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这两个词乘以无穷大，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惊恐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肖莫北竟然在陆辰面前，这么坦然、镇定自若、不以为意地说出了被我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然而羞耻和愤怒下，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我原以为，就算我离开纪检部，就算放弃了喜欢陆辰，至少肖莫北会站在我这边，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鼓励我，帮我一步步走出了选择障碍症的阴影，让我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到头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当我们的同盟关系彻底破裂的时候，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在这其间发生的事情。

明明应该很愤怒，可此刻让我感受更深的是心痛。如果说在知道陆辰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只是感受到了心酸，那么现在，在面对如此尖锐的肖莫北时，只剩下揪心的痛和恨意。

难道，难道我在和肖莫北的相处中，早就动了心？

只是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悲哀。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我的感受，更不会去在乎我的尊严。

我真的喜欢这样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吗？一瞬间，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眼眶。

不管是肖莫北还是陆辰，我都没办法去面对，我转过身，朝前方跑去。

兜兜转转一圈，等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我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家门口。

意外地，陆辰在我家楼下等着我，手里还拎着我的书包。

肖莫北残酷地说出我暗恋陆辰的那一幕还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我难堪地想要再次逃跑，可是陆辰已经看见我了。

“璐璐！”他局促地喊了我一声，“我帮你把书包带回来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扭捏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想接过自己的书包，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就那么跑了，连书包都不要了？”陆辰帮我把书包背上，轻声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我要回家了。”我后退半步，躲开他亲昵的举动，侧身想逃走。

手臂突然被陆辰拉住，我顺着他拉我的手臂往上看去，看见他的脸上又有了我所熟悉的温柔笑容。

他的手心好热。

“先陪我看点东西再回去吧。”陆辰眉眼弯弯，浓浓的睫毛间透出温润的光。

“看什么？”我只觉得无地自容。

可是陆辰似乎并不打算提起那个让我无比尴尬的话题，这倒是让我轻松了一些。

“璐璐，你还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吗？”陆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偏了偏脑袋问我。

听见陆辰的话，我不禁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从出生到现在吧……”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十几年已经是很长一段时光了。

陆辰挑了挑眉，放柔了声音说：“要回顾一下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时光吗？”

我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要怎么……回顾那段时光？

陆辰突然冲我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一本大大的相册，然后冲我拍了拍自己自行车的后座。

我保持着错愕的表情，盯着他手里的相册。

“快坐上来啊！”陆辰一边催促，一边把我拉到他的自行车旁。

我只好坐了上去。

陆辰笑了，轻轻地在我的膝头展开那本相册，而他就站在我的身边，替我挡住刺眼的阳光。

翻开相册第一页，里面是陆辰小时候的照片，我忍俊不禁，可是没笑多久，又想起肖莫北是怎样在陆辰面前残忍地把我对陆辰的暗恋揭穿，嘴角渐渐僵硬起来。

陆辰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他的眼中闪着光，思绪沉浸在往日美好的记忆中，指着角落的一张照片，笑道：“看，这是小车模型，是我爸出差给我买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我垂下眼帘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照片中的我们蹲在地上，我连白色小裙子的裙摆拖在地上都浑然不觉，那大概是我四岁的时候吧。小小的陆辰聚精会神地玩着小车，而我对车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还有这张，不就是抢了你的棒棒糖吗，看你哭成这样……”陆辰笑着继续往后翻。

“这张，是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陆辰的指尖滑过照片上我的脸颊，然后抬头看着我。

照片中的我捧着毕业证书，站在陆辰身边，脸红扑扑的，喜笑颜开。所有看见照片的人都会以为那是毕业带来的喜悦吧，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一切的兴奋和羞涩都源自陆辰不经意间搭在我肩上的手臂。

