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因为这一次，我是绝对赖定你了

从海边回来之后，有关欧星辰的一切便宛若雨后地面上的积水，经过日晒被蒸发成水汽般，从梁昕薇的生命中消失了。

为了逼迫自己早点抽离出来，她开始用学习和兼职来填满所有的闲暇时间。整整两个星期，她就像一颗陀螺般不停地忙碌着，直至她因承受不了这过度的疲劳，最终在体育课上跑步的时候，昏倒在了操场的跑道上。

在学校保健室内的病床上醒来时，她惊讶地发现，在她昏睡期间守护在她身边的，竟是许久未见的乾薰。

此时，他那总舒展着的眉皱成了山峰般的形状，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她。

“乾薰，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立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枕头竖起来放在她的身后，让她背靠在枕头上后才回答道：“刚才美珍打电话给我，说你晕倒了，所以我就立刻赶来看你。”

她微微垂下头，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了她的双眼，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灰色的阴影。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道歉的声音又轻又细，显得虚弱无力。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轻柔地说道：“担心你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美珍和你的舅舅、舅妈……”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凝视着她，犹豫了一阵才试探性地说：“我听美珍说，欧星辰已经很久没上学了，而你和他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变得这么消沉。”

听他谈起欧星辰，梁昕薇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了，紧紧抿着双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知道她不愿意说，于是乾薰便不再勉强，只是再次表白自己的心意：“昕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陪伴你——我很清楚，你喜欢欧星辰，所以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你是幸福的，我就愿意远远地离开；但是，假如你需要一个理由从他身边逃离，我愿意成为你的那个理由。”

梁昕薇抬起头，用微红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谢谢你。”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根本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怕自己无法回馈你任何东西。”

“如果任何付出都期望得到回报，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坦然地微笑着说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要你有需要，我便会守护在你的身边，而我的肩膀会永远让你依靠。”

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柔，就像冬日里能够融化积雪的阳光，让人感觉到一阵春天即将来临的温暖。

但最终，她还是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因为当她离开了欧星辰之后，她的心就像是沉进了深深的海底，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学校晕倒后，梁昕薇明显感受到身边关心她的人都紧张得不得了。

舅舅不由分说地替她辞去了所有兼职，舅妈每天都会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美珍则负责监督她在学校的情况，见她沉迷于学习，便会拉着她在校园内散步。还有乾薰，他时常会发短信给她，有时候提醒她天气转凉要记得添衣，有时候则发一两则笑话逗她开心。

她知道，为了不让这些关心她的人不断替她担忧，她必须让自己快乐起来……或者至少，她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过得很快乐。

于是，她每天都努力地微笑。

即便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其实只余下一副空洞的躯壳，在机械地重复着每日三点一线的生活——吃饭、学习、望着房间的天花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就在美珍请假没来上课这天，她独自一人走出学校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健硕男人将她拦住，礼貌地说道：“梁小姐，我们老夫人想见你一面，烦请你随我过来一下。”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用手指了指停放在校门左侧的黑色汽车。

梁昕薇认出面前的男人是曾经一直跟在欧星辰身边的保镖中的一个，所以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见欧老夫人正站在汽车旁边。见她抬头看过去，欧老夫人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仍在犹豫是否要过去时，黑衣保镖却已经转身朝汽车走去，她便只能跟着他，走到了欧老夫人的面前。

“您好。”

见她客气地和自己打招呼，欧老夫人有些惊讶，怔了怔才说：“昕薇，我知道我不应该再来找你，但我始终觉得自己欠你一句‘对不起’，所以……”

“您不必耿耿于怀。”她轻声说，“我不会把对星辰父亲的仇恨转移到您和星辰的身上，即使您曾经那么对待我，知道真相之后，我也明白您是护孙心切，因此我没有怨恨过您，所以您根本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听她这么说，欧老夫人霎时羞愧得满脸通红，看了她许久，才歉然地说道：“是我过于愚蠢，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阻碍你和星辰，才会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而星辰会选择你，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可惜现在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已经太迟了，因为我的愚蠢，已经让我彻底失去了星辰。”

