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配

01

临近寒假，各种考试接踵而来，在被封霁整日整日地带着到图书馆里复习后，我考得还算不赖，这也是我好多年都没有考出来的高水平了。只是，考试结束之后，学校里的人也都在陆续地收拾东西回家，我每天看着不断有人拖着行李箱离开，就好希望我爸我妈还在，哪怕他们不关心我不在意我，可却还给我留了一个家，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不至于像现在，无家可归。

在宿舍里走得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再次接到了舒净的电话，是的，再次，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也是她。

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爸我妈的事情，跟我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最后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我听着电话里她传出来的哭声，也差点哭了。

我没有想到，已经走了的她，还会打电话给我，安慰我，像一个朋友。

我以为失去的，似乎从来都没有失去。

舒净这次给我打电话是问我要放假了，我怎么办，卫家已经回不去了，我可以去她家和她还有她妈妈在一起，虽然简陋，但多我一个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想了下，拒绝了她的好意，我不想麻烦别人。

末了，我再次向她确认是否真的不要把她的去向告诉江昭遇。她依然说是的。

她上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问了她为什么要这样不告而别，我并没有怪她，并且江昭遇是真心爱她，因为她的离开，江昭遇是那么的伤心。

可她跟我说，她妈妈身体不好，她要早日赚钱照顾妈妈，并且她觉得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面对我。

至于和江昭遇的感情，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江昭遇，她也知道江家父母是不会允许江昭遇和她在一起的。

她不想带给她和她妈妈麻烦，也不希望江昭遇越陷越深，以至于到最后更痛苦，所以不如快刀斩乱麻。

听了她的理由，我决定不跟江昭遇说舒净给我打电话的事。

如果舒净喜欢江昭遇，那么我不管怎样都会告诉江昭遇，但是舒净既然明确说了不喜欢江昭遇，那么就长痛不如短痛吧！

……

许轻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学校的街道边等封霁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没有提前跟我说，我倒是有些意外的。

“我是来接你回我家去的。”许轻烟拍着我的肩膀，像在下达命令一下，“一会儿，就回你的宿舍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去你家？”我皱着眉头问道。

“对啊，难道你还想在学校里留到过年吗？就算你想，也不能吧？”许轻烟很不友好地白了我一眼。

“我不去，轻烟。”我低下头，没再看她。

自从我因为不是卫家人而被赶出来之后，江妈妈的态度就急剧而下，在给我和江昭遇取消了婚约之后就再没有和我有过任何的联系，许家也是这样，虽然那次我住在轻烟家里时，许阿姨和许叔叔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态度已经不如从前了，他们不会欢迎我再到他们家去的。

这世界上的大多感情需要利益的维系，而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卫笙歌”，不是卫家的大小姐了。

我和轻烟从小玩在一起，是好闺密，好朋友，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闹得他们家不高兴，不过就是一个月的寒假吗？

我找个便宜的房子住一个月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不去？你都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不去我那里去哪里？”许轻烟有些怒了，语气也不太好起来，“卫笙歌，你有点儿不像你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的。”

“你也说是以前啦！”我抬头望着她笑，“以前的卫笙歌是卫家的大小姐，现在的卫笙歌，只是一个没有家，没有父母的孤儿，我有什么资格任性，那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你！”许轻烟气得跺了下脚，双手抱胸正想继续跟我大战时，却见封霁从考场大楼里走了出来。

许轻烟也像找到了帮手一样，挑了挑眉，直接对封霁说：“封霁，我想让卫笙歌放假去我家住，但是她死不同意，作为她的男朋友，你帮我劝一下她。”

封霁望向我，皱了下眉头，问道：“你不想去？”

我点头：“是。”

“既然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她了。”封霁对许轻烟说。

许轻烟立刻就恼了，冷着一张脸瞪向封霁：“封霁，你不会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吧？你有没有想过，学校放假了，她要去哪里住？如果不去我家，她还有哪里能去？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吗？你难道连这个都没有考虑过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笙歌了！”

许轻烟的脾气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如她的意的，一定会马上翻脸，也不管对方是谁，眼看着她就要和封霁闹起来了，我立刻往封霁面前一站，将他们两个的距离拉开，有些为难地说：“轻烟，我知道你……”

