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卸下最后的伪装
书名:凉音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1842更新时间:2024-12-27 18:07:33
(1)
悠闲的下午,太阳已经不再灼热,美丽的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优雅地端着一杯茶喝着,她看着窗外的风景,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却又迅速恢复成一派天真的模样。
尽管她已经半是胁迫半是交易地与尚子涵达成协议,但她并不放心。
她看得出镜玥烨眼睛里闪烁的深情,那很多女生想要却得不到的怜惜,足以让她嫉妒发狂。
镜玥烨是她的,只能是她的,她从小到大眼里就只有他。她在心里爱慕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以爱上其他人?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她无法左右镜玥烨的心,却可以控制纪念的心。
莫紫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自信,但她可以确信,纪念永远也不会伤害她。
纪念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像是钢琴弹奏的简单音符。
纪念一眼就望见了莫紫茹。
纪念一直都知道,莫紫茹是个天生的发光体。
而她,只需要待在黑暗里,成为她的陪衬。
精致的洋装细致地勾勒出少女的身形,她低头时露出一小截脖颈,像是优雅的白天鹅。
纪念沉默地迈动脚步,走到莫紫茹对面。
莫紫茹仰头,露出那双笑起来宛如明月的眼睛。纪念的眼神有些讶异,莫紫茹顿时笑得更加明朗了。
“念姐,你来得好慢哦,我都喝了好几杯了。”她俏皮的眼神,配上无辜的表情,成功地让纪念有些内疚起来。
她原本是冷漠而无感情的,可是对着这个她一直守护着的女生,她硬不下心来。
想起那天的场景,纪念有心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沉默地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茉莉花香顿时充满口腔。
她庆幸莫紫茹没有提那天的事情,仿佛她们之间从没多出一个镜玥烨。
纪念放下心来,只是越发内疚。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蓝绿色衬衣的男孩突然走进静雅的茶艺馆里。
他捧着一大束玫瑰,根根分明的头发竖起来,显得精神而有活力。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锁定莫紫茹这一桌,捧着那束招摇的玫瑰花走了过来。
“纪念,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他像是宣誓一般说道,然后露出了灿若阳光的笑容,纪念一下子愣住了。
莫紫茹笑着站起来,向纪念介绍道:“念姐,这是我朋友崔东浩,他喜欢你很久了,特地拜托我把他介绍给你。”说完,她又凑到纪念的耳边说,“这个男生很不错,念姐可以交往看看。”
纪念孤寂地站立着,像是一尊清冷的雕像,散发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她看着向她介绍崔东浩的莫紫茹,一阵痛感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心房。
原来,终究不是不在意。
她早该想明白,镜玥烨对于莫紫茹的重要性。
就如同莫紫茹对于她的意义一般。
守护与姐姐相同的眼睛与微笑,是她纪念许诺过的。
一直不曾拒绝过莫紫茹的纪念有些狼狈,对上崔东浩炙热的眼神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说罢,她推开那一大束有着令人窒息的玫瑰,匆匆离开了茶艺馆。
原本就静雅的茶艺馆顿时变得更加安静了,莫紫茹低着头,仿佛在为纪念的离走伤怀。
崔东浩却突然伸了一个懒腰,将那一束玫瑰随意地放到桌子上,他虽然笑着,眼神却有些伤怀:“莫紫茹,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还把我推给别的女生。啧,这个纪念,比起你来差多了。”
差多了。
这三个字像是重锤一般敲在莫紫茹的心上,她抬起头,问道:“你真的觉得,她比我差多了?”
崔东浩以为莫紫茹被他感动了,忙不迭地点头:“这个纪念长得这么难看,身材又不好,哪比得上活泼可爱的你?”
既然比不上,那么为何镜玥烨会喜欢她呢?
莫紫茹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但这细微的痛感又哪里比得上她心里的疼痛?
