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离歌

4.

一周后，王佳琦正在家里接听陈暮的电话，表姐一脸坏笑地敲开了她的房门。

“没打扰你们聊天吧？”表姐问。

“没有啦！”王佳琦不好意思地说，“他这周忙，刚刚只是打电话问我吃早饭没。”

“现在就这么甜蜜，以后结婚了该怎么办哦？”表姐揶揄了两句，“对了，趁你们现在还没结婚，表姐我来给你做做婚前指导。”

“啊？”王佳琦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你们都订婚了，结婚是迟早的事，现在做好准备，到时就不会手忙脚乱了。”表姐说，“走吧！咱们去逛街，边玩边聊。”

听到只是去逛街，王佳琦放松下来，拿了包包就跟着表姐出了门。

两人在商场逛了两圈，表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跟王佳琦分享了很多结婚时应该注意的事项，一不小心就说了快一个小时。

“好累，我口水都说干了，休息一下吧！”表姐指着前面的一家咖啡馆说。

“好，我们进去坐坐吧！”

进了咖啡馆，表姐连饮品都来不及点，就急匆匆地跑去洗手间了。王佳琦把两人买的一堆东西放在椅子上，拿了菜单仔细看。

“借过一下……啊！天啊！”一个女声在王佳琦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正好掉在王佳琦脚边。

这家咖啡馆位于人来人往的商场顶层，装修精致但面积不大，桌台之间的距离很小。服务员和客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过道就显得尤为狭小。正好有个女生提着大包小包从王佳琦身边经过，被椅子一碰，东西就掉了下去。

王佳琦见购物袋正好掉在自己脚边，便弯下腰去捡起来，随手递给经过的女生。

“谢谢！”女生用手指勾住购物袋，对王佳琦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又换成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咦，学姐？”

“什么？”王佳琦也很惊讶。

“你是我学姐吧？”女生瞪大了眼睛喊道，“你是不是叫王佳琦？”王佳琦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说：“对，我是王佳琦。”

“我就说嘛！”女生兴奋起来，“学姐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在我们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呢！这么有名的人，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请问你是……”王佳琦迟疑地开口。

眼前的女生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脸上化了精致的妆，一点儿都看不出学生的感觉。王佳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会儿，没有搜寻到任何能跟这张脸对上的信息。

“学姐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和你学的是同一个专业，但比你低一届。”女生笑着说。

“原来如此。”王佳琦恍然大悟，然后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快坐，你拿了这么多东西还站着说话，会很累的。”

女生显然对遇到学姐这件事很高兴，一点儿都不推辞地坐下了。她的目光落在王佳琦伸出来的手上，脸上突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哇！学姐，恭喜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你和沈黎终于在一起了！”女生指着王佳琦手上的钻戒说，“你们俩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我当然要恭喜你们啊！”

看着女生灿烂的笑容，王佳琦心里却“咯噔”一声，连耳边的嘈杂都消失了。

“你说……谁？”

“沈黎啊！”女生说，“他不是你大学时候的男朋友吗？你们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吧？不然这个戒指是哪里来的？”

王佳琦的表情僵硬了。坐在温暖的咖啡厅里，她却浑身冰凉如坠冰窖，耳边不断回响着一个名字。

沈黎……

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无论是母亲还是身边的其他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王佳琦，她在大学时候有一个男朋友。

“学姐，你怎么了？”对面的女生见她发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王佳琦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学姐是个名人啊！名人的花边新闻传得可广了。”女生笑嘻嘻地说，“再说了，当时沈黎追你追得那么紧，好多人都知道你们的故事呢！”

“你……你对我们很了解吗？”王佳琦紧咬着嘴唇，声音颤抖地问。

“其实不熟啦！”女生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时候只是喜欢听八卦，尤其是那些风云人物的八卦，再加上学姐你不但长得好看，风评也很好，我们低年级的学弟学妹都把你当偶像呢！我记得那时候，你一直都很低调，大家都没想到你突然就谈恋爱了！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沈黎，他简直就是学姐你的粉丝嘛，追你追得可勤快了，而且行事也高调，搞得全校人都知道了你们的事……”

