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是我，那我是谁

01

我爸妈的葬礼是在卫家的亲戚的帮忙下办起来的。

我看着灵堂上两张并排摆在一起的照片，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哀歌，依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了，他们怎么会死？他们怎么能死？

怎么能这样残忍地留下我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能让我成为没有父母，没有家的孩子？

怎么能让我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怎么能？

哪怕他们平常对我不闻不问，哪怕我被绑架的时候他们那么冷漠以对，哪怕平常我觉得有父母跟没父母一样，我也不希望他们死啊！

他们活着，即便不管我，我也还是有父母有家的孩子；他们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那天按时过来打扫卫生，一进门就发现先生和太太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眼睛都翻白了，我吓死了，赶忙就打电话叫了120送到医院来。”

这是家里的钟点工告诉我的。

“卫先生和卫太太并不是他杀的，我们查到卫太太在前两天的时候买了大量的化学药剂，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卫太太一人所为。”

这是后面调查的警察告诉我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

我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有谁能告诉我答案？

到了停灵的第三天，来吊唁的人渐渐变少，我连续跪了三天，两条腿几乎都快要废掉了，眼泪也已经流干了，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就算吃下去也会马上吐出来，只勉强在许轻烟的劝慰下喝了点水维持正常所需，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我身体里面的力量随着他们的离开也在渐渐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就像是个迷茫的孩子，看不到未来的路。

封霁也每天都来，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他和许轻烟一起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更多的都是陪着我一起。

江妈妈和江爸爸只有在第一天的时候来过，江昭遇也没有从国外回来，估计是江妈妈不让他回来，为此，许轻烟没少在背后骂江昭遇和他爸妈。

她骂他们明明是十几年的世交，可到了出事的时候却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人心竟凉薄至此。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会随着一方的离开而消逝的。

第二天上午是下葬的时间，老天爷好像都在可怜我一样，到墓地的时候下起了雨，许轻烟打着伞跟在我身边，而我拒绝了，抱着爸妈的骨灰盒一路淋着雨走到了他们的墓地，当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放进墓地时，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和那些雨水融在了一起。

这一刻，我才彻底的相信，我终于失去了他们。

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将只有我一个人。

我要怎么活？

“你要不要在家里休息几天再决定去学校，我继续请假陪你？”离开墓地的时候，许轻烟跟我说。

我摇了摇头，她已经陪了我好几天了，我瘦了，她也瘦了，我怎么忍心再让她继续陪着我？我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静，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着大哭一场。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本那些应该在葬礼结束后就离开的卫家的亲戚，统统都赖在我家里不走了。他们有些人是在我爸的公司里担任重要职位的，我以为他们会跟我说些公司里面的事情，但他们一开口却是这样的一句话：“卫笙歌，现在我大哥的葬礼已经结束了，有些事情也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说话的是这几天帮着我主持葬礼的人，也是我爸公司的副总，更是我爸的堂弟，我的堂叔。

我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我需要和他们清算什么事情，如果是要处理我爸股份的事情，也不应该这么着急。

“以前是我大哥还在，这件事情也轮不到我们来管，可是现在他们已经都不在了，为公司不落到外人的手里，我也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你了。”

外人？

“谁是外人？”我心里猛地缩了一下，难道他们说的是我吗？我怎么是外人了？我可是我爸唯一的女儿。

“当然是你了，卫笙歌。”堂叔望着我，那眼神就好像那天告诉我爸妈死掉了的中年医生一样，悲悯中带着无情，他说，“你根本就不是我大哥的亲生女儿，让你享受了这么多年大小姐的生活，已经是我们卫家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惊天炸弹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爸的亲生女儿！”我用力地握着拳头，用最大的声音反驳他，“你是想要独占公司，所以现在才用这样的话来欺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我没有想到为了利益，为了钱，这些人竟然要硬生生地歪曲事实，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爸的女儿呢？我爸才刚刚走，他们就要来欺负我了，人性竟冷漠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气得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

