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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葬礼

书名:再见,小时候作者名:叶冰伦本章字数:9470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38

01

我又一次晕倒,醒来后,几个警察站在我的床前,问我是不是安知墨的家属,然后要我通知家里的其他人来医院。

警察出去后,我接过杨帆递过来的手机,努力地坐起来拨通了爷爷家的电话。

电话是奶奶接的,奶奶一听到这事,当场就晕了过去,然后我就听到爷爷焦急的喊声。

“丫头,出什么事了,你奶奶都吓晕了!”

我说:“安知墨从楼上掉下来了,死了。”

爷爷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说什么胡话呢,你弟弟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我沙哑着嗓子,又一次哭了起来,对着手机说:“是真的!小墨他真死了,他从我们市最高的那栋大楼上掉下来了,当场死亡。”

电话里突然没了说话声,我只能听到爷爷沉重的喘息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心口,那声音让我窒息。

“浑蛋!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弟弟的吗?你怎么让他出事了!他是我们家的希望啊!怎么就没了?他在哪个医院,快说,在哪个医院啊?浑蛋!”

以往多么冷静的一个老人,如今却在电话里不停地哽咽着,不停地朝我哭吼。

我报了医院的名字,不忍再听老人那悲怆的哭声,手哆嗦着挂断了电话,然后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杨帆!我吃不消了!你帮我打给我爸妈,我真说不出口了!求你帮我打个电话给他们!”我拉着站在旁边的杨帆,向她哀求道。

杨帆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的表情有些不忍,她擦了把眼泪接过我手里的手机,然后走出了病房。

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不想让我再听到那些指责的话。

电话打完了,杨帆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我知道爸妈在电话里一定将我骂得很厉害,因为我听到了杨帆在拔高嗓子拼命地帮我解释。

可是说再多也是徒劳,我的确没有照顾好弟弟。

所以安知墨死了。

杨帆说我爸妈在买飞机票,会马上赶回来,让我别着急,好好养伤。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病房门。

杨帆一直在旁边陪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医生跑过来喊我,说有警察要过来询问安知墨坠楼的细节,如果我现在方便的话,就跟杨帆去医生办公室。

警察是要见的,不仅仅是为了解释安知墨的事,我更要起诉李崎轩的罪恶行径。

去见警务人员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正怒气冲冲地朝一个医生吼。

那医生,我不陌生,就是我头被砸的那次给我缝针的那个。

“你们医院凭什么不经过我们同意,就私自用我给我女儿存的血!还用了这么多,你们不是不知道我女儿有白血病,又是稀有血型,一出事就可能没法救了,你们怎么还这么做?要是我女儿缺血了,谁来救她啊!我这是作什么孽啊!一个女儿得了白血病就够惨了,另一个还无缘无故被人毁了,躺在医院都老半天了,也没见有医生去看看。总是说忙,难道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说报警了,警察怎么还不来?心理医生呢?这时候不是该有心理医生过来给我女儿做心理治疗的吗?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见到?”

被臭骂的医生此刻满脸苦恼的表情,激动地朝那男人解释:“我们医院没有心理医生,不过我们已经帮你去请了,他就在来的路上。还有警察他们也有其他公务忙,不过这不都已经到了吗?至于没通知你先借用你给你女儿存的血,是我们不对,但当时情况紧急,那女孩先是被砸伤了头,后又被刀刺了,我们不及时给她输血的话,她就会有生命危险的。做医生的,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啊!不过院方已经帮你想办法去补那些血了,那个女孩子也同意如果以后你女儿出事,需要血的话她可以帮忙的。”

我知道医生说的那个女孩是谁。

杨帆似乎也知道,转头看着我,说:“我送你来的时候,他们说你是稀有血型,又失血过多,正好遇到这医生,他说认识你,还给你借用了别人的血。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拿的是童茹婷他爸给她存的血。”

“童茹婷?”我讶异地看着杨帆。

杨帆点点头,手指了指跟医生吵架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个男人就是童茹婷她爸。我让人抬着你弟尸体跟在他尸体旁边发呆的童佳宁来医院的时候,因为太慌,只知道跟医生去安置你弟的尸体,一时没来得及顾童佳宁,回来的时候,看着童佳宁的几个人说她被她姐童茹婷带走了。我才知道童茹婷也在医院,然后就找到了病房,看到了暨雨,还有童茹婷,还有她爸妈,这男人就是童家姐妹的爸爸。我看他们急着给童佳宁检查,也没注意我。我本来想找暨雨说一下你的事,可他忙着照顾脸色难看的童茹婷,听医生说童茹婷先前刚发过病,让她情绪别太激动,所以我也就没进去打扰了。而且我怕他们知道童佳宁的事之后来怪你,我怕你出事,就索性什么也没说直接回来找你了。”