“璐璐……其实我一直都……喜欢着你呢。”陆辰看着我说。

而我只是呆呆地和他对视，像是中了魔法一样，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时之间，让我怎么去接受自己曾经费尽心思暗恋的人原来也喜欢自己的事实？这种感觉就好比，自己以前丢失了钥匙，在找寻无果后，只能配好新的钥匙，却发现原来旧的那把一直好好躺在抽屉深处。

“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然后不断摇头，又一次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我要怎么相信他这番话是真实的，而不是我在做梦，又或者是他为了何羽文演出的另一场苦肉计？十几年了，我怎么相信那份虚无缥缈的暗恋，突然落地开花，变成两情相悦？

肖莫北的脸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那带着一丝绝望、悲伤到冷艳的脸。

脑海中充斥着的种种记忆仿佛一瞬间变得和事实相悖起来，它们在我的脑袋里疯狂地旋转、跳跃，让我想要尖叫！

但是，为什么……会想到肖莫北？不论陆辰的告白是否发自真心，我又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想起肖莫北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住得近，相处得太多，所以不懂得珍惜吧。”陆辰看见我慌张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疼惜的表情。

“误以为对你的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可是直到看见你和肖莫北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嫉妒了……”

陆辰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认真，我却忍不住慌张起来。

这一切不都是我日日夜夜所盼望的吗？可是为什么当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肖莫北？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也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陆辰，我希望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可你不是在和何羽文约会吗……”没错，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啊……”陆辰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是因为何羽文还喜欢肖莫北，所以拜托我陪她做戏给肖莫北看。”

听见陆辰直白的解释，我简直哭笑不得，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我的臆想。

“陆辰，你真是个大笨蛋。”我的眼眶突然变得湿润起来，嘴角露出苦笑。

这下，何羽文总是对我表现出浓浓的恶意算是有了解释，原来她真的还喜欢肖莫北。

“结果没等到肖莫北嫉妒，我就先看着你们两人嫉妒起来了……”陆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然后轻轻牵起我的手，“今天肖莫北在操场上说出你喜欢我的话的时候，原谅我没有立刻抓住你。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个笨蛋，我该早一点发现自己对你的心意。”

我看着陆辰，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出了眼眶，到这时我才明白了一切。

我喜欢的陆辰也喜欢我，肖莫北和何羽文也互相喜欢，没有比这个结局更皆大欢喜的了，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的雀跃呢？我紧紧地捂住了胸口。

陆辰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一双温柔爱笑的眼睛，嘴角常挂着俏皮的弧度，他还是当初的模样。

可是时间就像一只藏在黑暗里的温柔的手，在你一恍惚之间，斗转星移，把一切改变了。

“璐璐，我喜欢你……”见我哭得狼狈，陆辰上前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我却摇着头躲开了，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陆辰微微皱着眉，用男生看着心仪女生的眼神望着我。

“陆辰……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答复……”我用力地抿住嘴唇，狠下心说道。

陆辰却好脾气地说道：“不要紧，让你等这么久，这回该换我等了。”

可是我看见他清秀的脸上分明挂着明显的失望。

我突然明白，也许有些美好就仅存于臆想，就像肖莫北的笑容，偶然之间，惊鸿一瞥，也许下一秒在遥远的未来再也不会见到。

再回到学校，一切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风平浪静。

无论是课间帮班主任把随堂测试的试卷送去办公室，还是体育课走在去操场的路上，又或是在走廊尽头的水池洗手，我总是能听见各种议论。

“喂，知道最近学生会被开除的人是谁吗？”

“哈哈哈，不就是那个陶璐璐？真是蠢得可以！”

“哼，纪检部本来就不是她那种水平的人可以待的地方。”

本来想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瓶饮料喝，结果走廊上走过来一群对我没有好脸色的女生，听着她们嘴里尖酸刻薄的话，我逃也似的转身躲进了教室。

结果一直到放学，我都没敢再迈出教室门一步。

转眼，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课结束了，我还在收拾书包，陆辰已经站在了我的书桌边。