“更比不上你们在背后的恶意中伤!”气愤的林飞沫再也听不下去了,从角落里站出来大声地朝那两人指责道。
原本纪念被莫紫茹约走她就有些担心,跟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慌忙逃走的纪念了,林飞沫原想追上去,却被这两个人恶心到了。
从那次无意中听到莫紫茹跟尚子涵的对话后,她就知道莫紫茹不简单。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直表现得如同公主般无可挑剔的莫紫茹,竟有这般丑恶的时候。
她竟然这么对纪念。
“莫紫茹,这就是你的本性吗?会不顾一切地伤害信任你的人!纪念没有亏欠过你什么,却甘愿做你一个人的钢琴手,从不抢你喜欢的东西。你明知道的,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她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怕镜玥烨喜欢上纪念,所以急着把纪念送给别人吗?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在乎纪念的感受,有那么一点点为她为你所做的事感动,你就算介绍,也不该介绍自己不要的人送给纪念。这个任意诋毁我最好朋友的男生,根本不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你,更不配。莫紫茹,如果你再这么自私下去,我一定会告诉纪念,你善良纯真的外表下那颗黑暗的心。”
林飞沫气愤地朝莫紫茹他们吼道。
崔东浩刚要动,却被莫紫茹拦住了。
她看着林飞沫因气愤而变得通红的脸,不急不缓地问:“那你说说看,她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她……”林飞沫语塞,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像被突然堵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来。
这是纪念的秘密,她答应过她,要帮她保密的。
“说不出来吧。”见林飞沫说不话来,莫紫茹精致可爱的脸上浮现出无所谓的表情。
虽然她表面上无所谓,心却狠狠揪起。
纪念,你真的像我想的那般没有心机吗?林飞沫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你到底为了我又放弃了些什么?原因又是什么?
林飞沫担心跑走的纪念,更不想再看到莫紫茹自以为是的嘴脸,扔下一句“你们等着”便匆匆离去。
门口的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明明是再动听不过的声音,却无端令人心里烦躁。
莫紫茹低下头轻声说:“茶都凉了。”
余音消散在空气里。
(2)
难道爱情真的会令一个人改变吗?
变得脆弱,变得陌生尖锐,变得癫狂。
一如莫澐优,一如莫紫茹,一如尚子涵。
爱情究竟是什么?这么折磨人为什么又叫人趋之若鹜?
想不通的纪念低着头慢慢行走,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照出难以言喻的忧伤。
想起今天下午的那一幕,纪念的心里滑过一丝悲怆。她不知道这样的难过算不算得上是委屈。
她早就不知道委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
她守护了莫紫茹那么久,一直以为那抹微笑还在,可是今天,莫紫茹笑起来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刺眼,像是细小的针扎进她柔软的心房,虽不足以痛到发狂,却一直连绵不绝。
纪念轻轻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纪念走过一条条街道,仿佛永远无法到达尽头,也找不到归宿,她近乎游荡,直到经过露天广场。
那里围了一大群人,不时爆发出震天的掌声。
这种场景并不常见,只有一个乐队才有这样的感染力——狂飞乐队。
“时光在浅唱低吟,
白色的鹅毛笔风干了记忆,
你站在这里,冷眼看着结局,
抽离我的世界,
不留下任何气息。
这天空开始下雨,
因为失去了你……
纪念不知不觉走近,然后驻足观望。
风缱绻着思念,
我已不再爱你。
如果谎言可以希冀,
那我真的不爱你。
平行时空下的承诺,
再一次相遇我会假装,
不曾认识你……”
原本轻柔舒缓的歌曲被演绎得十分动感,对唱的少男少女眼里闪动着耀目的光。
他们应该是一对,所以才会这么有默契,纪念心想。
莫紫茹是否也曾因为镜玥烨和尚子涵在一起,而独自伤心过?