“容忍你当了卫家这么多年的大小姐，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人性了。”堂叔冷笑着说，“你不相信是吧，那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我听了一个有些俗套却充满了黑暗的故事。

十九年前，我爸在一次谈生意的时候遇到了我妈，他喝醉了酒，强行占有了她，而那个时候，我妈已经有了婚约，再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也就是那一次，我妈意外地怀孕了，男方家里知道了之后立刻解除了婚约，我的外婆也因为承受不了这件事情，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当时的那个年代，出了这样的事情，人们只会将一切的罪责推到我妈的身上，骂我妈不检点，勾引我爸不说，还气死了我外婆。

我爸是真心喜欢我妈的，在我妈万念俱灰的时候求着我妈嫁给了他。我妈因为怀孕了没有办法，不情不愿地嫁给了我爸，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痛恨着我爸的，她恨我爸毁掉了她原本幸福美好的生活，所以当孩子一出生之后，她就狠心将孩子给丢弃了。

当然，这个孩子并不是我。

我妈为了报复我爸，在丢掉那个孩子的同时，领养了我，这一养就是十九年，而我爸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我爸以为时间一长，我妈会慢慢从当初的那件事情中走出来，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我妈依然过不去那关，甚至越来越恨，一颗心也终于病入膏肓，狠下心来亲自下手，结束了这一段纠缠了十九年的爱恨与恩怨。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感觉自己听了一个伦理电视剧里的虐心剧情，却始终没有办法将那个被领养的孩子联想到自己的身上。

我打心底里不相信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一定是在骗我，为了将我赶出去，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也是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卫笙歌，你只是我大哥一时发善心养了十九年的替身，代替着他失踪的女儿活着，但你并不是我大哥的亲生女儿。看在你年纪不大，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今天，你就从卫家搬出去吧，你可以带走那些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但今后，你不再是卫家的人了，我们卫家也不会再养着你。”

02

因为我的死不妥协，那些人便撕开了伪善的面具，不再跟我客气，几个人动手将我连人带东西的给赶出了卫家。

我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多卫家人的对手，只能任由着他们当着我的面，关上了那一扇我住了十九年的房子大门，将我彻底的隔绝在外。而我狼狈地跌坐在卫家房子外面的草坪上，就像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

后来是怎么跟着许轻烟到她家里的，我不太记得了，她因为担心我，一整个晚上都陪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像现在这样悲惨无望过。

我睁着一双眼睛到了天亮，完全不知道疲倦，许轻烟早上醒了见我这样时，差一点儿就哭了，她说：“卫笙歌，你别这样。你要是不甘心，我陪你回去，我是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我庆幸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许轻烟这个朋友陪在身边，她让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可是这一晚上的安静，我也彻底地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事实不是卫家的那些人说的那样，我爸我妈又为什么会死呢？如果我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我妈她不待见我，我爸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曾在乎过我，关心过我，一年之中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甚至在我被人绑架的时候都没有拿钱出来救我，任由着我被那些人欺负伤害，最后要靠自己才能逃脱。而在我住在医院里的那些天里，他也不曾来看望过我……真的就是像那些绑架我的人说的一样，不是亲生的。

我这十九年来的人生成长与记忆中，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父母给予的温暖与关爱。

卫家的人也说得没错，我爸他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女儿，他就只是像养着一只小狗一样的养着我，对于他来说，多养一个我，根本就不需要花多少钱……

我曾也在心底里怀疑过我是否是他亲生，只是却没有想过这真的是事实。

可是，我不是我，那我是谁呢？

我哭着把我心里的这些话全部都说给了许轻烟听，许轻烟也抱着我哭，她不停地抚着我的背，安慰我说：“就算你不是卫叔的女儿，我也还是你的朋友，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就是我许轻烟的妹妹，比亲生的还亲！”