女生还是不停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眉飞色舞的，完全没注意到听众的表情正在急剧变化。

王佳琦的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某种情绪正在膨胀，似乎就要失控了。

原来她在大学时候有一个男朋友，名叫沈黎……

可是她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不仅如此，她的联系人、日记、相册……都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载。

母亲和表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如果他真的在王佳琦的生活里出现过，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呢？“我和那个人……我和沈黎是不是毕业之后在一起的？”王佳琦看着对面的女生，眼也不眨地问。

“学姐，你忘记了吗？”女生终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面带疑惑地回答，“沈黎在你的毕业典礼上高调表白了一次，你们应该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吧。不过，不是很多人都说其实你们认识好久了吗？”

就是那个时候……

她大学时期的最后一年以及刚开始工作的前两年，这段时间是被她遗忘了的。沈黎正是在这段时间出现的，所以被她忘记了。

她想到母亲得知自己失忆时的反应，还有相册里缺失的那部分照片，越发觉得身边的人一直在欺骗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有关沈黎的事？王佳琦不安地思索着，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学姐，你和沈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女生注意到她的反应，小心翼翼地问，“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沈黎吗？”

王佳琦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表姐蹬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回来了。

“小琦，我回来了！”表姐面带微笑地看着占了自己座位的女生，“这位是……”

“这位姐姐你好！”女生积极地站起来，伸出手跟她打招呼，“王佳琦学姐跟我是一个专业的，我是她的学妹！”

表姐刚握住她的指尖，闻言，脸色突然一变，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你是她的同学？”

“是啊！”女生高兴地说，“我们刚才正在聊学校里的事呢！”

“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有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做，得赶紧回去了！”表姐说着，拉了王佳琦一把，“小琦，走吧！”

表姐的态度很反常，王佳琦有点儿抗拒，忍不住问：“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回去？”

“总之是很重要的事啦！”

表姐雷厉风行地收拾好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拉着王佳琦就要往咖啡馆外面走，还不忘回头跟女生道别：“我们先走了，再见！”

女生见她们走得急，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礼貌地跟王佳琦挥手：“学姐再见！”

王佳琦硬生生被表姐拖出了咖啡馆，耳边还不断回响着表姐的叮嘱：“你们都那么久没见了，有什么好聊的？你不是对学校里的事都记不清了吗？不要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啊！”

“为什么……”王佳琦嘴唇翕动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句“为什么瞒着我有关沈黎的事”压下去了，她有一种直觉，表姐是不会告诉她的。

“什么为什么？”表姐问。

王佳琦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怕你被人骗啊！”表姐心痛地说，“万一你遇到了骗子，假装是你以前的同学或者朋友跟你套近乎，然后想骗你的钱怎么办？”

“这么大费周章地骗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骗的？”

“当然有啊！”表姐煞有介事地说，“要是有人利用你失忆的事来骗你怎么办？你现在就跟一只天真的小白兔似的，随便用以前的故事糊弄你一下就得手了。你别不在意啊，说不定人家是想通过你接近陈暮呢。”

王佳琦不说话了，这倒是说得通，可那个学妹一点儿都不像骗子。她沉默地跟着表姐走了一会儿，突然问：“表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陌生人接触？”

表姐正在拦车，听了这话，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王佳琦，叹了口气说：“你别怪我管太多，我也是为了你好，总之你别上当就行。”接着，她又说到了婚礼，“你很快就要和陈暮结婚了，别胡思乱想，好好享受当新娘的幸福吧！”

上了车后，王佳琦心情抑郁，脸色一直没好过。表姐本来还想再多说点儿什么，见她这个样子，也只好闭口不言了。

表姐一直把王佳琦送回了家，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关怀，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脸色这么难看？”母亲敏锐地发现了王佳琦的不同寻常。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王佳琦不想让母亲知道今天在咖啡馆发生的事，摇了摇头就进房间了。

她刚刚说服自己，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事，一切都只是自己太敏感，但今天的事情让她发现，她可能被所有人骗了，而骗她的人，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

