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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日这件大事

第九章 生日这件大事

书名:青春无小事作者名:慕夏本章字数:11701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5

那天怎么收场的,潘晓婳忘记了,只记得回家之后看见了提着行李箱要出门的爸爸。她问爸爸是不是又要出差,爸爸含含糊糊地说:“你要听妈妈的话。”

行为学专家说当一个人面对问题不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在兜圈绕弯子时,他多半在撒谎。她神色复杂地目送爸爸离开,转头看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庄淑萍女士忽然站起来,气冲冲地上楼。

潘晓婳的大脑发出轰鸣声,如同老化的电脑那样,最终cpu过热,发出“嗡”的一声,停止了运行。她把自己抛在沙发上,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就这样睡过去了。

她一连三天的反常,还是引起了庄律师的注意。庄律师追在十分忧郁的潘晓婳屁股后头追问她怎么了,潘晓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呆愣愣地用语气词回答一切问题。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搜索着频道,看起来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的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庄律师。

庄律师拿着手机站在小书房里,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还时不时偷瞄两眼,观察潘晓婳的举动,用一种学术探究的语气向电话那头的人介绍潘晓婳的情况:“……也不说话,就是发呆,反应有点迟钝……你说会不会是抑郁症?”

沙发上的潘晓婳立马换了个姿势,用身体掩盖住手机,然后偷偷摸摸地上网查询“抑郁症的症状”。几乎每一天都情绪抑郁?潘晓婳想想觉得自己没有啊。胃口改变?吃很多算不算?日常生活中缺乏兴趣?潘晓婳想了想,把遥控器扔一边,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伪装成生无可恋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我忧郁、我悲伤,快来安慰我”。

庄律师的咨询还在继续,大概是得出了某种结论,又对着电话回应:“多陪伴?我知道的,过几天她生日,我出钱送她跟她几个朋友出去玩玩……我知道家人的陪伴最重要,但我和她爸爸最近都比较忙……”

庄律师谢绝了电话那头的建议,手机在手里拿了半天,最终发了条微信。发完,庄律师走出来对着放空思绪的潘晓婳说:“走,我们去超市。”

二十分钟以后,潘晓婳被庄律师带到了家门口的大型超市里。她被庄律师打发去买冰激凌,紧接着庄信也出现在超市里。

“庄庄,你帮阿姨找几个花花的好朋友,过几天就是花花的生日,把他们请来陪花花过生日。玩什么你决定,阿姨请客。”

庄信毫不犹豫地拒绝:“做不到,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庄律师一听,愣住了:“没有朋友?”脑袋里面大概又回想起那位心理医生朋友说的某些细节,忍不住向庄信打听,“你觉得花花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庄信猜到庄律师在想什么,故意误导她:“不爱说话算不对劲吗?还特别喜欢发呆,有时候跟她说话也像没听见似的。”

庄律师大惊:“还有什么?”

庄信像是不明白庄律师为什么惊讶,随意地说:“还能有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刚经历家庭离异的小孩多多少少都有些情绪问题。”庄信吓唬她,“前一阵不是还出了一个调查报告吗?有情绪问题的小孩得不到父母家人的关注,久而久之可能会用非正常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情绪,比如做一些触犯法律的事情。姨妈,你是律师,肯定看过不少这样的事吧!”

“啊?是,是。”庄律师有些六神无主,怀着侥幸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进入青春期,花花才这样,还是这段时间才变成这样的?”

庄信摇头:“不清楚,我现在和花花也不在同一个班,具体情况不清楚。姨妈你每天晚上回家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庄信当然知道庄律师早出晚归地忙事业,但只有往痛处扎,才更让人知道痛!

庄律师心虚,哪里回答得上来?