我也抱紧了她，用力地点头，眼泪也越流越多。

痛快地哭过之后，许轻烟带着我离开了许家，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我几乎已经连续三四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许轻烟点了一桌东西后，我开始狼吞虎咽，想要把我这几天瘦下去的肉全部都补回来。

正在我旁若无人地吃着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慢点吃。”

我含着满嘴的东西抬头，在璀璨的灯光之下，看到了封霁清俊的脸。

我没理他，继续埋头吃东西，不明白许轻烟为什么要叫他来。

许轻烟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回答我说：“这个时候，你最需要人陪，江昭遇不在，就让他先顶一顶。聊胜于无啊。”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封霁，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失去一切的样子，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看清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我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能够去喜欢他的资格。

在我连续喝了好几杯啤酒，想要醉一醉来麻痹我心里的悲伤与苦痛，封霁却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说：“够了，别再喝了。”

我很讨厌他对我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我觉得他是在可怜我，可怜我现在变成了孤儿，可怜我被人欺骗了十九年，可怜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爱。

“封霁，你没资格管我。”我甩开了他，说了这句有史以来对他说过的最冰冷的话。

我不要他的可怜。

封霁似乎是因为这句话受了伤，脸上的神情有些没落，然后他没再跟我说一句话，却也没有离开，和许轻烟一起陪着我吃。

这天晚上，我喝得很醉，醉得几乎没有办法走路，可是我的意识却从未像此刻这样的清醒，清醒得知道着自己现在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完全亮，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没有惊动许轻烟，悄悄离开了许家，打车去了火车站。

这是我想了一个晚上，最终下的决定。

离开这里。

只有离开，我才会觉得不那么痛。

03

上一次来火车站还是和舒净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舒净已经离开，江昭遇也出国了，而我，更不再是卫家的千金小姐，更悲惨的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售票厅里，看着电子屏里不停滚动的各地地名，每一个都是那样的陌生，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我可以去的地方，也不知道我到底能去哪里。

正在我思考着自己可以去哪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一看，许轻烟的名字又大又亮，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拒接，又怕她再打来，直接关了机。

许轻烟已经是我在这里仅有的朋友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以她的性格，哪怕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了，她也依旧地罩着我，陪着我，也许还会比从前更加照顾我，可是，我怎么能拖累她？

我该一个人独自离开，去面对那无法预知的未来。

随意地排上了一个队，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才终于排到了售票的窗口，我只跟售票员说给我一张能最快上车的车票，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能马上离开。

拿了票，我看了下时间，竟还要等上一个多小时才能走，就算要提前上车也还需要等上半个小时，我只好拖了行李去车站附近的KFC里吃早餐。

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卫笙歌了，我的卡里虽说还有不少钱，足够我花上好长的一段时间了，卫家人也没找我要回去，可是这些钱总会有花完的时候，也许，到了新的地方，我需要找个地方工作，才能养活我自己。

到KFC里点了最便宜的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我又用很快的速度吃完，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到了检票上车的时候了，我按照电子屏上面显示的信息找到了候车的地方，在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在排队准备上车时，忙跟在了队伍后面。

我手里捏着薄薄的火车票，上面写着的目的地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害怕根本就没有用，害怕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上我是孤身一人的事实，我只能独自面对。

快到通道口的时候，人突然多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里面挤，我一时没有注意就被后面的人挤到了旁边，又因为拖着东西被绊到了，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行李箱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左摇右晃的。

“麻烦让一下！”我从地上爬起来，去拉我的箱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给我让路，我被人挤得几乎站不稳，那些人身上的行李也一下又一下的撞到我的脸上，身上，疼得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让开让开，别挡路！”

“你不上车我们还要上车呢！”

“哪里来的人，这么没有教养，不知道不要挡路吗？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教的。”

“……”

