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相
书名:再见,小时候作者名:叶冰伦本章字数:11511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38
01
葬礼结束得很匆忙,最后一天,宾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来悼念的人前两天也几乎都来过了。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沉默地吃饭,才发现桌上摆碗筷的时候,多了一副碗筷。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再也无心吃饭,直到屋外有人敲门,这份压抑的沉寂才被打破。
门是我开的,安知墨出事后,我向学校请了假待在家里,这些天,一般都是我招呼客人。我以为是有晚收到消息的熟人来悼念,可开门的那一刻,我一下子怔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百老汇的老板、李崎轩的父亲李晨森。此刻他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
“谁来了?”爸爸走了过来,问道。当他看到李晨森的那一秒,声音瞬间断了,手中的碗筷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有些事注定逃不掉,爸爸跟李晨森之间总得要有一个了结。
“怎么?见到老朋友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听说你儿子死了,我特意找到这里,来向你们表达一下我的遗憾。”李晨森笑着说。
我厌恶他这虚伪的笑容,戒备地守在门前,不让他进去,紧紧地盯着他。
爸爸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牙恨恨道:“你是来炫耀的吗?别忘了我儿子
的事跟你儿子脱不了干系,我死了儿子,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儿子现在还不知道要关几年呢!几项罪名加起来,估计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李晨森不顾我的阻拦,推开挡在门口的我,径直走进来,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说:“是吗?看来你很恨我儿子啊!唉,可是怎么办呢?那个人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呀!如果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觉得我会让他犯险坐牢吗?既然你态度那么不和善,那我也挑明直说了吧!我来根本不是安慰你死了儿子的,我是来看笑话的!并且还告诉你一件事,害死你的小儿子、让你无比痛恨的那个男孩子,他不是我儿子,而是你——安国栋的亲生儿子。是你和我老婆的孽种!”
李晨森的话像炸弹般在所有人的耳边爆炸,爷爷奶奶都震惊得站了起来,而我妈,则脸色惨白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看了同样惊愣的我爸一眼,然后抓住了李晨森的衣领,瞪着眼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老婆关我老公什么事?你那禽兽不如的儿子跟我老公有什么关系?”
“呵呵!看你这样子,还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吧?当年你老公还没当上翻译官的时候,是跟我一起混的,我们是铁哥们,可是你老公看上了我老婆,两个人背着我搞上了,而且还把我害得坐了牢。我整整坐了十五年牢,出来的时候,人家告诉我,说我老婆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给我。呵呵,我一开始也以为那儿子是我的,后来有一次他被人打伤,我给他输血时,才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是我老婆跟你老公生的孽种。最可恶的是你老公,他勾引了我老婆,把我弄进牢之后,却甩了我老婆,跟你结婚了。我老婆什么时候死的以及他还有个私生子,他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也好,谁都以为那孩子是我的,我当然不可能白白帮人养个孽种,所以我骗那孩子,说他爸我以前有个老朋友,为人阴险狡诈,害得我坐了牢,又强奸了他妈。他两三岁的时候,他妈就死了。
他是我那帮兄弟接济着养大的,生性就跟狼似的。这样的孩子最好利用,所以当我遇到你女儿时,我就知道你老公欠我的都该还了。于是我冷眼目睹了整场戏,放手让安国栋的私生子去嫁祸他女儿,又逼死他儿子,最后女儿又告了她大哥,亲手把她的兄弟送进牢狱。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场戏啊!根本不需要我动手,我就可以看着你们全家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李晨森狞笑着说完这番话。
我站在一旁,看着疯狂大笑的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阴险,近期发生的所有事都好可笑。
我一直以为是李崎轩玩了我们一家,我以为掌握了证据,把李崎轩告了,我就扳回了一局,却从未料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斗来斗去,毁的都是安家人。
“他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在娶我之前真抢了人家老婆,把人家害得坐牢了?安国栋,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明白!你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把儿子都害死了!”
