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非人类（二）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忍不住叫卡洛的名字，就像一个傻子。

乔治的欲言又止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等卡洛喝饱血浆后，两人依旧保持着沉默离开了乔治的住处到了机场。

直到坐上夜航的航班时，卡洛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和乔治说点儿什么。

那种感觉有些微妙而暧昧。

卡洛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乔治之前无意识的冒犯，甚至也没有因为他表现出来的亲密感到厌恶。

直到一个多钟头后航班到达了孟多利德，乔治带着她到订好的酒店入住休息，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才因此缓和了一点儿。

和之前巴特尔叔叔提供的内线联系好，约定第二天晚上去看尸体的情况，乔治敲开了卡洛房间的门，鼓起勇气对她说：“卡洛，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去看尸体，所以今天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毕竟你也才受过重伤，能多休息一下，对你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坏处。”

面对乔治的体贴，卡洛有些感激，可想到他今天的欲言又止，她觉得有些话或许说明白会好一点儿。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卡洛对他说：“乔治，其实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情……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让我除了对你表示谢意以外，什么也没办法为你去做。”

“你不用为我做什么……”乔治看着卡洛，明白她的暗示是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可是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他直视着卡洛的双眼对她说，“其实，就感谢来说，我觉得我更应该感谢你。”

乔治的话让卡洛有些疑惑不解，她笑笑说道：“乔治，你不要这样安慰我，我虽然看起来这样年轻，可是经历过的却是整整一百年的岁月。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那其中的意义远远胜过你所能想象的……或许我这样说会有些矫情，但你是我变成吸血鬼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对我表现出这样友善甚至是关切的人类。其实以你的职业来说，我以为这种世界和平的场面永远不会出现……毕竟我也接触过不少猎人，他们总会在确定我身份的时候，就希望打碎我的脑袋或者是砍掉我的头……但是你和他们都不同，你接受了我的存在。”

这并不是卡洛为了安慰乔治所说的好话。

虽然卡洛从职业上来说是战斗吸血鬼，她花费时间和精力替那些被吸血鬼伤害的人类复仇，只在这些人类那里获取微薄的报酬，可是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所做的哪怕再多，在那些人看来，她还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她身为吸血鬼一族，因为嗜血的特性让人靠近都很困难，更不要提被人所接受和关心了——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然而乔治出现后为她做的一切，真的让她很感动。

看着卡洛垂下的头，乔治也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卡洛，其实我刚才说的一切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你真心相信我对你说过的一切，甚至你身为吸血鬼这种冷漠的生物，在最为脆弱的眠日，将自己彻底交给了我……这样能彼此信任的关系，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也是我现在最为珍惜的。我以为我快失去获取这种信任的可能了，可是你相信了我，这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两人之间的那一点儿小小尴尬在彼此的坦诚中被化解了。

和乔治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卡洛突然想起了在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曾听过类似的话。

本来灿烂的笑容因为记忆而笼上了一层阴郁。

敏感地察觉到卡洛心情的变化，乔治小心翼翼地看着卡洛的眼睛问道：“卡洛，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乔治的表情就像一只害怕被主人呵斥的大狗，有些可爱，这让担心他胡乱联想的卡洛忍不住开口解释说：“不，乔治，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想起了爱德华……”

乔治的眼睛里蓄满了关心，这种露骨且不经掩饰的眼神让卡洛心头一暖。

她想把那些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告诉他，她也这么做了。

“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都很信任爱德华……他比我大一岁，从小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玩。小时候我很爱哭，村子里的孩子都不会理我，只有爱德华会整天带着我在村子里玩耍。”说着曾经的过往，卡洛陷入了那些让她总是感到痛苦的回忆。

但她心里清楚，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面对乔治善意的双眼，那种痛苦仿佛被他分担了许多，甚至让卡洛有勇气再次仔细地审视着自己记忆中珍藏的宝贵片段。

“我跟在爱德华的身后，就像甩不掉的小尾巴，总是傻乎乎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爱德华曾经对我说：‘卡洛，你知道吗，当流星掠过天空的时候，如果你能在它消失前用裙带打一个双结，你的愿望就会实现。’那之后的夏天，每一个晚上我都会拉着爱德华陪我一起看星空，等待着流星。等了好久好久……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终于出现了流星。那一刻我真的好激动好开心，一边兴奋地尖叫着，一边用裙带打结。”

卡洛用漂亮的手指灵巧地做了一个打结的动作，脸上浮上了一抹迷茫的微笑，好像又重回到了当时的情景。

“结果因为太害怕在流星消失前打不完结，我一直死死地盯着那颗流星……也是因为这样紧张过头，我在最后打错了结，没能把双结完成。在流星消失的那一刻，我扑到爱德华怀里哭了出来。在那个时候，我对流星许下的那个心愿承载着我的一切……那种希望破灭的伤心让爱德华怎么哄也哄不好我。后来，他用手指压着我的鼻子对我说：‘卡洛，其实流星消失前打结不能让你的愿望成真，你总是这样傻傻地相信我，早晚你会因为这个吃到苦头。’”卡洛用力地抓着头发，苦笑着自嘲说：“果然，我因为相信他，付出了代价。”