我听着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一句话，猛地僵在了原地。

教养吗？

我也好想知道家里人是怎么教我的。

我以为亲生爸妈从来都没有管过我，等到他们死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一个人领养来报复另一个人的工具，我的爸妈是谁，他们又为什么会不要我，为什么不亲自教养我，让我变成别人口中没有教养的人？

如果当初他们不想要我，又为什么要我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曾来过这个世界，那现在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也不会发生？

有人说过，人这一辈子所受的苦难都是因为上辈子作恶太多，所以这辈子到这世界来承受自己种下的苦果，我想，我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抛弃过别人，所以这辈子才会被人抛弃，从高处的云端跌落到尘埃里。

数不清的人从我身边撞过擦过，我全身都火辣辣地痛着，而我的东西也被人左一脚右一脚地踹倒在地，最终散落一地，被人践踏，就好像我一样，被随意丢弃，没人在意。

我艰难地往前走，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走都走不到，眼前也好像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逼着我转过身去望着他。

“卫笙歌！”他用力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眼前陡然清明，呼吸也瞬间停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我眼前的人。

竟然是封霁。

“你……”

“你要去哪里？”封霁冲到我面前紧紧抓着我的手腕，目光逼近我。

我扭动着手腕，有些不敢看他灼灼的目光，只用很大的声音冲他嚷道：“我去哪里不用你管！”

“卫笙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知道许轻烟找你找得快要疯了吗？你知道我找了多久才在这里找到你的吗？”封霁一声声地质问我道，“你就因为遇到了现在这些事情承受不了要逃离了吗？以前那个不管不顾，肆意张扬，就算被人打了也绝不低头的卫笙歌去哪里了？”

“不在了！”我从来没觉得封霁的力气会这么大，大到让我怎么甩也甩不开，我很惊慌，也很愤怒，以至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也控制不住那些从眼睛里汹涌着流出来的泪水，我更不想在他的面前变得这么软弱。

我抬手一抹眼泪，别过头不看他，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冷硬：“如果是你，你能承受这样的事情吗？你能接受你的父母从小到大都不在乎你，不管你吗？你能接受你的父母根本就不是生父生母吗？你能接受自己被亲生的父母抛弃，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吗？你能接受自己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感觉这个世界上的全部都抛弃了你，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着的感觉吗？封霁，你活得幸福美满，高高在上，你怎么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你怎么能够明白我？

“是，我不明白，每个人都没有办法去体会别人的人生，我也没有办法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可是卫笙歌，你觉得你离开这里，就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你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想过那些依然还关心着你的人吗？你现在是失去了父母，可你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了一切，你还有朋友！你并不是一无所有！”

“既然不明白，就不要用这样的一副姿态来说教我。”我睁着一双泪眼盯着他，“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样的话？朋友吗？封霁，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朋友吗？如果是之前的我，也许我会因为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而高兴，因为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喜欢你了，也没有喜欢你的那个资本，所以，请不要再劝说我，不要让我觉得你是在可怜我，施舍我！我不要这样！”

封霁抓着的我的手陡然松开，他的眼中也仿佛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我趁机甩开了他，蹲到一旁去收拾被人踩得散落一地的东西，但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我的手顿住了。

“我没有在可怜你，施舍你，我……”封霁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带着细碎的温柔，“我……是在担心你。”

我是在担心你。

我怎么样都没有想到封霁竟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句话好像安抚了我的不安的内心，原本已经停止了不再流的眼泪又再次涌出。

“你凭什么担心我？你为什么要担心我？”我颤抖着声音问，心里有想法迫切地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回答，“从我被绑架之后，你就开始管我，管得我都有些烦了，你明明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些？”说着，我站了起来，直接面对着他，想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去，“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这样的问题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封霁没有回答，清俊的脸上有着十分复杂的表情。

“是不是？”我又问了一遍，目光逼近他，然而，我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我只看到他充满了挣扎的目光，以及紧握在了一起的拳头。

