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坎

1.

“还没有来到迷迭香记忆馆的时候，我是一个混血鲛人。鲛人者，人身鱼尾，幽居南海之外，其眼能泣珠……”

夏云梦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个特别的家庭背景，还有一个原因和她的身体有关。

她的腿很细很白，和同龄女生一比，腿型和长度都显得尤为突出。然而，这双腿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

如果她泡在水里超过十分钟，她的双腿就会长出鳞片，像鱼鳞一样的黏滑鳞片会慢慢布满她的下半身。

因为夏云梦是一个混血种，人类和鲛人的混血。

母亲离开她的时候，曾经这样跟她说：“小梦，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来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很美，但也很危险。妈妈教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等你能抵挡大海风浪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回到我们的故乡，也可以留在人类社会继续生活。如果你选择的是后者，记住一定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

夏云梦不知道妈妈受到过什么样的伤害，但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又新奇又刺激，这里的人们都很善良，她喜欢这里，她想留下来和人类生活。

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另一个原因是某个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孩。那年，夏云梦刚刚七岁，妈妈就离开了家。她哭着来到一个没有人的沙滩，想从那里游回妈妈说的故乡。没想到海上的风浪来得太快，她刚下水就被海浪冲了回来。天上月光皎洁，夏云梦抱着冰冷的身体哭泣。海浪一阵阵拍打着沙滩，她原本白皙娇嫩的双足逐渐变成了一条鱼尾。

就在这时，游人早已散去的沙滩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看上去和夏云梦年龄相仿，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小桶，里头装着她的沙滩玩具。

夏云梦错愕地抬起头，婆娑的泪眼正好对上了陌生女孩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想把鱼尾藏起来。

出人意料地，女孩完全没有被吓到，她好奇地看着夏云梦，问：“你为什么要哭啊？”

夏云梦紧张地看着她，小声地回答：“我……我妈妈不见了……”

听了她的话，女孩的表情很苦恼，似乎也对这个问题感到无可奈何。不过，她很快就被那条从未见过的鱼尾吸引了，甚至还想去摸一摸。

夏云梦很害怕，不停地往身后的沙滩缩去。

“你的脚怎么了？”女孩见她躲着自己，就停下了动作，指着她的鱼尾问，“为什么你长出了尾巴？”

夏云梦想起了妈妈临走前的话，生怕这个女孩喊来其他人。她惊恐地看着小女孩，语无伦次地说：“我，我……”

“好可惜哦。”女孩蹲下身来，把小桶放在一边，双手托腮看着她，“如果你没有脚，我就不能把我最喜欢的红皮鞋给你穿了……”

夏云梦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小女孩，从那双天真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长着鱼尾的人，是多么另类。

但这个女孩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看向夏云梦的眼神那么平静，只有发现新事物的惊喜，是单纯的喜欢。

女孩陪夏云梦待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传来了父母着急的呼喊，她才提着小桶慢吞吞地站起来。

夏云梦趁机逃走了。她不知道女孩有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其他人，她只知道，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没有人来找过她，也没有人发现她的秘密。

和那个陌生女孩的相遇，是夏云梦心里最温暖的回忆。她决定在这里生活下去。

被福利院收养以后，夏云梦和其他小孩一样有了上学的机会。她很努力，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很好，这也让她有了继续向前的机会。在某个仿佛被炭火烧烤的夏天，夏云梦和千千万万个人类学生一起参加了高考。

八月，她收到了当地一所理想大学的通知书。

夏云梦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什么，但她觉得这样很快乐。她想融入人群，和他们一起经历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这是她想要的人生。

开学的时候，夏云梦像一只放飞的白鸽，全心全意扑进了新生活的怀抱。挤在一群兴致勃勃的新生中报完名，夏云梦找到了六楼的宿舍。有两个女生比她早一点儿到，都是很善良的女孩子，夏云梦很快就和她们搞好了关系，然后相约去逛校园。夏云梦趴在围栏上，朝楼下探出头，远远地看见有个瘦小的女生拖着两个大箱子往这边走来。