“星辰他怎么了？”梁昕薇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

“他失踪了，已经一个月了。”

“啊？这怎么可能？”听了欧老夫人的话，她讶异不已，算起来她与他分开至今刚好也是一个月，难道他是从她离开他时开始失踪的？

那么这段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呢？

虽然担心得要命，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假装镇定地看着欧老夫人：“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我无法给您提供任何线索，而且如果您想要找到他，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难度吧。”

“找到星辰是没有难度，可是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却十分困难。”

看着面前很明显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真实情绪的女生，欧老夫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昕薇，我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在不怨恨我和星辰之外，还能原谅星辰的爸爸做过的那些事情。”

听到这些话，梁昕薇的脑海中闪过了她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可怕的画面。

“怎么可能原谅……”她双眼中的光芒霎时变得冷冽起来，“就算他不是故意害死我父母的，但他始终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也已经去世，那么当我知道事情真相的第一时间，我一定会打电话报警，为我死去的父母讨一个公道！”

“我知道，任何解释都不能平息你对星辰爸爸的恨，可是除了没有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们欧家所有人，也已经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此时，学生们早已陆续离开了学校，只有三两个晚归的学生偶尔从校门口走出来，快步朝公交车站走去。

校门外变得异常安静。

不时有风拂来，吹落几片树叶。

霞光从天际蔓延开来，照得天空通红通红的。

在霞光的映照下，欧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好像骤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一般。

她注视着站在她面前被霞光映红了苍白脸颊的女生，娓娓道出这些年欧家的遭遇。

“在你的父母去世不久后，星辰的爸爸便得了病，那时候他因你父母的事情愧疚不已，几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病逝了。那之后，我为了不让星辰重蹈覆辙，所以开始对他进行极为严苛的管教，但过犹不及，因为我错误的教育方式，他变得越发冷漠、桀骜不驯……”

谈及此，她后悔地叹了口气：“可是我知道，他的心地是善良的，当年他带着一个女孩回家，我好不容易用缓兵之计说服他，等过三年再去找她，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淡忘这件事，可他一直牢牢地记着，甚至不惜与我冷战，逼我兑现诺言。最后我只能请私家侦探寻找当年那个女孩。但是当私家侦探找到那个女孩并且告诉了我她的身世之后，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因为那个女孩竟然就是星辰的爸爸害死的那对夫妻的女儿——也就是你，昕薇。可星辰不知道这一切，所以当他知道你的悲惨身世后，他心中那想要照顾你的想法更加强烈了，于是我只能认命地接受上天安排的即将降临到欧家的报应。

“但不知为何，你的舅妈在收到我派人送去的信后不久，就将瑞曼送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她就是我想要收养的孩子。我虽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但觉得那也许是上天惩罚够了我们，才会把瑞曼送到我们家，所以我从未深究瑞曼代替你来到欧家的事情。而因为心中有愧，我对瑞曼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好。我以为一切在那时便画下了终止符，可阴差阳错，你最终还是出现在了欧家，而星辰居然喜欢上了你。直到星辰为了你反抗我时，我才知道，原来惩罚并没有结束。”

梁昕薇一直安静地听着，然而她的内心一点都不平静。

她从未听欧星辰说起过，在他的父亲逝世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

而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他与她一样，在那场悲剧之后，都有一段黑暗的经历……

“昕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星辰不会心甘情愿地回来吗？”欧老夫人问道，见她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随即便告诉她：“因为在医院的病房中，星辰哀求我不要再阻止你们在一起，他说你是延续他生命的药，如果没有你，他就会活不下去。”

梁昕薇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又瞬间沉了下去，她不由得紧张地说：“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会想不开？”

不！

虽然她说过自己不想见到他，但是她无法接受他会就此永远离开的事实……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一生都无法再见到他，她觉得心脏宛如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得几乎要休克。

“他不会寻死。”欧老夫人的回答让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可随后的话又让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会活着，痛苦地活着，因为他会为他爸爸做过的一切，向你赎罪。”

愣了好一阵，梁昕薇才说：“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一切。”