失望与痛楚瞬间漫延至了我的全身，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还要执着地问着这样的问题，连仅剩的一点儿尊严都不要，也要求得一个答案。

我早该放弃的。

我闭上眼睛，任由着眼泪滑落下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睁开眼睛，我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可就在我即将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身体突然地被人抱住了，封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回答我说：“是。”

我看过很多的言情小说，很多的偶像剧，故事里面的男主人公在跟女主角表白时候，都极尽深情，让女主角难以忘怀，我也曾希望过自己喜欢的人能够用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将他的爱诉说给我听。

可是我现在却觉得，那些矫情无比的表白语，都没有封霁给我的这一个回答来得深刻，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不仅是他的真心，更拉回了我那一颗已经跌入了尘埃里的心，成为了我新的希望。

04

出了车站，封霁一只手牵着我，另一只手里拖着我那个已经坏了一个轮子的箱子，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把我的那些东西都装进去的，但我却觉得今天是我认识他以来，最帅的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许轻烟的出现，我始终都还沉浸在“封霁喜欢我”的这个很没真实感的世界里。

“卫笙歌！你是翅膀硬了，打算一个人另谋高就了是吗？”许轻烟把高跟鞋踩得直响，顶着一张素颜就过来了，要知道她平时都是不化妆不出门的。

她大步朝我走近，嘴里不停地骂着：“你知道我一早上去了多少地方吗？你知道我出门的时候连牙都没刷，脸也没洗，早饭都没有吃，饿成了狗吗？卫笙歌，十几年的感情，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你跟江昭遇就没什么两样，他受了点情伤就闹出国，你受了点打击，也给我闹？你是嫌我操的心不够吗？不就是没人要了吗？你没人要，我还要你啊！你要是不想和我当姐妹，就趁早说，我好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知道连早饭都没有吃的许轻烟怎么还会这么中气十足，一段话讲下来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可是我很清楚，她是因为在意我才会这么生气。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关心我的，那就非她莫属了。

还没等到她走近，我松开了封霁的手，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忍着没让眼泪再落下来，话到嘴边却已经充满了哽咽：“我错了。”

许轻烟用力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恨恨地说道：“卫笙歌，你如果再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人爱你！”说完，她话锋一转，声音里满是颤音，“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还有我啊……逃跑一点儿也不像你……”

“没有下一次了。”我也用力拍了下她的背。

“那就好！”许轻烟吸了吸鼻子，一把推开了我，动作十分不客气，我一下子重心不稳，直接撞进了封霁的怀里。

封霁伸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封霁，你是不是该请我吃个饭？”许轻烟将我和封霁从头打量到脚，眉头轻轻挑起，一副玩味的表情。

“我请你！”

“好！”

我几乎是和封霁同一时间说出了回答，说完，我立刻望向了他。

他冲我微笑了一下，很是好看，我心中顿时一阵温暖。

这样，真好。

随意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地方吃早餐，除了我，封霁和许轻烟都还没有吃，放下东西后，封霁主动去给我们点东西，许轻烟和我坐在位置上等。

封霁一走开，许轻烟嘴上也不客气，说：“卫笙歌，你行啊你！”

我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杯水。

许轻烟端了就喝，喝完又继续说：“你这招欲擒故纵使得挺顺手的，封霁对你的态度不一样了，我有眼睛，看得出来。”

我知道许轻烟只是在调侃我，但还是跟她解释说：“轻烟，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他来车站里找到了我，骂我任性，我当时是很讨厌他的，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我，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当我气极了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时，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觉得，大概老天爷真的在可怜我了，让我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把他送到了我的身边。”

“喂喂，你谢错了人吧？”许轻烟有些不满了，“是我通知封霁的，如果不是我，封霁会来找你吗？换句话说，是我把他送到了你身边。”