然而，我的话被封霁给打断了。

“笙歌放假去我家。”

我被这句话震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之前他一点儿都没有透露出要带我回家的意思，想着，我的心脏一阵狂跳，又紧张又激动。

封霁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说：“我已经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同意了。”

“你说真的？”许轻烟的眼中满是不信任。

“当然。”封霁面色不改，语气极其认真，“我会照顾笙歌。”

“行。”许轻烟点点头，挑眉看向我，“不去我家，总答应去他家吧？反正早晚都是要去的。”

我忍不住红了红脸，我和他在一起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说实话，这么早就去他家见他的爸妈，我心里是很忐忑不安的。

因为我现在，配不上他。

但封霁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他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他跟我解释说，之所以没有早点问我的意见，都是怕我太高兴了，得意忘形。

我反驳他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封霁却只是笑笑。

离开学校的这天天气有点儿阴沉，也很冷，我被封霁叮嘱着穿得像个粽子，我没有带很多的东西，除了日常必需品，还带了特意给封霁的爸妈准备好的礼物，那是我和许轻烟逛了一整天的商场最终挑出来的，不过我还是很担心，怕他们会不喜欢，昨天晚上也因此太紧张到一整晚都失眠睡不着，于是一上车之后就开始打瞌睡了，但我的意识却还是很清醒，清醒到连封霁细微的呼吸声和他的脸颊贴在我额上头的热度都能感觉到。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市里，去的地方是比之前去舒净家里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一路上我都紧紧地抓着封霁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就像一个怕迷失在这个陌生地方的孩子。

大概也是知道我并没有完全睡着，封霁小声地在耳边说着他父母的喜好，他告诉我说他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让我不要害怕。

我听着他小声而低沉好听的声音，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连梦都没有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感觉到车停了下来，脑袋里也变得清晰，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嘴边湿湿的，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抹，竟有口水。

我吓得立刻坐了起来，也没管封霁是不是看到了，擦干了嘴边，与此同时，我听到了他轻轻的笑声，以及不太客气的话：“都已经看到了，还擦什么。”

我抬头见他冷着一张脸孔，肩膀上还有我流出来的口水水渍，脸一下子爆红了起来，急急地为自己解释：“我平时不是这样子的，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嗯，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啊知道！

我更觉得丢脸了，恰好车上的人已经陆续拿行李下车了，我咬了咬牙，很窘迫地跟着下了车，隐隐间还听到了封霁轻轻的笑声。

02

封霁的老家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也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封霁这样一副清冷高傲的小模样。

我以为自己已经在车上就收拾好了心情，可当我站在封霁家院子大门外的时候，却怯懦地不敢再迈出一步来。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拿出你追我时的无畏来。”

我看着封霁一脸正经地说着这样带着调侃性的话，原本的那些紧张都好像消失了一样，不怕死地说：“谁怕谁啊！”

“那走吧。”封霁瞥了我一眼，率先拿着行李就进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握紧了双手，眼睛一闭，就迈进了院子里。

封霁的父母已经出来到了客厅里，看到我的时候，都很亲切地冲我笑，我礼貌地先打了招呼，一副良家淑女的样子，这大概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端庄的时候了。

封霁在一旁看着我，唇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被他看得一阵脸红，又有些恼怒，心想着他是不是在笑话我，以至于封妈妈跟我讲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她热情地拉着去了饭厅里吃晚饭。

之前就听说封霁出身书香世家，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家能“书香”到这种地步，家里随便一幅字画就是名家之手，案桌上摆着的一个花瓶都有可能是古董，我不敢轻易地乱动，小心翼翼地，唯恐自己一不注意会弄坏什么。

“阿笙，你第一次来，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就做了最拿手的，也有一些是小霁喜欢吃的，你爱吃的话就多吃点。”封妈妈笑得很和蔼，还给我夹了菜。

