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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吵架这件大事

第八章 吵架这件大事

书名:青春无小事作者名:慕夏本章字数:9916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5

潘晓婳和以前不一样了。

古老一点的说法是打通任督二脉,总而言之,就是变了一个人。只是这种变也没什么不好的,上课不再走神,老师讲到哪她的书翻到哪,下课甚至还会提问。这样突兀的改变还是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稍一打听才知道这孩子正在经历家庭变故。

按理说一个学生变得勤奋好学,老师绝对喜闻乐见,只是潘晓婳前后性格变化差异太大,让她有些焦心。巧的是篮球比赛排健美操的老师找到班主任,要求找两个身高比较高的女生加入健美操排练,班主任想着潘晓婳和更多的女生待在一起,也许会开朗点,就这么着潘晓婳被班主任塞进了健美操啦啦队。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为什么?”放学后穆长华和庄信还是照常来到了一班教室等潘晓婳,得知潘晓婳不和他们一起回家,他心里计划起了Plan B。

庄信没有随时想着开溜,而是下意识地反问:“你去哪?”“我有点事。”

庄信执着地追问:“什么事?”

潘晓婳讷讷地回答:“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

忽然下起大雨的那个中午,潘晓婳冲到二班门口大喊了庄信和穆长华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像是拿了一把钥匙,要去打开两个沉重的枷锁;又像是拿着一纸宣判书,告诉那两个囚徒他们被无罪释放。然而这一切她都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她想把一切处理得更自然些,冲到他们跟前说她要放手,这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出了什么大问题。潘晓婳不想再给他们增加烦恼,她只想静悄悄地消化这一切。

庄信审视着她,眉头轻皱:“你能有什么事?说说看。”

她更不自在了,穆长华恰到好处地打断:“怎么说话呢?小女生还不能有一点小女生的秘密了?”

庄信扫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你自己说还是我去问你班主任?”

“嘿,我说,你充其量也就是个表哥,又不是亲哥,管那么宽干什么?”穆长华最不耐烦庄信一副“太平洋警察”的模样,“你觉得她是会作奸犯科还是怎么着?人家想自己待一会儿,不跟你大老爷们腻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吗?”

庄信不接他的话茬,眼睛盯着潘晓婳,像是草原上的猎隼注视着自以为安全的野兔。野兔瑟瑟发抖,猎隼伺机行动。庄信忽然迈步离开,走到刚倒完垃圾回到教室的罗绮面前,不经意地问:“你们一会儿几点结束?我们到时候在韩餐店等你们。”

罗绮毫无防备:“啊?可我们晚餐和啦啦队的人一起吃!”庄信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连胜利的笑容都没有就转头逼问:“说吧,怎么回事?”

潘晓婳这才不老实地吐出一半的真相:“我们班主任,想让我去给啦啦队凑个人数。”潘晓婳缩头缩脑,像只小老鼠一样。

庄信可没被她就这样忽悠过去:“肯定不止,还有什么?也一起交代了吧!”

穆长华完全不佩服他,甚至是语带嘲讽地说:“庄信,你真的不考虑去考一考警察学校吗?我觉得你刑侦手段可以啊!”

他看不上庄信查岗的手段,他又不是潘晓婳他爸,管的这么严严实实干什么呢?虽然潘晓婳他爸也不抵什么用,但谁乐意被这么管着?

“太简单了,没兴趣。”庄信随口回了一句,又回到正题上,“啦啦队过不了多久就要上场表演了,你一个完全没有基本功的人根本不可能让你上,他们是不是找你去当‘踏脚凳’?”

以前就出过这种事,体育老师见潘晓婳长得牛高马大,就想让她当坐骑,扛起那些如花似玉的女队员。以前这样的事潘晓婳是打死也不干的,但现在出了点意外。

“我觉得挺好的。”潘晓婳闷声回答,“刘老师觉得我做得挺好,而且我也想和女孩子一起玩。”

“明明以前死也不愿意的,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愿意了?”潘晓婳一张脸尴尬得通红,凶狠地回答:“我就突然之间喜欢了,我想变成淑女,不行吗?”