感情的事情,她真的帮不了。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守护者的位置,将莫紫茹所有的喜好摆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帮她完成。
为了帮莫紫茹巩固在音乐界的地位,她奉献出自己最得意的曲子,却将自己埋没。为了更好地保护莫紫茹,她几乎用不到一年的时间,用近乎自残的刻苦方式去练习柔道,以防莫紫茹遇上危险,她好帮忙。
她可以为莫紫茹做很多事,却唯独在感情方面帮不了忙。
知道莫紫茹忌讳她跟镜玥烨靠近,她可以选择逃避,却无法让镜玥烨就这么爱上莫紫茹。
她不是神,真的没办法让莫紫茹的微笑永远如最初的那般单纯清澈。
澐优姐,你可知道,这样的守护很累人?
我很累。
人们大声地叫着“安可”,挥舞着手臂拼命想引起狂飞乐队的注意。
这样的热闹,不属于她。
她纪念天生存于黑暗,归于黑暗。
那个面容精致的少年依旧穿着一身艳丽张扬的红衣,频频向台下送出飞吻,气氛十分热烈,空气都在燃烧。
然后他微微抬手,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接着另一首歌的前奏响起。
这是镜玥烨的另一面,不似她初见他时那般不羁,唱歌的他有着让纪念陌生的认真。
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纪念能感受到那些音符擦过心脏的触感。
心,竟然微微有些悸动。
停止思考,纪念像逃一般转身快步离开了人群。
她怕被那个人的嗓音吸引住,不受控制地像所有围观的人一样,为之沉沦。
这样的观望一次就足够铭记一辈子。
站在台上热情歌唱的少年看到了人群中转身离去的黑色身影。
少女那头乌黑的长发,以及身上独特的清冷气息,像一股清风吹拂过他灼热的脸庞。镜玥烨有些看呆了,瞬间忘记了歌唱,像被蛊惑了一般,丢下手中的话筒,快速地冲下了舞台,朝那个渐渐离去的身影追了过去。
“纪念!站住……纪念!”
背后突然传来陌生的叫喊声,纪念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迟疑的瞬间,胳膊已经被人拉住。
“纪念,你来看我的表演?”
镜玥烨的脸朝纪念凑近了一些,魅惑的丹凤眼上描着黑色的眼线,原本就像妖精般精致的脸更显妖娆。
他的眼里闪烁着美丽的光,是纪念不曾看到过的。
纪念漠然地看着他,乌黑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茫然而木讷的目光被很好地掩盖了。
这样的情形令她想起第一次与他相见。
第一次被人扯出黑暗,在人群中被人一眼就找出来,仿佛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终于有了一个位置。
心被触动了一下,陌生的感觉流窜在纪念的身体里,一时之间,她忘了挣脱他的束缚。
没有预期中的拒绝,让镜玥烨忍不住感到雀跃不已,脸上的笑意毫不遮掩。
“我很高兴又见到你了,纪念!”
镜玥烨的话让纪念不禁皱紧了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亲昵。
纪念迅速地将手臂从镜玥烨的手中挣脱开来,又成了那个像刺猬般竖起满身的刺,冷漠拒绝的纪念。
“我跟你不熟,请不要跟着我!”
纪念语气平稳地说道,然后不再看镜玥烨,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手臂又一次被人抓住,纪念惊愣地回头,看到了朝她微笑的少年。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他白皙的脸上,璀璨耀眼。
“就因为不熟才要多交流啊,这样就熟了!”
太阳开始坠落,光线越发柔和起来。
红衣少年拉着黑衣少女的手臂,有些无赖地笑道。
红与黑交织着,两个冲击性极强的色彩却在天地暗淡之际,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纪念来不及挣扎,已经被那个硬要闯进她世界的少年牵着迎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奔跑起来。
她发现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抵抗。
(3)
纪念,我想看到你微笑的样子。
这是少年此刻的目标。
于是红衣如火的少年带着如同黑夜般的少女悠闲地走过夜色弥漫的街头,美丽的霓虹像七彩的火焰,明亮地映在纪念苍白的脸上和黑色如墨般的头发上。
镜玥烨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这种笑同他在舞台上或者面对莫紫茹的笑都是不同的,跟他对着自己那些名义上的女朋友的笑也是不同的。
那么真挚,所以那么耀眼,纪念冷淡的脸上有了一些微微迷惑的表情。
那个在台上热情狂野而张扬的他,现在真诚青涩的他,还有第一次见时魅惑霸道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令人感到迷惑。
纪念觉得,在自己黑白的十年后,忽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这世界也可以是彩色的,也可以有淡淡的温暖,这一定是错觉,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有些沉溺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放纵着脚步跟着这个少年奔跑,来到了这个让她感到新奇的地方。
“这里是夜市,你一定没来过吧。”其实镜玥烨自己也很少来,他带着纪念慢慢地逛着每个摊位,看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这个是捞金鱼,你玩过吗?过来!”