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谢谢。

从前我也没少去江昭遇家里吃饭，江妈妈对我也很友好，但那种友好里总是透着种讨好的意味，这样被长辈纯粹地友好对待，还是第一次。

封爸爸是个很有威严的长辈，吃饭的时候并不多话，封霁也是一样，一顿饭吃下来，就是封妈妈和我说过几句话以外，饭厅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显示着极好的家教，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我也不敢太随意，只怕让封爸爸和封妈妈不喜欢。

吃完饭后，封爸爸把封霁叫去了书房，封霁去书房之前还看了我一眼，让我稍稍有些安心了。

而封妈妈也带着我去了二楼的客房：“小霁说要带女朋友回来，我早就收拾好了客房让你住，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要觉得拘束，既然来了，就玩得开心一点儿。”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随意一点儿，然后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客房。

客房里很整洁干净，我的东西早就已经放在里面了，我很感激地看着封妈妈，说：“谢谢您。”

“之前小霁只是跟我说了你的名字，没跟我说你家里的情况，你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他们知道你到我们家来了吗？他们对你和小霁在一起有没有什么意见？”封妈妈看着我，笑得很温和，还拉住了我的手，就像一个亲切的长辈。

可我的全身却因为她问出来的那些话变得僵硬了起来，她问这些问题无可厚非，可是我要怎么和她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只是一个孤儿呢？他们在知道这些之后，会不会觉得我不适合和封霁在一起，会不会……不喜欢我？

“妈，笙歌的爸妈已经不在了。”封霁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和封妈妈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封霁倚在门边，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定定地望着我，眼神坚定而幽深，看到他，我顿时就觉得心放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对封妈妈说：“对不起，我……”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封妈妈拍了拍我的手，很歉意地望着我，“没关系，爸爸妈妈不在了，也还有人关心你，需要什么就跟阿姨说，也可以把阿姨当成妈妈。”

听着这样的话，我的眼眶忍不住地就发酸，用力地点了点头。

封妈妈又叮嘱了我几句话就走了，封霁走进房间里，一边帮我关上了还没有关紧的窗户，一边对我说：“你不要担心，我爸妈他们不会在意那些的。”

他们不会在意，可我不能不在意。

我什么都没有，是这世界上最孤单的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样的我，就像是脚底下踩着的看不见的尘埃，只能仰望着封霁。

由于是陌生的地方，我向来又有些认床，即使今天坐车很累很辛苦，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入睡。

到了半夜里，突然下起了雪，我忍不住披了件衣服跑下床到窗户旁边去看，外面已经是白蒙蒙的一片了，小镇被白雪所覆盖，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回来看，竟是封霁发来的，他问我，睡了没有。

我手指飞快地回了信息过去，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有人轻轻敲门的声音，我放下手机去开门，见封霁穿着整齐地对我说：“出去玩？”

“现在？”我惊讶了。

封霁点头：“嗯，趁外面没有人，等天亮了，就会被破坏掉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说着，我也没管他，直接关上了门去穿衣服，就怕他会反悔。

在我的印象中，封霁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在半夜里偷溜出去玩的人，他平时的姿态端得太正经，突然间落下凡尘，竟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因为怕吵到已经睡着了的封爸爸封妈妈，我和封霁尽量放轻了脚步，还用手机照明，就像两个怕被爸爸妈妈发现而悄悄私奔的情侣。

想到这，我也忍不住说出了口：“封霁，我感觉我们像在私奔。”

“胡说八道。”封霁瞪了我一眼，“我们明明就是光明正大。”

可是说着，他脚下却不小心地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轻轻响声，他好像被吓到了，半天没敢动。

我顿时笑得不行，但又不能真笑出声来，只能拼命地捂着嘴巴，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入目之中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封霁牵着我的手漫步在雪中，路边有彻夜亮着的路灯，昏黄的灯光将我们两个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一回头，看到了满地的脚印，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我们会这样一直走到老，走到白发苍苍。

“冷不冷？”封霁问我，还用他温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目光在这夜色之中格外的温柔，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他。

此情此景，我要是说一句“不冷”不是很没有情调吗？

毫不犹豫地，我点了点头。

“前面不远有一家24小时开着的麦当劳，去坐一坐？”封霁提议道。

“好啊！”我还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时间点里在外面吃过东西，冲他眨了眨眼睛，“摆驾，小霁子。”