“是，谢谢你，轻烟。”我望着她，很认真地说道。

我何其幸运。

有许轻烟在我身边，还有他。

吃完了东西，我们一起坐车回去，许轻烟让我还去她家住几天，她怕我还没有缓过来，怕我一个人孤单害怕。

我拒绝了。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会沉浸在那些悲痛里出不来的人，我也并不软弱，没有养父母疼爱的那些年，我不也过来了吗？他们现在虽然不在了，但并不能抹杀他们养我十九年的恩情。我一时不能接受的，是他们的突然离开，使我身世成谜的这个事实。

先送了许轻烟回学校，我和封霁也同样一路返回了学校。

重新回到这里，我也顿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今天是周末，并没有课，封霁送我回了住的地方，看着我乱乱的房子，他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帮我收拾。

我忙拉住了他，说：“不用收拾了，我不打算再住在这里了。”

“你想搬回学校住？”封霁问我。

我有些自嘲地回答道：“现在的我，已经不适合再租房子住在外面了。”虽然我卡上还有不少钱，但已经不是能让我随便花的时候了。

“好，那就去学校申请宿舍，到时候我再帮你一起搬过去。”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亮亮的，很温柔，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模样。

封霁的办事能力很快，大概是因为是好学生，学校里的老师和管理宿舍的阿姨都给他面子，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他就帮我申请到了宿舍，又帮着我把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完，还叫了他的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帮我搬东西，而这几个人里，恰巧就有我刚转来南大那天，在火锅店里遇到的那几个。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调笑了封霁几句，还一口一个“弟妹”的叫我，我就算脸皮再厚，也忍不住红了脸。

我没想到封霁会这么快地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

“我没告诉他们，他们都是人精。”封霁来跟我解释说，解释的时候脸色还有些不自然，耳根都有些红了，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模样。

我有心想打趣他一下，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意图，搬了剩下的东西转身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傻站着。

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见他们已经帮我把东西搬完了，我站在门口环顾了一下整个房子，我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可是我在这里有欢笑，有哭泣，有各种各样的回忆，经历过的事情好像比我之前十九年都还要多，每一件都深刻无比，而我也从中成长。

从今以后，我要一个人坚强。

从今以后，我要珍惜。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关上了这扇门，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05

搬回到学校宿舍后没几天，我接到了江昭遇给我打的跨国越洋电话，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直到江妈妈跟他说我和他的婚约取消掉的时候，他才觉得不对劲，又在挨了许轻烟一顿骂之后，最终知道了一切。

他跟我道歉，直说要回来陪我，我摇头拒绝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不需要跟我道歉，也没必要回来陪我，只让他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我身边有封霁，有许轻烟，我好好的。

听我这样说了，他也就放弃了，只跟我说，别怕，还有他在，如果封霁欺负我，他不远万里坐着飞机都要回来给我出气，他会一辈子都罩着我的。

我将原话说给了封霁听，封霁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说了一句：“多管闲事。”

完全是他的风格。

当然，我是不会告诉江昭遇的。

住回到学校里的生活很平静，我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好在同宿舍里面的女生人都很友好，没让我觉得拘束，没多久也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就是当她们发现我男朋友是封霁的时候，吵嚷着让我们请客，说是女生宿舍里的传统，就当是“见家长”了。

我怕封霁会不喜欢，并没有直接点头答应，但没有想到我跟他说起的时候，他只是问我说想去哪里吃，回去了问问她们。

我一下子愣住了。

突然间也有种错觉，从前那个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清冷无比感觉的封霁，好像慢慢的也有了一丝烟火气息，我自恋地认为他是因为我，还很没脸没皮地问出了口。

“你现在是一个人，我希望她们能对你好，多多照顾你。”

图书馆的灯光下，封霁低着头做着笔记，侧脸上满是阴影，却帅得让我没办法去形容，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让我感动得想哭。

这样想着，眼眶都有些发酸了。

我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来对他一拍肩膀，笑着对他说：“你放心，我也会对你好的。”