我听着杨帆的话,没有做任何评论,只是紧盯着前方。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慌慌张张地朝中年男人跑过来,嘴里喊着“爸,别吵了,快来看看佳宁”,话还没有全部说完,那女孩显然也看到了我,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目光带着戒备又带着些怨恨地看着我。

一片安静。

童茹婷竟然一步步地朝我走了过来,面色冷凝地在我身前站定,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气,女孩挥起瘦弱的手朝我打下来,“啪”的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嘴角赫然流出了血。

“安诗年!你到底对我妹做了什么?”童茹婷突然朝我尖叫地质问道。

同一时间,从一间病房里冲出来一个干净的少年,嘴里喊着:“茹婷,佳

宁喊你和叔叔!”

看到楼道里咬着嘴角沉默的我和举着手臂朝我歇斯底里地大吼的童茹婷时,那男生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几乎是眨眼之间,暨雨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将童茹婷护在了身后。

他说,安诗年你别打她,她身体不好。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推进了一个荒凉冰冷的深渊,痛得无比凄凉。

被打的左脸很疼,嘴角流出的血的味道很腥,原来有种悲伤叫做“雪上加霜”。

安知墨的死是一场提前而至的大风雪,而暨雨那袒护的表情、那说出的话,无疑给身在这场大雪里的我又下了一场寒霜。

所有人都喜欢说此刻自己最痛。

安知墨觉得他的精神信仰崩塌,他很痛,痛得无力承担。

童佳宁觉得她被侮辱很痛苦,想要得到亲人安慰。

她爸爸觉得女儿一个被玷污、一个生绝症,心很痛,所以大肆地和医生争吵。

童茹婷觉得她妹妹被毁,很痛,所以愤怒地打我耳光发泄内心的抑郁。

暨雨觉得童茹婷有白血病,很痛,所以无论什么都护着她,怕我还手伤她。

但有没有人想过,安诗年痛不痛?

先是被酒瓶砸头,之后被亲弟弟一刀刺在手臂上,然后醒来,人家告诉我

弟弟死了,我得接受家人的责骂,接着又挨了别人愤怒的一巴掌,有没有人问过:安诗年,你痛不痛?

02

“喂!暨雨你说什么啊!打人的是她好不好?诗年连一根小指头都没碰她一下!她刚被刺伤了手臂,哪还有力气打她?你护人也护得太不像样了吧!到底谁是你女朋友?你要心疼她干吗还要招惹我们诗年,你不要太贱哦……”

“够了!杨帆别吵,我们走,警察还在等我们!”

我一把拉住冲动得朝暨雨咆哮的杨帆,漠然地说道,然后绕过僵硬在身前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人给堵住了。

童茹婷的爸爸表情愤怒地堵在我们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安诗年?是你把我家佳宁带出去的?是你害得她出事的对吧?你这个贱丫头!我今天不弄死你给我女儿报仇,我就不叫童振天!”

我来不及躲,他粗壮的手臂已经朝我伸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用力地要将我撞向旁边的墙。

他的指甲正戳到我头上的缝针处,我痛得差点喊出声来。

可我没有,我没有喊没有叫,我只是紧咬着嘴唇,吞着满口鲜血,承受着一个父亲因为女儿被糟蹋而生出的愤怒。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如何,童佳宁的确是因为我们姓安的才被糟蹋了。

一旁的杨帆拼命地要帮我拉开拽着我的童爸爸。

但她的力气哪抵得上这个结实的中年男人,杨帆被甩出去好几次,嘴里又哭又骂:“你们这群人干什么?又不是诗年干的,你们干吗一个个都怪她!她弟都死了,她就算要害人也不会害死她弟弟!安知墨死了,她自己也受伤了,你们为什么都要怪她!我们是要去跟警察说清楚的,我知道是谁害了你女儿,是李崎轩,是百老汇老板的儿子李崎轩,是我瞎了眼找的男朋友李崎轩,你要发火去找他发啊!欺负诗年算什么?放手啊!你放手啊!她身上有伤啊!你会弄死她的!”