庄信感觉到不对劲,转而问罗绮:“谁说她什么了?”

罗绮也是一脸不忿,只是之前被潘晓婳压住了没法说,现在总算能一吐为快了:“上礼拜五,她又被那个男生纠缠,然后她就拒绝那个男生了,虽然拒绝的口吻可能有点凶狠,但是那男生也不想想自己之前做了多讨厌的事……”

庄信低声吼:“说重点!”

罗绮放弃一切辩白,直接说:“那个男生觉得被拒绝很丢脸,于是就到处说是自己看不上花花,说花花是男人婆,又凶又彪悍,还给花花取了个外号叫长颈鹿……”

庄信气得笑了:“就为这?”

潘晓婳红着脸说:“这怎么了?我就是想变得像女孩子一点,再说了,我觉得说不定我能跟我的女神一样把健美操啦啦队当作毕生梦想!”

“疯了!”庄信对于脱离自己掌控的人,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健美操还毕生梦想?你少出来搞笑了!”

穆长华见两人状态不对,立马帮腔:“健美操怎么不能当梦想了?我还想打篮球、进NBA呢!”他打哈哈打得不是时候,没把庄信的怒火平息下去,反而浇了一把油。

一个、两个都造反,这几乎把庄信逼到情绪失控,他的眼神如同开了刃的刀子,在穆长华身上刮来刮去:“你说那些叫梦想?那叫做梦!穆长华我是不想管你,你要犯蠢可以,但请你不要带坏她!”

“你怎么说话的?”

庄信不理他,指着他跟潘晓婳说:“潘晓婳,你要像他一样吗?痴人说梦!你说你要把健美操当作毕生理想,那你告诉我,你能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么?你要花多少年入行、多少年练基本功、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接触哪些国际性赛事,用什么养活自己?你回答我!”

“庄信,你有病吧!一个梦想,你还想做个五年计划、十年规划的?”穆长华瞠目结舌,“只要脚踏实地,该来了自然不就来了吗?”

庄信的目光就像烧得红热的铁,杵在潘晓婳身上就是一个洞:“你要像他一样愚蠢吗?”

潘晓婳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个吵起来的小伙伴,再一次如同以前一样默不作声。她不敢开口,因为这个时候点头或者摇头都是错。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是想找一个借口,慢慢地、慢慢地不再让两位竹马的私人时间和她捆绑在一起,却没想捅出这么大个窟窿。她想息事宁人,于是照旧去安抚穆长华,期望穆长华能够低头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然而这一次穆长华怎么也不肯妥协,他如同一头愤怒的小豹子,冲着自己信任的人张牙舞爪,他笃定潘晓婳会站在他这一边:“愚蠢?呵呵,花花,你信他还是信我?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等我去了NBA,每年的赛季我都……”

——等我进了休斯敦火箭队,每年的赛季我包来回机票请你去看比赛!

——那我可得要坐头等舱!

——没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没觉得有问题,小孩子家家谁还不吹个牛呢?虽然说梦想不一定是吹出来的,但好歹也得有个想法吧!这大概是穆长华和潘晓婳这类凡人的想法,然而庄信最不忿的就是像穆长华这样爱空口说白话,从不低头看路的人。

“你还没长大吗?”庄信的声音冷得像气候图上的西伯利亚寒流,看着都觉得骨头凉,“还是需要别人表扬你说宝宝真棒,宝宝真有想法?我拜托你别这么天真,你再这样下去我都替穆叔叔发愁。不切实际也要有个限度,难道你还真以为你有什么篮球天赋?”

穆长华呼吸都错乱了,他下意识地给自己拉同伴:“花花,你信我还是信他?”