王佳琦手脚冰凉，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来。正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陈暮的电话，不禁突发奇想，陈暮知道沈黎的事吗？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陈暮是她在车祸之后认识的人，应该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情。

“陈暮。”王佳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佳琦，我和伯母查了一下，这个月底是个好日子，我想尽快把婚纱照拍了，你觉得怎么样？”陈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王佳琦看了一下日历，月底离现在没几天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能推迟几天吗？我最近有事，可能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的陈暮沉默了一会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王佳琦立即回答，“我只是……最近感觉好累……”

“好，那我们晚点儿再去拍。”陈暮说，“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谢谢。”

放下电话，王佳琦长舒了一口气。

5.

大学毕业留下的同学录被母亲藏到了杂物间，王佳琦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把那本粉皮册子找出来。她一页一页地翻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才把这本册子看完。让人气馁的是，她没有发现里面有任何关于沈黎这个人的记载。

不过，王佳琦找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当年带过他们班的辅导员的联系方式。看到这组电话号码，王佳琦立即有了一个想法，她想回学校去看看。

打定了主意，王佳琦偷偷地在网上订了一张机票。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她第二天一大早就飞去了学校所在的城市。

母亲见她急匆匆地出门去，跟在后面喊了两声，王佳琦假装没听到，母亲倒也没起疑。

王佳琦在路上打电话请了个假，然后直接去了机场。三个小时后，她到了另一个城市。

昔日的母校建在郊区，依山傍水，风景非常优美。王佳琦一下飞机就打车去了学校，路上看见无数快速掠过的绿树和在市内绝迹的野花，心情不由得恍惚起来。

她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王佳琦只觉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每个学校的情况似乎都差不多，只要没有课，学生几乎都挤在宿舍和图书馆里。主干道上的人寥寥无几，而在环境清幽的湖边、小山坡上则有很多成双结对的学生在聊天看书。

王佳琦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经像这些年轻的学弟学妹一样，经常在这些地方玩，但她猜想，毕竟在这里念了四年书，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她应该都去过吧。

只是现在，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沿着学校的主干道漫无目的地闲逛。上飞机前，她给辅导员打了电话，说有事想请教他，顺便回来看看母校。

辅导员接到她的电话有些惊讶，这个当年的优秀毕业生离开学校后就像失踪了一样，几乎和过去的人完全断了联系，他没想到王佳琦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

“你要找我的话，就在北门附近的那个凉亭里等我吧。我今天刚好有课，下课后我会从那里经过。”辅导员说着，又问，“你知道那个地方吧？”

“好，我会准时到的。”

王佳琦一边打量着路上的风景，一边努力回忆过去的情形。大学的生活已经过去几年了，再加上头部曾经受创，对于王佳琦来说，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很熟悉，可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学校里念书时是什么样的情景。

就像雾里看花，她和真相之间总是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白雾。

见时间差不多了，王佳琦随便问了一个路过的学生，再循着残存的记忆找到了北门附近的那座凉亭。

辅导员已经在等着了，看见王佳琦，他笑着迎上来，打趣说：“大忙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师很感动。”

辅导员年过半百，近年来钻到课题里去了，言行举止都比当年更具学者风范。他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这让王佳琦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老师，我们真的好久不见了！”王佳琦有些感动地上前，握住了辅导员的手，“对不起，我这么多年都没来看看您！”

“知道你们忙，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辅导员佯装不高兴地撇撇嘴，“现在回来了就好。感觉怎么样，对学校还熟悉吗？”

“老师，我……”面对辅导员的热情问候，王佳琦心里有些愧疚。她毕业后就跟老师和同学们断了联系，因为失忆的事，她几乎没有让他们知道一点儿关于自己的消息。

辅导员从她的表情看出了不寻常，便不再客套，而是直接问：“你今天回到学校，应该不仅仅是来看我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王佳琦苦笑，“其实不是我不想回来见见老师们，而是我前几年出了一次车祸，好多事都被我忘记了，就像这个凉亭，我也是问了其他同学才找到的。”