镜玥烨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带他来玩过捞金鱼的游戏,曾经美丽而单纯的童年,像是一幅幅七彩的画卷。而纪念,这个一直清冷的少女,让他怀疑她是否有过这样一个快乐的童年。不然为什么她的眼里只有对生活的绝望,没有对生命的热情呢?
她总是用黑色将自己套住,像一个无法把握的影子,于是镜玥烨只能带着她看这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希望她能从最简单的东西里发现乐趣,那样说不定,她会快乐。
镜玥烨静静地看着纪念笨拙地伸手触碰那些小玩具,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其实,他想要的不多,只是希望这个女孩,能像其他女生一般,懂得如何快乐。
纪念迷惑地看着浅浅的水池里一条条漂亮的金鱼,橘红色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里自由地游动。那些围观的孩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脸上的表情充满好奇。
纪念似乎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在一个最炎热的夏日,鼓着红红的腮帮子蹲在捞金鱼的池子旁,专注而快乐地将那些灵活的小家伙慢慢地弄进网兜。
多么遥远的记忆,她忘了原来她也曾快乐过。
她不知不觉地蹲了下来,镜玥烨有些欣喜地陪在纪念身旁。纪念看着那些鱼,镜玥烨默默地看着她。
“怎么样,要玩吗?情侣可以优惠哦!”摆摊的老板说道。
纪念刚要张嘴说些什么,镜玥烨却一把拉住她:“老板,给我十个网兜。”
“我们来比赛吧,看谁捞得多。”镜玥烨的笑容魅惑。
纪念抬起头,正好看到烟火在他的身后绽放,美丽的烟火映入纪念清冷的眸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镜玥烨看到纪念眸子里美丽的色彩,生动单纯,是那么美。
纪念迅速低下头,纤长的睫毛为脸颊映上淡淡的阴影,黑发遮去了她的大半张脸,刚才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闯入了她的心中,纪念握着网兜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镜玥烨的网兜在三分钟内就全用完了,他得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金鱼,而纪念还在用第一个。
纪念慢慢地伸出手中的网,她不抓鱼,只是逗弄着那些鱼儿,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
自由的鱼儿,看上去好幸福。
镜玥烨看见纪念挂在嘴角的清淡笑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这个像精灵般美丽的少年,狼狈地羞红了脸,不自然地跟着微笑。
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月光般撩人。
只因为,那个女孩笑了。
笑得如此单纯。
他们像是孩子一般停停走走,一直都是镜玥烨在玩,纪念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镜玥烨夸张的笑容,听着他讲的冷笑话,望着他做的奇怪动作,感觉心口满满的。
空虚已久的心脏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摸上去竟能感觉到那有力地跳动。
纪念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惬意的时光了……
那一晚上,镜玥烨就那么霸道地拉着纪念的手,带她看了许多她从来没看过的东西,纪念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
河边,潺潺的流水似乎能够涤荡心灵一般,在他们周围漾起美丽的涟漪,淡淡的水光映在两人身上,他们似乎来到了没有任何人能干扰的异世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纪念将镜玥烨抓到的那条金鱼放入溪水里,看着它入水游走,嘴里轻声呢喃着。
“这里才是它真正的家,鱼缸太寂寞太冰冷,不该属于它。”
纪念落寞而又寂寥的话刺痛了镜玥烨,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镜玥烨的心脏,让他的心一下一下地痛起来,他握住纪念的手,执拗地想温暖那纤细冰冷的小手。
“纪念,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痛苦,但是,以后都有我。”镜玥烨认真地看着纪念,虽然还不确定自己对纪念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他很确定自己想照顾她想保护她,第一次有女孩让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想要在她面前不断燃烧自己,不求任何回报。
纪念漆黑如玉的眸子里映照着镜玥烨认真的脸,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直到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她无法察觉的微笑绽放在嘴边,虽然细小却将所有的风景都比了下去。
