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莫泊桑与樱花文会（二）

夏千晴这才打消了念头，夜晚的寒风吹得她一个哆嗦，但是被握住的手掌传来一丝暖意。

原来恶魔也是有温度的呢。

这个诡异的念头闪过脑海后，夏千晴才反应过来对方握住了她的手。

她立马别扭地挣脱开蓝洛斐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风太冷，把她的脸吹得有点儿发烧了。

雅娜最后被庄园的人找回去了。

原本可能就此心灰意冷的她，知晓自己有身孕后，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唯美的爱情和忠贞的婚姻已经破灭，那么她就把所有的爱和希望投注到自己孩子身上吧。

少女慢慢蜕变为人母，在保尔出生后，雅娜全心全意地照顾起孩子。除了孩子和父母，她对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变得麻木，甚至在知道于连和一位伯爵夫人偷情后，也冷眼旁观，不理不睬。

习惯给生活涂上一层安常处顺的色彩，如同有些地方的饮水在器皿上积一层水碱。

她的全部心思重又用到日常生活的琐碎事情上，重又照看每天照例做一遍的平庸的营生。她身上滋长一种陷入沉思的忧郁、一种隐约的厌世情绪。

她到底需要什么呢？她还渴望什么呢？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毫无世俗的需求，也毫不渴望人生的乐趣，甚至毫不向往可能得到的欢乐；况且，有什么欢乐可言呢？正如客厅里的扶手椅因日久月深而色彩暗淡了，在她看来，一切都要逐渐褪色，一切都要逐渐消泯，换上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又到新的希望降临……

纯真善良的雅娜始终以别人为中心而活着。

不料于连的荒唐惹出了悲剧，偷情的事情被察觉，于连和伯爵夫人被盛怒的伯爵推下了悬崖，双双毙命，而受到刺激的雅娜失去了自己还未出生的第二个孩子。

于连的死让雅娜忘记了他生前的所有缺点，她的心情重新变得平静，和父亲、独居的姨妈一起照顾唯一的儿子保尔。

三人对保尔的溺爱让保尔长大后变得骄纵任性、不学无术。长大后的保尔沉迷于赌博，抛下关爱他的亲人，和一个交际花私奔，还不断写信要雅娜帮忙还赌债和投机生意失败欠的钱。

雅娜的产业一点点地变卖，而关心她的父亲和姨妈也相继去世，雅娜在意的儿子除了来信要钱，就连亲人的葬礼都未回来参加过。

孤苦无依的雅娜在苍老又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曾经的使女——善良的罗莎莉。

看到绝望的雅娜，罗莎莉安慰她：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这部作品的某位中文翻译后来阐发了作者的话——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因为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候，你可能脆弱得因为一句话就泪流满面；但有时候，你也会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罗莎莉担负起照顾雅娜的责任，帮助雅娜保住了仅剩的财产，拒绝那个不孝儿子的来信要求，在卖掉祖传老屋后，重新给雅娜买了一套小小的新居，让她开始新的生活。

在新居安家的雅娜，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回家看她。她决定最后再争取一次，给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儿子写信，哀伤地呼唤着：

“……当初你是我的生命、我的梦想、我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爱，而你却丢下我，叫我多么想念啊！喂！回来吧，我的小不来，回来拥抱我，回到你的老母身边，老母绝望地向你伸出手臂……”

这就是一个如樱花般的女人的一生。

少女时期的无忧和对幸福的憧憬，恋爱时绽放的光芒和甜蜜，婚后的摩擦和丈夫的不忠带来的打击，溺爱的儿子长大后的背弃……

雅娜的一生宛如一朵花从花蕾到绽放，到遭遇风雨摧残，到枯萎，到零落成泥的过程。

看着雅娜苍老的面容和消瘦佝偻的身躯，夏千晴觉得她就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

“离开的时间到了。”蓝洛斐提醒道。

夏千晴重重地叹息一声，最后看了雅娜一眼，回想着当初她天真的容颜，再对比此刻的苍老憔悴，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再见，雅娜。