她是……

夏云梦的眼睛亮了起来，思绪飞回了多年前的那个月夜。那个可爱的女孩果然在这一带生活啊！

夏云梦飞奔着下楼，径直冲到那个拖着行李箱的女生面前。

“你……你好！”夏云梦有点儿紧张，结结巴巴地跟对方打招呼，“请问你需要帮忙吗？我，我也是新生，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女生长了一张娃娃脸，烫成金色的秀发微微卷曲，将白里透红的皮肤衬得宛如糖果般可爱。有些惊讶于夏云梦的热情，她愣了一下，犹豫地说：“我的箱子很沉哦！”

“没关系，我力气很大的！”夏云梦握紧双拳做了个奋斗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女生的两个行李箱。

“我们一人拿一个吧！”女生不好意思地说。

“不用不用，我拿得动！”夏云梦一手拖一个沉重的大箱子，像装了电动马达似的往宿舍楼跑去，嘴里还不忘打听，“你住几楼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晓豆，你叫我晓豆就可以了！”女生连忙跟上来，“我的宿舍在六楼！”

夏云梦脚步一停，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火花迸射出来，她无比期待和紧张地问：“609？”

“对呀！”薛晓豆点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她，“难道你也是？”

“我是609的夏云梦！”夏云梦高兴得要飞起来了，“宿舍还有两个人，思思和二梨！她们已经到了！”

说着，她忙不迭地把行李箱搬进了宿舍楼。

薛晓豆本想叫宿管阿姨帮一下忙，没想到夏云梦已经拖着箱子哐当哐当地上去了。她难以置信地跟着爬上了楼梯，心里不停咋舌：“天啊，这个女生的力气好大！”

“到了！”夏云梦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健步如飞，一鼓作气爬上了六楼，把舍友们震惊了一下。

“小梦，这是你一个人拿上来的？”“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嘿嘿！”夏云梦朝两个舍友腼腆地笑了笑，回头正好看见气喘吁吁的薛晓豆，“欢迎来到609！”

“哇！好可爱的女生！欢迎欢迎！”“我们来帮你整理床铺吧！”

听到舍友们热情洋溢的招呼，薛晓豆一下子脸红了，心里暖暖的。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好心人，大学生活真是让人充满期待！

四个女生互相认识了一下，大家年纪相仿，性格都是活泼外向型的，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夏云梦对薛晓豆特别热情，主动帮她整理杂物，把衣服、鞋子收拾好，摆放整齐。夏云梦蹲在地上，看着那一排鞋架上的鞋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原来你真的喜欢红鞋子啊！”

“什么？”薛晓豆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奇怪，不过没有太在意，笑着说，“女生都喜欢红色，小梦不喜欢吗？”

“嗯！喜欢！”夏云梦看向她。

“晓豆好了没？我们打算去学校逛逛，再一起去食堂吃饭。”思思招呼她们。

“好，我要去！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收拾完毕，四个女孩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第二天是新生欢迎会，夏云梦起了个大早。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暑假，大家习惯了散漫的生活状态，一个个都变成了起床困难户。夏云梦只得一个个把人叫醒，然后帮她们打好热水。

“小梦，你好早！”薛晓豆打着哈欠，从感觉陌生的床上爬起来。

“今天有新生欢迎会，八点要去集合！”夏云梦好笑地看着睡眼蒙眬的她，“迟到可不好！”

“欢迎会？哇！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见到很多帅哥呢？”薛晓豆幻想了一下本届男生的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紧张地说，“现在都七点多啦！不行不行，小梦，你去帮我们占几个位子吧！要隐蔽一点儿的，最好还能看到所有男生！”

“好吧，那你们要快点儿哦！”夏云梦无奈地摊手。“就来就来！”几个女生大呼小叫地爬下了床。

夏云梦来到新生集合的礼堂，一个人占了四个位子，然后给宿舍的人发短信。由于看帅哥这个强大无比的动力，薛晓豆她们洗漱的速度堪比流星火箭，居然赶上了欢迎会。

“小梦！你太好啦！”薛晓豆一来就抱着夏云梦的胳膊不肯撒手，“你这两天帮了我好多忙，怎么这样能干呢？”