“你是说……你失忆了？”辅导员惊讶地问。王佳琦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有多严重？”

“医生说我的海马体受到了一些损伤，患的是选择性失忆症，导致我忘记了某些时段的事情，这也是我今天来找老师的原因。”王佳琦说着，不由得紧张起来，甚至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老师，请问您知道沈黎这个人吗？”

“沈黎？”辅导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想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实不相瞒，我昨天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我学妹的人，她说……”王佳琦皱紧眉头，“她说我在大学里和一个叫沈黎的人交往过，可是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

“你和人交往过？”辅导员突然笑了，似乎并不认可这个说法，“你当年在大学里是一个很刻苦的学生，一心扑在学业上，我倒是听说过有很多外系的学生想追求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交过男朋友。”

“是这样吗？”王佳琦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辅导员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事，那沈黎和她交往过这一说法的可信度就降低了。

虽然王佳琦还是觉得疑惑，但心里轻松了不少。她的确想知道真相，但也不希望那个真相会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真是太谢谢老师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您的回答让我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不要太执着于过去。”辅导员颇为惋惜地看着王佳琦，“上天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一定会在将来补偿你。你们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经常教导你们要珍惜当下，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未来是一种可以把握的东西。”

辅导员的教导和母亲的话不谋而合，王佳琦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此番冲动地回到学校，想从这里找出一个幽灵般不可捉摸的名字，但那个名字早就离她远去了，对她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帮助，甚至会扰乱她的状态。

有时候，人苦苦追寻的并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是心里的一个执念，如果能及早放下，就能及早地奔向未来。

经过辅导员的一番劝解，王佳琦安心了不少。她陪着多年未见的恩师逛了一会儿学校，买了一些礼物送给当年的老师们，然后准备回家。

她把辅导员送回学院的办公楼，转身时听见几个老师一脸好奇地跟辅导员说着什么。王佳琦没有久待，很快就沿着曲折的石子路往校门口走了。

路上看到不少朝气蓬勃的学生在校园里肆意奔跑、欢笑，王佳琦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她抓不住，不知道那些画面代表着什么。

一对年轻的情侣从她身边跑过，男生高喊着快来，女生满脸欢笑地跑向他，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

他们恩爱幸福的样子吸引了王佳琦的注意，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们看了很久，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英语角的一棵梧桐树背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任何具体的画面。

王佳琦一边在学校里闲逛，一边陷入了沉思。神情恍惚的她没注意到包里的手机在振动。直到电话响过第三遍，她终于回过神来。

来电显示是陈暮。王佳琦心里一动，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联系陈暮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她把未婚夫完全晾在了一边，这时候看到陈暮打来电话，不免有些愧疚。

她马上接了电话，轻声唤道：“陈暮。”

“佳琦！”那头的陈暮听上去有些急切，“你今天去哪儿了？伯母告诉我你一个人出去了，谁都没通知，我很担心你。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需要我过去接你吗？”

“对不起，我忘了跟你们说，其实我只是……”王佳琦顿了一下，随便扯了个谎，“我在一个朋友家里呢！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急，是找我有事吗？”

“没事，我只是很担心你。”陈暮听到她说在朋友家，似乎放心了不少，不自觉放缓了语调，不一会儿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王佳琦说，“你忙吧，我晚上到家再给你打电话。”

“好，你早点儿回来，路上要小心，我等你电话，还有……”陈暮停顿了一会儿才柔声说，“佳琦，我爱你。”

低沉醇厚的男声贴着耳朵传进了心房，王佳琦脸颊一热，仿佛能看到陈暮真的贴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场景，一颗心不禁快速跳动起来。她摸了摸发红的耳垂，低声回答：“我也爱你。”

听到她的回应，陈暮很高兴，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可以想象他此刻满脸幸福的表情。

“到家后联系我。”陈暮温柔地叮嘱。

“好。”王佳琦说完，挂掉了电话。

陈暮的一通电话打断了王佳琦的怀旧思绪，她挂了电话一看，马上就快到饭点了，窝在宿舍和图书馆里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三三两两奔向了食堂，安静了一上午的校园重新热闹起来。