庄信看了她的反应,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我怎么觉得花花现在的状态和我之前看的抑郁症十大前兆有点相似?”看到庄律师变了脸色,庄信假装失口说错话,补救道,“也许是我弄错了,她大概就是有点不开心。”

庄信一番话把庄律师唬得一愣一愣的,关心则乱,庄律师不可避免地踏入庄信的陷阱,焦急地问他该怎么办才好。

庄信耸肩,回答得用心良苦:“多陪陪她!这种事情还是需要家人朋友关注的,您得让她感受到家庭温暖。”

心理咨询师的话没什么用,庄信一句话却有奇效,庄律师忙不迭地点头:“对,我联系她爸爸,看她爸有没有时间……”

庄律师走出超市打电话,庄信自觉自己深藏功与名,转头却看见潘晓婳笑得古灵精怪。

“哥!没想到你还会说谎!哥,你这是在帮我吗?”潘晓婳只有在有求于人、得了好处的时候才会管庄信叫哥,庄信并没有想到潘晓婳也在这,被她看到撒谎的全过程,他有些尴尬。

庄信没有给潘晓婳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一个爆栗敲在潘晓婳的脑门上:“自己思考去!”

潘晓婳捂着脑门向庄信道谢:“嗷!谢谢哥!我去买好吃的,请你吃!”

看着潘晓婳疯跑离开,庄信清了清嗓子,这才偷偷露出高兴的模样。然而此时,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看起来,你也没有那么封建专制、不懂尊重人嘛!”

罗绮抱着一件儿童外套,靠在儿童读书区的架子上,俨然是一副目睹了全程的模样。

庄信懒得与她纠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装,你接着装。”罗绮抱着胳膊看他演戏,“承认吧!你明明就是关心他们的。”

庄信被这话惊到了,下意识地扫了她一眼,眼睛快被那件儿童外套刺瞎:“你怎么还在当保姆?”

罗绮呆了两秒随即笑开:“师傅,我觉得你有时候太别扭了,这样不好。关心我们就直说呀!”

庄信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罗绮挡住去路,他不得不再度别扭地开口,“你听到了吧?花花下个礼拜五生日,她妈妈想请她的朋友一起去露营,你要是不能去就提前说。”

罗绮觉得庄信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别扭这几个字,她突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庄信了,甚至还大着胆子对他说:“我能带罗娉一起去吗?”

“你当保姆当上瘾了是吧?”庄信火气上头,态度一下子变得凛然起来,“浪费时间,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废物?罗娉打你打得不够是吗?还要上赶着给她当保姆?”

挨骂之后,罗绮不怒反笑,嘴角上翘,嘴唇好看的纹路被太阳照得熠熠生辉,她捂着嘴笑着解释:“你误会了,我和罗娉的关系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教训了她两回,她不敢再对我动手,并且老老实实的。”

听了罗琦的解释,庄信脸色缓和了不少,罗绮又接着说:“而且你说下个礼拜五,那天我们家人都要出远门,我要是不带上她,她就只能一个人在家待着,那样不安全……”

“姐!”一个“矮冬瓜”费力地提着一大塑料袋的玩偶,步履蹒跚地向罗绮靠近。她费劲地把一沓纸钞交到罗绮手里,“给你的!”

罗绮和庄信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矮冬瓜”,罗绮问:“你哪来这么多钱?”那一沓纸钞十块、二十块的都有,一小沓加起来有两百多。

“矮冬瓜”说得相当自豪:“我把娃娃卖了,赚的!”

“你不是非要来这里夹娃娃,求我带你来的吗?你怎么就这么卖了?”

罗绮不明白,罗娉也没给她明白的时间,扬了扬袋子里其他的娃娃,说:“最开始夹娃娃的钱不是你给的吗?先把那些钱还你,等我把这些卖了,再一起给你!”

神了!罗娉夹娃娃夹出了经验,一开始罗绮就给了她五十块夹娃娃的“启动经费”,竟然让她夹了不少娃娃,她又拿去兜售给夹不到娃娃的人,这样竟然还卖了不少钱!

别说是罗绮了,庄信也看得目瞪口呆,人家的妹妹还这么小就这么厉害,潘晓婳要是能这样,他也就省心了。

罗绮吃惊地捂住脸,像是遮着嘴笑,然后借着不经意的动作擦去眼角的泪:“行吧!你去吧!”罗绮挥挥手,背过身去,她没有想过罗娉有了好东西还会记挂着她。

她小声地对庄信道:“你看,我和罗娉的关系也没有那样糟糕,她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这种时候还会记着分我一份……”

庄信也没有想过他眼里的“小魔怪”会有这样大的改变,语言能力像是被阻塞住了一般,他忽然想不出一个词来对罗娉下一个定义。也许人本来就是不能被定义的,就好像他总说穆长华是蠢货,潘晓婳是怂包,但这些词真的能成为一个人的标签吗?他怀疑起自己以前的行为,他怀疑自己究竟对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小魔怪”开口了:“那个,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感动,但我必须说明,我把钱分你一半是因为……”罗娉吞咽了一下口水,“因为那是我砸坏的。”

什么?