妈妈松开了李晨森的衣领,表情扭曲地朝爸爸逼问道。
爸爸的身子在颤抖,看着歇斯底里的妻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痛苦、震惊、懊悔、自责、绝望……
在李晨森猖狂的笑声中,在妈妈癫狂地号叫声中,我爸终于开了口。
“是,我是看上了他老婆,是背着他跟他老婆搞在了一起。”他说,突然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可是我跟他老婆早在他们结婚前就在一起了,是他喝醉酒强暴了我的女朋友慧芳,才逼着她嫁给他的。当初他什么坏事都干,警察一直在抓他,是他自己暴露了行踪被警察抓进去了,可他一直认为是我出卖了
他。后来我让慧芳跟我,慧芳死也不愿意,说肚子里怀了孩子。我当时以为那孩子是他的,所以我就走了。后来,我听我爸的话,娶了你。我以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根本没想到那孩子是我的,而且又在二十多年后,害死我另一个儿子。”爸爸沉痛地说道。
妈妈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双眼呆滞地看着我爸,红着眼眶含着泪,说不出话来。
李晨森笑得越来越猖狂,嘴里大呼“痛快”,站在餐桌旁的爷爷突然气愤地冲进了厨房,拿着菜刀冲了过来,要朝李晨森砍去,却被他敏捷地躲过,菜刀反被李晨森夺了过去。
我们都以为李晨森会拿刀砍爷爷,忙着去拉开爷爷,却见李晨森没有动手,只是将菜刀丢在了地上,擦了把嘴,冷笑着看着我们道:“我现在可是有头有脸、身家清白的人物。我可不想为了个糟老头再被抓进牢里关个十几年。安国栋,你别想推卸责任,当初我那么小心,要不是你出卖我,我绝对不会被抓,别说是我自己暴露行踪的,我藏了那么久都没被抓到,怎么可能一跟你联系就立刻被人逮到了。得了,反正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比我惨。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亲生儿子现在要被判刑了,就剩下这么个女儿,早晚还是人家的,你家绝后了!”
“滚!”爷爷率先朝李晨森咆哮起来。
李晨森倒也不怒,一直保持着那副笑脸迎人的样子,肆意嘲讽了我们家一番,然后转身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一家子,可大家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我真的没有想过,李晨森的到来,会带给我们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李
崎轩那个逼死安知墨的禽兽会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没有想过,当大家冷静地去面对这个事实时,爸爸竟然说出了要保李崎轩出来的荒唐想法,而且还得到了爷爷跟奶奶的赞同。因为我们家不能绝后,一个孙子死了,另一个孙子,不管怎样不堪,只要他身上流着的是安家的血,他们就要保他出来。
当爸爸和爷爷他们说出这个念头时,我看着妈妈抱着安知墨的遗像,绝望痛苦地朝大家控诉时的表情,我就知道,妈妈与爸爸的婚姻也到了尽头。
我们这个家,终究还是散了。
妈妈对爸爸说,你要保那个孩子,我们就离婚!你别忘了,是他逼死我儿子的。你可以随便冒出来一个新儿子,可我这辈子就生过安知墨这一个儿子,而他已经死了。你们真要不顾小墨的仇去救那孩子的话,我就走,我带着我死去的儿子一起离开。我可以不计较安国栋的过去,但我不可以不计较你们去保害死我儿子的凶手。
爸爸最终选择了李崎轩,放弃了妈妈。因为爸爸觉得,是他亏欠了李崎轩,李崎轩人格之所以扭曲都是因为幼年时的成长环境不好,是他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才让他像现在这样偏执。所以,活在愧疚中的爸爸,纵使舍不得妈妈,却还是选择了放弃婚姻。
爷爷更可笑,仿佛只要安家不绝种,就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孙子,不管是安知墨还是李崎轩,都可以。
妈妈跟爸爸,在爸爸着手给李崎轩找律师时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妈妈什么也没带走,只拿走了安知墨的遗像,她连我都不要,她说安家的人,她看着恶心。而我,偏偏就姓安。除了安知墨,她谁也不要。
我是唯一目睹并且全程体验了整场悲剧的人,说实话,我对李崎轩突然成