“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有太大的压力，但我想，只要你的伤口痛多久，他就会躲在你见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陪你痛多久。”说到这里，欧老夫人凝视着她，诚恳地说道：“正是这样，我今天才会来这里找你，并且厚着脸皮请求你原谅星辰的爸爸……昕薇，逝者已矣，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再为了上一辈的事情，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因她的这一席话，梁昕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那如电影镜头一样在自己脑海中来回播放的，有他为刚从孤儿院跑出来的脏兮兮的她温柔地擦拭脚上泥土的画面，有他将她带回家后向她承诺要让她幸福的情景，也有他拼命撞开门抱着她离开地下室的场景，还有他在花园中小心翼翼亲吻她的画面，以及他在公园的湖边紧搂着她说“我喜欢你”的一幕……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全是欧星辰给予她的温暖和甜蜜。

她也总算明白，原来他真的是她的天使，而她又是那么喜欢他。

此时，她又想起爸爸和妈妈在临终的时候留给她的温柔笑容。

所有爱着她的人，一定都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而不是看到她生活在曾经的痛苦中吧。

突然，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一直劝欧星辰不要对她那么执着，可如今一想，她又何尝不是一直沉溺于过去的痛苦呢？

既然一切已成为过往，既然他为了她愿意默默承受分离的痛苦，那么她是否应该回到他的身边，让彼此获得幸福呢？

答案……

自然是肯定的。

这么想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做出无比重要的决定一样，郑重地告诉欧老夫人：“既然星辰说我是能够延续他生命的药，那么我就要让他活下去，并且活得好好的！”

“昕薇，你是说……”欧老夫人欣喜地看着她。

梁昕薇朝她点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会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那个地方等我回去。”

当梁昕薇来到海边的小木屋时，太阳已经没入了遥远的海平面，一轮新月被璀璨如钻石般的星辰簇拥着悬挂在半空中。

海风卷起一阵又一阵海浪，拍打着海岸发出“哗哗”的声音。

海水倒映着月亮、星辰，泛着皎洁的粼粼波光。

她缓步走上木板做成的台阶，站在木屋门前抬起右手，试探性地轻轻敲着屋门。

随即，她听见“吱呀”一声，定睛一看，发现屋门竟自动打开了一道缝。

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进去。霎时间，从木屋内倾泻而出的橘黄色灯光映入眼帘，如同她离开那天的夕阳般柔和美好。

那温暖的光芒落在她身上时，恍若一层薄纱，描绘出朦胧的轮廓。

穿过玄关，走进小客厅的瞬间，梁昕薇讶异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客厅的天花板上，粉色的彩带从墙壁与天灰板的边缘处汇聚到天花板的中央，犹如一朵花在天花板上盛放开来一样。中间的“花蕊”，是一个用白色蔷薇花与叶子编织而成的花球，花球下缀着绿色缎带编成的蝴蝶结，余下的缎带柔顺地垂下，在穿过窗户吹入屋内的秋风中，似少女柔软的发丝般优雅地飘动着。

她迈步走到缎带的前面，用手指触碰蝴蝶结下那条绿色的缎带，然后收拢五指，将缎带攥在自己的手心中，然后轻轻拽下……

蝴蝶结被解开了，随后，花球从中间往两边弹开。

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流光从花球内滑落。

她伸手抓住从花球中落下的物件，摊开手掌的时候，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此时她的掌心中，正躺着一根铂金项链。而链坠用铂金打造成翅膀形状，中间镶嵌着一颗如同星星般耀眼的钻石。项链上系着一根钓鱼线，而钓鱼线的另一端，还系着一条红色缎带。当她用手将缎带拉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看到了缎带上面那熟悉的字迹，那是一句令她禁不住热泪盈眶的话——

“昕薇，我爱你！”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他那天竟做好了郑重表白的准备。

一直以来，无论遇到什么风浪，他都信守着要给她幸福、照顾她一生的诺言……

而她在那个时候，却忘了自己曾向他许下的、不会离开他的承诺。

原来，她根本不及星辰那般有勇气，也不及他那样爱得深切。

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东西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只见欧星辰正站在客厅的入口处，愣愣地看着她。

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洋葱从袋子中滑了出来，在地面上滚动着，到了墙角才停下来。