“我上网了解了一下,你那个好像也不贵,也就几百块钱,所以我决定还是赔给你。”

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罗绮飞速转身,气得脸都变绿了:“什么几百块钱?我那是高阶版本,有背光灯的!那个要一千多好不好!”

罗娉哑口无言,讷讷地回答:“要不,我买个台灯赔你?”罗绮气得说不出话。

罗娉又说:“可以充电的那种?”

罗绮生无可恋,充电台灯听着就不靠谱!

这时,推着满车零食的潘晓婳高声喊道:“罗绮!”喊完,她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往这边冲,一米七的超级大炮,不用想都知道威力如何。

潘晓婳冲到跟前,庄信把她给压下了:“你以为你几岁?在超市横冲直撞,你丢不丢人?”

潘晓婳嘿嘿一笑,从庄信手底下绕过去,抱着罗绮闹:“跟我去露营吧!我爸妈也会去,找个能钓鱼、能做饭的地方,他们做饭,我们吃吃玩玩!”潘晓婳乐疯了,连一向看不惯的罗娉举手要求参加也大度地同意,甚至和罗娉一起推着购物车挑零食。

罗绮和庄信被落在后面,看着两个“妹妹”在前面闹腾,特别有种带熊孩子出门的感觉。

“潘晓婳,不可以拿桶装冰激凌!调味料也不用你买!你把那条咸鱼给我放下!买什么滑板车,你究竟几岁……”

唠唠叨叨的庄信和平常看起来不一样,似乎有股烟火气息,没那么冷漠,没那么独断专行。他也许还是蛮横的,但他的出发点在罗绮眼里明晰了:他是为了潘晓婳好。凭自己比妹妹多的几年甚至更微弱的年龄优势,和敏锐触觉之下对生活的感知,给妹妹一些引导性的提示。只是他常常好心办坏事。

远处,潘晓婳跟十二岁的罗娉闹腾在一起,罗绮忽然开口:“有个妹妹很烦吧?”庄信没有回答,嘴角含着的笑似乎也在应和这一点。

罗绮拉着庄信停住:“罗娉超级烦人,虽然会做一点点让我觉得暖心的事,但绝大部分还是让我收拾烂摊子的糟心事。”

“其实你也是这样吧?虽然他们麻烦一大堆,但只要有两秒能让你觉得暖心,你就会不由自主地继续帮他们解决问题……”罗绮戳了戳庄信的胸口,“你的心也没有脸那么硬!明明是不想看到他们犯错、走冤枉路,却偏偏要弄得专横、霸道的样子。其实只要好好说,他们肯定能理解的……”

庄信抓住她的手指头,问:“你知道功过相抵吗?”

“什么?”罗绮歪着头问。

“两秒的暖心抵消掉一件麻烦事,按你这个方法算的话,他们欠我的债大概下半辈子也还不清。”庄信松开手,眼睛平视前方,无端显出冷漠的样子,“所以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好声好气?还有,我不是光芒普照大地的雷锋,没工夫做好人好事!”

罗绮傻愣在原地,直到潘晓婳把超市转了一圈,又转回她身边才问:“你觉不觉得,你哥特别爱闹别扭?”结果得到了潘晓婳一脸惊悚的表情,她自觉地闭嘴。

潘晓婳没空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想法产生兴趣,她忙着烦恼面前堆积如山的蛋糕要怎么解决。太没有良心了!自打生日露营计划被她爹妈提上日程之后,亲朋好友们纷纷表示一定会给她一份厚礼。结果到了星期五这天,潘晓婳收到了五个生日蛋糕!原本她还珍重地放在课桌上,现在只能往地上堆了。

“花花!班主任让我给你的!又一个蛋糕!”