为我哥的事的确感到震撼,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像爸爸和爷爷奶奶那样,因为血缘而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我永远忘不了安知墨被他关在玻璃墙后面时那绝望的样子,忘不了安知墨死的时候脸上痛苦的表情。是他逼死安知墨,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我,甚至害我的朋友。
原谅我的心胸还未足够宽广,我真的无法接受他。
妈妈离开家的那晚,我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我想我也要走了。这个家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只有我看着长大的小弟安知墨,而他已经死了,骨灰长埋于地,连遗像都被妈妈带走了,留给我的只有这残酷青春里无数含泪失眠的夜晚,和我手臂上那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刀疤。
我真的找不到继续待在家的理由,没了安知墨,安诗年的存在突然没了意义。
爸爸拼命地挽留我,希望我不要走,可是,我真的无法再待下去,我怕安知墨怪我,像他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他说:“姐,我恨你。”
我跟妈妈一样,都无法不在乎安知墨的死因。是的,安知墨是不小心失足才掉下楼的,但若不是有李崎轩这根导火索,他不会跟着童佳宁爬到那么高的楼上去,更不会情绪失控地和童佳宁纠缠,也就不会失足掉下楼了。
我跟爸爸说,我不怪他,不怪爷爷奶奶,但是,我也可以就他们为了救李崎轩想方设法、疏通各路关系、不停地砸钱求人帮忙这件事,选择不原谅。
02
突然离家出走,一点准备都没有。
爸爸一直不同意我离开家,走的时候,他说如果我要想回家,随时都可以。至于生活问题,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往我卡里打钱。
一开始我还想拒绝使用那些钱,可用身上带着的零用钱紧巴巴地过了几天,我赫然醒悟,自己现在根本没有经济独立,要想不靠那笔钱生活是不可能的。
人的自尊永远抗不过无奈的现实,我内心摇摆,却最终还是用了爸爸给的钱。
不过,不久之后,我就要毕业了,我可以去找工作,不再依靠爸爸而生存下去。
学校压抑的氛围让我原本烦乱的心情更加不好,我不想去学校。我本来想去唐晓婉家住两晚的,后来想到她还被她妈妈困在医院里养伤,自己都没有回家,所以就厚着脸皮去找杨帆,问能不能跟她回去。
杨帆豪爽得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是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顾忌地抿着嘴看我。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杨帆从小爸妈就离异了,两个人都不要她,奶奶又早死了,所以一直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杨帆的爷爷是给人家小区看门的,每个月的收入少得可怜,为人又好赌,但手气不好,常常输钱。每次一输钱他就会气得打杨帆,怪杨帆为什么还不长大给他赚钱养他!因为常常缺钱,所以杨帆的爷爷比任何人都贪钱且尖酸刻薄。要是我就这么跟着杨帆回去的话,他一定会骂杨帆脑子不好使,钱多了还是怎么着,带闲人回家白吃饭。
我知道杨帆很为难,所以从钱包里抽了两百块钱给她,让她回家后给她爷
爷,算我这两天的住宿费跟饭钱。
动用了爸爸打到卡上的那笔钱,我的生活变得很宽裕。当初爸爸跟妈妈在国外做翻译官的时候,每个月给我和安知墨打的钱就要比其他孩子的零用钱多。现在他虽然拿了很多钱出来保李崎轩,但我那一部分,他一直没少给过,甚至还比之前给得多了。
杨帆接过我的钱,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道:“诗年,我不是真的想要你的钱,只是我爷爷那脾气你也知道的。要是不给他钱,他肯定不会让你待在我们那儿的。不过你放心,这钱我以后自己赚钱了会还你的!”杨帆拍着胸脯说。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开玩笑地说道:“等你自己赚钱,那我这钱是不是还得加个利息?呵呵!逗你玩呢!这钱我不要你还,就算是去住宾馆我也得付钱的。”
“宾馆可比我们家好多了吧!就我爷爷租的那车库,哪能跟人家宽敞舒适的宾馆比啊!你这钱给多了,我还你一百吧!”杨帆还在纠结,说完就抽出一张一百的,往我手里塞。