我有情有义的朋友杨帆为了我竟然跪了下来,朝那个发狂的男人不停地磕头求饶。

我可怜的朋友杨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朋友受了很重的伤,她只知道她被一个男人骗了,那个男人将她的朋友害得很惨,她都来不及悼念她可悲的爱情,却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朋友的悲伤落泪。

我的朋友杨帆,她有多爱我啊!

这个时候,只有她一个人陪着我挺着。

她才二十二岁,我也才二十二岁,为什么,我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苛责与痛苦。

“叔叔!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她都流血了!诗年,安诗年,你别动!你别动啊!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杨帆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哪里被人家刺伤了?安知墨是不是真死了?诗年!”

一个人影冲了过来,红着眼悲号着推开了压着我的男人,将精神涣散的我

拥住,惊慌地触碰着我的身体,凄厉地朝我吼叫着,那声音竟然还隐隐带着哭腔。

“安诗年,你别吓我啊!安诗年!我错了,我真错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安诗年!告诉我你哪儿疼啊?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啊!安诗年,看看我,我是暨雨啊!我不好,我浑蛋,我今天不该让你一个人跑的。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哪里疼都告诉我!”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暨雨的脸就凑在我眼前,他在不停地乞求我看他,可是我看不清,眼泪早就控制不住地淹没了我的眼,我的视线变得很是模糊,我看不清所有人。

我的喉咙酸疼,说不出一句话,全身像被人拆骨剥皮一般,痛得我头皮发麻。

我就这么被暨雨抱在怀里,听着他喊我“安诗年”,一遍又一遍。

感受着他落在我脸上的泪,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为我流的泪当成他是在心疼我,我只是漠然地任由他的泪与我的泪混在一起,凉薄了我们之间飘忽不定的爱情。

“谁是李崎轩?他为什么要玷污我女儿?我女儿才十八岁,他是禽兽吗?肯定是你们这些人惹了人家,才害到我女儿的!”被暨雨推倒的童爸爸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杨帆骂道,然后朝我们转过身来,恨恨地瞪着暨雨,吼,“你小子好啊!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人看,你现在为了个外人竟然推我?暨雨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叔吗?我家茹婷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是不是你看她有了白血病,就不理她了?你也是看着佳宁长大的,你怎么忍心?暨雨啊!你爸妈要知

道你这么薄情,会怎么想!”

“爸!别说了,你能不能别老把我的病挂在嘴上,我还没死呢!能不能不要老戳我的疤!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为了妹妹的事讨说法,其他事先别提了!”

童爸爸表情狰狞地说完,童茹婷抢在了暨雨的前面,突然朝她爸哭吼起来,暨雨抱着我没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环着我的手臂更紧了些。

他是在意的,我能感觉到。

对于童茹婷,他一直是在意的。

03

“安知墨的亲属在不在?说来做笔录的怎么还不来?还有,那个叫童佳宁的女孩子醒了吗?如果方便,叫她也过来做份笔录。”

见我们迟迟不过去,来医院负责调查的几个警察突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档案本朝我们说道。

带我们过来的医生急忙上去打哈哈,说都到了。

我挣扎着想站稳,却被暨雨一把按住,整个人被困在他怀里。

“医生,你能不能先帮她看看伤口,她的衣服上全是血,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暨雨朝上次帮我头上缝针的那个医生说道。

医生瞟了一眼,然后有些为难地看着那几个警察。

“好像真是手臂的伤口裂开了,我先去给她重新包扎一下?”那医生试探地问警察。

领头的那个警察朝他摆摆手道:“去吧!其他人先过来做笔录,那个女孩子等包扎完后再过来。那个……叫童佳宁的女孩子在吗?”

那警察抬头问道。

童佳宁她爸跟童茹婷立即走上前去,她爸说:“反正查了,警察同志你给我们做个主,我女儿昨天早上被安诗年的人叫出去说作什么证的,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人找到的时候,她被性侵犯了,她才十八岁啊!那姓安的说我女儿不是她害的,说是一个叫李崎轩的男孩子做的,反正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们查清楚啊!我女儿不能白白被糟蹋啊!而且我女儿受了刺激,情绪到现在还没稳定下来,这笔录能不能先缓缓,等她冷静了再做?你们得想想,她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经受了那种事,吃不消的!现在逼问她经过,这不是想逼疯我女儿吗?”