纪念淡淡的微笑又一次怔住镜玥烨,这个微笑是对着他的。
那么纯洁,这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比得上。
镜玥烨不受控制地摸向她的嘴角,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纪念,你在朝我笑。”
简单的话,刚出口就被吹散在风里,却在纪念的心里荡起重重的涟漪。
纪念的表情很是木然,伸手摸着自己的嘴角,确实还在微微地上翘着,她讶异地看着镜玥烨,在得到肯定后再次微笑。
原来,她还是可以微笑的。
阔别了十年的微笑,再次回来。
只因为一个陌生的男孩。
镜玥烨……
(4)
平静的夜,皎洁的月。
十字路口上站着一对少男少女。
“今天……谢谢你。”迟疑了一会儿,纪念终于开口。
她还不适应微笑,笑容很不自然,原本苍白的脸有着红晕,但恰恰就是这样毫不掩饰的纪念令镜玥烨怦然心动。
“我送你回去吧。”镜玥烨开口提议。
纪念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说罢,纪念微微用力挣脱一直被牵着的手,收起了嘴角僵硬的笑,又成了那个自我封闭的纪念,漠然地转身离开。
晚风吹起少女黑色的长发,街道的喧嚣已经远去,只剩下那个瘦小的身影。
镜玥烨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有些失落。
她还没有彻底地对他打开心扉,但已经够了,能看到她的微笑,对镜玥烨来说,已经足够了。
慢慢来,他有的是时间。
那个女孩会快乐的,因为他的心不允许她再这么悲伤。
打开门,黑暗如同野兽一般吞没了她。
孤寂阴冷的家,从来就没有欢笑。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沉寂下来之后,今天的一切仿佛电影一般在纪念的眼前来回播放,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仿佛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头上。
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令纪念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脸颊变得跟白纸一样苍白。
“唔……”纪念痛苦地呻吟着,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去摸灯的开关,却猛然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谁!”纪念短促地叫出声来。
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到惊惧,她想起了那个人,于是浑身的细胞都开始战栗。
纪念冒着冷汗,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嘴唇紧咬着,黑亮的眼眸警惕地在黑暗的空间里搜索着,空气却一片静谧,仿佛什么都没有。
宛如被执行死刑之前的心情,纪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又夹着对未知的恐惧。
灯啪的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女人站在纪念的面前。
苍白的脸色,空洞却疯狂的眼神,那个造成纪念梦魇的女人,竟然回来了!
纪念的脊背倏地冒出一股冷汗,惊惧地后退着,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李妍。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纪念问着,声音却没了以往的冷静,带着些颤抖。
“医院?”李妍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待在医院?”
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器狠狠刺进纪念的耳膜,令她的头更加痛了。
“你有神经病当然得待在医院,你逃出来了?”
纪念抱着疼痛的脑袋,目光紧盯着冷笑的李妍说道。
“神经病?”李妍再次大笑,像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似的,反驳道,“有病的是你,而不是我。我说得没错吧,小念,你有人格分裂症!你会变成我的小优,对吗?”
李妍慢慢地朝纪念靠近,语气里带着期待。
纪念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头很痛!
纪念没有理睬走过来的李妍,颤抖地将手伸进包里拿药,豆大的汗珠沿着她苍白的脸滑落下来,脑袋剧烈的痛感让她抓狂,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无法集中力气打开白色的药瓶盖。
好不容易打开了瓶盖,没等她倒出药片,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药瓶。
李妍立马将纪念推倒在地,拿着药瓶就往洗手间走。疼痛不已的纪念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悲哀地朝李妍哭求着:“不要,把药还给我,求你把药还给我!”