我不拿她不干,最终拗不过她,我无奈地收了那钱,可在去她家的路上,偷偷地买了些烟酒藏在了书包里。
我想她爷爷应该会喜欢的,虽然这对老人的健康有些危害。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杨帆她爷爷不在家。
车库那排的邻居说,杨爷爷以为杨帆跟以前一样,双休不回家,就跟着人家去外地看工地去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现在已经去了快半个月了。
邻居说的没错,杨帆平时双休都不怎么回家的,包括先走的加亮,一般我们四个人一到双休都喜欢聚在一起,要么去我家,要么去唐晓婉家。加亮当初
因为她妈新组成了家庭的事,也不怎么回去,所以去的最多的就是我家跟唐晓婉家了,因为我们两家的大人都不在家。唐晓婉的家在市区最繁华的中心别墅区,而我家,爸前几年刚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刚装修好,都没来得及入住,他们就去国外工作了,我跟安知墨也被送到了爷爷家,但是房子的钥匙我还是有的。
离家后,我本来也想过去那房子先住几天,反正妈走了,爸也待在爷爷家,这房子是空着的,后来人家告诉我,这房子被我爸卖了,要给李崎轩疏通,必须要花很多钱,为了这钱,爸就把我跟安知墨一直期待的新家给卖了。
杨帆的爷爷不在家,我们也自由了很多,不用那么拘束,不过看得出来杨帆在心里还是担心她爷爷的。她爷爷都快六十了,身子骨本来就弱,杨帆是怕他第一次去工地做工会出事。
我安慰杨帆她爷爷只是去看门,不是做其他重体力活,应该不会有事的,她那紧张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然而我也不确定,杨帆她爷爷会不会在工地上遇到什么意外,可是内心还是祈祷他平安回来。不管他对杨帆是不是很苛刻,但他毕竟是杨帆唯一的亲人了。
杨帆的身世其实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可怜的,但她也是我们中最有骨气的,一般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开口问我们借钱解决家里的经济危机。通常都是她给我们提供帮助,很少看到她请求我们做些什么。唯一的一次,就是她求我别管她跟李崎轩的事。可我最终还是管了,而且还让她知道到了那样黑暗的真相。
经历了那么多事,对杨帆,我真的是少了一句真挚的“对不起”。
都是我们姓安的作孽,才连累了她们。
03
晚上,在杨帆爷爷租的车库里,我们俩煮了点泡面,随便拌着些酱菜吃着,时不时地聊两句。
杨帆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真的决定不回去了。
我停下筷子,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暂时没想过要回那个家。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是不是真的要承认李崎轩是我哥。虽然爸后来去拘留所通过关系让人抽了李崎轩的血做了DNA检验,结果是高比例吻合,但我还是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一颗普通心,是真的忘不了那个男生给我带来的伤害。
一谈起李崎轩,杨帆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我知道,她是有芥蒂的。
当那天李崎轩当着杨帆的面,说根本不喜欢她、只是玩她的时候,杨帆那时候一定很难受。别看她平时是我们中笑得最多的,其实她心里比我们都苦。我们几个,除了加亮,都是有很多人宠着的,加亮妈跟她继父就算再不济,吃的穿的也都没少给她买。但杨帆不同,她爷爷对她很吝啬,有钱了宁愿去赌、输给别人,也不会想到给她买点什么。杨帆是缺爱的,她身边只有我们几个。因为缺爱,她内心比谁都渴望爱,也比我们都看重爱。杨帆是自卑的,所以她从不轻易地向别人表露她的感情,李崎轩真的是例外。
李崎轩真的很不该这么伤害杨帆。
可是这又能怪谁,只能怪因果轮回,造化弄人。李崎轩也是可悲的人,这
么多年,一直被仇恨蒙蔽心灵,到头来却只是别人玩弄在手心里的一颗棋子。
怪李晨森吗?怪他什么?他什么也没干,陷害我们、整我们的,逼死安知墨的,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李崎轩做的,他只不过说了一堆很致命的谎言,然而谎言就如同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一样,一吹过就无影无踪了,谁也抓不到,相当于没了证据。
我呼了一口气,跟杨帆说不谈过去了,谈谈咱们的未来吧!