潘晓婳第一反应先看庄信,但就是这第一反应捅了“马蜂窝”。穆长华难以置信地瞪了她两秒,他把她的下意识反应归结为背叛,抄起书包和衣服摔门而去。

“木头!”潘晓婳想追上去,却被庄信一眼定住,错过了最佳时间,想澄清也来不及了。

潘晓婳辗转反侧了半宿,第二天腆着脸想找穆长华聊聊,穆长华却怎么也不肯和她说话了。其实潘晓婳明白穆长华瞪她两眼的意思,在穆长华眼里,潘晓婳就是个两边倒的叛徒。

小时候的庄信更像一个小霸王,虽然聪明但特别不讲道理,潘晓婳被他气哭过好几回。有段时间里潘晓婳和穆长华就成了阶级战友,两人一起暗地吐槽庄信,后来穆长华的暗地吐槽转为当面计较,但潘晓婳还像是个被地主欺压的农民,不敢为自己做主。而潘晓婳受了气回家跟妈妈告状,却被妈妈解释成庄信没有错,长此以往,潘晓婳便不敢反抗了。

于是后来有一段岁月里,穆长华大着胆子和庄信对呛,满以为潘晓婳会和他一起伸张正义,结果孤立无援,最后又灰溜溜地回归庄信麾下。

潘晓婳晋升啦啦队队员的事不了了之,穆长华却跟她打起了冷战,中午不来找她,放学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虽然这和潘晓婳之前想的不谋而合,但冷战的结尾到底是不美好。于是她躲在门边,看着庄信和罗绮先去食堂,才偷偷溜进二班找穆长华。

穆长华趴在课桌上玩手机,没有一点要去吃饭的意思,但也许已经找人帮他带饭了。潘晓婳在他同桌的座位上坐下,穆长华还以为是同桌去而复返,语气有些吊儿郎当:“这么快?没带钱啊?”一转头,话就停住了,本来还没什么表情的脸,慢慢变得愤怒起来,“你来干什么?”

潘晓婳一副讨好求饶的样子:“木头,对不起。”穆长华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我没有不相信你。”潘晓婳不是美化自己那天的行径,“但是那个情况下,我再多说一句都是火上浇油,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你的。”

或许是那天中午的日光太强烈,阳光照射进潘晓婳眼里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目光灼灼,穆长华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她的说法,轻哼一声,表示不再与她计较:“我还不是为你好!再说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做?偏偏什么都要听从庄信的指挥,这一点我可真是……”

眼瞅着穆长华又要翻旧账,潘晓婳赶紧打断他:“你不生我气了吧?那我可吃饭去了啊!”

一句话让穆长华的脸色“晴转多云”:“这么没眼力见?吃饭不叫我?”穆长华突然站起来,一张表格悠悠地飘到地上,似乎是刚刚没塞进桌肚,掉在穆长华的腿上。

潘晓婳眼尖,看见了,伸手就想去捡:“这是什么?高考志愿填报单?你们班这么早就开始填这个了?天哪,你们班主任真的想得好长远!木头,你打算怎么填?”

“看什么看,你也要填的,迟早的事!你还不去吃饭?”穆长华一把从她手里扯过表格,凶狠地扔进桌肚里,“快走吧,我忽然想起我叫人帮我带了饭,我不跟你去了。”

潘晓婳看他一会儿一个态度,心里有些奇怪,去了食堂还问庄信怎么他们班那么早就要填志愿填报单。

庄信稀松平常地回答:“正常,不都应该是这样吗?”那才叫不正常吧?这么早就填好去哪个学校?

庄信放下筷子,回答她:“不定下目标怎么知道差距?不定下目标怎么长期跟踪查看自己的完成情况?不定下目标怎么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潘晓婳的面前是罗绮提前帮她叫好的餐,她拿着筷子对着餐盘,感觉这就是她无从下手的人生,茫然地回答:“一般不都是跟着老师来吗?先学新课,再复习,然后一轮复习、二轮复习这样来……”

“那先复习哪科?再复习哪科?以谁为重点呢?”庄信见她答不上来,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地一笑,“你看,你和穆长华就是这样……”

潘晓婳脑袋里忽然想起穆长华之前藏起志愿表的神情,她想自己此刻是不是看起来和穆长华一样呢?没等她细细思量,罗绮忽然领了一个小矮萝卜头坐在他们旁边。潘晓婳吓得往后一退,诧异地问:“她怎么来了?”