纪念感觉自己的头痛得要裂开了,她快要死了。
“不还!你要杀死我的小优,我不还!冲走,都冲走!把我的小优还给我!痛啊,再痛点!你痛死了,我的小优就会回来了!”
李妍狰狞地笑着,朝纪念诡异至极地说道,手中的药瓶被举到空中,白色的药片悉数从瓶子里掉落下来,一粒粒掉进马桶里。
纪念感觉到了绝望,再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妍按下了冲水开关。
这个女人,她是铁了心要逼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出现。
纪念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湿的凌乱长发盖在她的脸上,头部的痛楚已经麻木,可是惩罚远没有结束!
李妍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她的力气很大,一把将纪念从地上提了起来,用力地摇晃着她瘦弱的身体,毛骨悚然地说着:“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痛,再痛些吧!忍过去,我的小优就回来了!”
李妍的脸已经被散落下来的长发盖住,那凶狠的眼神却透过缝隙看着纪念。
纪念很痛,真的很痛,再也坚持不住了,也再也不想继续坚持了。
李妍的手渐渐松开,任由纪念瘫软在地上,许久许久,她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其他色彩。
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带着微微的绝望伤感,直勾勾地看着李妍。
“小优。”李妍的眼里落下大颗的泪水。
“莫澐优”的眼神悲哀,表情痛苦地望着李妍,悲怆地开口:“妈,你为什么要这样?何必这么折磨小念!我已经死了,我已经不存在了,你为何还要这么执著呢?妈,放了小念,放了我吧!”
李妍的手颤抖地抚上“莫澐优”的脸,退去疯狂,她只是一个渴望见到孩子的妈妈。
“小优,妈妈好想你。”仿佛没有听到“莫澐优”的话,李妍兀自诉说着她的思念。
“莫澐优”被李妍抱进怀里,漠然地掉泪。
“妈,求你放了我吧,不要再继续折磨小念了!不要再用这么残忍的手法逼我出来了!我已经不在了,求你别再这样了!求你,如果你还爱我,求你放了我!”
“莫澐优”哀伤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母亲说道。
李妍摇头拒绝,表情扭曲:“不,你还在的!只要小念死了,你就活了啊!妈不在乎你在谁的身体里,妈只要你好好活着,妈错了,我以前不该那么对你的!小优,别丢下妈妈!”
“莫澐优”的目光无奈而又哀伤,她慢慢地合上眼睑,宛如疲累的蝴蝶,收住了五彩斑斓的羽翼,再也无力挣扎。
昏睡前,她还在乞求:“妈,别再折磨小念了……”
(5)
纪念的爸爸纪良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眼神呆滞的纪念,以及如同雕塑一样呆坐着的李妍。
她脸上的表情是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沉淀下来的麻木。
纪良不知是无奈还是怅然地发出一声喟叹,放下公文包,俯身抱起纪念,往卧室里走去。
他已经隐约猜到家里发生了什么。
纪念的卧室不像其他女孩子的房间,没有可爱的洋娃娃,没有公主式的大床,没有温暖色调的美丽壁纸,没有巨大的落地窗帘。她的房间很单调,单调得不像是个女孩子的房间。
纪良将瘦弱的女儿放到了床上,一触及床,纪念便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男人。
纪良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口,对于这个女儿,他一直感觉亏欠。
如果不是他爱上了忧郁的李妍,把李妍母女领回家,纪念应该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折磨得伤痕累累。
纪良没有想到李妍会突然从医院逃回家。他以为她会在那好好养病,原来都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纪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等着他去处理。
“爸,我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纪良关门的那一刻,纪念细弱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猛地停下了关门的手,站在原地惊愕地看着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头看他的纪念。
那样清冷的目光,看得纪良的心霎时被刺痛了。
纪良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扯出一抹微笑,僵硬地开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是纪念第一次问起她的母亲,她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紧紧地盯着杵在门口的不安的父亲。
“我想,我妈一定是个很坏的女人,所以,她才会抛下我们。”
小小的声音,却带着深沉的坚定。
纪良蓦地心酸了,微吸了一口气说:“小念,你别这么说,你妈其实是很好的女人,真的,她很好。”
“既然很好,你为什么会爱上外面的那个女人?好女人会抛弃自己的家庭吗?”纪念问道,“为什么她不要我呢?如果有她在,我应该不会这般痛苦吧!”
