟也是利用它才把薛晓豆吊起来的。夏云梦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第二层很矮，夏云梦不得不弯着腰前行，突然，她的脚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竟然“啪”的一下踩断了。夏云梦身体重心前倾，来不及调整就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夏云梦掉进了一个装满水的巨大塑料桶里。“秦念晟！”夏云梦愤怒地拍打着桶壁。

这个塑料桶高达三米，水深一米五，触手可及都是滑溜溜的桶壁，她根本出不去。

薛晓豆被吊在塑料桶的前方，她早就知道这里有一个陷阱，却无法告诉夏云梦，现在看见夏云梦掉进水里，她更加着急地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厂房的灯亮了起来，一个人走了进来，沿着夏云梦刚才爬过的梯子上了阁楼，一直来到那个破烂的口子前蹲了下来。

惨白的灯光里，秦念晟英俊的脸从口子里露了出来。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两眼紧紧盯着在水里挣扎的夏云梦，活像一只鬼。

夏云梦仰起头看他，眼睛充满了愤怒。

过了一会儿，秦念晟的表情慢慢变了。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夏云梦那双光洁的腿渐渐布满了鱼鳞，美丽可人的女生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半人身一半鱼尾的怪物。

“你……”秦念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盯着夏云梦的双腿不肯移开目光，慢慢地吐出一句话，“你是混血种！我知道，你是鲛人和人类的混血种！”

“你想做什么？有本事就冲我来！”夏云梦大声说，“不准伤害晓豆！”“我当然是冲你来的。”秦念晟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带上了笑意，眼里更是充满了见到奇迹的惊喜和赞叹，“跟你相比，薛晓豆算什么？”

听到两人的对话，薛晓豆发出了一阵难受的呻吟，身体不断扭动，连带吊着她的绳子也晃荡起来。

夏云梦看了半空中的薛晓豆一眼，冲秦念晟说：“你现在抓到我了，可以把晓豆放了吧？她是无辜的！”

秦念晟摇了摇头，说：“留着她，你才不会反抗。”

“你！”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两个女孩居然会有这么深的友谊？呵，你们不是经常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不顾一切吗？”秦念晟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如果我们会因为你这种人反目成仇，那你也太小看女生了！”夏云梦冷笑，忽然猛地一拍水面，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冲向了阁楼上的秦念晟。

秦念晟吓了一跳，急忙后退，“扑通”一声摔倒在木板上。外面的人听见动静，陆续冲了进来，竟是三四个成年男人。

“少爷！”

这些人齐声喊。

“看住她！”秦念晟百忙之中不忘指挥，“那个女生对我们正在研究的新项目非常重要！”

那几个人一听，立刻把装满水的大桶围了起来。

夏云梦见状，知道今天的事无法善了，突然朝水里扎了个猛子，消失不见。

秦念晟从阁楼上看到她的动作，脸色微微一变，忙说：“小心！她会妖术！”

话音刚落，水里突然冒出了一条硕大的鱼尾，鱼尾狠狠拍击水面，几道强烈的水流从桶里喷射出来，无一例外全部浇在了那些男人的头上。

趁那些人忙着擦眼睛，夏云梦又拍了几下水面，水柱不断冲上空中，竟然把二楼的木板击穿了。

藏在二楼的秦念晟惊慌失措，急忙逃跑，却被水柱击中摔了下来。

“少爷！”有人看到秦念晟从楼上摔了下来，想去帮忙，却听“啪”的一声，那个巨大的塑料桶竟然裂开了。

近乎半桶水就这样流了出来，水流的力量之大，仿佛海里的一股巨浪，硬生生把几个成年男人冲垮在地。

夏云梦随着破裂的木桶一起倒在地上，硕大的鱼尾紧贴着地面，让吊在空中的薛晓豆目瞪口呆。

她只见过夏云梦双脚布满鱼鳞的样子，却从没见过真正的人身鱼尾！

夏云梦抓起地上的一块碎木板，鱼尾一甩，整个人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扑向薛晓豆。她紧紧抱住薛晓豆，用尖利的木板割断绳子，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抓住她们……”秦念晟微弱的声音传来。

几个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夏云梦的样子，他们的眼神都有些惧怕，但还是朝两个女生逼近了。

夏云梦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薛晓豆身上的绳子，撕掉她嘴上的胶布，拉着她站了起来。

“走！”夏云梦大声说，说完用力一蹦，带着薛晓豆从厂房里跳了出去。落地前的一刹那，夏云梦回头，张开嘴对着里面的人猛吹了一口气。

一股夹杂着海啸之音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厂房，只听里面噼里啪啦，整个破烂不堪的二楼似乎都塌了。

终于没有人追出来。

夏云梦拉着薛晓豆倒在地上，两人浑身是伤，意识都有些模糊。

薛晓豆被吊了许久，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出现了轻微的脑震荡。听到厂房里面传来的巨响，她勉强睁开眼睛，去看身边的夏云梦。

夏云梦依然是人身鱼尾的样子，这个形态根本不适合在陆地上行走，她却强行使用能力，现在全身气血翻涌，几乎要晕死过去。

不过，她努力保持神志，和薛晓豆的目光一对上，立即反应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快走……”

薛晓豆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眼神有点儿木木的，夏云梦一开口，她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拖着夏云梦站了起来。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秦家的人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