“我载你回家吧？”他的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嗯。”心里虽然还忘不掉他向我告白的事情，但我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拒绝，所以只能轻声答应。

收拾好书包，向秋秋告别，我有些尴尬地随陆辰朝教室外走去，身后传来秋秋柔柔的声音：“今天是你去纪检部工作的日子呢。”

我没有回头，只是黯然地垂下眼帘，现在这样，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去纪检部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肖莫北，除了纪检部，我和他之间唯一的羁绊就是同盟了。

而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陪陆辰去取自行车的一段路，我们走得格外缓慢和安静，可是我的心里混乱不堪。我攥紧书包带，努力地想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份尴尬。

“璐璐，跟我在一起，你很不自在吗？”

陆辰看着我粲然一笑，阳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异常耀眼。我却因为被他看穿心思而羞愧不已。

“还……还好啦……”脸颊好烫，我伸出手背贴了上去。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害得你这么为难。”陆辰低下头，依旧在笑，只是笑得有些悲伤，我的心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然后，周遭重新陷入安静。

就在我忐忑不安到想要逃跑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他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我定睛一看，心里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肖莫北。

明明只有几天不见，我却像见到思念许久的人一般，竟然忍不住雀跃起来。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对他挥手说“嗨”，却见他冷着眼，看了看陆辰，又看了看我，默然敛住所有的情绪，冷漠得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一般，转身决然离去。

看着肖莫北离开的身影，我突然发起呆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像他刚才投给我的那空洞的眼神一样。

“璐璐……你没事吧……璐璐……璐璐……”

一直到陆辰第三次喊我时，我才抬起头，恍然大悟般回应道：“啊？”

“走吧……”陆辰撇了撇嘴，轻叹一口气，最终只是说了两个无关痛痒的字。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离陆辰向我告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礼拜，他依旧温柔而耐心地等待着我的答复，给我时间消化，给我空间思考，只是他不知道我对这个答复的期限毫无概念。肖莫北也仿佛从没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很彻底。

尽管如此，每当教室里的哪个角落发生小小的骚动，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朝教室窗外看去，想着，也许……也许会是他，可是每一次，我心底小小的期望都会变成失望。

肖莫北大概已经和何羽文重修旧好了吧……

这原本应该是我最期待的生活，我喜欢的陆辰近在咫尺，我讨厌的肖莫北远在天涯。

为什么，心里却一直空落落的，像被谁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一样……

体育课，我和秋秋坐在休息椅上，遥遥地望着陆辰练球。他依旧那么活力十足、阳光帅气，我的心却轻飘飘地悬在空中，好像随时会飞去什么地方似的。

突然，秋秋用手肘碰了碰我，朝跑道那边努了努嘴。

我看过去，只见何羽文踩着端正的步子走到了我的面前。

“陶璐璐……”她的语气依旧高傲而不容轻视，冷清的目光扫过秋秋。

秋秋识相地冲我挥挥手，找别的女生打羽毛球去了。

“有事吗？”我起身问道。

“我是来通知你，你可以不用离开纪检部了。”她把散落到面庞上的碎发拢到耳后，“不过，你还是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先别开心得这么早。”何羽文皱起眉头，“你得写一份语气真挚诚恳的检讨书，并在周一的周会上当众宣读。”

“只是写检讨书而已？”我试探地问道，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难道不会被通报批评？

何羽文咧开粉嫩的红唇，冷笑道：“原本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只不过……”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带着些嫉妒的表情接着说道，“肖莫北居然亲自去找校长道歉，把大部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何羽文，好像她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一瞬间惊愕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不敢相信地问她：“他真的这么做了？”

不用退出纪检部的喜悦立马被亏欠感冲淡，我不敢想象骄傲的肖莫北要怎么在校长面前承认错误。那样傲气的他低声下气，只为了让我继续留在纪检部。

“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肖莫北这么在乎一个人……”何羽文说完，一脸的落寞。

“肖莫北喜欢的人一直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听到何羽文的嘴里冒出“在乎”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一阵抽痛，没错，肖莫北确实在乎，只不过在乎的不是我而已。