“谁准你这么叫我的？”封霁冷下了声音。

我继续笑，又叫了他一遍“小霁子”，谁怕谁呀！

03

麦当劳里面除了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以外，就没有别的人了，我肚子并不饿，只点了一些小零食和饮料，正和封霁两个人坐在玻璃窗边的位置上等时，突然有个人从外面进来了，带来一身风雪，又因为他的装扮有点儿特别，从头到脚都是包着的，连脸都很难看到，我忍不住朝着他多看了一眼，下一秒，却见他手里闪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来。

“他手上有刀！”情急之下，我大喊出声。

我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封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我的手，挡在了我的面前，可是那两个女服务员就没人保护了。

那人没管我们，只手持着刀逼近了女服务员，声音沙哑而尖锐：“把柜台里面的钱都交出来！”

女服务员已经吓哭了，两个人瑟瑟缩缩地抱在一起，求救一般的望着我们。

我伸手往口袋里要掏手机报警，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带手机出来，我望着封霁：“我们不能这样看着不管。”

“嗯。”封霁点头，眉头紧紧地皱着，声音沉静，“一会儿我去抓他，你去她们那边要电话报警。”

“可他手上有刀！”我紧张地说，“还是我去吧，我打架比你厉害。”

封霁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说：“卫笙歌，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应该保护你的。”

我知道在这不是个被感动的好时候，可我偏偏被感动了，长这么大以来，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过“我应该保护你”，从来都没有。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封霁已经朝着拿刀的那个抢匪冲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抢匪拿刀的手腕，麦当劳里的那两个女服务员已经吓得尖叫了起来，我顿时生出一丝怒意来，这个时候光尖叫有什么用！

我一咬牙跑到服务台，一边回头看封霁一边冲她们吼道：“打电话报警啊！”

“……报……报警。”一个女生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另一个女生看起来好点，她满眼含泪地去掏手机，但因为全身都害怕得在颤抖，手机根本就拿不稳。

封霁根本就不像是个会打架的人，他只是拼命去抢那人手里的刀，可没有去防着被打，而那人见封霁这样也没客气，一有机会就要拿刀去砍封霁。

我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见那女生电话还没打出去，一把抢过来，飞快地按下了110报警，电话很快就通了，我直接说了我们这里的情况，那边叫我报上地址，可是我刚来这里，连这个位置是哪里都不清楚，怎么告诉他地址？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回头问那两个女生。

“朝……朝阳路168号。”

我飞快地报上了地址，叫他们快点来，而电话刚挂，我就看到封霁已经渐渐落了下风，好几次都险些被伤到。

“我已经报警了，你再不跑来就来不及了！”我大声地对那人说着，同时也朝着他冲了过去。

封霁置身在危险里，我怎么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管，也不帮他？

人在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时，总会有莫大的勇气，就像当初在咖啡店里，别人欺负封霁的时候，我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去替他出头，哪怕是被人砸伤了头也毫不畏惧，我有时候回想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个女汉子。

“卫笙歌！”封霁看到了我，恼怒地叫了我一声。

我只当没有听到，上去就准备给那人一个过肩摔，这一招我从前摔过不少人，次次成功，这次也没有例外，那人直接被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正有些得意，要向封霁邀功，可封霁却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朝我扑来。

一片阴影落下，我被封霁给牢牢抱住，头也撞进了他的胸膛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封霁闷哼了一声，等到我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血红。

“封霁！”我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封霁的手伤受了，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滴落在了地板上，我的眼中也变得鲜红。

那人大概是看到伤人了，也没管掉落在了地上的刀，吓得转身就跑了出去。

我慌乱之下找了纸巾给封霁按住伤口，可纸巾没一会儿就被染红了，根本就止不住血，巨大的后悔与难受疼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伤，更不会流这么多的血，都怪我……

后来是怎么到的医院，我都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封霁手背上的伤口有些深，需要缝几针，我在急诊室的外面等，明晃晃的灯光就在我的头顶，我想到了被医院里的人告诉说我爸妈出事的那天，我也是坐在外面等，最后等来的是他们离开的消息。