“卡洛，你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吗？这就是好人有好报的道理啊。而且傻一点儿也没什么，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这样我们在一起交流不会出现你太聪明，被我这个笨蛋气到发疯的情况了。”

乔治看着因为回忆而动容的卡洛，好想问卡洛在当时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可是开口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

是的，他害怕听见那个愿望，因为他害怕自己也会难过。

但似乎没有觉察到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卡洛被乔治的话逗得轻笑出声。

“乔治，或许你说得没错。”叹了一口气，卡洛坐到柔软的沙发上，将高跟鞋脱了下来，蜷起腿窝进沙发里，带着一点儿神秘说，“我确实一直都很走运。在爱德华把我变成吸血鬼后的日子里面，我曾经因为自己的无知和莽撞，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好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卡洛很认真地强调了“好几次”这个字眼，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有一次我被一个吸血鬼猎人追捕，差一点儿就在一个旧牧场被他堵住了，可他突然调转了方向，朝另外一个方向追去了。这种好运气，就像是有神在冥冥之中帮助我一样，每次在我遭遇危险的时候，都会出现令我化险为夷的事件。”

身为猎人，乔治很清楚他们对猎物的执著，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出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们不会改变目标。如果是一次的话，他会相信卡洛的好运气，但是有这么多次数的话，只能表明那运气很可能是人为的。

乔治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他立刻把这个想法脱口问了出来：“卡洛……你那些所谓的好运气……会不会有可能是爱德华在暗中帮助你？”

“爱德华？哈哈哈……”听了乔治的话，卡洛发出自嘲的冷笑，歪着头靠在了沙发背上。

笑到最后，那声音低哑得像是哭泣一样。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我却不敢去相信，也不想去相信这个可能。”

她话语里徘徊的痛苦让乔治感同身受，可越是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他就越是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

乔治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不可能？我不相信爱德华会在这一百年里面完全抛弃你不管的。”

“就算是爱德华在暗中帮助我又怎么样？他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活得更久一点儿，让我陪着他一起饱受被诅咒的煎熬，陪着他玩追赶的游戏！”

卡洛大声地反驳，让乔治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在卡洛的眼里，爱德华是那样不堪，可是那个吸血鬼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明明就和她所看到的完全相反啊。

斟酌着字眼，乔治小声地问卡洛：“卡洛……为什么你会这样尖锐地思考你和爱德华的关系？难道你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的其他联系吗？”

“我和爱德华之间的关系？呵呵，就像我曾经问自己，为什么会一直为了他的背叛而痛苦一样，没有答案……”

抬起眼睛看向乔治，卡洛看见他担心的表情时，仿佛看到了记忆中某个重叠的画面——她透过这个年轻的大男孩看到了那个总是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仿佛呓语一样，卡洛闭上了眼睛，承载不住的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或许，或许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吧。”

“卡洛……”

乔治看着卡洛悲伤的表情，眼圈也红了起来。

卡洛摇摇头，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拉出一抹凄然的笑容对他说：“乔治，其实我是愿意原谅爱德华的。在最初让我煎熬的岁月里面，我想过他咬我的无数个可能……”卡洛放柔了声音，蒙上水雾的碧绿色眼眸像灵动的碧潭一样反射着熠熠的光：“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甚至想过，他吸我的血是因为单纯地满足食欲……其实这样想我会好过许多……可是，我怎么也无法忘记他在那个小溪边对我说过的话。他背叛了我的信任和爱……他甚至连亲手将我推入地狱都用了最可笑的理由。其实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会去努力做的，哪怕是他让我陪伴着他在这被诅咒的血脉中堕落……我越是用身心去爱着这个优秀的人，越是对那一夜的他失望……越是想要理解他所干的一切，越是因为他的所为而痛苦……就像我藏在所谓友谊后的爱慕一样，当它暴露在空气中时，既可悲又可笑。有时候我甚至想，爱德华会这样折磨我，是不是因为发现了我这卑微的爱慕，所以才用无法原谅的背叛当成对我的惩罚……”伸手贴上胸口，卡洛的泪水在脸庞上蜿蜒成了无法跨越的悲伤：“乔治，你说，这样的我应该怎么办？”

红着眼睛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卡洛，乔治发现，卡洛和爱德华之间的羁绊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深重，而她为此所承受的痛苦也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甚至，他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将卡洛埋藏起来的那遍体鳞伤的爱从阴暗的角落拖出来，他这样做除开伤害卡洛、打击自己，起到了什么其他作用？