潘晓婳瘫倒在课桌上,感觉自己急需抢救。送蛋糕的外卖小哥进不了学校,最后统一由传达室大爷给班主任打电话,光今天一天班主任已经帮她跑了三次传达室了!

罗绮在一旁出主意:“要不然我们拿它们来打蛋糕战?”

虽然用蛋糕当礼物非常不走心,但用来打蛋糕战也太浪费粮食了吧!潘晓婳抱着三个蛋糕,说:“从里面挑两个你最喜欢的,一个咱们明天露营吃,一个给咱班同学吃!”她还不信了,请人吃蛋糕难道没人吃?

潘晓婳抱着蛋糕跑得飞快,往年级组办公室里送一个,又往潘志峰办公室送一个,让老师们分担掉两个之后,罪恶感终于减轻了一些。

“这个你打算往哪送?”潘志峰分了一小块蛋糕便笑呵呵地把蛋糕让给其他老师,指着潘晓婳还抱着的蛋糕问,“哦,对,差点忘了,你这个一班的学生还是二班的外援,怎么说也得给二班送一个蛋糕。”

潘晓婳拍了拍蛋糕盒,想回答说“那当然了”,却踟蹰着,迟迟不肯往外走:“叔,你帮我想个招儿,你说我该怎么和木头说话?”

潘志峰老神在在:“还能怎么说?”

“但我和他还在冷战!”潘晓婳不情愿地说出这个词,语气里还含着怨气。

潘志峰不屑一顾:“冷战?我当是什么大事!”

潘晓婳不乐意:“怎么不是大事?这很严重好吗,严重影响我过生日的心情!”

“那你就不叫他,你不是还有别的朋友吗?”潘志锋一口接一口地吃蛋糕,“他说的那番话着实太难听,你要是不生气,还掉过头去找他,那也太跌份了!别去找他!”

说实话,潘晓婳也是这么想的,明明做错事的人是穆长华,她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太不是滋味了,但是她又有些犹豫:“可是每年生日都会叫他,结果今年谁都去了,就他没去……”

“那又怎么了?无非就是渐行渐远,你又不缺他这一个朋友。”潘志峰把最后一口蛋糕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回答,“冷战,为着自尊拉不下脸和好,然后断了联系,然后形同陌路,然后再回头看时,一晃几年过去了,也就不记得当初还有这个朋友了,顶多就是感慨一句,没什么大不了。”

潘晓婳望着窗台没说话,潘志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难受了吧?你看你们绝交之前还轰轰烈烈地吵过一场,成年人的绝交都是悄无声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你转过头想找,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走散的。”

“自尊和对错都是很重要的事,但如果那个人对你而言更重要,那它们也许可以先放一放。”潘志峰把人往办公室门外一推,“走吧,你放了学能去露营,我放学还要改作业,你再不走我就抓你当壮丁了!”

——十几岁的时候,没想过会和二十几岁的你不联系。

潘晓婳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忘了这是谁一时感伤发出的朋友圈,只是陡然想起,心里有股淡淡的悲凉。她没有想过要和任何一个朋友断绝来往,在她的意识里,所有的绝交都是大动干戈,决裂收尾。

十几岁的潘晓婳如果因为冷战再也不和穆长华联系,那会是怎样的结尾?没有人拉下脸去找另一个人,没有道歉,没有和好,没有若无其事地说早安,没有和事佬。走廊里碰见,甚至会为了避免尴尬,假装没看到对方,哪怕迎面撞上,也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就这样在漫长的时光里江湖不见。

他们要就这样变成两个陌生人吗?

抱着蛋糕走进二班教室的潘晓婳受到二班同学的高度欢迎,盛情难却之下,潘晓婳在他们给自己唱完生日歌之后许下愿望,这是她生日当天的第四次许愿。当然她基本上也就是个吉祥物,走完流程后,二班同学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她带来的蛋糕,急得她大喊:“给我留一块带猕猴桃的!”