望着人潮涌动的主干道，王佳琦知道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便直接走向了校门。就在她即将迈出大门的时候，一辆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轿车从她身边驶过。

王佳琦无意中回了一下头，瞥见了车窗里的一张侧脸。她的心猛然一跳，像是被一把锤子砸中了，脑海里瞬间冒出了无数疑问。

这个人……好像是陈暮的助理！

王佳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这个人确实很像那个经常跟在陈暮身边的助理。

如果车里的人是陈暮的助理，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学校？莫非是陈暮和校方有什么合作？王佳琦从来不关注陈暮工作上的事情，但如果合作对象是她的母校，陈暮一定会主动告诉她的。

也有可能不是合作。

可如果不是公事的话，他的助理为什么会来这里？

陈暮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王佳琦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着，心里莫名有些慌。她承认自己害怕，害怕发现陈暮也有事瞒着她。一想到这里，她急忙甩了甩头，勒令自己不准再想下去了，如果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陈暮就好了。

对，干脆去问陈暮，他从来不对她说谎，一定会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王佳琦勉强安抚了胸膛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不自觉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6.

临近八点的时候，王佳琦回到了家中。

母亲大呼小叫地迎上来，追问她去了哪里。

王佳琦又累又饿，实在不想再跟母亲聊这些烦心事，只好摆了摆手说：“我去见朋友了，妈你着什么急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哎呀，你出门总要说一声啊！你知道陈暮有多担心你吗？他给你打了好多电话，结果你竟然关机了，他又打到我这里来，问我你去了哪里。”母亲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不停地唠叨，“我打不通你的手机，只好给你们公司打电话，结果你们领导居然说你今天请假了！”

他们打电话的那段时间，王佳琦多半在飞机上。她这次走得急，没跟家里交代一下，搞得身边人鸡飞狗跳。

“好了，我知道错了！”王佳琦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回了学校的事，只好扯谎，“一个朋友有急事，特别急，我就临时跟公司请假了。”

“多大的人了，做事这么不让人放心！再急的事，你也要跟我们说一声啊，好端端的关什么手机！”母亲的责备还在继续。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道错了！”王佳琦换好鞋，忙不迭地拿着东西逃回了房间，“我现在就给陈暮打电话，告诉他我到家了！”

“跟他说一声就好了，快出来吃饭，饭菜都凉了！”母亲不悦地冲着房门喊。她虽然喜欢陈暮这个准女婿，但心里还是偏向亲生女儿多一些。

王佳琦应了一声，拨通了陈暮的电话。

“佳琦，你到家了？”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响了起来。“嗯，我回来了。”王佳琦说，“对不起，今天让你们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下次有事记得提前跟我们说一声，你的手机突然打不通，让我很担心。”陈暮的声音依然像平时一样温柔宽厚，一点儿都听不出责备之意。

王佳琦心里微微一暖，点了点头：“我下次会记得的。”

“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忙，都没有好好陪你。”陈暮有些愧疚，“这周末你有安排吗？我们出去玩吧！”

“没关系，我理解你。”王佳琦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忙了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还是不要奔波劳累了。这样吧，这周末我去你家陪你。”

她说不要奔波劳累的时候，陈暮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可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高兴得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说真的吗？”陈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一再反问，“你愿意来我家陪我过周末？”

“真的啊！就这么说定了！”王佳琦说完，不给陈暮反应的机会，就挂掉了电话。

她说要去看陈暮是发自真心的，因为她有一些话想和陈暮谈谈。

今天送辅导员回办公室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还见到了一个不该见到的人。

辅导员回到办公室，立刻就有好奇的老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问题。王佳琦走得慢，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内容。

“刚才那个女孩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学生吗？”

“是她，原来她失忆了，怪不得那个人让我们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沈黎这个名字呢！”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拜托了，看来沈黎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很严重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都过去了，希望她以后能好好地生活吧！”……

王佳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办公楼。

原来连学校的老师都被人特意拜托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沈黎，这让王佳琦越来越疑惑了。