“卡洛……”

乔治不知所措地喊着卡洛的名字，却看见卡洛微颤的睫毛下那双蒙眬的泪眼。

自责像一条毒蛇袭击了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必须为卡洛做点儿什么，最起码他应该为卡洛分担一些痛苦。

卡洛……

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一样，乔治俯下身体平视着她的双眼，用最诚恳最真挚的口吻说：“或许我能做的事情对你而言并不能让你缓解任何痛苦……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需要我，我绝对不会背弃你。”

这如同告白一般的宣言，是乔治长这么大说出过的最慎重的承诺。

这个承诺比之前他说出的更为重要，他在心中发誓会用生命来捍卫这个承诺。

卡洛抬起头看着乔治的双眼。

那双褐色的眼眸并没有躲开她的直视，相反，乔治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昂首迎上了她的眼睛，用眼神再次诉说着自己的承诺。

一直以来的痛苦和委屈就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在乔治试探着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时，卡洛肆意地将脸埋在了双膝间痛快地哭了出来。

所有积压在她心里的负面情绪随着眼泪被倾泻，她可悲地发现自己自以为是的坚强在听到乔治的承诺时土崩瓦解。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拒绝乔治，去拒绝紧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所传来的温度。

就如同她没有办法否定自己的心，尽管在这一百年里面，她将所有的感情都打上了仇恨的标记，可是这依旧改变不了骨子里对爱德华的那份爱。

不知道哭了多久，当卡洛从双膝间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乔治早已经因为疲惫歪在沙发上睡熟了。

轻轻地从乔治的掌心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手心还未被吹冷的温度让卡洛忍不住眷恋。

乔治的手让她想起了那双曾牵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有一点儿粗，上面的薄茧也会偶尔刮痛自己的手，可是每当被他握着手的时候，她总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看着自己的手，她干涸的眼泪又翻涌出来。

不管乔治多么想帮助她，不管他给了她多少温暖，她还是没有办法让他代替那个人在心里的一分一毫。

“爱德华……”

在口中吐出的这个名字并没有如同以往一样让她痛苦不堪，或许是因为自己正视了那份对爱德华的感情……这三个字在那一刻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卡洛。”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惊得卡洛身体一颤，扭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窗外，奥古斯丁漂浮在半空中，穿着和上次一样裁剪漂亮的黑色礼服，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头乌黑的长发这一次没有用东西束缚起来。那些乌黑的发丝随着微风的吹拂，在空中扭摆着优雅的弧度，就像是拥有生命力的活物一样。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薄雾，为奥古斯丁那绝顶的美貌平添了一份朦胧。

此时在月下一脸冷漠的吸血鬼看起来就像是高不可攀的神一样，既高傲又神圣，让人恨不得亲吻他的脚指头，对他奉献出自己的忠诚。

“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的出现不禁让卡洛想起，在之前乔治将自己从他身边带走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想见到他就一定可以见到，也会知道去哪里找他……

但是为什么现在却是奥古斯丁来找自己……难道他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比如杀掉在他手上死里逃生的乔治，又或者是处置对他出言不逊的自己？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奥古斯丁，却看见他轻轻地整理了一下白色衬衫的蕾丝花边，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身后传来东西坠地的声音，卡洛扭头一看，却发现乔治身体软倒在了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冲上去扶起乔治，卡洛冲奥古斯丁大声地叫起来：“你对乔治做了什么？”

她用力拍着乔治的脸庞，可他只是无力地让脑袋顺着她拍击的方向歪了过去。

“回答我！”

愤怒的责问换来的却是奥古斯丁满不在乎的一瞥和无所谓的回答：“为了不让他打扰到我们的谈话，所以我让他做了一个好梦。”

卡洛半信半疑地看着乔治，发现他眼皮下的眼睛在不停转动，再加上气息很平稳，他看起来真的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把乔治拖上沙发，给他摆了一个稍微舒服点儿的姿势。

回过头，卡洛发现奥古斯丁在用巨细无遗的目光仔细观察她的动作，她立刻转过身，带着些许警戒的语气问他：“奥古斯丁，你怎么会找到这儿？”

“找到么？”手指挽起一缕从前额滑落的长发把玩，奥古斯丁轻轻地挑起一侧漂亮的眉头否定了这个说法，“正确的说法是，我并不是找到你们，而是一直都在你们身边……只是，我用了一些小把戏，让你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我罢了。”

熟睡的乔治和一派轻松的奥古斯丁俨然成了两个极端的对比，而奥古斯丁的话却让卡洛心中蓦然一动，脱口而出问道：“那你是不是听见了我们所说的一切。”