杨帆笑得差点岔气,说:“谈什么未来啊!还不就是混毕业然后去找工作吗?”
我拍拍杨帆的肩膀,认真地问:“杨帆,你有梦想吗?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想奋斗一下为这个人生增添点光彩的!”
杨帆苦笑道:“梦想是敌不过现实的。我小的时候看电视,觉得人家女孩子弹钢琴的样子好优雅好漂亮,所以想学,可是又不敢跟爷爷说,因为我们家穷,而他本身又那么抠门儿,连架电子琴都不会买给我,何况那么贵的钢琴呢!我以前上小学、初中的时候,还会趁音乐教室没人的时候,进去偷偷摸几下钢琴,按着我偷看人家琴行师傅弹琴的手法瞎弹一通,可后来上了高中,就懒得再去了。现在都快毕业了,我都快忘记这个梦想了!因为现实就是现实,无法改变又何必强求。梦想执著久了,也会累的。所以我就没了梦想,你看,我现在哪有点会弹钢琴的人的气质与优雅!你呢,你家又不缺钱,你有什么梦想吗?”
杨帆说完,擦了把隐隐泛红的眼睛,转头苦涩地笑着问我。
我咬着手中的筷子,端着碗靠在车库的门上,茫然地看着天空。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朦胧的雾气笼罩着。
我的梦想就如同被这片迷雾藏住的天空,让人找不到。直白点来说,就是我也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突然谈到这个问题,我才觉得我二十二年的人生过得有些荒唐。
“杨帆啊!其实你应该把你的梦想坚持下去的,如果是因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如果你难为情的话,就算我借给你的。我妈跟我爸离婚后,说不想带我走,不过她留了笔钱给我,说是她给我存的嫁妆。我查过,数目不少,嫁人这事还早,趁现在年轻,咱们得为自己好好活。其实我很羡慕你有想做的事,我好像突然不知道做什么……就快毕业了,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工作。我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然后帮安知墨收拾烂摊子。可是现在安知墨都没了,我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变得空了,未来好茫然。”
“诗年,你别这么说,不管怎样,你的未来还有我、晓婉,以及暨雨啊!也许,你离家在外感到累了,想回家了,你就还有个家啊!”杨帆握着我的手,满脸真挚地安慰我。
我朝她笑了笑,捏了把她脸上的肉,拿着饭碗往洗手池走,嘴里说着:“别提暨雨了,我们俩有好几天没联系了,听说他最近天天往医院跑,那童茹婷好像又病发住院了,他应该是去帮忙吧!呵呵!先不说童茹婷那白血病有没有可能治好,要是能治好的话,暨雨跟她应该就在一起了。要是好不了的话,我跟暨雨也走不到一块儿的。我们毕竟有太多不同了!我融不进他的世界,甚至不了解他。我这阵子一个人想了很多,其实只要你跟晓婉好好的,我们仨还在一起的话,就够了。其他的事就那样吧!”