奇怪的是，听见我的话，何羽文愣了一下，没有预期中的喜悦，而是用同情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苦笑着说：“他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笨蛋。”

“什么意思？”

“你以为肖莫北还喜欢我，所以才会答应和你组成什么同盟，来阻止我和陆辰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不过是他找借口想和你在一起罢了……”

“可是我拜托他和我结成同盟的时候，他分明还喜欢你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何羽文说得好像肖莫北喜欢的人是我一样。

“没错，我之前是和他在一起过，而且是我倒追的他，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我们彼此的性格都要强。不论在外人看来我们有多么般配，不合适却是事实，所以交往没多久就分开了……”

何羽文难得地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陶璐璐，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不会浪费时间，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在一起……所以，我相信他是真的放下我了。”

说完，何羽文转身走了。

总是迷迷糊糊，一到关键时刻就犹豫的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陆辰对我告白的时候，我没有那种雀跃和心悸……

我紧张地握住双手，闭上眼睛，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请证明给我看吧。

当你不确定自己的内心时，只要放空思绪，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就是你真心想要的。

此刻，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分明就是肖莫北的脸，那张偶尔会皱眉生气的脸，偶尔会毫无表情如雕像般的脸，又偶尔会对我抿唇微笑温柔如斯的脸。

这根本不是第一次，无数次，当我遇到困难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他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对我而言，其实早就没有什么选择题了，因为只有你才是答案。

肖莫北，原来我早已喜欢上了你！

现在我只想去你身边，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就像你曾经无数次告诉我的那样，向着真心去努力，结果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重要的是以后想起不会后悔和遗憾。

可是，当我转身想去纪检部的时候，却看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我身后的陆辰。

“何羽文找你做什么？”他轻声问我，眼神中有不安在闪动。

“没什么……关于纪检部工作的事情。”何羽文的话像钟摆般使劲地敲打着我的理智，我已经就快沦陷了。

“你不是已经决定退出了吗，为什么她还找你说纪检部的事情？”陆辰眼中的不安已经渐渐转化为恐惧，那种即将失去自己珍惜的人一般的恐惧。

“我不要退出纪检部！”我摇着头，为难地看着陆辰，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和这个决定一并做下的另一个决定。

“对不起，陆辰……我要走了……”是时候向爱慕了十几年的对象告别了，我眼眶湿润地看着他，“我得去见一个人，立刻！”

“肖莫北？”陆辰惨然一笑，脸色有些苍白。

我再也没有办法撒谎了，于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辰，我喜欢肖莫北。”

陆辰有些惘然地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从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看到一层悲伤的雾气。回想到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心疼地向他走近一步，想踮起脚尖给他一个拥抱，就像他在我难过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可惜陆辰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侧过身，躲过我，目光涣散地看着脚下赤红色的塑胶跑道，说：“璐璐，错过你也许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勇敢地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吧……”

说完，陆辰转过身朝绿茵场跑去，我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

如同青春的成人礼总是带着疼痛一般，我终于勇敢地向暗恋了十几年的翩翩少年说了再见。可再见一定不是再也不见，我知道，当时光流过年轻的心脏，伤痛会愈合，到那个时候，陆辰会重新站在阳光下对我笑，而他的眼底会铺开一片灿烂明媚的光，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纪检部办公室门口，指尖触到大门门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突然没有了推门进去的勇气。以我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是该敲门呢，还是直接推门进去？不自觉地，我的手已经在门把和门板间来回五六趟了。

“找我？”这一个多星期来我一直思念的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

我猛地转过身，果然看见肖莫北就站在那里，离我那么近。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我是来谢谢你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肖莫北似乎比以前更显疏离漠然的脸，我一路跑来时在心里打好的腹稿都说不出口了。