面对质问，奥古斯丁轻轻地动了动他那修长漂亮的脖子点了点头，然后用疑惑的口吻问卡洛：“你为什么爱爱德华，却要杀掉他？”

卡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对他吼一句“关你什么事”，但她看了看熟睡的乔治，确信自己在这个老吸血鬼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和说不的权利以后，回答道：“是的，我要杀掉他……即使我爱他。”

对于卡洛的答案，奥古斯丁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就算他在窗外听完了所有的对话，可是他没有办法去体会卡洛的感受。

他既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恨，更别说这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酝酿出的更为复杂的感情了，然而这些他不明白的东西，恰恰就是他对卡洛感兴趣的地方。

攀住窗沿，奥古斯丁轻轻地一拉，整个人从窗户外面飘进了房间。

在地上站定后，他抬起修长的双腿走到沙发前，态度自然地坐到了卡洛身边的沙发扶手上。

卡洛眼里明明有着无法掩藏的恐惧，却坐直身体状似无意地挡在熟睡的乔治身前。

奥古斯丁皱着眉头说出了他的想法：“人类的感情真的很难理解。”

他不仅仅是难以理解卡洛的爱恨交缠，同时也难以理解为什么卡洛明明害怕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却依旧在那里硬挺着，想要保护那个没用的人类。

听着奥古斯丁的评价，卡洛看着他那完美到有些不真实的面容，没好气地问道：“人类的感情很难理解？难道你不是人吗？”

奥古斯丁没有回答她这个带着些许冒犯意味的问题，反而是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卡洛。

“难道你是人吗？”

优雅的磁性声音说着最残忍的现实。

卡洛心脏有些发疼，不是人类的现实让她痛苦，然而奥古斯丁的诘问则让这种痛苦翻倍了。

是啊……他们能算是人吗？

面对如同王公一般动作优雅流畅的奥古斯丁，卡洛看见的却是他眼中即便送到了热带也无法融化的冰冷眼神。

卡洛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打了一个冷战。

她不由自主地猜想，或许当她对追逐爱德华的背影感到疲惫时，这就是她未来的写照……

面对卡洛的沉默无语，奥古斯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他能更好地欣赏这个引起了他兴趣的小吸血鬼。

在他看来，这个可以说得上是稚嫩的小吸血鬼，有些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同类。

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可以说完全和正常吸血鬼截然不同，就像是刷了一层油漆的人冒充人偶一样，原本对吸血鬼而言应该空洞的感情居然显得那样丰富多彩。

奥古斯丁对此下了一个定义：这个叫卡洛的吸血鬼看起来就和人没什么两样。

她会因为赤身裸体而羞涩，会因为没用的人类悖逆强大的自己，会因为被人窥破了心事而难过，甚至……她还会哭泣。

用冰冷的指尖描摹着卡洛脸上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奥古斯丁露出了一个探索意味的表情。

“卡洛，我要成为你的引导者。”

听清楚奥古斯丁的话，卡洛蓦地抬起了头，惊愕地看着这个古老的吸血鬼，满是不解。

然而说出这样要求的奥古斯丁神情依旧保持着淡然，仿佛刚才说的只是要去享受一顿午餐般轻松。

但卡洛却知道这件事情的重大意义。

在吸血鬼的世界里面，被吸血鬼致以吸血鬼之吻的叫被转变者，主持吸血鬼之吻的叫做转变者，两者的关系有着不同于普通吸血鬼的同伴意义，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比普通吸血鬼的联系要深。

一般情况下，被转变者在成为新生吸血鬼后，都会由转变他们的吸血鬼教导他们如何狩猎，如何避开猎人，如何利用自己的黑暗天赋去保护自己。这是吸血鬼为了保护自己的血脉延续者所必须的过程，就像是抚育一个孩子一样，他们小心翼翼地教导着他们的下一代。

对于才成为吸血鬼的被转变者而言，引导者越是强大，越是经验丰富，就越是能让他们获得更大的帮助，甚至一些引导者还会将自己的战斗技巧教给他们的血脉延续者。

卡洛的引导者是爱德华，可是爱德华在百年前的那一场吸血鬼转变仪式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卡洛眼前过，也就是说卡洛在这一方面完全是一片空白。

如果是普通吸血鬼，他们很有可能会因此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结束掉永恒的生命。

然而卡洛能在一百年中好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她对爱德华的执著和性格中的坚强，让她如同海绵一样吸取着她所能接触到的每一点每一滴生存经验。

虽然卡洛一直想要借助奥古斯丁的力量对付爱德华，可是要这样一个强大的吸血鬼成为自己的引导者，她却从来没有想过。

但这却不意味着她不明白那其中的含义。

有奥古斯丁做引导者的话，她会从奥古斯丁那里获得她想获得的力量，能够战胜爱德华的力量……

可是，这个任意妄为的吸血鬼主动宣布要成为她的引导者，绝对不会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么，他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你……你并不是把我变成吸血鬼的那个人……”卡洛对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相反，她心情并不是那么欢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说出带着试探的话语后，卡洛迟疑了一会儿，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奥古斯丁，我想……你不用浪费时间来成为我的引导者。”