“这些事我们会调查的,你女儿如果真的情绪不稳定,我们可以稍微缓几小时,先给她派个心理医生安抚一下,但是笔录尽量早点做,我们早点了解情况,才能早点查清整件事情的始末。大家都有难处,请你们配合一下。”为首的警察声音浑厚地说道,连坐在旁边的急诊室里包扎的我都能听到。

大家都被留了下来做笔录,我包扎前让杨帆帮我把录音笔拿给警察,等我包扎完出去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童茹婷跟她爸好像回童佳宁的病房了,杨帆说唐晓婉打电话来了,于是在走廊里回电话。只剩我跟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的暨雨坐在问讯的警察面前。

他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他们没问的我也说了。我把我所有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包括我还没弄清楚的李崎轩说我爸当年做的事。

要想把问题全部弄清楚,必须要把全部的事都讲出来。

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真相,告诉我这一切悲剧的起因是什么。

问完话,警察离开了医院,因为他们赶着去找李崎轩。那支录音笔里的内容是最强有力的证据,我不管李崎轩是谁,他害了人就得付出代价,他这次在劫难逃。

我从临时用来审问的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杨帆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她说唐晓婉正在赶过来。

我说,晓婉的腿还没好,让她多休息,不来也行,反正都已经那样了。

杨帆听完当场叫起来,说:“诗年,你这话不对啊!先不说晓婉来看你的伤,就说安知墨吧!从我们姐妹四个,不对,现在是三个,加亮那王八蛋扔下我们说走就走了……反正你想想我们从一认识到现在,哪个不是陪着你看着安知墨成长的。说实话,我们也打心眼儿里把他当自己的弟弟。他现在那样了,我们能不来看看吗?诗年,我知道你自控能力好,上一秒还哭得哭天抢地,下一秒,你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这样,冷静得让人害怕。诗年,还是那句老话,你难受不难受,我们都看得出来。作为姐妹,我跟晓婉都不清楚李崎轩跟你到底有什么事,可我们都看不得你把所有苦往心里憋,就像暨雨说的,诗年,你哪里痛说出来啊!别人不管你,至少我跟晓婉不会不管你的!”

我鼻子一酸,眼眶湿润地看着满脸真挚的杨帆。

我说:“杨帆,你别说了,我都快被你感动得哭了。我这阵子哭得够多了,真不想再哭了。不说这些了,暨雨呢?他又去童茹婷那儿了?”

杨帆拍着我的肩膀,怅然道:“诗年,你为什么不能自信一点?暨雨他没

去童茹婷那儿,他去门口接你爷爷奶奶了。”

我没再说话,沉默地低下了头。

爷爷奶奶都到了,这时候似乎不该聊那些感情的事,还有很多事等待我去做。

站在走廊里抽了一根烟后,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朝杨帆看了看。杨帆心领神会地朝我艰涩地一笑,举起拳头给我打气:“诗年,别怕,你爷爷他们要打你的话,我帮你拦着!”

我摇摇头:“你拦不住的,如果他真要打的话!”

话一说完,我们两人都沉默了,抑制住慌乱麻木的心朝大门口走去。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

04

爷爷很气愤,他觉得是我没有照顾好弟弟,才害得安知墨死了。

一见到爷爷,暨雨就把我拦在了身后,然后挡着要扑过来打我的爷爷。

“死丫头!你爸妈走之前跟你怎么说的,让你好好照顾小墨,你照顾到哪儿去了?死丫头,你怎么不去死啊!”

请原谅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老人朝我说出了这么没涵养的话来,他只是太悲愤了。

一旁的奶奶捂着胸口大哭着,爷爷骂得唾沫星子都飞溅了出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朝我打来。

暨雨挡在我的身前,护着我,替我承受着爷爷的愤怒。

爷爷哭了,老一辈的重男轻女思想作祟,爷爷从小就偏袒安知墨,加上安知墨比我听话,爷爷更是对他疼爱有加。平时在学校,寄宿不回家,爷爷也会带着奶奶买的大堆吃的去看安知墨。那孩子是他的心头肉,心头肉突然被剜掉了,哪能不疼……

我被暨雨护在怀里,看着爷爷奶奶痛心疾首的样子,又想起了安知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也很想好好照顾弟弟的,可是他不给我机会啊!

爷爷骂累了,哆嗦着手擦眼角的泪。安知墨的尸体被推出来的时候,奶奶看着小墨脚上还穿着她买的运动鞋时,当场又哭晕了过去。

几个医生跑了过来,将奶奶带走了,只剩下年过花甲的爷爷还趴在安知墨的床边,声音沙哑地喊着:“小墨,你醒来看看爷爷啊!小墨!”