“谢我什么？”肖莫北的眼睛好像要把我的心钩出来一样看着我。

“谢……谢你帮我在校长面前说好话，谢你让我继续留在纪检部……”

一站在他面前，我又变成了那个自卑的灰姑娘，有些话就变得好难说出口。

肖莫北靠近了一步，我被他逼迫得背部紧紧地贴在门上。他一只手穿过我耳侧的一缕发丝，“啪”地拍在门板上：“陶璐璐，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谢谢。”

“那你想听什么……”我怯声反问道，其实已经心如鼓擂，我非常明白肖莫北想听的话到底是什么。

肖莫北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收拾烂摊子了……”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捂住嘴，站在原地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我真的好讨厌这样软弱、没有勇气的自己！

周五天气有些阴沉，雾蒙蒙的，就像我此刻潮湿混乱的心情。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错杂的辅助线相交在一起，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扭头悄悄向窗外望去，想让眼睛休息一下，却赫然发现何羽文正站在我们教室外的走廊上，倚着护栏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下课。嘀嗒嘀嗒……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变得难熬起来，她是来找我的，还是找陆辰的？

下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草草地写出刚才那道题的答案，宣布下课。

何羽文如白玉一般的指关节叩响了我身边的窗玻璃，我看见她对我弯了弯手指。

“有事吗？”我走出教室，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双臂环胸，装出一副不屑的语气：“你别以为我是喜欢你才老是来找你。”

“我当然知道。”我轻笑出声。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而已……”何羽文突然收起不屑的表情，正色道。

“究竟怎么了？”看见她那副表情，我的心脏突然没来由地开始狂跳。

“肖莫北他……”何羽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马上要出国了，如果你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以后不要后悔！”

说完，她跺了一下脚，转身要走。

我一下慌了神，急忙拽住她的衣袖，哭丧着脸问道：“出国，什么意思？”

何羽文从我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恨恨地对我说：“陶璐璐，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你给我听好了。”

我抹了一下从眼角滑落的泪水，点了点头，仔细地盯着她红润的唇，生怕错过什么信息。

“肖莫北到现在还以为你喜欢的是陆辰，如果你再不去找他说清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何羽文苦笑了一下：“虽然我和莫北性格不合，但我是真的希望他好。”说完，她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何羽文离开后，想到未来的生活再也不会有肖莫北参与，我的心里竟然被莫名的恐惧感填满。我突然明白过来，那天他所说的最后一次为我收拾烂摊子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他在向我告别。

肖莫北那么多次地告诉我，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要竭尽全力地争取，而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直至走到即将失去最珍贵的东西的地步。

肖莫北，请你等我，一定要等我！这一次我要大大方方地向你告白，你喜不喜欢我都好，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我好不容易赶到纪检部办公室，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难道他已经走了？

我紧张得双手颤抖，拨错两次号码才打通肖莫北的电话，那张肖莫北常坐的椅子上传来了“丁零零”的电话铃声。

我朝椅子走去，看见肖莫北纯黑的苹果手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屏幕上显示着“小笨蛋来电”的字样。

不，我不要在这里和你错过，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从肖莫北手机的电话簿里找到何羽文的电话号码：“我该怎么办？肖莫北……他好像已经走了。”

“冷静一点！”何羽文果断自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仔细听我说。”

我握住手机，无声地点了点头。

“肖莫北搭乘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你现在从学校出发，正好赶得及在他登机前见到他。”何羽文丝毫没有迟疑的语气驱走了我所有的慌乱和无措。

“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朝裴海南校后门飞奔而去，还好现在不是下班高峰期，我很顺利地就叫到了一辆的士。我跌跌撞撞地上了车，吓了司机师傅一跳。