虽然对强大的力量无比渴求，但她还是选择了退避。

可对于这个答案，奥古斯丁发出了冷漠而带有一点儿戏谑意味的淡笑，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卡洛说：“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卡洛，我只是告诉你这个结果。”

他伸出手撩起卡洛披散的金色头发，执起一缕绕在手指间，看着这美丽的金色在自己手中散开聚拢，享受着那润泽的发丝滑过指缝间的惬意。

看着奥古斯丁过于亲密的动作，卡洛有些心烦意乱，她开口问：“奥古斯丁，为什么你突然想要帮助我？”

奥古斯丁身上散发出来了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卡洛似乎觉得有一丝熟悉，就像在哪里曾经也闻到过一样。

他对卡洛的疑问并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在月光下反射出迷人光泽的发丝。

卡洛轻轻地向旁边动了一下，继续对奥古斯丁的所为进行猜测：“是因为爱德华吗？你认识爱德华对不对？”

松开把玩的头发，奥古斯丁看着卡洛的眼睛，第一次对卡洛关于爱德华的问题进行了回答：“是的，我认识他。”

然而得到了奥古斯丁肯定的回答，卡洛并没有如同想象中那么激动。

卡洛发现在这一刻，她的心虽然因此产生了鼓噪的幻觉，但灵魂深处还是那样平静。

低头不去看奥古斯丁带着探索意味的黑色双眸，她轻轻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她紧绷得宛若踮着脚尖在钢琴上漫步的猫，轻柔而短促的声音让卡洛灵魂中的脆弱离开了坚强的外壳，彻底地暴露在了奥古斯丁的眼前。

奥古斯丁看着故作坚强却又显得十分脆弱的卡洛，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变得有些奇怪了。

她并没有自己这种如同精灵的绝佳容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如果一定要说和普通吸血鬼不一样的地方，那就只有她和身为食物的人类相同并且相通的感情……

可是当奥古斯丁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用手制住了卡洛，已经吻上了那和自己同样冰冷的双唇。

柔软的唇似乎不同于那些对自己献媚的吸血鬼，因为紧张，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

甚至，在他用舌头侵扰着她的舌尖时，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对方的呆滞和恐惧。

这完全不属于吸血鬼的情感特征在吸血鬼身上的凸显，就像鲜血的甜美一样，让他感到了品尝的快乐和愉悦。

奥古斯丁的接吻对象卡洛则完全被这个老吸血鬼的动作给吓傻了，让她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气息中除开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威压之外，还有一种十分特别的亲密感。

就像之前那莫名其妙的熟悉一样，这种亲密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像是她的身体里面某个地方储存着有关于他的记忆一样，那种亲密感让她信任他，也让她生出一种畏惧。

明明在之前她从来就没有和这个吸血鬼有任何接触，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他们之间在哪里有过联系吗？

醒悟过来两人在做什么之后，卡洛回过神，猛地伸手推开奥古斯丁。

她猛地跳离了沙发，就像是受惊的猫一样，把身体向屋子的一角塞了过去。

她惊恐地看着表情暧昧不明的奥古斯丁，口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里满是抗拒和厌恶。

然而谁也不知道奥古斯丁是怎么动的，下一秒，他从那个角落里将卡洛抓了起来，扔回沙发上，然后翻身将身体微微颤抖的卡洛固定在双臂之间。

这电闪雷鸣的一切让卡洛根本无法反抗，由于这突然的惊吓，她捂着嘴尖声叫了出来。

奥古斯丁凝视着她放在红润嘴唇上的白皙手指，嘴角微微下拉，露出了一个魅惑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把玩着卡洛小巧的耳垂，压低声音说：“你不是想知道爱德华和我的关系吗？你不是也想知道爱德华在哪里吗？像你这样永远追随在他的背后，你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但是你知道，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的。”

卡洛感受着那冰冷的指尖撩拨自己的耳垂时所附带的强大压迫力，心里也在反复想着奥古斯丁的话。

他说得并没有错……

整整一百年来，自己曾经多次以为很接近爱德华而快要找到他，可她得到的永远是一具陌生的尸体和如同谜题般的线索。她越是努力，这一切看起来就越是让人觉得无力。

想见他……

好想要见到爱德华……

曾经的那份爱意被乔治逼着暴露以后，她迎来的却是更多更多的思念。

对他的思念破开了以仇恨为名的禁锢，将她淹没、吞噬……

泪水不自觉地满溢出眼眶，卡洛绝望地看着奥古斯丁，纯净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苦苦的哀求。