又是沈黎……

因为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她发现自己被所有人骗了。她觉得最有可能的真相是，沈黎不但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还和她有过极其亲密的关系。就算事实真的是这样，身边的人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些事呢？只是因为她遇见了陈暮吗？有人想保护她和陈暮的关系？

王佳琦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闷，漫无目的地在大学校园里逛了很久。

她猜想过，不想让自己知道沈黎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母亲和身边的亲人们，但当她在校门口看见了陈暮的助理，新的疑问出现了……

难道想要瞒着她沈黎这个人的事，是陈暮的意思？

王佳琦是在车祸发生之后才认识陈暮的，他不应该知道她过去的事，除非是有人故意把沈黎的事透露给了陈暮，让他有了警觉，所以把助理派了过来。

事情是这样吗？王佳琦甩了甩头，把一整天的胡思乱想强行压了下去。到了周末，她就会知道答案了。

她决定去找陈暮，就是想问清楚这些事。

按照约定，王佳琦一到周六就早早地出了门，甚至拒绝了陈暮过来接她的提议。

陈暮住在城南的一个高档公寓里，他们的新家离这里也不远，全是陈暮一手操办的。王佳琦很少来陈暮家，大多时候他们都在外面约会。陈暮一直很尊重她的感受，也很少贸然上门打扰。

他们的关系类似相敬如宾的夫妇，说是恋人，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许久未登陈暮的家门，王佳琦深吸一口气，正要按铃，大门却先一步打开了，陈暮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出现在门后。他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眼睛似乎在发亮：“佳琦，你真的来了！”

王佳琦仰起头冲他微笑，还未开口，已经被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陈暮紧紧地抱着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王佳琦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提醒他：“先让我进去啦！”陈暮反应过来，拉着她进了公寓，随手把门关上了。

“你想喝什么？”陈暮把她带到客厅坐下，转身就去准备茶水。

“随便。”王佳琦说着，打量了一下陈暮的公寓。她很少来陈暮家，但无论什么时候来，这里的环境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甚至透着些孤独的味道。

陈暮给她端了一杯果汁，在她身边坐下了。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好像不太开心，真没想到你会突然来看我。”

“你发现了？”王佳琦挑眉。

“佳琦，你是我的未婚妻。”陈暮失笑，“如果连你的情绪变化都感觉不出，我怎么有资格向你求婚呢？”说着，他从茶几上拿过一本小册子翻开，递给王佳琦看。

“我想过段时间带你出去散心，不过还没决定去哪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王佳琦喝了一口果汁，朝小册子上面的旅游信息瞥了一眼，摇了摇头，说：“其实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真的吗？”陈暮盯着她。

“嗯。”王佳琦点点头。

两人视线相触，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陈暮突然凑了过来，温暖的嘴唇覆上了她的。他揽住王佳琦的头，薄薄的嘴唇将那对红唇细细吻过，舔掉了她唇角遗留的一滴果汁。

陈暮身上那股独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涌了过来，几乎将王佳琦整个人包裹。

王佳琦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暮已经在看着她笑了。他目光灼灼，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次，王佳琦终于回过神来。

她想起了今天来看陈暮的目的，及时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天一起做饭吧。”

“现在？”陈暮有点儿惊讶，现在离午饭时间还很久。

“嗯，我们自己做，要早点儿准备。”王佳琦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厨房，“我看看你家里有什么菜。”

“冰箱里只剩一些鸡蛋了，你先别忙，我下去买点儿菜。”陈暮说着，从衣帽架上取了外套，就要出门。

“那你买多一点儿，今天干脆弄火锅好了。”王佳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不吃芹菜。”

“好。”陈暮了然一笑，打开门出去了。

王佳琦看着重新关上的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从相识以来，陈暮对她一直很好，他性格温和有耐心，从没当着王佳琦的面发过脾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看着他充满爱意的眼睛，王佳琦问不出口，所以，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支开了他。

公寓四下无人，越发显得单调空旷。王佳琦来到陈暮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去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