杨帆也拿着碗走了过来,在我身旁边洗边听我讲,当我说到唐晓婉的时候,杨帆突然手一拍洗水池惊叫起来。
“说到晓婉,我倒忘了跟你说件事了!昨天她前男友、就是那个慕北来我们班找她了。晓婉不是在住院吗?没在学校,慕北没碰到。我让他直接去医院找晓婉,他说不敢,因为晓婉她妈在呢!让他打电话,他又说自己手机没了。我干脆直接问他找晓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也没说个明白。后来就走了,说他自己去医院看看。之后他们两个人有没有碰到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昨天慕北看起来很慌乱,好像出什么事了!不过他出事找晓婉干吗啊!他俩不是分手了吗?”
杨帆茫然地看着我,瞪着大眼睛说道。
我不清楚地摇摇头,示意她打个电话问问唐晓婉。
唐晓婉的手机竟然关机了,听到客服那标准的普通话时,我跟杨帆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不安。
唐晓婉说过,慕北还在跟老雕混。那些人的事,我们都不清楚,不过就祁东被打那事,大家都还是有些后怕的。
慕北突然来找晓婉,晓婉的手机又突然关机,这让我跟杨帆不得不担心起来。
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慕北的确出事了,上周三的晚上,一群人群殴,慕北也在那帮人里,应该是砍伤了人,现在警察在抓他。他的手机是卖掉了,换了钱准备逃跑。
他找唐晓婉,应该也是为了借钱外逃。
我在杨帆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晓婉她妈妈的电话,说晓婉失踪了,问她是不是和我们在一起。
我茫然失措地回答不是。
我跟杨帆都慌了起来,以为是慕北问晓婉要钱要不到,发怒绑了晓婉。
可晓婉妈说,晓婉失踪快一天了,她跟她爸也没接到绑匪要钱的电话,只是发现晓婉宿舍的行李箱不见了,而且晓婉不知道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翻了她的包,把钱包偷走了,晓婉的银行账户里也被取了三千的现金。
阿姨急得哭了起来,说,晓婉可能不是被人绑架了,而是跟着人家跑了。
杨帆也急了,说,晓婉不是跟我们说她跟慕北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人家跑了啊?
我摇头。
反正,之后所有证据都证明了一件事——唐晓婉确实和慕北私奔了,两个人一起逃跑了。
阿姨一直在找晓婉,我跟杨帆也一直找着,但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一个星期后,看门大叔拦着我给了我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信地址,是唐晓婉写来给我的。
唐晓婉这次是真的掉进爱情这坑里了。
那天她说跟慕北分手是真的,不过分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心里根本放不下慕北。当急着逃跑的慕北来找她时,唐晓婉还是投降了,放弃了富裕的生活,放弃了我们这群死党,跟着一个被警察通缉的男孩亡命天涯去了。
唐晓婉在信上说,对我们感到抱歉,可她真的丢不下慕北。如果风头过了,有机会的话,大家再见面。
她这次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找到,信上没写地址,连原来一直用的手机号码也换了。
杨帆戳着信封,冷着脸骂唐晓婉“没良心,见色忘义”,看起来生气,但
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担心。
“诗年,你说要是之后慕北还是被逮着了,晓婉会不会跟着他一起吃官司啊?”杨帆问我。
我将晓婉的信收进了包里,摸着杨帆长长的短发,安慰道:“知情不报虽然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来讲,砍伤人的又不是晓婉,晓婉是无辜的,她只是个因为爱情而昏了头的傻女人罢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唐晓婉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谁有本事让她受委屈啊,她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我们都在,唐晓婉岂能不回来。
那时,我跟杨帆站在学校门口,站在落日的余晖下,望着我们几个人一起待过的学校,天真地期待着。
我一直,一直都这么期待着,直到最后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消失了,都还期待着,大家都会回来。