“对呀！”坐在后面的思思笑着说，“小梦超会照顾人的！如果你是个男生，我就追你了！”

“小梦才看不上你呢！”二梨撇嘴，“小梦肯定喜欢我这种乖巧的女生！”

听着舍友的打趣，夏云梦和薛晓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会议开始了，新生辅导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底下的学生听得激情澎湃，仿佛看到自己在大学四年如何如何努力收获一大堆奖状和证书的情景。薛晓豆却听得有些犯困，她拿出了手机，打算上网打发时间。

“现在有请学生代表秦念晟上台发言！”主持人用极具煽动性的语气报幕，“新来的同学们可能不知道，念晟是我们大二的优秀学生代表，也是校学生会的干部，管理能力非常卓越，也经常拿国家奖学金，更重要的是，他长得特别帅……啊，他上来了，学妹们看到了吗？”

主持人话音刚落，台下适时响起了一片尖叫。

薛晓豆刚把手机解锁，就被这阵哄闹吸引了。她抬头向台上看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手机“啪”地摔在了桌子上。

“晓豆？”夏云梦见她走神，忍不住碰了碰她。

薛晓豆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了夏云梦的胳膊，兴奋又拼命压抑着声音说：“小梦，你快看！台上那个学长好帅啊！”

夏云梦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是个个子高挑的男生，头发细碎有型，五官精致，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会说话，非常有神采。

相较于台下的新生，这个人的确算得上形象出众。

“秦念晟？我听我老乡说过，他有一米八哦！”思思凑上前来，跟舍友分享打听来的第一手资料，“从咱们这个角度看，他有点儿瘦，但其实他有六块腹肌呢，身材超好的！秦家是做医药生意的，非常有钱。反正啊，这个秦念晟学长就是个高富帅！可惜，我老乡说他不太好追，据说上学期还拒绝了校花的表白呢！”

“为什么呀？”薛晓豆急忙问，“他不喜欢漂亮的女生吗？”

思思摇了摇头，说：“听说他家教比较严，不喜欢太招摇的女孩子，谁让我们校花以前交往过男朋友呢！”

“你的意思是……”

思思挑了挑眉，低声说：“秦学长还是单身！”

“哇！”薛晓豆忍不住站了起来，顿时惹来一片注视，就连台上的人都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

薛晓豆吓了一跳，赶紧坐回了位子上，把脸埋在了夏云梦臂弯里。

“小梦，我好紧张……”薛晓豆害羞地说，“他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个人！”

夏云梦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么快就能喜欢上一个人？人类的感情还真是奇妙。

没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薛晓豆悄悄地抬起头来，兴奋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脸红地倒在了夏云梦的怀里。

“他完全符合我对未来配偶的想象……”薛晓豆拍着胸口说，“好喜欢他……”

夏云梦笑了起来。

薛晓豆热情、活泼，很有生气，会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夏云梦喜欢她，喜欢人类，和这样充满活力的物种在一起，连鲛人体内冰冷的血都跟着变得滚烫起来。

在这里生活真好。

2.

新生入学后，系里组织了第一次活动。

大学城在开发区，周边有很多尚未被钢筋水泥改造的原生态青山绿水，离学校又近，是非常适合郊游的地方。

系里把大一新生的第一次活动定在这里，学生分成了几组，由辅导员和学生会干部带队，秦念晟恰好被分到了夏云梦班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薛晓豆几乎要跳起来了，连连大喊：“我好紧张！我怕面对秦学长，怎么办？我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了！”

“郊外可能有蚊虫，穿长裤吧。”夏云梦真诚地建议。

“不行！我一定要让学长看到我最好的一面。”薛晓豆说，又指着夏云梦的衣服跳起来，“小梦，不要穿裤子！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表现一下，这样才能给男生们留下好印象！快去换条裙子，快快快！”

夏云梦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不太适合……”

“陪我一起穿裙子嘛！”薛晓豆像牛皮糖似的黏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摆，“大不了穿长裙，这样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好吧……”夏云梦投降。