我想上前拉住那个年迈的老人,让他别太悲伤,注意身体。可是暨雨拦着我不让我去爷爷身边,他怕爷爷再打我。

他不懂,他不懂这一刻我宁愿爷爷打我骂我,也不愿意让他把痛苦藏在心里。

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从小到大,我跟安知墨一直是爷爷奶奶看着长大的,和他们的感情要比跟爸妈的好。小时候爷爷喜欢抱着安知墨,说:“我们家小墨,爷爷越看越欢喜,长大了可别像你爸妈那样老往外跑,留在爷爷身边陪爷爷啊!”

爷爷永远也不会想到,安知墨的生命会停在十八岁这年,他的小墨永远也

长不大了,无法陪他度过晚年。

我抓着暨雨的手,看着伤心痛哭的老人,眼泪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吞。先前离开的警察又走进了医院,一进门,就被围在一起哭的我们给吓到了。

一个警察朝我走了过来,说:“你提供的证据是有效的,我们已经拘留了李崎轩,等事情全部弄清楚后,会给你们个交代。不过李崎轩口供中提到你父亲当年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我们得另外立案,希望你能在他们回来后马上通知我们。”

爷爷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停止了哭号,激动地朝警察扑了过来,抓着警察的手臂紧张地问:“关我儿子什么事?李崎轩又是谁?是不是他害死我孙子的?”

警察同志毫不隐瞒地跟爷爷说了李崎轩跟爸爸的事,当听到“李晨森”时,爷爷沉默了。

警察走后,医生来找我们,让我们联系殡仪馆,要送安知墨的尸体过去。爷爷自跟警察交谈后,一直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嘴里不断地说着:“作孽啊!”

奶奶晕倒了,爷爷也不管事,医生只能找我,可我此刻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暨雨跟杨帆帮我联系了殡仪馆。

这一天明明很短,却又感觉很漫长,漫长到让我以为都到了世界的尽头。

将安知墨的尸体送到殡仪馆后,我的思绪还是混乱的。

奶奶醒了,在安知墨身旁哭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操办丧事。亲朋好友一个个都通知了,但今晚都赶不过来。临近午夜,整个殡仪馆只有寥寥的几个人。

我、爷爷、奶奶还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杨帆先回学校去了,她都陪我哭哭啼啼一整天了,折腾得也够累了,是该休息一下了。

唐晓婉来过一次,待了没多久,她妈打电话找她问她怎么不在医院养伤。唐晓婉私自出院的事她妈并不知道,那天她是趁着她妈去外地办事了才跑出来的,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医院。我不想让晓婉跟她妈争吵,就让她先回医院,跟她妈说清楚,可以的话明天再过来。

暨雨本来是陪我过来的,后来他家里人来电话,说童家姐妹的情况都不怎么好,童佳宁一醒来就不停尖叫。童茹婷受不了妹妹的歇斯底里,差点发病,反正意思就是让暨雨回去看看。

其实我也没心思再纠结我跟暨雨的事,他想过来就过来,不过来就不过来,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们这样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的相处算什么。

我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安知墨的死跟爸爸与李家父子的恩怨上。

一系列的阴谋惨案,总得要有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只能向爸爸去讨。

爸妈乘坐的是晚上七点多起飞的航班,我们都在等爸爸回来,为我们揭开所有的谜团。

05

爸妈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一下飞机就直接冲到了殡仪馆。

他们都不相信安知墨死了,直到他们看到玻璃棺材里化好妆的安知墨时,他们才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爷爷冷着脸将爸爸从安知墨的棺材旁拉了开来,伸手就朝爸爸的脸扇了一巴掌,嘴里怒斥道:“孽障!都是你干的好事!都是因为你,人家找上门来了,我孙子才死的!你真是作孽啊!”