04
再次跟暨雨两个人单独见面,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得都让我感觉,我的世界里已经没了那个人。
我们都已经毕业了,可是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我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天混日子。除了还陪在我身边的杨帆,我的世界空寂得让人发慌。
现在连杨帆都开始练习钢琴了,不再像以往那样经常跟我腻在一起。不过我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她终于找回了对梦想坚持的心。
对于暨雨突然提出的见面,我只是感觉那平静已久的心湖微微地荡起了一圈波纹。
自从他常往医院跑去陪童茹婷后,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他,慢慢地装成他不是我的谁。
当我渐渐地抽离出那段感情时,他突然回来了。
这是次久违的约会,可是我却不争气地很期待。
交往这么久,我们第一次一起看了电影,第一次不自然地牵手逛街,第一次去了主题公园玩,做了很多普通情侣常做的而我们却不曾做过的事,包括在摩天轮下亲吻。
我们之前一共才接过两次吻,每次都是他吻我,可是那天,从摩天轮上下来,看着不停看手表的暨雨,我按捺住狂跳的心,第一次踮起了脚尖,亲吻了那个我爱的男孩。
泪水落在嘴里,甜得有些涩。暨雨给我擦眼泪,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没事,只是感觉太幸福了。
然后,我看到我的少年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而我却假装没看到,带着他去买刨冰。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着暨雨递过来的刨冰,我像其他单纯的女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只是眼里的泪出卖了我的心事,幸好,垂坠的长刘海儿挡住了我的脸,我身旁的男孩没有发现我的悲伤。
一直玩到傍晚,两个人要分开的时候,暨雨突然喊住了我,认真地看着我,安诗年,我有话要说。
说吧。
我淡然地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杨帆前几天告诉我,说我们学校有一批学生很幸运,被学校作为交换生保送进入美国著名的大学去攻读硕士学位了。
最后杨帆忐忑地看着我,说暨雨就在那批保送的名单里。他修的是一所名牌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主要是冲着血液科去的。他是想救童茹婷吧!听说童茹婷已经开始化疗了,情况不怎么乐观。
约会的时候,我一直在等,等着暨雨跟我开口,说,他要出国了,去学着怎么治疗白血病。
可是他给了我完美的一天,直到最后分别的时候才开口。我很感谢他,最起码,我还能自以为是地想着他跟我一样,舍不得这最后的一天。
然而没等暨雨继续说下去,我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很久没联系的爷爷打来的,说家里出事了。一大批流氓突然冲进了我们家,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爸爸为了阻挡他们,还被人用花瓶给砸伤了头,现在在医院。
我问爷爷:“流氓为什么会突然来我们家?”
爷爷这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李崎轩被判得很轻。你爸爸跟童佳宁爸爸协商了私了,法庭开庭的那一天,童佳宁没有出庭作证,他爸爸来了,说女儿没有被强奸,要求撤诉。所以李崎轩只因为打伤祁东的事,判了三年。”
来我们家闹事的是童佳宁爸爸找来的,他虽然答应私了,可是只是为了保全童佳宁的名声,他并没有原谅我们家,后来家里人报了警,没等警察来抓,他们就都散了,只是走的时候还扬言不会让我们家好过。
爷爷对我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就算耍脾气也该耍够了,现在你爸
被打了躺在医院里,你这做女儿的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他。”
我觉得一切都很可笑,李崎轩明明犯了那么大的罪,为什么都能被压下来,轻判三年。这个结果就连我也感到不公平。爷爷好歹也是文化人,爸爸好歹也是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是非不分!
难道一个人犯了这么大的罪,有钱有势就真的能减轻惩罚吗?