一阵白光在原地闪过，两人消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文学幻境外，晴天文学社内。

空气中白光闪动，两个身影出现在房间中央。

停止的时间也再次开始流动。

安静了片刻后，夏千晴率先开口：“喂，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这部作品吗？明明这个女主人公和董玲玲那么不同。”

“有时候我的确不懂你们人类的思维模式。”已经变回黑发黑眸正常人类样子的蓝洛斐皱了皱眉头，回答道，“你们总是会做出一些违反常规的行为，但也许这正是你们人类比其他生物有趣的地方吧。”

蓝洛斐的语气始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俯视平凡蝼蚁的意味。

夏千晴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她目前也没有办法反驳，只好将话题转回到自己选择《一生》的原因上。

“因为我觉得雅娜和董玲玲都是像樱花一样的人。雅娜像樱花纯洁、美丽、脆弱的一面，她纯洁善良，但是个性过于柔弱，一生的希望始终寄托于他人，落得老年孤苦伶仃；而董玲玲，她更像是被人忽视的沉默又坚强的樱花树干，而那些盛放的樱花是她的灵魂偶尔散发出的美丽光泽。樱花花瓣易被风吹落，而樱花树干无论酷暑寒冬，始终屹立在那里……

“《一生》的基调在我看来是有点儿悲伤的。莫泊桑把雅娜少女时期的天真、青年时期的愁闷悲苦和中老年时期的落魄苍凉刻画得非常细腻和出色。但是这个故事也有不悲伤的一点，就是无论何时总会有新的希望。

“雅娜被丈夫背叛，但是她迎来当母亲的喜讯；雅娜的母亲去世，父亲和姨妈给了她关爱和照顾；雅娜的独子离家出走，连累雅娜，让她家产败光，但是穷途末路的时候遇到了故旧好友，得到了人家热心周到的照顾，开始新的生活……在主角绝望之后，作者总会赋予她新的希望。就像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一样，既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坏……

“上次你给我最低分，说我的情感共鸣不够，所以我特意找了这部作品。因为我也是女生，所以这本描绘一个女性一生的书应该能加强我这方面的表达……”

最后，夏千晴做了如上总结。

“看来你这次很有信心呢。”蓝洛斐勾起嘴角，微笑从他的嘴角一闪而过，让夏千晴看呆了。

为什么这么美的人偏偏是恶魔呢？

“我会努力超越上次的！”

夏千晴收回放在对方脸上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以免自己刚刚花痴的样子暴露，遭到恶魔的嘲笑。

“不要忘记活动的截止日期。”

蓝洛斐最后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啦！等上完下午的必修课回来，我就开工……”

夏千晴瞥了一眼时钟，发现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匆匆拿起自己的包出了门。

4.

生活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坏，这就是人生真实的状态。

痛苦和幸福都是人生的一体两面。

对于夏千晴来说，读自己喜欢的书，和家人、朋友平淡的日常生活，哪怕是一起散步10分钟，这也是她人生的幸福。

而痛苦就是考试考砸后的颓废，是没赶上7点半的公交车，是突然得知自己成为魔王继承人，被一个冷酷的恶魔逼着去征服世界……这样的事都是或大或小的麻烦和痛苦。

因为有过痛苦和不幸的经历，所以面对幸福和幸运的时候，她会更加珍惜。

人生也会因为不同的选择、不同程度的努力或放任而变好或变坏的。

有的人从出生就拿到一手好牌，什么都拥有，但他如果无心向好，那手好牌也会打得稀烂；

有的人运气不好，出生拿到一手坏牌，但是他想着要逆流向上，想着变好，那么他凭借最初的烂牌也可以翻身成为人生赢家。

就像夏千晴在樱花树下遇到的那个女孩——董玲玲。

她记忆尤为深刻的一个画面——

头顶是粉白的樱花，前面游客如织，众人有的伸手去抓飞舞的樱花花瓣，有的在樱花树下摆造型，有的望着樱花流露出惊艳的神情，有的在相机的镜头前大喊“茄子”……

那热闹而美丽的画面的一角，摊位旁的一个平凡女孩正弓着身体，弯腰捡拾地上的花瓣。

樱花在枝头、在空中飞舞时被所有人注目，但是落下后无人关注，任其零落成泥。只有那个叫董玲玲的女生，她细心地捡拾起樱花花瓣，在它们被人踩入尘土前，将其制作成精致的手工艺品，延续它们的芬芳和生命。