“爸,你做什么?你打国栋干吗?小墨死了关国栋什么事?我们都在国外,突然说儿子没了,你骂我们做什么?孩子是放家里让你们两老带着的,孩子怎么会从楼上失足掉下来我们都不知道,你现在打人做什么?”妈妈护在爸爸的前面,哭着朝爷爷质问。

爷爷咬牙,气得直发抖,想要继续打下去,我已经冲了过去,拦住了他。

“爸,你还记得李晨森吗?你到底对人家一家做过什么?为什么他儿子那么恨我们,恨得要整死我们全家?他儿子说你害李晨森坐牢,又强奸了李晨森他老婆,是真的吗?爸,你说话啊!你在弟弟面前把话都说清楚,你要不给个交代,小墨他就真的白死了!”我朝我爸问道。

我爸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牙齿咬着嘴唇,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原本护在爸爸身前的妈妈,张开的手臂软了下来,惊愕地看着我,哆嗦着问:“诗年你在说什么?什么你爸害人家坐牢?什么强奸人家老婆?上次你打电话来不是说李晨森认错人了吗?为什么他会跟小墨的死有关?他儿子又是谁?他怎么整我们家了?”

妈妈激动地朝我追问道,见我不回答,她索性朝我走来,用力地攥着我的手臂提高了声音继续吼。

爷爷在一旁不停地叹气,奶奶虽然想上来拦,但最终没敢上来,只是坐回了安知墨棺材旁的位子上,一个人抹着泪。整个空间里,最冷静的是我爸,只

有他一个人,不吼不哭不闹,一声不吭地站在我们面前,眼眶通红地看着我们。

殡仪馆内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了,是昨晚通知的亲戚们,我们家向来要面子,就算家丑也不会拿出来说,大家就像说好了似的,看着亲朋好友过来,都停止了刚才的话题,换丧服的换丧服,招待人的招待人,仿佛刚才所有的疯狂都不存在。

妈妈还是无法接受安知墨死了的事实,火化的那天,她跟奶奶都哭昏了过去;爷爷也是,一直不敢进灵堂,只是一个人躲在外面的走道里拿着安知墨以前的奖状擦眼泪;而爸爸,则从回来的那天开始,一直跪在安知墨的灵前没有起来过,他连续几天都没吃东西,人家劝他他才喝了一点水。

我呢!我得穿着丧服满屋子跑,劝完奶奶劝妈妈,喊爷爷吃饭,又得按习俗,在安知墨的棺材边不停地哭。

其实我的眼泪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可是大家都躲着哭,灵堂又需要有人哭,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停地哭。悲伤的意义,不在于你的眼泪流了多少,而是你的心有多痛。

我没有告诉家人,我的身上还留着弟弟刺的刀伤,这个家已经够乱了,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唐晓婉、杨帆还有暨雨他们是在办丧事的第二天来的,帮着我做了很多事,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杨帆告诉我,李崎轩强奸童佳宁,派人打祁东这些事都已经查清楚了,会被判7到15年,只要童佳宁愿意出庭作证。

杨帆是哭着说完的,我知道,那个人就算再糟糕,可他毕竟是杨帆第一个看上的男人。你说她瞎了眼也好,你说她没脑子也罢,杨帆心里难过是事实。

唐晓婉上次来给安知墨烧纸的时候,说她跟慕北也要分了。慕北不听她的劝,还是想跟着老雕混。晓婉说,她怕有一天看到慕北像祁东一样,被打得满身是伤地躺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那样的场景。她说:“你能承受得住安知墨的死,但我没有你那么强的自制力。”

我没有告诉唐晓婉,我内心有多恐惧。从安知墨死的那天开始,我每次一闭眼,眼前都是安知墨的脸,笑的、哭的……还有最后那张摔得血肉模糊的脸。

我真的,比她们想的都脆弱。我之所以能撑下去,是因为家里的人都倒了,我除了坚强别无他法。

我为安知墨打架,我为安知墨跟人树敌,我为安知墨被大家当成坏女孩,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说走就走了。安知墨掉下楼时,只有童佳宁在场,童佳宁的口供中说她当时因为被李崎轩侵犯很激动,所以爬上楼,在阳台边上大哭大闹,安知墨为了稳住她,就跟着她站在阳台旁抱着她,可是安知墨也受了刺激,情绪同样不稳定,所以两人挣扎拉扯间,他一不小心从楼上失足掉下去了。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太护着安知墨了,他的心灵才会如此脆弱?他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我间接的纵容造成的?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肯定不会被安知墨的眼泪打动,不管他被别人欺负得有多厉害,不管他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绝不会伸手帮他,那样,他才会在不

断的伤痛中成长,学会坚强,他会明白,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就不会那么容易情绪失控了。

我想,我是恨安知墨的,在他的尸体被火化的那一刻,在捧着他的骨灰盒的那一刻,在看着他下葬的那一刻,我想,我是恨安知墨的。

他太自私了,抛下我们,一个人独自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