“师傅，师傅，我去机场，拜托快一点，求你了！”我焦急地对司机师傅喊道。

司机师傅大概是被我的架势吓到了，一脚油门踩下去，我整个人瞬间就倒在了车后座上，口袋里肖莫北的手机跌出来正好落在我的腿上。

我拿起他的手机刚想重新放回口袋，却不小心触碰到解锁键，看见有一条新的微博评论提示。我犹豫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开了微博客户端应用，手机上跳出用户名为“一路向北”的微博页面。

这是肖莫北的微博？

一共379条微博，点击进入后，我似乎走进了肖莫北的内心深处，那里记载了他与我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原来每一次我顺利过关都不是幸运女神的眷顾，而是他的偏袒帮助。

车子慢慢驶上了机场大道，我点开了第一条微博。

“今天真倒霉，搞不懂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花痴，不过今天遇到的这个特别蠢。”

我想起在“汉堡王”第一次遇见肖莫北，他误以为我偷拍他，还强行删了我的照片。而我把他白色的衬衫弄得到处是沙拉酱。也许有些缘分注定就是在吵吵闹闹中开始的。

“今天在奶茶店又碰见她了，她居然为了选一杯喝的纠结到让老板抓狂，真是服了她。不过我好像误会她了，她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

我的手指停留在这条微博上，呆呆地想，肖莫北是这个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吗，所以才会让我进纪检部？

再往后，看到肖莫北写到我加入纪检部那段日子的微博时，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暖暖的。

“她怎么那么笨，总是被人欺负又不吭声，真让人窝火。”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肖莫北对我没几句好话，还总是喜欢嘲笑我，现在想来，其实他一直都是十分维护我的，只是我当时一心想着陆辰，没有感觉到而已。

“小笨蛋今天被我骗到山上，还帮我买了蛋糕和礼花。万一我不去怎么办，真是蠢得可爱。好在她今天看上去很开心，不枉费我撒了这么大一个谎。”

我记起那个星光闪耀的夜晚，原来他不怀好意的笑是藏着欣喜的，只是我不懂罢了。

的士在机场大道上快速行驶，车窗外的景物在不停倒退，而我脑海中也不停有画面一一闪过。

“今天是小笨蛋的生日，本来想给她惊喜，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整盒费列罗巧克力敌不过一只玩偶。唉，怎么办，我又好想欺负她了。”

我突然想起生日那天，陆辰叫我下楼送我玩偶的时候，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原来真的是肖莫北！

司机师傅提醒我，马上就要到机场了，我点开了最后一条微博。

“今天她问我，真正的喜欢是不是应该去成全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居然发现自己真的不愿意去成全。小笨蛋，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明白我是喜欢你的？”

心被什么触动，变得很柔很柔，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而眼泪早就不可遏制地滴落下来。

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

肖莫北，你才是个不懂得怎么讨女生喜欢，只会装酷的笨蛋！

为了让我开心，陪我玩同盟游戏，任由我误会你还在喜欢何羽文，陪我跟踪，陪我胡闹，原来都只是为了可以和我有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你的照顾，当我在鬼屋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当我在接力赛摔倒的时候，当我在校长面前闯下大祸的时候，每一次，你都在我身边，一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边替我善后。

是从什么时候起，爱情在我们的心底开出纯白的花朵，满树摇曳却悄然无声。

肖莫北竟然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而我还蒙在鼓里。什么才是爱情最可悲的结局，无非是看清了真心却来不及好好地在一起。

我捂住心口，不敢想象这段时间以来，肖莫北因为我的迷糊和迟钝，受到了多少伤害，我张口闭口提的都是陆辰，我究竟把他放在了什么位置？

“师傅，麻烦你再开快一点……”我泪如雨下，只想飞奔到肖莫北的身边，对他说对不起，对他说，我喜欢你！

十分钟后，车在机场入口处停下了，我啜泣着朝里面飞奔而去。人来人往的机场，我不知道肖莫北的航班号，也不确定飞机是否已经起飞，即使他人还没走，我也根本无从找起。

“肖莫北，你在哪里？”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走。”