与其抬头看那些总会凋落的樱花，不如低头专注这个女孩永不褪色的美。

安静的夜晚，回到家里的夏千晴打开了电脑写作。

她的脑海里回想着《一生》里的经历，进入文学幻境后身临其境的感觉为她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和灵感。

很快，一篇名为《樱花树下的女孩》的记叙性散文完成，夏千晴打开邮箱登录，然后上传文章，点击“发送”。

文章很快发到了樱花文会的收件邮箱。

夏千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桌面立体夹上夹着的樱花纸笺，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粉白色的樱花树真美！

明和学院女生宿舍区16栋405寝室。

一个女生迅速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然后拉紧了窗帘，和另外两个躲在门口的女生窃窃私语。

“喂，你们准备好了吗？她进宿舍楼了……”

“好了，好了，快点儿，等她一进门，我们就……”

“这下一定要让她‘好看’！”

“嘘——”

女生宿舍的走廊上，绑着马尾辫的董玲玲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还抱着两本厚厚的书，朝寝室方向走来。

走到405寝室门口，她一推门，门没动；又敲了敲，里面也没人回应。

“难道她们三个都出去玩了？”

董玲玲疑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钥匙转动后，门锁开了，在董玲玲准备推门的瞬间，有人用力地从里面打开了门，然后——

“砰砰——”

两声脆响，一捧五颜六色的礼花带和彩色碎纸屑就飞到了董玲玲的头上。

她还惊愕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喊着：“Surprise（惊喜）！”

接着，一个冰冰凉凉又软糯的东西糊了自己一脸。

她伸出舌头一舔——是甜的。

蛋糕、礼花，还有……

“董玲玲生日快乐！”

“如果不是我们从班长的花名册那里看到你的信息，还不知道今天就是你的生日呢！”

“寿星婆，你的造型好好笑啊，来，给你一个最美的留影……”

欢笑声和相机的“咔嚓”声传入她的耳中。

抹去遮住视线的蛋糕，董玲玲看到自己的三个室友一个个带着古灵精怪的笑容，热情地对她说着祝贺的话。把她迎进去，放下书和背包后，三人簇拥着她坐下，给她戴上手工制作的皇冠。那个糊了她一脸蛋糕的室友又变魔术般端出了一个堆满水果、撒满黑色巧克力碎屑的蛋糕，上面插着点燃的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耳熟能详的歌声伴随着掌声一起响起。

“你们……”

董玲玲心里有许多情绪激荡着。

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因为她的生日向来就不受家人重视，来到这里后，她忙着打工、忙着学习，也没有心思给自己过生日，但是没想到三个室友知道后，给她准备了这么一个惊喜。

虽然最初的时候，三个室友对她的态度有点儿疏离，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差距再大，朝夕相处的四人关系也慢慢变得融洽起来。更何况，董玲玲的认真努力也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认可。

端蛋糕的人是蔡丽，是喜欢跟男友煲电话粥、爱唱歌的长腿妹子；

扮蜘蛛精喷彩带的人是莫雨，小名“小莫莫”，家里条件非常好，正在考托福，毕业后就会出国深造；

拿相机笑得最大声的是最活泼的黎星星，外号“猩猩”，是个神经大条、说话也直来直去的交际达人，最初怕董玲玲的辣酱罐头有味道，最后却吃掉了大半罐的人就是她。

“谢谢你们给我过生日，我很高兴，没想到你们会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董玲玲说着，眼泪就要涌出眼眶了。

想到以前自己只是羡慕地望着弟弟的生日蛋糕，就被母亲呵斥说自己嘴馋的场景，再看看室友们此刻围在身边，真诚地为她庆祝的样子，一种心酸又感动的情绪充斥着董玲玲的胸腔。

董玲玲说不下去了，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今天是你的生日，可不许哭鼻子……”

“玲玲忍住啊，忍住，就算我们让你感动了，也不能哭啊！”

“先许愿！许愿前不许流眼泪……”