“哇！”薛晓豆找到伴了，活蹦乱跳地去翻衣柜。

最终，夏云梦找出了海蓝色的长裙，和毫不顾忌众人目光穿了一套欧式洋装连衣裙的薛晓豆一起出现在郊游的队伍里。

薛晓豆有一张小圆脸，加上天然卷发，本身就像是可爱的瓷娃娃。这一套层层叠叠的连衣裙更将她腰细的优点衬托出来，一出场就赢得了很多人的注视。

薛晓豆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更加期待秦念晟看到自己时的反应。

新生们在学长们的带领下去了橙乡。九月份正是吃橙子的季节，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溜进了橙林，摘了好多橙子出来。

半个小时后，大家围在橙子主人身边，按橙子数量付钱。夏云梦和薛晓豆也摘了不少，弄得身上有些脏，便约了几个女生去附近的湖里洗手。正巧秦念晟过来了，说女生们出行不太方便，他打算陪着一起去。

薛晓豆窃喜，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拉着夏云梦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双眼睛止不住地打量最前面的秦念晟。

“晓豆，你这么憋着不是办法，应该找个时间表白。”夏云梦在她耳边低语。

“知道啦！”薛晓豆羞红了脸，忍不住跺了跺脚，“我也在找机会嘛！”几个女生来到了清澈的湖边，看到湖水都很心动，三三两两去洗手。秦念晟帮她们看管橙子，不料有几个橙子没放好，骨碌碌滚下了坡。秦念晟追着去捡，冷不防一脚踩空掉进了水里。

“啊！秦学长！”薛晓豆第一个发现了这事，紧张地大喊起来，“学长，快上来！”

秦念晟本能地想站起来，没想到脚下踩了个滑石，又摔进了水里。湖水漫过他的脖子，秦念晟扑腾了几下，呛了几口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湖心漂去。

“糟了！快去叫老师！”有个女生大喊，“找其他同学过来！秦学长不会游泳！”

薛晓豆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儿站不稳。她紧紧地盯着湖里的人，嘴里念念有词：“救命，救命啊……”说着，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准备下水救人。

正在这时，身边有个人拉了她一把。薛晓豆回头，只见夏云梦看着自己，眼神坚定地说：“我会水，我去。晓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秦学长救回来的。”

说完，夏云梦向前两步，在同学们的惊呼声中跳进了湖里，身体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郊外的清风吹动她身上那条海蓝色的长裙，清澈的湖面溅起了微小的水花。

“小梦！”薛晓豆紧张兮兮地看着湖面，“学长在那边！你要小心啊！”夏云梦入水之后，灵活得就像湖里的游鱼，很快就游到了秦念晟的身边。

秦念晟呛了水，意识有些混乱，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夏云梦游到他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身体，用力将他带出了湖面，另一只手奋力划水，将他送回了岸边。

“秦学长！”薛晓豆扑到了秦念晟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拉了起来。

剩下的几个女生见状，全都围过来帮忙，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秦念晟拖到了干燥的草地上。

“学长！”薛晓豆抱着半昏迷状的秦念晟，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试着用指甲掐了掐秦念晟的人中，突然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梦！你快上来！”薛晓豆看了一眼还在湖里的夏云梦，哭着问，“我该怎么办？你快来帮帮我！”

夏云梦爬上了岸，衬衫和长裙完全湿透，紧紧地搭在她修长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狼狈。她过来看了一下，安慰道：“他只是喝了几口湖水，没事的，一会儿就醒了。”

“是吗？”薛晓豆有点儿茫然，手足无措的她下意识地把夏云梦当成了最值得信赖的人，连连说，“谢谢你，小梦……”

其他女生也关切地看着夏云梦，她笑了一下，但表情很快又变了。

湿哒哒的裙子贴在她的小腿上，她能察觉到小腿处出现了冰凉又紧绷的感觉，像是被某种低温的东西吸附住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身体瑟瑟发抖，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人发现她小腿上的鳞片。

