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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母离异这件小事

第五章 父母离异这件小事

书名:青春无小事作者名:慕夏本章字数:10430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5

“花花,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潘晓婳把作业本整理好,抱起全班人的作业本从罗绮身边走过,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只是不想笑而已。”

为什么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呢?明明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

潘晓婳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交作业,出来时恰好被帅气却矮的男老师拽住:“走,走,课间操你别去了,帮我改作业。”

“潘志峰,你放手,我不想去!”潘晓婳脸上的痛不欲生还没有淡去,实在没心情和她的小叔叔嘻嘻哈哈,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今早发生了什么悲惨故事。

潘志峰一副教育人的口吻:“叫叔叔!我是长辈,怎么能直接叫我名字呢?真不像话!”

身为物理老师的长辈,却让自己的学生侄女帮忙改作业,这才是真不像话吧?潘晓婳嘟嘟囔囔:“你这是压榨童工。”

抗议也没有用,潘晓婳还是被他拖去了物理组办公室,红笔和作业本被塞到她面前。而潘志峰自己则优哉游哉地泡了一壶碧螺春茶,拿着手机下象棋。

改作业不难,就是根据潘志峰给的正确答案打钩打叉,然后评个分,并不用过什么脑子,慢慢地,潘晓婳就开始走神了。她转过来,问潘志峰:“你觉得你哥哥和你嫂子关系怎么样?”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潘志峰没有反应过来,没过脑就脱口而出:“迟早要完。”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了,放下手机正襟危坐,辩解道,“不是,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刚刚听错了。诶,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爸妈,你这个口气不对啊!”

潘晓婳没再听他的解释,背过去继续改作业,过了一会才说:“你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我装糊涂。”

潘志峰沉默了,问:“发生了什么吗?”他没有得到回答,物理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没人说话,只有笔写在作业本上的唰唰声。

潘志峰试图安慰潘晓婳:“花花,你要明白他们都是爱你的,只是……”

“只是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潘晓婳冷不丁地回答,她停下笔,犹豫地说,“你哥今天早上跟我说,如果他们分开了,他们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她转过身来,直愣愣地盯着潘志峰,眼里的痛苦一览无遗,“我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潘志峰想抓住潘晓婳的胳膊,突然办公室里进来了其他人:“哟,潘老师又抓着你小侄女当义务工啊!校花,可不能白给你叔叔当苦力,叫他给你买东西吃!”

潘晓婳脸色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回应那名老师的话,只是在转身时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水光。她背对着那名老师,伪装成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潘志峰是想安抚她的,但眼下被那名老师抓着聊天也只能作罢。

“接下来又要搞公开课了,哎呀,又要演戏。”老师和潘志峰闲聊,说起公开课就吐苦水,好好的课还要彩排,安排好上课的环节,连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为了在领导检查的时候万无一失,“我都不知道我是老师还是演员了。说真话他们不开心,说假话自己不开心,你说这叫什么事……”

潘晓婳如遭雷劈,浑身一抖,转过来对那名老师说:“你说什么?”

老师顺口回答:“要上公开课了,怎么了?”

潘志峰察觉出侄女的不对劲,立马把她拽起来往外推,嘴上跟那老师打圆场,说:“没什么,没什么,她就是有点激动了,想在公开课里演一个举手发言的角色……”

潘志峰把她推出办公室,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她就像个闷葫芦,问半天也不开口。没多久就上课了,潘志峰只能作罢,挥手放她走。

潘晓婳失魂落魄地往班级走,脑子里回荡着那个老师说的话“说真话他们不开心,说假话自己不开心”,她不想让自己不开心,也不想说假话让别人开心,凭什么她不开心还要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脸伪善地对两个要抛弃她的人说祝你们幸福?

她暴躁起来,烦躁不安得像一头极易发怒的小兽,张牙舞爪想要还世界以颜色,她满心眼里的愤怒都在叫嚣着,我不好过也要让别人不好过!

“你还好吗?”

背后传来的问候显得特别温婉,如同山涧的泉水滴答,她忽然就安静了。潘晓婳转过身,把头埋在那个人的肩膀上,露出细长的脖颈,炸了毛的短发发丝被罗绮一一捋顺,罗绮轻轻地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听到这句话,潘晓婳浑身放松了,没有愤怒,没有沮丧,只有委屈。

她想说,我不好,罗绮,我很不好。爱我的人都要抛弃我了,家人、朋友,原来没有什么人是可以陪伴着一起长大的。不要做任何计划,也不要许下任何承诺,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谁都会变。

沉溺在悲伤情绪里的潘晓婳不知道罗绮做了什么决定,罗绮揽着潘晓婳就往外走,潘晓婳茫然地被她带走,走出了教学楼,走过了原本要去上体育课的操场。

后面的同学追着问:“你们去哪儿?”

“医务室。”罗绮一脸关切地指了指潘晓婳,“她肚子疼,我陪她去趟医务室,你帮我跟体育老师请个假呗?”那同学看潘晓婳低着头,痛苦的神情不像是假的,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潘晓婳不知怎么回事,想抬头却被罗绮压制住,保持着一个非常痛苦的佝着背的姿势被罗绮带到了学校的某一处台阶。见四周没人罗绮就把潘晓婳放下了。那处台阶是一栋家属楼通往另一处家属楼的通道,地方有点偏僻因此没什么人来。

因为罗绮妈妈的缘故,他们家在家属楼住过一段日子,罗绮无意间才发现这个秘密基地,地势高,视野开阔,又没什么人来,所以她经常来这里。

“你竟然敢带着我逃课?”潘晓婳震惊了,经过军训逃寝去玩那件事,她就知道罗绮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但她没想过刚刚罗绮说谎时竟然面不改色,“这是你的秘密基地?”