猕猴桃是穆长华的最爱,吃法还相当被人嫌弃,猕猴桃切半,然后用小勺子挖着吃。潘晓婳调侃过他这爱好无数次,然而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端着一块带猕猴桃的蛋糕走到他的课桌前:“喏,你的。”

穆长华扫她一眼,干巴巴地说:“谢谢。”

“我妈包了一个农家乐给我庆生,今天下午去,星期六下午回,今天下午放学车子会在校门口等。”潘晓婳跟背贯口似的一口气说完,她承认潘志峰说的那些的确会让她难受,只要一想到木头会把她当成陌生人,她眼睛里就能立马涌出泪水来。但她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哪怕难受,自尊心也抢占上风。

但还好穆长华没有那么不识趣,他说:“哦。”

就是这一个“哦”字给了潘晓婳信心:“我邀请你去露营,不代表之前的事就这么算了,这只是因为我不想我们这段友情渐行渐远!还有,我还是很生气,因为你说的话非常过分!”

不管怎样,也不能说别人是狗吧?还说她一辈子都活在庄信的指挥下。这话回想起来,潘晓婳又要红眼睛。

潘晓婳气势汹汹的,穆长华反而相当平静地点头,说:“我知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潘晓婳舌头都要打结,原本的气势汹汹一下就被卸去一半:“还有,有些事我就是对事不对人,你说我活在庄信的指挥下,但他有时候是对的,难道对的我也不听?”

穆长华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这样讲道理的穆长华简直不可思议!潘晓婳推了他一把,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穆长华情绪的开关,他褪去风轻云淡,潮红漫上脸颊,他难得羞涩地挠了挠头:“我说的话太难听了。我那天是在气头上,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但那时还在气头上,也拉不下脸来道歉……”

冷战时不回头的孤傲勇气,其实是自尊心作祟的胆小怯弱。害怕回头时真心遭到对方的践踏,所以谁都不想做先回头的人,但其实先回头的人才更强大。

眼前的穆长华还是既心虚又羞赧的样子,潘晓婳想起自己之前的困扰,她傻兮兮地笑了:“你这样子有点蠢!好后悔没有录下来!”

“寿星,看这里,说‘茄子’!”

潘晓婳回头,啪,一块蛋糕砸脸上了。拍照的人帮她说了一声“茄子”,然后手机清晰地发出一声“咔嚓”,被糊一脸蛋糕的潘晓婳被拍了下来。

“啊啊啊!过分!我说了不要打蛋糕战,不要浪费粮食!”穆长华拍桌大笑,对潘晓婳说:“好后悔没有录下来!我怎么没录下来呢?”

“穆、长、华!我再也不要原谅你了!”

“哦,好啊。”穆长华嘻嘻哈哈,“等我笑完再说!”

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一班班主任照常留下来讲一周总结,但这一次却硬生生被站在走廊上的二班同学打断,他知道潘晓婳邀请一班二班同学去露营的事,颇为无奈地摆手:“散了吧,散了吧!”

第一次被提前放学的一班同学一哄而散,定下来的十几个得到家长许可的同学簇拥着潘晓婳往校外走。难得一见的一班、二班混合军团浩浩荡荡,大家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农家乐派来的大巴车,恰巧看到一切的二班班主任甚至还拍了拍潘志峰的肩:“辛苦你了,潘老师!”

潘志峰有苦难言。明明上了车,潘晓婳还掉过头来,扒在车门上问:“叔,你不是要改作业吗?怎么又来了?”

临时接到哥哥嫂子电话说来不了的潘志峰,完全不敢把事实告诉给自己的大侄女,还虎着脸吓她:“你还说呢!我们以为你就叫了几个人,哪知道你叫来了半个班!要是没个大人护送过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时隔几年,再次和父母一起出游,潘晓婳整个人都处在傻呵呵的状态,别人说什么也不计较。哪怕罗绮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来找她,说:“于欣和王建军怎么来了?”

潘晓嬅也回答:“来就来呗!”

半秒之后,潘晓婳反应过来,抓住罗琦的胳膊问:“你说谁?于欣和王建军?”

罗绮疯狂地点头:“是啊!人已经坐在车里了!”

“可我没叫他们呀!”潘晓婳一拍脑门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在班上宣布的时候,说的是“大家想来的都来,反正我妈出钱”。回想起来的潘晓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怎么那么败家呢?”

罗绮抓狂:“现在怎么办?”