我知道封霁并不会离开，可是我很害怕，害怕失去，害怕爱的人再离开我了。

“笙歌。”

突然有人叫我。

我抬头，发现封霁逆着光站在我的面前，高大得宛如天神。

他的左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几乎要刺痛我的眼睛，我的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泪，忍不住地就往下流。

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什么都不怕，高中时打架打得骨折都没哭一声，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些事情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我，所以我没有眼泪。

“我没事。”封霁蹲了下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替我擦眼泪，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就只是擦破了点皮，缝了三四针而已，你之前替我出头的时候，不也受了伤吗？你都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我继续落泪。

“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了。”封霁突然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这人安慰人的方法怎么竟是这样子的！

我正想开口说话，却不想封霁的脸突然地在我眼前放大，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唇上一片柔软，充满了封霁的气息。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泪一下子就忘了流。

封霁啊……

竟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来让我的眼泪停止啊……

可是怎么办？

我更想哭了。

我闭上眼睛，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畔边哽咽着声音说：“封霁，你耍流氓啊！”

封霁轻笑了一下，也半弓着身子回抱住我，低柔得让我不敢忘记：“笙歌，只是你，也只有你。”

这是我听过的最简单也最动人的情话了，我和封霁之间有很多的回忆，可是这样温情的时候却很少，所以在很久以后，我在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夜晚里想起他时，脑海中最挥散不去的就是这一句“只是你，也只有你”。

离开医院回到封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快天亮了，我们也还是偷偷地溜回来的，没有惊动封爸爸和封妈妈，封霁本来要赶我回自己的房间，但我耍无赖般地进了他的房间，想说在他不方便的时候帮帮他。

只是在我和他刚到房间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同时还叫着封霁的名字。

是封妈妈。

我顿时被吓到了，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不知道要往哪里躲，封妈妈进来看到我和封霁在一个房间里，会怎么想啊！

似乎是因为封霁没有回应，封妈妈没再叫了，应该是已经走了，等了几分钟，我悄悄过去开门，在看到走廊上空无一人时，瞬间松了一口气。

因为怕封妈妈会再来，我回了自己的房间，而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睡意袭来，很快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早上九点多了。

我怕封妈妈以为我赖床，速度飞快地起床收拾好，下楼发现封霁早已经起来了，正和封爸爸封妈妈一起在吃早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气氛有些低沉，我又看到了封霁那只受伤的手露在了外面，心里的弦猛然绷紧了。

封爸爸和封妈妈知道了吗？

一定是知道了，不然气氛为什么会这么的不好？

我不敢再看他们，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甚至都不敢向前走一步，还是封妈妈见我这样，过来拉着我去坐下。

我很不安，本想自己先开口认错，却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一句让我很久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的话。

封爸爸说：“小笙，你们订婚可好？”

04

临近过年，又因为订婚的事宜，突然之间变得忙碌了起来，几乎每一天都要和封霁一起去各个亲戚家里见各种亲戚，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同样的，收红包也收到手软，但我很不安，总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我和封霁明明才在一起不久，却被“逼”着上了一个台阶，从此就绑在一起。

那天，封爸爸说出那样的话并不是在问我的意思，而是他已经下了的决定，他是个传统的人，他以为我和封霁已经……于是迫不及待地要给我们定下来。

我本来想解释的，可是封霁却拦住了我的话，一口答应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我当时并不知道封霁为什么这样轻易地就答应要和我订婚，那一刻，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都快要忘记去思考了，耳边充斥着的全是他的回答。

他要和我订婚……

他要和我订婚……

他要和我订婚……

我怀着满心的疑惑，在封爸爸和封妈妈都不在的时候问了他，问他为什么要答应跟我订婚。

他瞥了我一眼，说：“难道你还想和别人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句话让我很心动，我也想和他一直走下去，走到老，走到白发苍苍都不分离。

“你会不会后悔？”我又问他。

“我从来都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就要一直在一起下去。”

封霁不是一个会说什么甜蜜情话的人，可偏偏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的动人，我多么幸运，一定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所以这辈子他来到了我的身边。