“我感觉有点儿冷，先回去换衣服了。”夏云梦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湖边。

“我们陪你回去吧……”几个女生见她一个人跑了，本想追上去，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被甩下了。

薛晓豆看着夏云梦的背影，正想说点儿什么，怀里的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秦念晟头一歪，吐出了几口湖水，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学长！”薛晓豆欣喜地低头看着他。

“是你救了我吗？”秦念晟看着头顶上方那张眼睛红肿的娃娃脸，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彩。他注视着怀抱自己的薛晓豆，轻声说：“在湖里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一条美人鱼朝我游了过来，那个人是你吗？”

薛晓豆被他的目光看得胸口发热，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夏云梦离开的方向，那边早就没有人影了。

夏云梦知道自己喜欢秦念晟，如果她看到这一幕，也会为自己终于迎来一个亲近心上人的机会而开心吧？薛晓豆想着，重新和秦念晟对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学长，我是一年级的薛晓豆。你现在没事吧？”

秦念晟没有回答，只是用灼灼的目光看着她，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薛晓豆的心一下子就暖了。

活动因为突发的意外终止了，高年级的学长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亲自把每一个人护送回了学校。秦念晟给家里打了电话，很快就有人开车来接他回去。临走前，他特意问了一下薛晓豆的班级和宿舍，并再次表达了感谢。

薛晓豆晕晕乎乎地回到宿舍，发现夏云梦换上了长衣长裤，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思思和二梨正陪着她说话。

薛晓豆心里涌起了无限愧疚，眼圈立刻红了。她走到夏云梦的床边，哽咽地说：“小梦，谢谢你救了秦学长。还有，对不起，我……我利用了你！”

“怎么了？”夏云梦见她开开心心地回来，不到一秒又变了表情，忙问，“出什么事了？”

“秦学长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他问是不是我救了他，我……我没有否认！”薛晓豆低下头，用充满愧疚的语气说，“我想借这个机会跟他认识，所以一时鬼使神差……小梦，我真的对不起你！”

“好啊！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二梨立刻仗义讨伐，“小梦为了救人弄得全身都湿了，你居然抢了她的功劳，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对啊，晓豆，你这样做不太好吧？”思思附和。

“我知道错了！”薛晓豆说，“我以后会找机会跟秦学长解释的！只要我能跟他……”

“好啦！”夏云梦打断了她们几个，有点儿好笑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再说了，我去救他，本来也是为了晓豆啊！我还不想被他知道救人的是我呢，晓豆认了这个事，正好帮我解决了一个烦恼！”

“真的？”薛晓豆两眼泛光，满怀感动地看着她，“小梦，你真的太好了！”

“哎呀，我们小梦就是心肠太好。晓豆你要怎么报答人家，自己看着办吧！”二梨说。

“我……”薛晓豆想了一下，马上翻箱倒柜，把柜子里的零食全部拿了出来，讨好似的放在了夏云梦面前。

“我把所有的零食都给小梦！”薛晓豆双手握拳，做发誓状。

夏云梦看她开心，自己也开心起来，忙说：“这个不是什么大事……”

“小梦你别说话！今天是你帮晓豆创造了接近心上人的机会，她本来就应该感谢你的！”二梨打断她，赶紧招呼思思，“思思，快来吃！”

两个女生像仓鼠一般扑向了满床的零食。

“小梦，谢谢你原谅我。”薛晓豆爬上了床，轻轻地抱住夏云梦，一脸陶醉地说，“如果我真的追到了秦学长，到时候再请你吃更好吃的东西！”

夏云梦替她感到开心，用力地点头：“好！”“那你喜欢吃什么？”薛晓豆问。

“海鲜大餐！”二梨提议。

“高级牛排！”思思也举手。

夏云梦本想说什么，看了看大家的表情，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热闹的场景，并在第一时间觉得，这种美食是最好的选择。

“火锅！”夏云梦大声说，“到时候，我们全宿舍的人一起去吃！给晓豆庆祝！”

“太好啦！”二梨和思思欢快地鼓掌。

“那说好了，如果我真的能和秦学长在一起，我就请小梦还有你们，吃遍全市的火锅！”

“不许毁约！晓豆快发誓！”“对！发誓发誓！”

薛晓豆无奈：“好吧，我发誓……”

“学长难追，学妹要加油！”

温暖的609宿舍洋溢着女生们的笑声，大家开始帮薛晓豆出谋划策，扬言要在一个月内拿下秦念晟。

3.