幽怨的语气,让纪良越发感觉不安。
有些事情,他不便说得太清楚,因为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
“因为她的世界不在我这里,而我也不曾走进她的世界。”
纪良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关上门离开了。
他怕自己在纪念面前待得太久,会忍不住说出一些陈旧的秘密。
有些事情,还是一直留在过去比较好。
纪念看着门的方向,低下了头。
“那我呢?她有把我归纳在她的世界里吗?应该没有吧?不然为何会丢弃我?”
从有记忆开始,纪念便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她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会不会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会不会将她抱在怀里,唱着童谣哄她入睡。
家里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纪念只能在黑暗里一点一点依据自己的想象拼凑出妈妈的容貌。
直到后来李妍带着姐姐出现,让她对妈妈更加思念。
她的妈妈一定不会像李妍这样毫不留情地打她。
她一定很温柔。
这么多年以来,纪念纵使想念也一直不说。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可是如今,她再也压抑不了了。
纪良回到客厅,将神色呆滞的李妍从地上扶了起来,扶进了卧室。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从医院跑出来。这是他深爱着的女子,他从没有对她进行过质问与苛责。
他轻轻梳理好她凌乱的头发,李妍却还是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纪良再次叹息,出了房间,轻轻掩上门。
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纪良拿起电话,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
“你好,我是李妍的丈夫纪良,李妍离开医院了,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她的病看起来并没有好转,先让她在家待几天,让她缓解一下心情,过几天我再送她回去。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很不乐观,麻烦医院多加几个看守,别让她到时候又跑出来了!”
打完电话的纪良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闭目养神的他没有想到他的话全被李妍听到了。
李妍趴在门边上,神色怪异。
(6)
如果一直睡下去,再也不必醒过来,会不会轻松一些?
昨夜不知想了多久的纪念抵不住身体的疲累,终于睡了过去,却在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再次回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纪念!”林飞沫一见到纪念醒来就迎了上去,问她,“你昨天跑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你。”
纪念看着林飞沫微笑。
林飞沫顿时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纪念脸上的浅笑:“纪念,你……你……”
林飞沫没有说出口,她怕这抹微笑会像泡沫一样破碎,她只是拉着纪念的手,激动得有些结巴。
“飞沫,我没事。”纪念拍了拍林飞沫的肩膀,安抚她说。
“你当然没事,可怜的是我,昨天险些跑断腿。”虽然嘴上埋怨,林飞沫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责怪的神情,有的只是开心。
她的纪念,终于会微笑了。
纪念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阵恍惚。
即便没有疼爱她的妈妈,她还有飞沫,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
还有……她的记忆中顿时闪过一片红色……
还有那个红衣张扬、面容精致的少年。
只是那个少年永远也不会属于她。
她不能触碰莫紫茹喜欢的东西,这是她的原则,显然昨天她逾矩了。
纪念抿了抿嘴,抬起头说:“我们上课去吧。”
“嗯!”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倾泻下来,照射在两个少女的身上。她们神情愉快,笑声如同风铃声一般,只是她们无法预料到,未来那一些足以毁灭灵魂的磨难……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放学后林飞沫突然想到校门口的甜品屋出了新的红豆派,于是兴奋地对纪念说:“纪念,我要去抢红豆派,你在门口等我!”