订婚的日子最后定在了正月初八，是封妈妈特意给定的，许轻烟本来说我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是要来陪我的，可偏偏事情太多，走不开，等我和封霁回去了之后，要给我开个大的派对庆祝。

远在国外留学的江昭遇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他回不来，但也在和我视频对话的时候吵嚷嚷着要以娘家人的身份给我包一份大大的红包，俨然一副我已经嫁出去的模样，还当着封霁的面说以后如果敢欺负我，他飞回来让他好看，结果他因为太激动了，从椅子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令我哭笑不得。

离订婚的日子越近，我心里莫名地越觉得心慌起来，初六的那天清晨还从梦中惊醒了过来，满头大汗，吓得心跳都没办法控制住。

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封霁分开了，他连头都没有回，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有人常说，梦境往往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可有时候，梦也是未来的预示。

但很快，我就忙得将这个梦抛到了脑后，因为封霁在外地的姨妈全家都赶了过来，为了参加我和封霁的订婚喜宴。

封霁的姨妈和封妈妈长得很像，一上来就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夸我长得漂亮，和封霁很配。

我这几天被夸得有些多了，都不太会脸红了，但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而尖锐的声音：

“卫笙歌，你就是我表哥的女朋友？”

随后响起的是封霁姨妈有些恼怒的声音：“没礼貌，怎么这么问呢？”说着又冲我笑了笑，让我不要介意，还跟我介绍说那是她的女儿，封霁的表妹。

大概是被宠坏的了大小姐，我没计较那么多，笑着和她打招呼。

但她却轻哼了一声，那高傲的模样好像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刺耳：“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成了我表哥的女朋友，当真是我表哥眼瞎！”说完，她还冲着封霁嚷道，“表哥，你知道她之前是什么人吗？”

“董心怡，你在说什么？”一旁的封霁突然地就沉下了脸。

董心怡，董心怡……

这熟悉的名字让我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我猛地望向了她，将她和记忆中的那个女生重叠在了一起。

高一那年，我逼着一个女生退过学，那个女生就叫董心怡。

因为她在学校里处处和我作对，还曾陷害过我，害我被罚，我后来知道是她暗中耍的小手段后，联合着许轻烟还有江昭遇一起将她给逼着退了学。

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封霁的表妹。

“表哥，你还记得之前我被逼着退学的事情吗？就是卫笙歌逼的！你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吗？她在学校里可是大姐大一样的人物，品行不端，欺负同学，是学校里公认的不良女生，要不是家里有钱，学校里早就开除她了！”董心怡恶狠狠地望着我，眼中非常冷漠，“哦，对了，她现在已经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了，她是被卫家领养的，她爸妈死了之后，她被卫家当成垃圾一样地给赶了出来，这事还是我一个住在卫家附近的同学告诉我的，这样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人，姨妈是眼瞎了，才同意让你们订婚的吗？”

董心怡的一席话落下之后，整个客厅里面的人都惊住了，纷纷都望向了我，我全身僵硬着不敢动弹，我能感觉到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有探究，有疑惑，有不解……

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我手，我抬头，看到了封霁坚守的眼神。

封霁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比所有人都了解笙歌，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心怡，你别因为以前的事情，故意说这些话来捣乱。”

“表哥，我没有，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封霁的姨妈给拉走了。

“不用多解释什么，没关系的，我爸妈不会在意的。”封霁安慰我说。

我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去看封爸爸封妈妈的眼色，但他们却都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去招呼客人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当天晚上，封妈妈到了房间来找我，她好像是记住了董心怡白天说出来的那些话，去做了调查，她现在来，是为了跟我核实。

我一丝都没有隐瞒地全部都告诉了她，其实就算我现在不说，他们以后也会知道，我是个来历不明，无父无母，还曾经品行不佳的人。

“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但你在我家里的这段时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封妈妈抓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却是世代的书香门第，有自己的坚持。我原先只以为是你父母出事不在了，却没有想到你的身世竟然是这样，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也心疼你，但是你和我们家封霁并不相配。”

封妈妈说得并不多，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心里早已经做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原来，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全身冰冷，没有一丝的温暖。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我。