她知道这个吸血鬼找到自己，或许只是想要玩弄她那颗从来没有向现实妥协过的心，可是她无法不让自己向他求助。

“奥古斯丁……帮帮我……”

如同呢喃一般说出自己的请求，卡洛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星子。

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溪边的夜晚。

她见到了爱德华，然后和他分开再也没有见过。

她伸出手捂住了脸，如同断线珍珠一样的泪水从指缝间流淌下来，滑过她形状漂亮的手腕，然后濡湿了袖口。

心底那个最卑微的愿望在这一刻无法再掩饰下去，从那秀气可爱的嘴唇里倾吐出来：“奥古斯丁……我想见爱德华……我想见爱德华！帮帮我！奥古斯丁！”

从第一次见到卡洛开始，奥古斯丁就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小吸血鬼身上的人类感情中，坚强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尽管他曾经多次对她展示自己的强大，可是她总会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对自己屈服，至少不会发自肺腑地屈服。

然而她为了爱德华完全地低头了，用那种毫无防备的姿态恳求他，只是为了见上爱德华一面，这让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也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不过这样的卡洛对他而言也很好，至少他的提议会被她真正倾听进心里，而不是敷衍地过耳即忘。

“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训练，成为强大并且让我满意的吸血鬼，我就带你去见爱德华。”轻轻地眨着眼睛，奥古斯丁微微开启的嘴唇释放着诱惑的毒，引诱着卡洛，“你应该知道，我永远不会欺骗你……因为我不会抛弃身为吸血鬼的自尊和骄傲。”

卡洛放下手掌，看着胜券在握的奥古斯丁，下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让疼痛帮助头脑清醒，好思考他刚才所说的一切。

诚然，她并不知道奥古斯丁所谓的满意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训练是什么，可是如果只能这样才能通过他真正地找到爱德华，那和他做这一个交易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想再有另外一个百年的等待，就算她为了找到爱德华也会觉得能等下去，可是想立刻见到那张肆意飞扬的笑脸的心情在这一刻，比什么都来得强烈。

“我接受。”

确定的答案从咬出深痕的唇中吐出后，卡洛直视着眼前的奥古斯丁，坚强地昂起了自己的头颅。

眼神中的迷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她对自己决定的肯定。

从这一刻开始，她会去相信这个古老的强大的吸血鬼，拼尽全身力气从他那里吸取他给予的一切知识，变得让他心服口服……

然后，她会以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形象站在爱德华面前，亲口问出那个折磨她整整一百年的蠢问题。

奥古斯丁颇为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那双碧绿的眼眸褪去了之前的雾水，变得明亮而清澈。

从那娇小纤瘦的身体每一个部分散发出来的气息都透着坚强。

这样随着决定而快速转变的表现，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

刚才那些几近崩溃的情绪就像浪花拍击崖壁制造出的细小白色泡沫一样，溃散之后，泯灭于那雄壮美丽的大海。

抚上那张小巧的脸庞，奥古斯丁用大拇指轻轻地按压着卡洛的嘴唇，将她紧咬下唇留下的痕迹慢慢抚平，看着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卡洛，我很期待看到你在这之后，能为了你所谓的爱做到什么程度。”

挺直身体拉开彼此的距离，奥古斯丁弹了一个响指，畏缩在沙发上熟睡的乔治突然翻了一个身，仿佛在梦中梦见了什么不喜欢的事情，眉头紧锁着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听见了呻吟而担心的卡洛扑到乔治的身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乔治？”

然而这温柔的呼唤并没有让乔治醒来，反而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让卡洛有些焦急地冲奥古斯丁大吼起来：“奥古斯丁，你对他做了什么了？”

看着又恢复了活力的卡洛，奥古斯丁心里暗暗地想：还是这个样子更加适合这柔弱美人儿。

奥古斯丁用温和了许多的语气说：“请不要担心……我只是为了让他从深眠中醒来，用了一个快速而简便的方法而已。”

整理好压出了轻微折痕的衣服下摆，奥古斯丁抬起手腕将蕾丝袖口轻轻地拉平后，对卡洛挥别。

“如果我是你，我会利用这一个眠日好好想一下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训练，而不是关心食物在梦里遭遇了什么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我再说一遍，乔治不是食物！你……”

反驳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卡洛惊讶地看着自己眼前突然空空如也的房间，发现奥古斯丁已经凭空消失了。