“昕薇？”他难以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并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

待他将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脸颊上，手指感受到从她眼中落下的晶莹泪珠的潮湿与温热时，他才终于相信，眼前的她并不是自己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随后，他紧紧地拥抱住她，认真地说道：“昕薇，尽管我每天都会做一桌饭菜，等待着你回心转意的那天到来，可是我从未敢奢望过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我知道，踏出这一步对你来说，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我很感激，你愿意为了我，做出这个选择。”

她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点了点头，任由自己的泪水沾湿了他白色的T恤。

随即她向他摊开了自己的手，让他看自己手中的项链。

他凝视着她仍氤氲着水雾的双眸，微笑着拿起她手心中的项链，然后温柔郑重地把它戴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根本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而在她脸上绽开的灿烂得令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笑容，还有从她脸颊滑落的如同水晶般晶莹的泪珠，足以让他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学着放下曾经的一切，接受他的爱，与他一同开展新生活了。

“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因为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让你走了！”他牵起她的手，深情地凝视她。

她冲他点头，然后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轻声回答：“星辰，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因为这一次，我是绝对赖定你了！”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世俗纷扰都远离了他们的身边。只剩下海浪声仍高低起伏着，就好像正为他们演奏着一曲幸福的乐章，将乐声传送到了这片辽阔海域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梁昕薇回过神来，松开了抱着欧星辰的手，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然后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她有些奇怪地按下了通话键，试探地对着手机说道：“喂，你好？”

“是你吗，昕薇？”

听到手机那边传来的是极为熟悉却显得十分着急的声音，她立即答道：“是我。”说着，她朝欧星辰看去，接着说，“老夫人，您放心吧，我已经找到星辰了。”

“是吗？太好了！”那端的人似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用紧张的语气快速地说道：“昕薇，麻烦你尽快让星辰回家，因为……”

她的话音未落，梁昕薇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几个人的惊呼声，还有一个女生尖锐的叫声：“放开我！我实在是受够了！我已经不想再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了！既然再也无法和星辰哥在一起，那我还不如一了百了得了！”

“芷然？”梁昕薇惊讶地叫起来，然后对着不断传来叫嚷声的手机大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老夫人好不容易才命人按住了寻死觅活的欧瑞曼，然后气喘吁吁地说了一下事情的大致情况：“瑞曼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话，然后就一直吵嚷着说不想活了……所以，昕薇，你快点让星辰回家劝劝瑞曼吧，我想这个时候，也只有他可以稳定她的情绪了！”

挂断电话之后，梁昕薇慌乱地用手揪着欧星辰的衣袖，仰着苍白如纸的脸，语带颤抖地说：“星辰，瑞曼想不开，我们得快点回去阻止她。”

“什么？”欧星辰难以置信地大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起两个月前，欧瑞曼在向他告白失败后那悲伤且不甘的表情。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玩笑之后，他连忙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快步跑出木屋。

在发动停放在木屋旁的摩托车后，他侧头交代了一句“一定要好好抱紧我”，随即摩托车猛地往前冲去。

夜渐渐深了。

深秋的夜风怒吼着，犹如猛兽的咆哮般，撼动了公路两侧的树木，令那枝叶稀疏的枝干猛烈摇晃着，落下了更多枯叶。沿海的公路上，车辆尤其稀少。两侧的路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将树木漆黑的影子拓印在公路上。

梁昕薇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用双臂紧紧地抱住欧星辰的腰。

此时，她听见了从她耳边疾速刮过的风声，而柔软的发丝随风在她的身后飞扬着。

“昕薇！”

听见欧星辰大声叫她的名字，她紧张地问道：“什么事？”

“前面拐弯。”他简单地提醒道，“你一定要抱紧我！”

从木屋出来后，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欧家，欧星辰把摩托车的速度几乎提到了最快。

气流声与引擎声震动着梁昕薇的耳膜，传来阵阵刺痛感，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只是咬紧牙忍耐着，甚至在内心希望摩托车能够更快一点，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欧家。

所以在听到欧星辰的提醒后，她用力收紧了双臂，把头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闭上了双眼。