小矮子听见了,冲着潘晓婳翻白眼。庄信虽然毒舌但更护短,淡淡地扫了一眼小矮子说:“没家教。这是谁?”

小矮子不知天高地厚,答:“你才没家教!”

罗绮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安抚道:“你坐着,我去给你买饭。”

“我要咖喱牛腩套餐!”

潘晓婳笑这小矮子的天真:“这个时间点了,还有什么咖喱牛腩?”

谁知那小矮子特别倔强,公主病说来就来:“我就要!”

罗绮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仓促地答了一声:“我去看看。”小矮子以为得到了满意答复,便趾高气扬地做鬼脸,得意得不得了。

“她是谁?”庄信再一次发问。

潘晓婳磕磕巴巴,不敢回答。罗绮跟庄信学“生气”已经很久了,小有成果,后来又发生了罗绮和妈妈吵架的那件事。有天潘晓婳不小心在他们面前说漏了嘴,穆长华听完前因后果,立马击掌大笑,就连庄信也给了一个相当高的评价“不错”。

这几乎是庄信能给别人的最高评价,一般情况下能得个“还行”,潘晓婳就能高兴得上天。庄信说不错,这是对罗绮多大的赞同!要是庄信知道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就是罗绮那个讨人厌的妹妹,而罗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摇身一变成了罗娉的“保姆”,庄信的教学成果付诸东流,他非得气死不可!

可是潘晓婳不说不代表庄信不能问,小矮子两句话就被套出了经过,还特别乐滋滋地说:“我妈让我来这里吃饭,我妈还让她照顾我呢!她怎么这么慢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姐姐”两字不会说,还“她”来“她”去的,完全把罗绮照顾她当成应该的!潘晓婳当下就不敢再看庄信的表情,生怕他的目光进化成刀子,一不小心就误伤了她。

罗绮姗姗来迟,最可怕的是她手上还端着一份咖喱牛腩!这个时间点咖喱牛腩早被抢光了,她居然还给罗娉弄来了咖喱牛腩!庄信那张脸简直要结成寒冰,罗绮给罗娉鞍前马后的样子简直气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废物!”

废物两个字吓坏了一桌三个女生,潘晓婳顾不上看好友脸上的表情,冲着庄信低声叫:“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其实重音在“她”字上,在潘晓婳眼里罗绮是她的好友,就算是庄信所谓的徒弟,庄信那些“不讲客气”的话也不能对着罗绮说。

潘晓婳忽然想起了庄信和穆长华在男生寝室打架之后说出来的话,“对着谁都蠢货”,这话里包含的意思是“你这么骂我,我跟你是朋友所以不计较,但你跟别人不熟你怎么好这样骂人?”潘晓婳现在也是同样的意思。

谁知庄信完全不理会这些,直接说:“我说错了吗?浪费我时间,折腾这么久,结果被一棒子打回原形!简直可笑!”

潘晓婳来不及帮好友说些什么,便听见筷子摔在桌上的声音,再一看,庄信已经起身离开了。罗绮红着眼眶憋了半天,把哭腔压回去了,才说:“那是我妈,我能有什么办法?”

潘晓婳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什么,罗娉一筷子敲在罗绮的手上:“快点,我掰不开!”罗绮与潘晓婳的交流被打断,罗绮接过一次性筷子,认命地把它掰开。

掰开的瞬间木头发出一声脆响,木屑飞溅,罗绮在恍惚间看到了庄信离开的背影,她认了庄信当师傅,师傅教了她很多,唯独没说如果抵抗之后命运还是维持原判,她应该怎么办。

“唉,烦哪!”

下午放学后的物理组办公室,老师们都走了,只剩下潘志峰和面对椅背跨坐着的潘晓婳。五分钟里她喊了十五次“烦”,让潘志峰烦得不行:“我说你出去喊,行不行?篮球比赛需要人喊,你不去喊,躲我这喊什么?”

潘晓婳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说:“唉,烦哪!”

“你烦什么?”潘志峰用钢笔帽戳着桌面,嗤笑,“为赋新词强说愁?”