两人站在车门口窃窃私语,坐在车里的众人一脸兴奋:“寿星!快进来!这大巴车还有KTV系统,咱们唱歌呀!”

两人冲着众人讪笑,看着一起乐呵的于欣和王建军,潘晓婳小声问罗绮:“你觉得他们会自动自发地离开吗?”

“我觉得那是你低估了他们的脸皮厚度!”

穆长华站在大巴车的台阶下,问两人:“怎么了?堵在门口干什么?”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看,罗绮看到了声音的源头穆长华,而潘晓婳眼睛一扫却看到了正和潘志峰窃窃私语的庄信。庄信发现潘晓婳在注意他们,立刻有所收敛地中断了交谈。潘晓婳几乎是本能地警觉起来,问:“你们在说什么?我爸妈呢?”

潘志峰心里暗叫糟糕,但本意还是希望潘晓婳能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于是敷衍她:“他们下班过来有点绕,所以直接去露营的地方,吃饭的时候你就会见到了。”

庄信却持相反的意见,他知道潘晓婳会失望,但他更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他直接说:“他们有事来不了了。”

潘晓婳经历了一个周期的变化,确切来说是疑惑、愤怒、失望,最后归结为破罐子破摔。在她进一步做出失控的举动之前,庄信阻止了她:“你回头看一眼,车上的人都是你请来的,你要是现在发脾气,你让他们怎么办?”

潘晓婳有些犹豫,一班和二班的同学难得玩到了一起,甚至打开了车上的KTV系统,准备点歌合唱。她要是这个时候发脾气,是想让这么些人来哄她吗?骑虎难下,潘晓婳发出一声烦躁的吼叫,转头进了车厢。

穆长华烦躁起来,质问庄信:“你逼她干吗?”没等庄信回答,他也跟着钻进车厢,一屁股坐在潘晓婳旁边。

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潘晓婳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死死地盯着窗外,把自己和车厢里的一切隔绝。

穆长华把她两只互相掐的手分开,抓着她的右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她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安慰:“别想了,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还有我和庄信,哪年不是我和他陪着你过生日?”

说起来也是这么回事,庄律师每年都想给潘晓婳惊喜,但最终陪她度过生日的还是庄信和穆长华。

“开心点!要不一会打蛋糕战的时候,我也让你糊一脸?”潘晓婳拿手掐他:“说了不许打蛋糕战!”

穆长华任她掐,特别好脾气:“好,不打,不打!他们叫你唱歌呢,唱歌去?”

潘晓婳算缓过来了,把穆长华掀开,冲着前面喊:“人都来齐了,师傅开车!我们要飙歌了!”于是留守儿童潘晓婳,再次度过了一个虽然父母在本城,但依旧不在她身边的生日。

庄律师虽然没有来,但这次露营的地方却十分贴心。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一般的农家乐,而是一片蒙古包帐篷。晚上睡在小小的帐篷里,晚饭是烤全羊,助兴节目是篝火表演。老板相当热情,一家老少全出马,带着两个班的学生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潘晓婳就是想烦也烦不起来。

围着篝火跳舞的时候,潘晓婳左手边的女孩忽然凑过来,问:“和穆长华拉手的感觉是怎样?”

潘晓婳鬼使神差地向右看,篝火把穆长华的脸映得通红,暖黄的光让他看起来温暖明亮,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穆长华手心的温度。她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对着女孩说:“左手拉右手呗!还能有什么感觉?”

没等女孩回答,她发现穆长华右边拉着的人竟然是庄信!两个不久前才再度闹崩、玩决裂的人手牵手跳篝火舞?画面太美,完全不敢想象。潘晓婳自己想象了一下,笑了起来,边笑边对女孩说:“你应该问穆长华和庄信拉手是什么感觉!”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这边的举动被罗绮、罗娉注意到了,两人硬生生地把庄信、穆长华挤出去,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潘晓婳碍于穆长华在场,不敢说出真相。几人笑闹着,没注意到庄信悄悄地越过人群,走到老板身边。

一阵短暂的交谈,老板笑着点头,三五分钟之后一块投影板被拉到了音响旁边。所有人都惊呆了,忙问:“潘晓婳!你妈妈安排得也太好了吧!吃完烤全羊是篝火晚会,篝火晚会之后还能唱歌!你妈对你可真好!”