奥古斯丁究竟是从房间里面离开了，还是跟之前一样，躲藏在她所不能发现的地方看着自己？

卡洛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却发现在空气中她根本无法发现任何一丝关于他的波动。

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只有那似乎还残留在嘴唇上的冰冷触感……

是那个吻……

她抓起衣角用力地擦拭着嘴唇，直到嘴唇被擦得火辣辣的才停住了手。

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失去了……

这个吻给她带来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

当奥古斯丁从眼前消失以后，卡洛这才发现，他居然是自爱德华之后第二个吻自己的男人。

稍微不同的是，爱德华只是为了安慰她，碰了碰她的嘴唇，而奥古斯丁……

甩了甩头，卡洛伸出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大口地吸着气，想要借此将与这个吻有关的一切全部都抛弃在脑后。

她在心中不停地大声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一个吻！一个没有爱的吻！这什么都不能代表！自己不能因为这一个吻就被搅乱平常心……

“卡……卡洛……”

如同呢喃般的轻声呼唤，将卡洛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发现眯着眼睛一脸悲伤的乔治，卡洛这才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大笨蛋，居然在奥古斯丁离开以后没有先看看乔治怎么样了。

“乔治？”

注意到他额头上不停向外冒出的冷汗，发现他似乎还在与噩梦斗争一样大口地喘息，卡洛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再次呼唤起他的名字：“乔治！乔治！”

这时，被彻底从梦境中叫醒的乔治睁开双眼，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环视了四周一下，看见卡洛时，猛地扑了上来，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大声地呼喊着：“卡洛！你不要走！”

这没头没脑的话再加上一个快闷死人的拥抱，让卡洛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她还在担心奥古斯丁让乔治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结果居然会是这样……

难道这个大男孩也和自己一样，害怕独自一人吗？

对着乔治笑了笑，卡洛用力地举起被乔治抓住的左手手腕，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手腕。

微微的刺痛让乔治叫了出来。

卡洛对着他认真地说：“乔治，我没有走。”

眼前的卡洛不是假的？

手腕上的刺痛还没有散开……

乔治在心里想：如果这是做梦的话，那怎么样也应该醒了吧……

睡得有些迷糊的乔治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发现更大的刺痛从脸蛋上扩散开，这才确定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

他看着卡洛关心的眼神，耷拉下眼角，有些害羞地看着卡洛，小声说：“卡洛！你没走太好了……”

他那样子就像是看到主人在家的小狗，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提拉着，弯出了一道弧线。

乔治喜形于色的表情就像小孩一样直接。

卡洛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又有了想要作弄他的念头，于是晃了晃还被他紧紧抓着的手，提醒他说：“乔治，你不觉得放开我一下比较好吗？我们现在可是搭档呢，我能去哪儿啊？”

经过提醒，乔治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抓在手中的冰冷而纤细的手臂，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

仿佛肌肤相接触的地方燃起了火焰，他急忙松开了手。

“对……对不起……卡洛……”

乔治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那闯祸的手。

他觉得好像有可以吞噬人的火焰沿着手臂血管向上攀爬，一点儿一点儿地对自己加温，让本来才睡醒的脑袋眩晕起来。

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因为太过于羞赧，那舌头怎么都无法顺利地运动。

卡洛似笑非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盎然的兴趣看着他。

他被那该死的紧张给打败了……

就在他脑袋快要热得冒烟的时候，卡洛轻声对他说：“乔治，要不要喝一点儿水？”

这如同天籁的声音让他终于缓和了紧张的情绪，乔治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地为自己的言行进行了最后的辩护：“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刚才……我梦见你离开了……”

话说到这里，他没有再多说话。

因为梦境的后半部分让他无比痛恨自己竟然没有能够挽留住卡洛。

在那最后的时刻……他看见卡洛和爱德华一起死在了他的面前……

心脏突然在此刻漏跳了一拍，乔治讶然发现，自己在梦中最为惧怕的居然是卡洛的死亡。

眼前这个漂亮女孩在梦境里的死亡让他有一种无法承受的痛，就像是当年他历经过的父母死亡一样。

那种无力感和痛苦都显得那样真实，他甚至现在还能回忆起抱着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卡洛时，那冰冷的血液如何与自己的眼泪融合在一起的。

乔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颤抖着皱起了眉头。

心脏因为再度回想起那个梦境而痛苦得快要爆炸，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会随之死去的错觉。

卡洛发现乔治一直盯着他自己微微张开的手掌，表情呆呆的，就像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沮丧着脸，甚至连眼圈都有些发红。

明白乔治还在为梦境而难过，卡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不想承认，可是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却像盒子里填满了沙，让她有种充实的感觉。

脸上带着微笑，卡洛伸出手握住了乔治摊开的手掌，承诺道：“乔治，就像你说过你不会背弃我一样，不管在何种情况下，我也绝对不会抛下我的朋友离开。”

“呵呵……”

乔治无声地扬起嘴角，自嘲地笑起来……

朋友吗？

虽然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单纯的关系，但握住自己的那双细嫩冰冷的手却是那样真实。