林飞沫的心情一直很好,受到感染的纪念微笑着点头。
得到了纪念的肯定,林飞沫扯紧书包带,风风火火地跑了。
纪念收拾完东西,教室里的人已经基本走完了。她一个人慢慢走出教学楼,美仑美奂的欧式建筑在夕阳的映照下有种神圣的感觉。
屋顶的白鸽自由地飞翔在天空中,晚钟轻轻敲响,香榭大街上亮起灯盏,温暖的光线一如母亲的怀抱。
纪念走出校门,转头看着甜品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依稀可见林飞沫的身影,纪念微微勾起嘴唇,苍白的脸上绽开美丽的微笑。
笑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好,像是一种瘾,让纪念开始迷恋。
只是笑意还没完全绽开,就被后面带着高傲的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纪念。”
纪念回过头,就看到尚子涵带着一群人站在她的身后。
尚子涵双臂环抱,长发在晚风中飞舞,露出一张夹杂着妒意的高傲的脸。她的眼神十分危险,宛如毒蛇吐信一般盯着纪念:“看起来,你过得很好嘛。”
纪念不为所动,皱了皱眉就想走开。尚子涵一挥手,那群人就冲过来包围了他。
狭小的圈,就像是画地为牢。
尚子涵的突然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是在履行她跟莫紫茹的协议。
莫紫茹也如约在今天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准备给她澄清上次的误会,而尚子涵所要做的,就是让莫紫茹看到她的诚意——对付纪念,让纪念不好过。
对付纪念的最好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拿她的病做文章。对,神经病,纪念有神经病,人格分裂症!
尚子涵的眼里蓦地闪过凶狠,指着纪念大声地说:“大家知道吗?这个纪念,她有神经病,发作起来十分吓人!她会摔东西、会咬人、会大吼大叫,就像是疯狗一样!你们看看她这副模样,多么清高,多么正常,可是她一旦发起疯来,就算是十头牛都拉不住。看来,贝多芬学院的招生标准降低了很多啊!”
来的人都是尚子涵的粉丝,对于偶像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见尚子涵这样说,立刻纷纷指着纪念开始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纪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尚子涵果然知道她的弱点。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指着说有病。
记忆中那些人嘲讽她的嘴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纪念的头再次痛了起来。
她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可是没有用,那些嘲笑指责的声音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一遍一遍地重创着她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脑袋。
“不……”纪念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身子剧烈颤动着,就像是个会随时倒下去的木偶娃娃。
这种场景,让她突然回想起了几年前。那天也是晚霞满天,温暖的灯光照射在街道上,却唯独照耀不到她。她就像个被上帝遗弃的孩子,永远都要受到别人的侮辱谩骂。
熟悉的痛感在脑子里炸开,纪念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纪念死死地咬住嘴唇,她不能叫,也不能呻吟,因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殷红的血自苍白的唇间渗出,汗湿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她的脸上,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说着各种恶毒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纪念已经流不出泪,只是沉默地望着天空。
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即使她学会了微笑,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残酷。
“纪念,纪念!”
这急切的叫喊声令纪念燃起一丝希望,飞沫……沫……
林飞沫瘦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脚踹开两个女生,扑过去抱住倒在地上的纪念,转过头恨恨地盯着尚子涵:“尚子涵,你到底想怎么样?有本事就在音乐上跟念比高低,耍这些卑劣的手段算什么?戳人伤疤很痛快吗?别忘了,你也没比人家高尚到哪里去,你是什么样的出身,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飞沫的话一针见血地刺痛了尚子涵。
林飞沫说得没错,尚子涵的出身是她的弱点。
纵使她想方设法想要背离过去,但是过去一直跟着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目的已经达到了,尚子涵无心恋战,被林飞沫刺伤的她,气焰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尚子涵挥了挥手,带着众人离开,再也没回头看纪念一眼。
天空变得灰暗,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林飞沫吃力地扶着纪念,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纪念什么也没有说,她的身体在颤抖,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只会选择封闭自己的孩子。
林飞沫知道,纪念又一次受伤了,她又一次选择把自己藏起来,不见任何人。
她最好的朋友纪念,怎么能够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为什么她永远不被上天眷顾,一直被抛弃?
她可悲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