好个屁!要是真好就不会连人都不出现了!

潘晓婳没有接话,扭头假装没听到,然后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在这惊叹声里,和着音乐,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同学们好!我是……”

老套的开头,潘晓婳还以为是哪个班的班主任在训话,再听下去,她忽然转过头来,篝火仍然烧得旺旺的,巨大的投影板立在一边,上面清晰地投映着庄律师的脸!

“同学们好,我是庄淑萍,啊,这样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们只要知道我是潘晓婳的妈妈就好了。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但是特别不巧,我下午临时有急事,要开会走不开。花花,其实妈妈是特别想陪你过生日的,也特别想见见你的同学、朋友们。”

潘晓婳实实在在地听见周围人都在发出惊叹声,说谢谢阿姨,说阿姨很用心,说潘晓婳很幸福,潘晓婳被篝火晃得眼睛模糊了,她迷迷蒙蒙地看向庄信所在的位置,不出意料的是庄信旁边还站着穆长华,她想谁这么老土,这惊喜真俗!

“花花?”

潘晓婳腹诽着这个把戏,又忍不住回应庄律师:“我在。”“你能原谅妈妈吗?”

她捂着嘴,不想呜咽出声,拼命点头。

“……妈妈保证明年一定陪你过生日,你今年就和同学们好好玩,开开心心地玩,好吗?”

挂断视频电话之后,有男生忽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说:“潘晓婳哭鼻子了!”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都想拍哭鼻子的寿星,纷纷举着手机往潘晓婳跟前凑。潘晓婳捂着脸,挡住这个没遮住那个,闹得鸡飞狗跳,扯着庄信和穆长华做挡箭牌。哪知道罗娉那个小叛徒,仗着个子矮,挤进来拍了许多丑照,拍了还吆喝说要建个微信群分享给大家。气得潘晓婳咬牙切齿,端着一盘子蛋糕就往罗娉脸上糊,俨然忘了是谁一口咬定说不许打蛋糕战!

大家闹也闹了,笑也笑了,一伙人瘫在草地上,仰头看星星。有篝火也不觉得冷,郊区的晚上除了这点篝火,也就是天上的星光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

“大好的夜晚你就别吟诗了,行吗?”“我吟诗,我有文化!”

“给我们老罗家丢人!”

耳边是罗家两姐妹的吵闹声、其余同学的谈话声,不知名的昆虫仍在鸣叫,看着星光,潘晓婳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她低声说:“谢谢。”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无须解释,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穆长华还是那样大言不惭:“哥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你……你!”

“庄信,法子还不是我想出来的!”

庄信懒得与他争辩,双手放在脑后,枕着头,望着天:“没我落实,光靠想,这事能成?穆长华,你就是太天真!还有你那个志愿填报,也是一样……”

啊,这两位又开始了。

“我怎么了?我换想法了,我要去打电子竞技比赛!说不定哪天我就赢了国际性赛事……”

庄信被呛到了:“就你?电子竞技比赛也是需要智商的好吗?还有你的手速,我都不跟你说400,你能达到150吗?”

穆长华不明白:“什么意思?”其实潘晓婳也没听懂,于是转头看向右边的庄信。

庄信一个白眼:“APM,Actions Per Minute,意思是每分钟操作鼠标和键盘的次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不要做梦了,好吗?”

穆长华不想和他吵架,但仍然愤愤地回答:“我这不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吗?做什么事都不可能一步登天吧!”

但庄信还真跟穆长华卯上了,那讨人厌的不屑一顾的语气再度出现:“你那叫作走到哪算哪,根本是完全无效率的做法。你知道你的目的地在哪?三个月你能达成的项目进度的百分之多少?你这样毫无章法的‘一步一步来’,完全是浪费时间!”

罗绮幽幽地说:“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在浪费时间!”

潘晓婳骤然坐直,回头看罗绮的方向,周围的人似乎睡着了,有一些结伴去了较远的地方,总之听到他们谈话的只有罗绮和她昏昏欲睡的妹妹。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庄信评价道,“不像这个蠢货,碌碌无为还沾沾自喜!”