王佳琦今天主动上门，陈暮显然很开心，如果被他知道她是来搜查屋子的，不知他会作何感想。王佳琦有点儿愧疚，但为了解开心里的疑惑，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陈暮的房间很简单，床上用品都是简约的色调，衣柜整整齐齐，所有衣服分门别类挂好，一眼就看完了。

看了一圈，王佳琦没什么发现，只好退出来，把门重新关上，然后又去了书房。

书房里除了书就只有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幽蓝的屏幕泛着微弱的光。王佳琦碰了一下，只见上面开着一张报表，想必是陈暮早上看过的。她无意窥探商业机密，只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电脑桌面和文件夹，发现里头全是工作文件。值得一提的是，陈暮电脑的屏幕壁纸，是王佳琦的照片。

王佳琦点了待机，把电脑放回原位，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书架底部有一个抽屉，王佳琦走过去拉开，发现里头放着一份档案。

她翻开扉页，被上面的一张照片吓了一跳。照片上的人，是她。

王佳琦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慌忙翻看了几页，发现这果然是自己的档案资料。除此之外，她还在文件夹里发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所风景优美的大学，正是王佳琦的母校。她刚刚去过那里，绝对不会认错。可让她惊疑的，却是照片上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长发刚刚过肩，骨子里透着快乐和自信，正好路边有棵樱花树开花了，她抬头仔细打量，唇边不自觉含着一抹恬静的微笑。她的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生，整个人就像一道耀眼的阳光，他悄悄地靠近了王佳琦，一手举着相机拍下了两人的亲密瞬间。

他们离得很近，只要那个男生一转身，就能亲到王佳琦的头发。王佳琦指尖冰凉。

她认得自己，却认不出照片上的男生！他是谁？

他们曾经如此亲密，为什么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王佳琦双手颤抖，照片从她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文件夹里还有一张报纸，上面刊载了一起车祸新闻。

王佳琦望着报纸上加粗加大的黑字，差点儿呼吸不过来！年轻情侣遭遇追尾连环车祸，男生当场死亡！

王佳琦的眼睛迅速积满了水雾，报纸上的方块字变得模糊不清。她紧紧地抓着这份陈年旧报，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默读着。

这场车祸发生的时间，正是王佳琦遭遇意外的时间，她的记忆就是从那一天出现了断层……

报纸上说，他们是本市一所知名大学的学生，那死去的男生姓沈……原来他就是沈黎！

原来沈黎三年前就死了！

这就是身边所有人绞尽脑汁隐瞒自己的真相！

王佳琦的手剧烈颤抖着，全身一阵阵发凉。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则只有短短几百字的新闻，脑子里疯狂地回想当日的情况，可是没用，除了针刺般的疼痛，她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王佳琦头痛欲裂，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佳琦？”

她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到买菜回来的陈暮站在书房门口，正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为什么？”王佳琦捡起地上的照片和报纸一起拿给他看，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啪”的一声，陈暮手里的购物袋全部掉在了地板上。他连忙扶住站立不稳的王佳琦，急切地说：“佳琦，你先冷静下来，我可以解释的！”

“如果我今天没有看到这份档案，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王佳琦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暮，不停摇头，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你知道沈黎这个人！你早就知道了！”王佳琦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觉身体越来越冷，“我前几天回了学校，你一定知道吧？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我在那里遇到了你的助理。我一直怀疑身边的人有事瞒着我，原来连你也……”

“佳琦，对不起！”陈暮一脸沉痛地看着她，“瞒着你是我的错，但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王佳琦突然冷笑。婚期在即，她却忽然发现自己有一个死去多年的男友，恐怕她以后再也无法安心了。

在她面前，陈暮一直扮演着温柔知礼的男朋友角色，直到真相被揭开的这一瞬间，陈暮的样子变得虚伪起来。

不只是他，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起来，他们联手撒了个瞒天大谎，将王佳琦完全骗住了！

她原本如此信任这些人！

王佳琦心里一阵恶寒，她突然一把推开了扶住自己的陈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佳琦！佳琦——”陈暮在她身后喊，却换来大门被用力关上的一阵闷响。

陈暮打开门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楼梯间，但王佳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