潘晓婳不乐意了,转过来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好吗?我是真烦!我身边的人同一时间开始闹别扭了,这个不想见那个,那个又不想见另一个……唉,搞得我焦头烂额。”

三个人集体犯了别扭,穆长华不在庄信出现的时候去找潘晓婳,庄信看见罗绮就掉头走,罗绮满心愧疚不再和潘晓婳共同进退,就跟约好了似的,三人一齐从潘晓婳身边消失。

潘志峰听后轻声笑了笑,道:“这都是他们的事,你有什么好烦的?”

潘晓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潘志峰听得哑口无言,笑得不行:“你难道还讲兄弟义气?到底是个孩子,真是天真!”潘志峰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他们闹别扭是他们的事,你要是管得宽了,说不定到头来他们还嫌你多管闲事!”

“这不可能!”

潘晓婳一口否决,潘志峰也不跟她争,只是笑道:“友谊是会变的,遇见更多的事之后,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分歧。这个时候磨合磨合,磨合好了就和好……”

潘晓婳像个勤学好问的学生:“那要是没磨合好呢?”

潘志峰看着她,两手一摊:“没磨合好,那就分道扬镳!”潘晓婳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凳子一推,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转身郑重其事地说:“你根本不懂,我们才不是这样的!”

她以为潘志峰会懂,但潘志峰只是披着年轻人外壳、不懂装懂的大人,他不明白潘晓婳的烦恼,他的笑就是他的本心,他们都觉得这只是小孩世界里啼笑皆非、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就是潘晓婳生活里的大事,尽管有人预告她的友谊即将分崩离析,但她还是奔向她友谊的所在地。

长雅向来不会在第一个学期搞校运会,他们只有全校篮球争霸赛。一个球场两个篮筐,一班的学生站在二班的篮筐底下,一进球就吆喝喧天,反之亦然。只有潘晓婳带着罗绮,两人既不往一班走,也不往二班靠,相当严谨地站在分界线上的分数牌旁边,当个彻头彻尾的中立份子。同学笑嘻嘻地问:“潘晓婳,一班和二班打比赛,你给谁加油?”

潘晓婳在心里嘲讽她无聊,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这样的问题就像小时候被问“喜欢妈妈多一点还是喜欢爸爸多一点”,会问这种话的人就是下个套等人踩,潘晓婳当然不上当。她笑眯眯地回答:“那当然是给暂时领先的加油,给暂时落后的打气啊!”这话说得多好,两边谁也不得罪。

同学几人不满意她这样墙头草似的回答,还准备打趣她几句,忽然篮球场里面混乱起来。有个穿白色球衣的二班男生不知怎么的坐到了地上,其他人闻风而动,立马围拢过去。原来这名同学在灌篮之后落地时不小心被一班同学撞了一下,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了。

潘晓婳站在中场看不真切,连忙问罗绮:“谁出事了?”

站在一旁的罗绮也看不太清,回答说:“不知道,但看起来没出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潘晓婳和罗绮就听到穆长华的吼声:“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肯定出事了!潘晓婳迅速向场地那头走去,变故就在一瞬间,穿红色篮球服和穿白色篮球服的男生们忽然纠缠在一起厮打起来,她们只看得到聚拢着的男生们和揪着人衣领的穆长华,拿着红牌的学长吹着口哨,挤不进混乱的现场,一时间,秩序全乱了,只有场边的记分牌还老实地记录着“一班52:二班96”。

潘晓婳听到庄信在说话,他说:“木头,算了!”

穆长华冷笑:“算个屁!他们就是故意的!”说完拳头就往下挥,旁边的女生们被吓得惊声尖叫,声音跟针一样扎进潘晓婳脑子里,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奋力把人扒开,边往里冲边喊:“你干什么?别打架!”

穆长华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揪着穿红色球衣男生的领子,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一班男生嬉笑着做调解:“意外,绝对是意外!打个比赛而已,我们还真能动手啊?”

“你放屁!撞一下我当你是意外,他没站稳,你故意踩他干什么?”穆长华和其他二班男生都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分明就是故意的,撞的时候没出意外,又补上一脚,让庄信脚一拐跌倒。他查看过庄信脚上的伤,脚踝肿得老高,压根不可能再比赛!