秦念晟不愧是出了名的难追，即便在“救命恩人”的光环下，薛晓豆依然花了两个月时间，不过好在她终于把这座高山踏平了。

整个609宿舍都为薛晓豆感到开心，尤其是夏云梦，看到好朋友得到幸福，她心里也很满足。

正式交往一个月后，秦念晟主动提出要请薛晓豆宿舍里的人吃饭。地点是薛晓豆选的，定在市区的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店。

聚餐那天，薛晓豆跟秦念晟事先约好了在火锅店见面，由薛晓豆带着全宿舍的人一起去找他会合。

薛晓豆抱着夏云梦的胳膊，一路都在说关于秦念晟的点点滴滴。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很快就到了市区。夏云梦远远就看见了火锅店的巨大招牌，脚步不自觉地停下。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犹豫了一下问：“是前面那家吗？”

“对！”薛晓豆兴奋地说，“念晟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我，我不去了……”夏云梦脸色惨白，她万万没想到薛晓豆会带自己来一家鱼火锅店。

“小梦，你怎么了？”薛晓豆关切地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不是，我……”夏云梦为难地说，“我对鱼肉过敏。”

“对哦！”二梨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小梦吃鱼！”

“啊？都怪我不好，竟然没注意到你不吃鱼。”薛晓豆懊恼地说，“念晟已经订了位子了……唉，我去跟他说，让他换一家吧！”

“那我们吃什么呀？”思思问。

“我给念晟打个电话，等下再决定吧！”薛晓豆放开夏云梦，走到一边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前面那家店里走出来了，径自来到四个女生面前。

“念晟！”薛晓豆开心地跑到他身边。

秦念晟拍拍她的脑袋，又朝面前的几个女生点点头，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面的夏云梦身上时，表情微微一怔。

“念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她们都是我的舍友，二梨、思思、小梦。”说着，她又跑到夏云梦身边，把她拉到秦念晟面前，说，“小梦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帮了我好多，是我们宿舍的‘女神’！”

“对！”二梨凑上来，说，“我们小梦什么都会做，比男生还厉害！男生能做到的事，她都能做到；男生做不到的事，她也能做到！”

“所以说，小梦应该是我们宿舍的‘男神’吧！”思思笑着说，“秦学长，你应该庆幸小梦是个女生，不然晓豆喜欢上的人就是她了！”

几个女生笑成一团，夏云梦也抿嘴笑。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秦念晟，忽然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儿奇怪。

“小梦……”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像是欣赏，却又有些热辣。

夏云梦觉得不太舒服，忙说：“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既然小梦不吃鱼，那我们……”二梨想了想，大声说，“我们去吃烧烤吧！”

“好啊！”思思高兴地说，“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家烧烤店，蛮不错的样子，我们可以去那里！”

薛晓豆羞涩地看着身边的人，问：“念晟，你觉得呢？”

秦念晟笑了笑：“今天你们是客，当然随你们决定。”“那我们走吧！”

二梨和思思带路，夏云梦跟着她们，薛晓豆牵着秦念晟的手走在最后。秦念晟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夏云梦的背影，他觉得很惊讶，这个女生身材高挑，五官清秀，虽然不是薛晓豆这种可爱型的，但非常耐看，甚至越看越有味道。

很美啊，这个女生。他想。

到了烧烤店，几个人轮番点菜，二梨更是主导了烧烤架，不停地往上面加东西。

秦念晟陪着她们吃，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夏云梦，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你们喜欢这家店的味道吗？”

“嗯，好吃！”二梨大声回应。

思思附和：“对！太好吃了！谢谢学长请客。”