在一片漆黑中，她感觉摩托车在他的操纵下，风驰电掣般往前行驶着。

可是没多久，她敏锐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一个几乎掩盖了所有声音的刺耳鸣笛声呼啸而来……

她担心地睁开眼睛，视线越过欧星辰的肩膀，震惊地发现一辆大卡车正朝他们迎面驶来……

在这危急的时刻，欧星辰将车头扭到一边，摩托车猛然改变了方向——

“砰”的一声巨响！

摩托车的车轮打滑，重重地摔向地面！

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宛若木偶一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甩到了半空中。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青草香气。

那香味有点熟悉，而她在此刻感受到的温暖，也有点熟悉。

紧接着，她意识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奋不顾身地飞身抱住了她，用双手死死地护住她的头，两人一起滚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大脑重新开始运转的时候，她忍着钻心的痛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赫然发现欧星辰正躺在她的身边。

此时他的身下，蜿蜒着涌出一条血河……

那鲜红的颜色，还有覆盖了青草香气的血腥味，让她一下子失了魂，只能怔怔地跪坐在地上，觉得自己恍若正在做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在卡车不断闪烁的警示灯中，穿白色T恤的男生像折翅的天使般，静静地躺在蔓延开来的鲜血中……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中盈满泪水的女生。

夜晚的风吹动她乌黑柔顺的发丝，将她眼中的泪水拂落，在他的脸上绽开一朵破碎的水花。

“昕薇……”从他喉咙中发出的声音那么缥缈。

“星辰，求求你，不要吓我，我真的很害怕……”脖子仿佛被扼住般，她艰难地发出了短促的呜咽声。

看着从他身上不断流淌出来的鲜血，她手足无措，伸出手却又不敢碰触他，怕他会因此伤得更重。

而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般，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面容是那么苍白，然而毫无血色的双唇却努力地弯出微笑的形状，似乎在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并没有那么脆弱，他一定会没事的。

可随后，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流到白色的T恤上。

那一抹鲜红，在白色的衣服上晕染开来，就如同一团红色墨水在宣纸上晕开一朵花。

他竭力对她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触碰她冰凉的手背。

她反手用力握住了他修长的手，任由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一样，不断落入她和他身下的血泊中。

“昕薇……”他的声音轻如耳语。

她俯身，屏息凝听。

他吃力地握紧了她的手：“我喜欢你……”

她怔怔地流泪，轻轻地点头说道：“星辰，我也喜欢你，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而且一定要继续守住你的承诺，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照顾我并给我幸福。”

她的话令他的唇边染上了柔和的笑意。那笑容温柔得就像春天里，洒在翠绿的叶片上，如宝石般耀眼的阳光。

“对不起，也许这是上天的报应吧，我的爸爸……害死了你父母，这一切……现在由我来终结……请你不要再恨他了，好吗……”

“不！不要这样！我根本不需要你来终结什么！”她拼命摇头，将手指轻轻地放在他的唇瓣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吧，那就请你帮我一个忙。”他转换了话题，艰难地对她说：“帮我，阻止瑞曼……然后，即使没有我……也请你……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不要！”

“瑞曼是你的妹妹，如果你重视她，就一定要坚持住，亲自去阻止她！”她像濒死的动物一样绝望地大叫，“还有——如果你离开了我，我还能依靠什么活下去？”

“拜托你……因为……我可能，没办法了……”他的笑容渗出些许苦涩的味道，“而且……你还有亲人……朋友……你一定可以……重新幸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霎时，带着泡沫的鲜血再一次从他的嘴角涌出。

“答应我，好吗……”他的嘴唇颤动着，他的声音也在颤动，但他注视着她，等待她回答的眼神仍旧坚定执着。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嘴唇上。

她终于无法再拒绝他的请求，僵硬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似听见了他轻轻地、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自始至终，他都那么深情地凝视着她，仿若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即便到了下一世都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渐渐地，他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星辰？”梁昕薇看着紧闭着眼睛的欧星辰，试探地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这时，除了风声与海浪声，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回答了。

鲜血仍旧在地面上静静地、不断地蔓延……

而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