其他三人连忙阻止董玲玲掉泪，要她许愿吹蜡烛。

董玲玲点点头，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然后认真地在心里许愿——愿这一刻的情谊能永远保持。

“好了，玲玲，你的愿望绝对会实现的！”

“你有没有许愿白马王子快点儿驾到？”

“玲玲才不是那么俗气的人呢！再说白马王子有我帅吗？玲玲有我就够了，对不对……”

活泼的室友耍宝笑闹，和董玲玲乐成一片。

刚刚熄灭的烛光仿佛又在董玲玲心里的某一个角落点亮，投下一片温柔的暖意。

所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都不会放弃的。

她努力是为了创造更好的生活，也是为了遇到更好的、能给予自己温暖的人，就像面前的这三个女生。

要一直加油啊，董玲玲！

五月一过，樱花盛事也冷却下来了，与之相关的樱花文会活动也落下了帷幕。

明和学院校报上刊登了获奖作品的前三名。

第一名是文学院一个男生写的樱花古体词，第二名是根据“樱花树下埋着尸体”而写的悬疑微小说，而第三名的作品，名字是《樱花树下的女孩》。

据说，这篇作品登出后，虽然过了樱花节，但是特意跑去樱花大道光顾董玲玲生意的人也变多了。

董玲玲还特意发短信感谢夏千晴，说谢谢夏千晴的广告，让她成为知名的校园小贩，甚至还有其他小贩跟她订购樱花纸笺、樱花留影瓶这两样东西去卖呢。

学院方面也知道了她的困难，在樱花彻底凋落后，她应该会去学院安排的助学岗位做事。

这是这篇文章带来的好的一面，至于坏的一面嘛……

公布樱花文会结果的校报出来的那天，面对蓝洛斐略带嘲弄的目光，夏千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因为自己之前数次在他面前自信满满地说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拿到高积分，但是没想到自己只拿了第三名。

不过，她也看了前两名的作品，古体词用词精美，悬疑微小说布局精致，得冠亚军名副其实。

“千晴殿下，这次只是校内比赛，你的作品也只拿了第三名。”蓝洛斐站在夏千晴面前，阴影笼罩着她，让她很有压迫感，“所以你的积分……”

“我知道了，对不起……”

最低分就最低分吧。

夏千晴埋着头郁闷地想着。

“15分。”

“呃？”

不是10分，而是15分？虽然不是最高分，但是居然比上一次还高，这是怎么回事？

夏千晴猛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对方。

“因为这一次的作品中情感共鸣的部分改进了。虽然千晴殿下没有拿到理想的成绩，但这一次的试炼至少让我看到了千晴殿下的成长，所以有加分。”蓝洛斐平静地解释道。

“啊！蓝洛斐，你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大好人！”

逃过最低分命运的夏千晴立刻满血复活，飞快地起身，朝对方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顾忌对方的身份，说不定她还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结果被拍马屁的恶魔根本没有丝毫高兴之色，反而冷着脸走开了。

对于对方的变脸，夏千晴一头雾水，心里嘀咕着：恶魔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啊！

唉，她怎么会想到，对于一个恶魔来说，夸他是大好人，就和骂天使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一样耻辱呢？

名家TIPS：

莫泊桑（摘自百度百科）

居伊·德·莫泊桑（1850年8月5日－1893年7月6日），19世纪后半叶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人称“短篇小说巨匠”，与契诃夫和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莫泊桑去世时，爱弥尔·左拉致悼词，并预言莫泊桑的作品将永垂不朽，将是“未来的学生们作为无懈可击的完美典范口口相传”的作品。

莫泊桑出生于法国诺曼底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中学毕业后，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两年的兵营生活使他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祖国的危难启发了他的爱国思想。战争结束后，他到达巴黎，先后在海军部和教育部任小职员，同时开始了文学创作。1880年，完成了《羊脂球》的创作，轰动法国文坛。之后离职从事专门的文学创作，并拜师居斯塔夫·福楼拜。10年间，他完成了300多个短篇小说和6个长篇小说。其中许多作品流传甚广，尤其是短篇小说，使他成为一代短篇小说巨匠。长篇有《一生》《俊友》等；中短篇有《菲菲小姐》《项链》《我的叔叔于勒》《一个女雇工的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