薛晓豆文雅地嚼着二梨烤的牛肉，轻声说：“我也觉得好吃呢！”

秦念晟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夏云梦身上，问：“小梦同学呢？我看你吃得很少，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菜？你想吃什么，我让服务员再送来。”

“啊？”夏云梦专心致志啃着鸡翅，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接触到秦念晟的目光，又感觉不自然起来，忙说，“我觉得还行。”

薛晓豆笑着说：“除了不吃鱼，其他东西小梦基本不挑。”

“哦，这样啊！”秦念晟随手夹过一块烤好的蘑菇放进薛晓豆的碗里，又对夏云梦说，“那你应该多吃点儿，女孩子太瘦了也不好。”

夏云梦本以为他的这句话是对薛晓豆说的，但对方的眼睛总是看着自己，这让她有些不自在。

“我最喜欢吃蘑菇了，谢谢念晟！”薛晓豆开心地说。

听到她说话，秦念晟回头看了一眼，冲她笑了笑，又把头转过来，问夏云梦：“小梦喜欢吃什么？”

夏云梦皱了皱眉头，恰好看见二梨烤好了一块鸡翅，忙用筷子夹过来。“我要吃鸡翅！”

“小梦！”二梨抓狂，“你已经吃了一块了，我还没吃呢！我好惨啊，居然沦落到给你们所有人烤东西！”

思思毫无愧疚感地嘲笑她：“是谁争着抢着要烤东西的呀？现在可怪不了我们。”

夏云梦在一阵欢声笑语中低下头安静地吃东西，再也不理会秦念晟的目光。秦念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好暂时放弃和她接触的念头。

虽然秦念晟在餐桌上没有过多纠缠，但夏云梦心里总不是滋味。薛晓豆那么喜欢秦念晟，无论何时何地，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个人，反观秦念晟，却似乎对这位乖巧可爱的女朋友不甚上心。

夏云梦有点儿担心，忍不住为薛晓豆祈祷，希望她的一番心意不会被辜负。

薛晓豆履行诺言，请全宿舍的人吃了好几顿大餐。不过，除了第一次有秦念晟在场，其他时候都是她自己请客。烧烤、火锅轮番吃下来，四个女生的感情越来越好。

不知不觉，她们这群大一新生入学几个月了。

二梨忙着追剧，薛晓豆完全沉浸在了恋爱的幸福里，思思进了学院的学生会，喜欢表演的她当了文娱委员，剩下夏云梦一个人孤单寂寞，无奈泡在了图书馆。

下了晚自习，夏云梦抱着书回到了宿舍，一开门就听见薛晓豆和思思在热烈地讨论衣服搭配。夏云梦见状，忍不住问：“晓豆，你今天不是有约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思思的夺命连环电话……”薛晓豆无奈。思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扑向了夏云梦，把她吓了一跳。

“小梦！”思思整个身体都挂在了夏云梦身上，表情极其夸张，“我们学院要举办文化节了，这个你知道吧？”

夏云梦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作为全宿舍的热心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思思大叫起来，“我们有个活动的人数不够，现在正在找人凑数呢！你和晓豆的身材、外形都很适合，所以……你懂的吧！”

夏云梦好笑地看着她：“你就是为了这个打扰人家晓豆约会啊？”

“可不是嘛！”薛晓豆控诉，“念晟这段时间很忙，我一直想好好陪陪他，结果呢，今天我和他见面不到十分钟，思思就打电话叫我回来试衣服！”

“思思这么急啊？”

“很急！”思思做哭诉状，“其他人找了几天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只能由我亲自出马来请我们宿舍的两位大美女了！你们一定要帮我啊！”

“好吧！”夏云梦无奈地说，“看在你这么夸我的分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哇！”思思跳了起来，连忙拿了一套连衣裙递给夏云梦，“小梦，你也试试这件衣服！”

“裙子这么短啊？”夏云梦表情纠结，对她来说，那种要露出两条腿的短裙、短裤总是让人没有安全感。

“没办法，集体表演嘛，学院统一采购的表演服都是短裙。”思思讨好似的双手合十，恳求似的看着夏云梦，“小梦，你身材这么好，穿上一定很好看！”