二班男生个个义愤填膺地瞪着那个肇事者,双方陷入胶着状态,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动起手来。还好潘晓婳及时赶到,扣下了穆长华的手急忙忙劝说:“别动手!动手就是你不占理!”

以前穆长华冲动,潘晓婳和庄信就是这样说服他。想起庄信,潘晓婳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拿眼睛一扫,看到坐在地上的男生脚踝肿得老高,从脚踝往上看,视线扫到对方的脸,才发现受伤的人是庄信!

潘晓婳六神无主:“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穆长华重复了一遍,冷笑着说,“你们班的人干的好事!”

潘晓婳难以置信地瞪着被揪住衣领的男生,那男生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明明就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潘晓婳刚说了一个字,立马有人在她背后喊:“潘晓婳,你到底是哪个班的?”

穆长华视线扫过潘晓婳的脸,冷哼一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这笔账我都算在你头上!”

说完他就准备动手,关键时刻,当事人出声了:“穆长华,算了!你听见没有?”

穆长华被庄信吼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这么孬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瞅瞅你的脚,都变成馒头了,你还想息事宁人?”

庄信静默地看了穆长华三秒,然后说:“孬不孬是我的事,你别管!”

“呸!”穆长华爆发出一声怒吼,歪着脖子质问,“你说我多管闲事?我多管闲事?”穆长华重复这两句话,气得两眼血红,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暴躁的恐龙,随时要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庄信见他说不通,便对着潘晓婳命令道:“把他拉开!”潘晓婳身体比脑子行动得快,还没想明白,就一把抱住了穆长华,费劲地想把他拉开。

穆长华松开一只手,然后捏着潘晓婳的下巴,逼她看自己:“你是不是瞎了?谁对谁错你看不见!”

潘晓婳有些手足无措,庄信再度重申:“把他拉开!”

潘晓婳谨遵指令执行任务,严格执行的样子在穆长华眼里简直讽刺至极,道理明明站在他这边,他们却对着他百般阻挠!一班男生蓄意害人就要付出代价,庄信瘸了那就让自己帮他以牙还牙!但穆长华万万没想到他伸张正义的对象竟然想当孬种,潘晓婳居然还站在庄信那边!

话在肚子里绕了三遍,出口时怨气冲天,穆长华吼道:“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潘晓婳,你是他庄信的一条狗吗?”

潘晓婳的脸彻底灰白,脱口而出的话,就算恶意打对折那也是真心话!所以,穆长华就是这样看待她的?潘晓婳是庄信的一条狗?

那个相当嚣张的一班男生看不过眼:“还打不打了?要打你就动手!磨磨唧唧,找你吵架还得排队啊?”

一瞬间的冷场,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以穆长华为中心的地方混乱起来,精力旺盛到无法发泄的男生们挥着拳头打了起来,原本沉寂下去的女生们也开始尖叫、奔跑、喊人。

庄信暗骂着愚蠢,被人推搡出混乱圈。潘晓婳却没那么幸运,挨了几个拐子,又不知是被谁踢了一脚,她条件反射地想还击,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人一把推了出去。

“花花!”

罗绮一声尖叫,穆长华在慌乱中回头看,只见潘晓婳擦着水泥地摔出去。她懵懂地坐在地上,茫然感受着痛觉,手臂一片火辣。这几天艳阳高照,她还没来得及换长袖校服,没有遮挡物的手肘被水泥地擦破皮,一片血红!

穆长华眼里只有那片血红,拎着拳头就准备找人!罗绮见状不对,急中生智地大喊:“老师来了!”周围忽然作鸟兽散,一班与二班的头次“大战”戛然而止。

那么巧,罗绮说完老师来了之后还真有一个老师走了过来。不过是罗绮的妈妈,来找罗绮说些事情。罗绮被妈妈扣住,无法陪同潘晓婳去医务室。

潘晓婳单手撑地站起来,站起来才发现小腿也受了伤,她一步一步地挪,最后还是那个骂她是条狗的人上来搀了一把。

医务室的护士拿着碘酒和红药水进来,让穆长华打点水给潘晓婳清洗伤口,潘晓婳脾气大,还赌气说:“我不要!”