还有童佳宁的爸爸,他既然无法原谅李崎轩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又要撤诉呢?我可以理解他想保护女儿、不让女儿难堪的心情,但是这样撒谎、让坏人逍遥法外,真的就保护了他女儿吗?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05
我没有去医院,最起码我不会当着暨雨的面去医院看我爸。我爸的做法本来就是不对的,人家找上门来闹事也是正常的。我不想让暨雨认为,我跟爸爸、爷爷一样,都是可以昧着良心偏袒自己人的。
说实话,我还是没把李崎轩当成自己人。安知墨的死,一直是我心上的一根刺,每次想起来,我身上那个刀伤还会隐隐作痛。
我想按李崎轩的个性,他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就接受他不是李晨森儿子、而是“仇人”儿子的事实,他认不认我爸还是个问题。
接完电话后,暨雨最终没跟我说留学的事,只是脸色难看地看着我,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想,他是在纠结要不要说服我去看爸爸。
如果我们只是父女之间普通的吵架,这会儿我爸爸被打伤,暨雨肯定会拖着我去医院的。但现在不同,我跟我爸之间还隔着一个李崎轩,而李崎轩又对童佳宁做了那样的事。对于看着童佳宁长大,且又在乎童佳宁她姐童茹婷的暨雨来讲,要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开口让我去看我爸是不可能的。
我们大家都不是神,不可能都高尚得没有一点私心,连我都觉得我爸这件事做得不道德,更何况是站在童家那边的暨雨。
我受不了那样尴尬的气氛,他不开口,索性我先开口说要回去了。暨雨“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僵硬着身子站在一边看着我离开。我没有转身,所以看不清那一刻他脸上是何表情。
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得太清楚,等真正来临时,大家都会明白的。暨雨要出国的事,其实他不一定要在这一刻亲口告诉我,以后我自会知道。暨雨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要是想知道这件事,绝不会主动开口问的。他走了,我也不会去追去留,两个人自然就这么断了。
已经毕业了,他要去忙他出国的事,我要开始找工作养活自己了。我们能聚的时间很少,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我能坚守自己的本意,不去医院看爸爸的话,我跟暨雨真的是不会再有交集了,也不会有日后那扯不清拉不断的羁绊。
可我最终还是去了医院,因为爷爷又打电话来说我爸被打得脑溢血,让我去看看他。不管他们有没有对我撒谎,我还是去了。
无论怎样,我还是做不到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医院真的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去的地方,很多不好的回忆都在这里。
我爸待的医院正好跟童茹婷住院的是同一家。爷爷果然是骗我的。在去爸
爸的病房之前,我先去了脑科医生那儿问了一下我爸的情况,除了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外,并没什么大的问题。爷爷之所以夸大爸爸的病情,无外乎是想骗我去看看爸爸,然后说服我回家。
我明白他们是在乎我的,可是,请原谅我真的过不了那道槛。
安知墨的死、妈妈的离开,那些伤痛的画面还时不时地在我的眼前回放。爷爷他们觉得爸爸不老,才四十几岁,没了媳妇还可以让他再娶。安知墨已经死了,虽然对他的事,大家都很悲痛,但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他们还有另一个孙子,这是他们可以救的。
但我不同,我只有一个妈,只有一个弟弟,就算爸爸再娶,那女人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就算李崎轩只关了三年就放出来,他也永远取代不了安知墨在我的心中的地位。
十八年啊!我看着安知墨一天天长大!谁也无法了解这十八年,这个弟弟对于我的意义。连我也是在看着安知墨骨灰入土的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我向来不喜欢的弟弟,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心上的一块肉,融进了我的生命。
我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爸爸的病房外,听着里面的人激动的对话声,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爸爸问爷爷:“诗年真说要来看我吗?”
爷爷笑道:“错不了,我怕她不来,还特意把你的伤说重了些。别看这孩子表面性子冷,其实心里热着呢,挺有心的。”
“爸,你看我精神怎么样?要不要装得颓废些?一会儿丫头来了,我怕她怀疑啊!”我爸继续紧张地问爷爷。
…………
我靠在墙上,在门外听着他俩的对话,眼泪忍不住地直往下掉。
他们的爱,我都懂,可是我真的跨不过“安知墨”那道槛啊!
在门外站了很久,我最终都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最后只能擦着眼泪,低着头狼狈地离开。
不知是走得太过匆忙,还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没看清走廊里迎面过来的人,就这么撞了上去。
命运就是捉弄人,我们的生命中有着太多的巧合,也因此有了太多无法避免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