因为心情有些激动，说话也没有注意音调，一句话也引得四周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而我，也看到了封霁瞬间黑下来的脸，许久都没有跟我说话。

和封霁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不许我睡懒觉，不许我逃课，俨然是一副我家长的架势，我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管过，也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学习过，但每当我想反抗的时候，他都会沉着一张脸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就足以让我败下阵来。

终究是我喜欢他多一点儿，所以唯恐他会不高兴。

许轻烟知道了之后，一如既往地骂我：“没出息。”

我笑了笑，反驳她说：“你不也一样吗？”

因为喜欢，所以退让。

封霁周六周末的时候要去市中心的店里打工，我也没有课，陪同着他一起去了，更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私下找了店里的老板，问他还要不要人，我也想在这里打工。

老板没有立刻给我回复，我有些着急，说出自己是封霁的女朋友，想和他在一起打工，多少钱没关系，老板这才点了头，答应给我一天的试用期。

当封霁看到我换上了一身员工的衣服站在收银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我没等他问我，就主动解释说：“我想试试自己赚钱的感觉。”我也想看看自己，不靠任何人，可不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事实证明，只要我肯努力，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试用期之后，我很顺利地留了下来，待遇和封霁一样，上下班的时间也相同，虽然赚的并不多，但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与充实，而那些令我在深夜里无比难过与痛苦的事情仿佛也在这些时光里匆匆流过。

许轻烟自从知道了我和封霁在一家店里打工赚钱之后，只要放假没事，她就跑到店里来光顾，就像我当初故意“戏弄”封霁一样，她也变着花的戏弄我，我碍着还有很多的客人在场，身为员工要注意服务形象，生生地都忍了下来，只等着下班之后找她算账，但她也是个聪明的，回回都没等我下班就走了，这让我很憋屈。

后来，她不再戏弄我了，转而去戏弄封霁，好在封霁素养极好，更是在看她和我的关系上，也没和她计较，久而久之的，许轻烟也没再闹了，也真把封霁当朋友一样对待，再也没有一丝偏见。

好不容易地辛苦工作了一个月，当从老板手里接过那用劳动换来的钱时，我一时高兴，直接给许轻烟打电话，说要请她吃饭，她也没跟我客气，当下就点了头，还自作主张地定下了地点，一家不贵，却也不怎么便宜的自助餐厅。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家餐馆里，我们碰到了之前和封霁在一起过的女生，那个很清秀很漂亮，更让人难以忘记的女生。

她主动上前来跟我和封霁打招呼，竟还一眼就认出了我：“你就是卫笙歌，对吗？”

我十分意外，她竟然是认识我的。

“我在封霁的手机里见过你的照片。”女生很大方地笑道，“我和封霁小时候就认识了，只是我后来出国了，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之前你遇到的那次，是我回国之后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青梅竹马什么的，总是很让人嫉妒的，只不过她前面的那句话却让我怎么也嫉妒不起来，一回头，正好也看到了封霁微红着耳根说让她别再提了。

女生笑了笑，又恰好她的朋友也在叫她，便没和我们再多说些什么，回到了她的几个朋友的桌边，只在临走前和我们打了声招呼。

全程下来，许轻烟的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提到我，气得我好想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别再说了，不过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偷偷地给陆朝发了条信息，只一会儿的时间，我就听到许轻烟的手机响了，她没说几句话，连饭也不吃了，风风火火地一边跟我们说要离开一边接着电话就出去了。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回去的时候封霁问我。

我卖了会儿关子，没告诉他，只问他：“你手机里有我的照片？”我还记得他青梅竹马跟我说的话呢！

封霁的脸上立刻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嘴角动了动，却说：“我试手机像素的时候随意拍的，没想到就拍到了你。”

“是吗？”我不是很相信他，嘴角边却满是笑意，也不想再戳穿他，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我打了电话，我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连目的地都没有。

我迟疑了好半天，才终于接了起来，却没有想到听到了一个很久违的声音：

“笙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