护士不懂他们的纠葛,敲了一下潘晓婳的脑袋,指着正拿红花油揉脚踝的伤患庄信说:“难道你要他一瘸一拐地给你打水?你也好意思?”

穆长华倒是很老实,知道潘晓婳被是自己连累的,一声不吭地出去打水,用的还不是自来水,是不知道从哪个老师办公室偷来的纯净水。他老老实实地端到潘晓婳面前,拿着纱布帮她洗伤口。护士原本只是想让他去打水,既然有人替她动手,她也乐得清闲。

等了半天还不见好,护士嚷了起来:“没那么疼,你使劲擦两下也没事,她又不是瓷娃娃!”

两人谁也不说话,倒是庄信冷笑了一声。

护士闲得无聊,便问:“你笑什么?”

庄信扫了他俩一眼:“笑两个蠢货,一个不自量力,一个愚昧无知。”

护士也笑,说:“我看你少说一个,一个嘴硬心软!”

医务室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护士的话而得到缓和,反而在护士说完之后更加沉默了起来,护士推开穆长华,准备给潘晓婳上药,拿起瓶子却发现药品过期,说了一句“等着”就出了门。

护士出门之后,穆长华声音低沉地说:“我真是受够你了,庄信。”没人接他的话,但他却滔滔不绝,像是攒了八辈子的苦水,今天要一次性倒出来,“你不用这种语气会死吗?你不这么嚣张会死吗?说我蠢?我刚刚都是为了谁?要不是我及时阻止他,你现在的伤势绝不是崴了脚这么简单!”

庄信冷着脸:“我没让你帮忙!”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凡事诉诸暴力是最愚蠢的行为!”

“对,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吧?”穆长华指着庄信,“你说谁受得了你?封建专制、不懂尊重人,谁受得了你?”不知出于怎样的目的,他又把潘晓婳扯了进来,“你以为花花受得了你?我告诉你她只是不敢反抗!被你压迫得不敢反抗!”

庄信顺着穆长华的话看向潘晓婳,清冷的眼光扫过去:“你觉得是这样吗,花花?”

潘晓婳不答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愣愣地盯着自己流血的伤口,谁也不敢看。

庄信把这当作了答案,他轻蔑地一笑,又开始新一轮的训话:“你别拉她下水!你就是这样,做事鲁莽不顾任何后果,你以为冲上去打一架就有面子?今天这场架要是打起来了,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们班被取消比赛资格!正好让他们得偿所愿!”

言下之意是今天这个事实属阴谋,打不赢的一班针对二班的阴谋。潘晓婳想说不是的,就算打不赢,一班的同学也没有这么卑劣。但她不能说,因为她知道庄信就是不允许有不同意见,如果有,那就把它变成没有。

她没注意到自己一直被人盯着,一直被穆长华死死地盯着,她脑子里只有潘志峰刚刚说过的话“友谊是会变的,遇见更多的事之后,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分歧”。

她发现,他们已经站在分歧的临界点之上,过了这段路,也许这段友谊会分崩离析。

然后这时,她清晰地听到穆长华问:“潘晓婳,我问你,你觉得他对还是不对?”

潘晓婳感受来自左右不同的目光,那目光灼灼带着威逼的意味,两人盯着她,等她给一个答案。她想摇头,因为她知道一班同学并没有什么阴谋;但她又想点头,因为她觉得诉诸暴力并不对。仓皇之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摇头还是点头,她甚至弄不懂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两秒之后,穆长华咬牙切齿地说:“潘晓婳,你这辈子都活该生活在他的‘指挥’之下!你无药可救!”

啪的一声,玻璃瓶装的红花油被砸到地上,红色的油状液体流露出来,气味在整个医务室里散开,它恨不得往人的毛孔里钻,一瞬间就熏出了潘晓婳的眼泪。

潘晓婳想,大人们也许不懂,但大人们好像也没说错,如同潘志峰说的那样“磨合磨合,磨合好了就和好;没磨合好,那就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