这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想和你错过。

情急之下，我边跑边喊：“肖莫北，肖莫北……”

不断有经过的人朝我这边看来，大约以为我是和同伴走散了，大多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机场的工作人员拦住我说：“小姐，您这样在机场大喊也没用，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我气喘吁吁地说。

因为没有身份证号，我只提供了肖莫北的名字。结果工作人员查询后，很遗憾地摇头说：“出票记录显示，今天机场只有一位叫肖莫北的人订了机票，就在半个小时前，他乘坐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惊觉一切都晚了。我还没告诉肖莫北我也喜欢他，他就已经走了。

我讨厌时光流逝得这么快，那些我和肖莫北在一起、曾经觉得难挨的漫长下午，现在回头看，竟然显得弥足珍贵。如今，肖莫北走了，那样的时光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了。

“肖莫北！”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蹲下哭出声来。

“喂！”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仰头看去，泪眼蒙眬中，机场内莹白色的灯光从那人的头顶照下来。

“肖莫北？”我顾不得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水，难以置信地说，“刚刚我查过你的名字和航班号，你不是已经走了？”

“那不是我。”肖莫北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他弯下腰抓住我的胳膊，想将我拉起来，我却一跃而起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要去留学，求你了！都是我不好，怪我笨，怪我胆小，明明喜欢你却不敢告诉你。对不起，肖莫北……留下来好吗？”说完，我就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肖莫北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替我顺顺气，然后语气略显尴尬地说道：“璐璐，你先冷静一下。”

奇怪，肖莫北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松开他，不解地看向他，却看见了一旁的何羽文，她早就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了，我顿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怎么回事？”我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轻声问道。

肖莫北耸了耸肩，恶魔般的表情又显露了出来，他把手里的行李车推到了何羽文面前：“我就不送你了，保重！”

何羽文深深地看了肖莫北一眼，点点头，转过脸对我说道：“笨蛋，再见啦。”语气仍然高傲，却没有了敌意。

说完，何羽文推着行李车，孤身一人朝托运行李的地方走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莫北扳住一头雾水的我的肩膀，笑道：“何羽文要去圣彼得堡进修音乐专业，我只是来送她。”

我没好气地躲开肖莫北的手问道：“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我刚才有多么怕会跟你就这么擦肩而过，再也无法相见了吗？

“何羽文说临走前要送我最后一样礼物，就配合我演了一场苦肉计，你这么笨，果然上当了。”

“那手机也是你故意落在纪检部办公室的……”

“啊，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肖莫北突然脸色一变，匆匆打断我的话，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绑了紫色绸带的漂亮礼品盒，递到了我的面前。

“手机……”我扬了扬手里他的手机，还想继续问。

“快拆开看看！”他一把夺回他自己的手机，然后帮我拆开了绑礼品盒的绸带。

我掀开礼品盒盖，一枚闪耀着柔和光芒的珍珠蝴蝶发卡静静地躺在礼盒里的天鹅绒上。

“哇！”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肖莫北把发卡从礼盒里拿出来，替我夹到了头发上：“果然……很适合你……”

肖莫北笑了笑，视线久久都舍不得从我头上的那枚发卡上离开：“即使我这么聪明，你也得允许我做一次傻事吧？”

算了，反正你们这些聪明的家伙，就是有很多很多的秘密。像我这种又笨又有选择障碍症的家伙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臊得脸颊发热，但还是勇敢地抓住了肖莫北的手。

“我们交往吧？”我轻轻地说道。

肖莫北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好，我们交往吧！”

我们在夏末残留的暑气中走出机场，空气中带着一点点凉意，但是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暖暖的。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不是所有选择都有明确的答案，这一次的错误，也许只是另一场缘分的开始。

生命中，总有些人和我们擦肩而过，还好我们总能遇到一些让我们感觉幸福和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