这样的开始或许也不错吧……

用力地握着卡洛的手，乔治脸上的悲伤随着对方的手掌逐渐被他的体温温暖而消逝。

当心情平复了以后，乔治抬起头看向窗外，那原本黯淡的深蓝色天空逐渐褪去夜的浸染，变成了带着浅浅蓝色的鱼肚白。

似乎想起了什么，乔治猛地放开卡洛的手，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了衣帽间，将所有的衣架从衣橱里面拿了出来。

“卡洛！”把衣架扔到地板上，乔治冲到窗户旁一把将窗帘拉上，大声喊了起来，“天要亮了，你快躲进衣橱里面，不然你会被阳光灼伤的！”

看见乔治一副担心自己会被烈日烧死的着急样子，卡洛反而因为对眠日的熟悉，忍不住反过来安慰起他来：“乔治，我没事。现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不会被灼伤的，所以，你冷静点儿，不要紧张！”

“可是……”

越是着急，组织好的词语就越是从脑海里面逃走，乔治忍不住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乔治……”卡洛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手放到乔治的左方胸口上，稍稍一用力压住了他的心脏，也让他的动作就此停止下来，“你冷静一点儿，我没事的！”

柔软的手掌紧紧地贴着胸口，让那冷冷的温度一点儿一点儿地透过单薄的衬衣侵蚀到胸口，然后蔓延进了心脏。

可是，心脏感觉到那特别的体温，却一下子热得燃烧起来，好像快将这胸膛内的氧气烧尽了。

一时间，乔治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仿佛被静谧中的呼吸和心跳所蛊惑，乔治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卡洛离开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拉住了她的手，将一个带着热辣辣温度的吻印在了那冰凉的掌心上。

火热的温度灼得那被接触的部位生痛。

卡洛猛地从乔治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捏成拳头，将那还没干掉的湿润捏在了掌心里面。

“卡洛……”

像是犯了错的小狗一样，乔治紧张地叫了一声卡洛的名字。

她假装镇定地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直接转身进了衣帽间。

在乔治还想说什么之前，卡洛关上了两个人之间的那扇门。

顿时，刻意营造出来的黑暗伴随着门锁吧嗒落下的声音将她和乔治分隔开了，也让她将乔治那张带着后悔和懊恼的脸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听着乔治焦躁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声音，卡洛在心里暗暗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的世界没有光亮，她也不需要光亮。

眼前将她团团包裹的黑暗，是身为吸血鬼的她和爱德华每天都必须面对的，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她不想去改变。

尽管她也十分清楚，她的心里虽然一直以爱德华的影子为主，可是乔治的分量也慢慢重了起来。

她不得不拒绝乔治的示好，因为她不想为此而让爱德华在自己心中的影子逝去。

她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闻着衣橱里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松香味。

闭上眼睛，卡洛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她和爱德华躺在大松树下的草坪上，一起等流星出现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闪烁的星星就像白砂糖打翻在深色托盘上一样，散乱地撒在夜幕上，看起来是那么光彩夺目，是那么美丽。

爱德华教她从那一团一团的“砂糖”中找出星座，他对她温柔地笑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他哼着好听的小曲儿……

那时候的他们，快活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卡洛的嘴角因为这美好的回忆拉出了一抹笑容，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从眠日里面醒来，卡洛打开了衣帽间的房门。

一直在门外守着她的乔治立刻两眼泛着亮光冲了上来。

“卡洛，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儿血浆，你把它喝掉以后，我们去警局，那边的内线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

乔治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打开冰箱，把冻成绛红色的血袋取出来递了过去。

他的眼睛眨巴着，像刻意讨好主人的小狗。

卡洛看着他那张就差没写上对不起的小狗脸，顿时将心里的诸多想法丢到了一旁，接受了乔治的好意，也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看到卡洛接过了血袋，乔治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一边催促着她快点儿喝掉血浆，一边更加卖力地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爱德华虽然没有在之前的那具尸体上留下任何可以查的线索，但是我想再怎么缜密的人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他或许会在这边的尸体上留下蛛丝马迹！”

拿着冰冷的血浆，卡洛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并不是很饿，而且现在对她而言，她宁愿快一点儿去看尸体。

可是看见乔治脸上流露的真切关心，她本来准备推脱的借口还是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她根本就没有办法伤害乔治，没有办法拒绝这份好意。

拿起血袋到卫生间把肚子填饱后，卡洛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门外乔治不停地在打转踱步，那声音就像是在催促她，但是卡洛知道，这是因为乔治在担心自己还在生他的气。

想到乔治那双总是显得可怜兮兮的狗狗眼，卡洛忍不住摇头叹息。

对于这样的一个大男孩，有谁会一直责怪呢？

再次拉开卫生间的门时，整理好了自己的卡洛对乔治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走吧，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