夏云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去试了。

她和薛晓豆换好衣服，并肩站在思思面前。一个娇小可爱，像是洋娃娃活过来了，一个长腿惊人，宛如T台模特，再加上两个人的五官都很精致，这样一看简直像在佳丽大赛的现场。

“好好看啊！”思思拼命鼓掌，“相信我，你们一定会让台下众人倾倒的！真是太美了！”

夏云梦和薛晓豆相视一笑，都很无奈地耸了耸肩。

第二天开始，夏云梦和薛晓豆就跟着学校的表演队去排练，到了文化节那天，她们一上台就震惊了学院的师生。

“这一届的女生好漂亮啊！”台下的人纷纷赞叹。

表演即将开始，天却突然下起了小雨。夏云梦站在露天的舞台上，心里惴惴不安。

节目时间不长，但台上台下一折腾，估计要耗去不少工夫。她站在表演的人群里，有一瞬间想落荒而逃。无奈音乐声已经响起，穿着白色短裙的女生翩翩起舞，她也只好跟着动了起来。

“快！快准备帐篷！”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在飞速奔跑。

表演结束，大家的衣服都湿了。主持人上台，对女生们不惧风雨的勇气赞扬了一通，然后让她们赶快去休息，舞台要重新布置。

夏云梦脑子里绷着一根弦，队伍一解散，她就飞快地跑去了更衣室，甚至没听见薛晓豆在喊她。

小腿处传来冰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皮肉里钻出，将她沾满雨水的小腿完全覆盖。夏云梦急得不行，一路上撞了几个人，终于回到了更衣室。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衣柜，将长裤翻了出来。

夏云梦转过身，背对着更衣室的门口，用颤抖的手把短裙脱下，套上了长裤。正在这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倒吸凉气的声音：“小梦，你……”

夏云梦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站在门口的人，是薛晓豆。

夏云梦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来不及穿鞋的两只脚丫子上，那上面布满了丑陋的鳞片。

薛晓豆呆愣地望着她的下半身，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夏云梦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无数情绪，震惊、疑惑、茫然、不解……

夏云梦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把衣服穿上了。她走到薛晓豆面前，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心理准备。

薛晓豆看着好友朝自己走来，意识还处在混乱之中，有些吃力地说：“为什么……”

夏云梦没有说话。

她设想过无数次被别人发现秘密的情景，坦白说，薛晓豆的反应算是很给她面子了，至少没有惊慌失措地逃走，没有大喊大叫引来更多人围观。至少，让她保住了自由，甚至保住了一条命。

“我……不是普通人。”夏云梦说，“抱歉，晓豆，我一直瞒着你。”

薛晓豆张大了嘴，过了好久才能说话：“我小时候曾经在沙滩上见过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孩，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一个梦，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人鱼？”

薛晓豆在脑海中思索着，过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她看到了夏云梦换衣服的过程，那双原本白皙修长的大腿布满了滑腻的鳞片，像某种疾病在蔓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之和美丽的人鱼联系在一起。

准确说来，夏云梦那个样子，更像是一个……怪物。

夏云梦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听她说出了小时候的事，心里渐渐被一股暖流填满。

原来，薛晓豆一直没有忘记自己。

“晓豆！”夏云梦正要说点儿什么，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听上去有些急切的男声。

“晓豆在不在里面？你找到夏云梦了吗？”

“是念晟。”薛晓豆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力让情绪平静下来，语气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在找我们，他说想请你吃饭。”

“我……”夏云梦无言以对。

薛晓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打开门出去了。

夏云梦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离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过了一会儿，只听薛晓豆在跟秦念晟说话。

“小梦身体不太舒服，淋了雨担心感冒，已经回宿舍休息了。”“她怎么样？严重吗？”秦念晟有些担忧。

“她没事……”薛晓豆的声音变低了，“我们走吧。”

夏云梦挨着更衣室的墙壁坐了下来，身体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悬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薛晓豆没有泄露她的秘密，她暂时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