谁让我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孤儿呢？只能任由着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我不说话，封妈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春节快要过完了，你们学校应该快要开学了，你现在回去也能有地方住。你和我们家封霁同学一场，在学校里还会碰面……”

我觉得眼睛酸胀得有些难受，只怕再听下去，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便及时打断了封妈妈的话：“我明白的，封妈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给您添麻烦了，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封妈妈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没再跟我多说些什么，借口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周围都静悄悄的，我好像能听到风从耳边刮过的声音，忍不住冷得抱住了自己。

05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床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封霁被封妈妈安排着出去买早餐了，我拖着行李箱，跟封妈妈和封爸爸告别，然后凭着自己这段时间对这里的记忆，往车站去。

走了没多远，封霁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起床了没有，我很快就买好早点回来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地往下掉，我用力地吸了口凉气，站在车站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卫笙歌，你还在睡？”没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封霁提高了音调。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他说：“封霁，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和我订婚，虽然并没有成功。

还有……

对不起。

挂了电话后，我关掉了手机，头也没回地进了车站。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跟封霁说，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这样对他来说很不公平，可是我不敢面对他，不敢亲口跟他说分手，更不想让他为难，那不是别人，是他的父母。

车站里最早的一班车还没走，我买了票，带着行李上了车，等了大约十来分钟，车准备开动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中闪过了一个焦急的身影，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是封霁。

在我看到他的同一时间，他也看到了我。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大变，毫不犹豫地就向我坐的这辆车跑了过来，而且还在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让我下车，他的模样看起来又惊慌又生气。

我不知道封霁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心里慌得难受，连忙转过身闭上眼睛，还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不去听不去看，任由着自己离封霁越来越远。等到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在飞快地向前行驶了，我朝车窗外看去，封霁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忍不住在车里大声地哭了起来，完全不管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的让周围的人觉得奇怪。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已经回来了，哪怕是许轻烟，我知道如果我说了的话，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杀过来，跟封霁对质，跟所有人对质。

可我不想这样，也不值得这样。

学校里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已经有不少人返校了，我住的那间寝室里还没有人回来，我开了门进去，闻到了一股灰尘的味道，我放下了东西就开始收拾。

人一旦有了事情做，就会不自觉地去忽略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努力地告诉着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封霁追着我的车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我名字的样子，却怎么样也忘记不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收拾完了宿舍，因为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肚子都饿得有些痛了，学校里的食堂还要等几天才会有饭吃，我只能去学校外面随便买点东西来填肚子。

然而，当我在宿舍楼下看到风尘仆仆地朝着我跑过来的封霁时，我整个人都震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宿舍楼里跑。

“卫笙歌！你站住！”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在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听他的，只是奋力地跑着，然后上楼。

我原本以为这里是女生宿舍，封霁不会再追着进来，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紧紧地追着我，一步都没有落后，而我到底体力不如封霁，在快跑到宿舍的时候，被他给抓住了。

封霁喘着气，一张清俊的脸满是疲惫，他抓着我进了宿舍门，反手关上门后，将我逼在了门边，脸上的神色复杂又隐忍，眼中还有显而易见的怒火。

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我觉得，我这次真的伤了他，气到了他。

我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他，全身却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卫笙歌，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你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来？看到我了为什么还要跑？”封霁的声音就在耳边。

看来……封妈妈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我心里委屈得直泛酸，胃也闹得让我连呼吸都觉得痛，我满头都是汗，却始终不敢看他一眼，艰难地开口说：“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所以你一大早就偷偷离开，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对吗？”封霁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温热的气息也全都喷吐在我的脸上，他的声音里也有着从来都没有过的悲伤。

我怎么会不要他？

是我现在配不上他，他的妈妈逼着我离开，难道我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待在他的身边吗？

“封霁，我……”

“你怎么能做到在这样招惹了我之后，不管不顾地把我丢下？卫笙歌，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别人，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封霁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颓然地倚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地对我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办法保护。”

听到这句话，我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用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封霁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年轻的我们在面对感情的时候，都是疯狂而热烈的。

因而，当我后来每每想到封霁是一路从他老家里追着我到了学校，我的心都会跟着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