“在你看来应该怎样?我该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庄信也坐起来,扫了一眼罗绮和睡在罗绮腿上的罗娉,问:

“谁?你吗?我觉得你做幼师应该挺有天分的,当个老妈子,伺候伺候小baby,适合你!”

潘晓婳明明记得晚餐和晚上的饮料里没有一样是掺了酒精的,那为什么庄信像喝醉了一样大放厥词呢?她低沉着声音问:“那我呢?我适合干什么?”

“学法律你有现成的师傅,但对你而言太难,学个人力资源什么的,去你爸的公司上班也不错。”朦胧的夜色笼罩住一切,庄信似乎忽略了某些边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可一世,“穆长华的话,还是抛弃那些愚蠢的想法比较好。多费点工夫,也许能进个三流学校的工商管理系,或者国贸也行。要是你爸对你还有点期望,觉得你有救,还可以把你丢到国外去深造深造,虽然没什么用,镀金也是金……”

听着庄信大放厥词,罗绮站了起来,连罗娉的脑袋磕到了地上也没工夫搭理:“这是你的心里话?你就是这样想每一个或许称得上是你朋友的人?”

“或许我没有你睿智,没有你聪明,我们不知道举一反三,也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人生做过什么五年计划,十年规划!可我们是你的朋友,不是一群只是为了凸显主角智商而存在的蠢货!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们?”

指责来得突如其来,庄信抿着嘴唇,把薄薄的唇线固定成一条冰冷的钢丝。

潘晓婳拽住罗绮,但显然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并没有人和她吵架,但罗绮就是激动到哽咽:“你明明不是这样想我们的!你吓唬花花的妈妈,只为了让她能陪花花过生日!就算一定要把她妈妈不能来的消息摊开让花花失望,但也还是会积极挽救,准备惊喜!怕我忍气吞声受罗娉欺负,被家里人忽视,所以看到我带罗娉玩就恨铁不成钢。你明明不是嘴上说的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穆长华瞠目结舌,他怀疑罗绮认识的和自己认识的不是同一个庄信,直到看到潘晓婳也软化了态度,才开口说:“我是不是走错片场了?庄信在你眼里简直就是十世好人,唐僧在世!”

穆长华没说完就被罗绮狠狠地瞪了一眼,道:“别插嘴,我没说完!”

穆长华举手投降:“好,你说!”

罗绮指着穆长华激动地说:“还有你,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从一班换到二班是庄信坚持换来的结果!”

穆长华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嗤笑一声,答:“哦,这事我知道,我爸就是受了他的撺掇,才把我弄到……”

“你知道个屁!”罗绮破口大骂,“你以为长雅是什么学校?随便来个家长,送几张购物卡就可以随便换班了吗?是庄信在办公室跟二班班主任谈判,下军令状说能拿三个以上省级理科奖项才把你换过来的!这事早在全校老师嘴里传开了,二班班主任还说就你爸那个儿子上不上学都无所谓的态度,你没被养废绝对是庄信的功劳!”

为什么庄信总是埋头一个人待在座位上?为什么找庄信玩也永远是很忙、沉迷学习的样子?为什么庄信一看到他跟秦思远那帮纨绔子弟走得近就无端发火?为什么他提起他爸爸庄信就不屑一顾……穆长华耳朵嗡嗡的,他并不相信罗绮说的话。

他知道他爸是个土匪式的生意人,但他想他爸还不至于会说上不上学无所谓这样的蠢话。他一直以来都没让他爸操心过学习,因为他的学习一直是庄信在管着……

穆长华清晰地听到罗绮的声音,罗绮努力克制哭腔的声音,她说,“所以你明明是担心大家的,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说话、做事都是瞧不上我们的姿态?你的朋友们肉体凡胎经不起你这样的炮轰!有话好好说,好吗?”

出奇的安静,篝火里的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远处的山丘上,那群活力四射的同学在喊叫,而近处睡在篝火附近的人没有被罗绮激动的声音吵醒,甚至还发出鼾声。

庄信把目光放远,然后又拉近,直到看到沉默的潘晓婳、懵住的穆长华和一脸恳切的罗绮,他听得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然而他也听到自己说:“这故事说得真不错。”

那恳切和其他人眼里的希冀一样,静默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