罗绮有些得意,指着远方:“景色不错吧?一般人我不带她来,也就你,我大发慈悲带你来散散心。”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罗绮有些踌躇,她不知道潘晓婳是不是还在难受,但她很关心自己的朋友:“你的两个竹马,又出状况了吗?”

潘晓婳席地而坐,眼睛盯着远方:“不,这次不是他们。是我的父母。”

“你父母?”

潘晓婳点了点头,说:“他们可能要分开了。”

她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却跟钝刀子割肉一样疼。爸爸跟她说话时总爱加个“如果”,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冠上“如果”也不会有人想提起。还加什么“如果”呢?不是十有八九会发生的事怎么会提前说出来?这不就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潘晓婳深沉地说:“人都是会变的。”

潘晓婳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不幸的家庭,虽然小时候她就像流浪一样在各个亲戚家里寄宿、蹭吃,很多人都吓唬她说爸爸妈妈不要她了,但她依旧没觉得自己是个苦兮兮的孩子。她知道那是因为父母要赚钱养家,她不明白当年没钱的时候他们可以苦中作乐,为什么现在有钱了却做不到和睦美满?

她和罗绮说了父母的种种转变,最后忍不住问:“你说他们赚钱是为了干什么?”

这样复杂的问题让罗绮一头雾水,但不妨碍她感受潘晓婳的感觉,她想起一个词——同甘共苦,她尝试着说:“也许‘共苦’容易,‘同甘’太难?”

潘晓婳愤怒地问:“吃苦能一起吃十几年,怎么就不能一起过好日子呢?”可她问错了人,罗绮给不了她答案。潘晓婳苦恼地把头埋在膝盖里,心乱如麻。

“不知道。”罗绮茫然地说,她想起潘晓婳刚刚说的“人是会变的”,忽然哈哈一笑。

潘晓婳敏感地抬头,问:“你笑什么?”

罗绮笑得悲伤:“我笑你说‘人是会变的’,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我妈就没变。她十几年如一日地偏心罗娉,还真是没怎么变过。”秘密基地的吐苦水大会开始了,“可能是我不大生气,所以她总觉得罗娉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于是没觉得偏心罗娉有什么不对。”

悲伤仿佛是有实体的,看得见也摸得着,想安抚却无从下手。潘晓婳怕惊扰了她,轻声问:“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罗绮转头,惊诧地看着她。

潘晓婳想了想便往罗绮身边挪,坐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抬起手,生疏地在罗绮头上抚了抚:“没事了,没事了。”

罗绮低下头,泪水夺眶而出。

她多么希望从前无数次受委屈、生闷气的时候,能有个人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说没事了。

潘晓婳就这样虚抱着她,过了五分钟或者更久,才听到她带着湿润的鼻音说:“花花,谢谢你。”

铃声大作,两人之间静谧的氛围被这声音打断,罗绮手忙脚乱地翻找她的手机,在挂断的最后一刻接通了电话:“喂?”片刻后,她迟疑地将手机递给了潘晓婳,“找你的。”

“找我?”潘晓婳也是相当不明白,但还是接过了手机,“找我怎么打到你这来了?”罗绮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潘晓婳只好接听了电话。

“啊?什么?现在?为什么呀?”

她有一堆的疑问,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给潘晓婳任何解释,只是不断地催促她快过来,快过来。

潘晓婳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递交给罗绮之后说:“说是有急事找我,让我过去一下,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罗绮点头说好,潘晓婳快速地爬上楼梯离开,隔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拍了拍罗绮的头。罗绮笑着说:“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忘记拿什么东西了吗?”

罗绮转过头一看,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这儿的?”问完她又意识到自己跟对方并不熟,于是拘谨地站了起来,“你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庄信掩饰般把手握拳放到嘴巴上,他只是听说潘晓婳生病了才照着别人指引的方向过来看看,谁知道刚好听到罗绮说自己的故事。虽然他不是故意偷听,但不知为何庄信脸上有些烧得慌:“你就没想过改变吗?”

罗绮慌张地质问庄信:“你都听到了?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讲话?”

庄信不耐烦地问:“你就没想过改变你现在的局面吗?”“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庄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烦躁起来:“我听都听到了,你再质问我有什么用?有勇气质问我,为什么被你妹妹欺负的时候自己没勇气反抗呢?”

罗绮整张脸都黑了,脸色糟糕得不能掩饰她的心虚:“反抗有什么用?我爸妈还是站在她那边……”

“懦弱!”庄信冷笑一声,“那你就说出来!你不是很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吗?还是你连发脾气都不会?”

罗绮怔住了,她还真不会发脾气。不管是对家里人还是在学校,再无理的要求她也只会忍气吞声地接受,她学不会拒绝。

庄信仔细看了她几眼,道:“你要是拜我为师的话,我兴许可以教你发脾气?”

罗绮沉默了,她好像缺失了某个零件,某个情绪零件,她不是不能感受到生气、忌妒、怨恨、愤怒这些情绪,她只是像开关失灵一样,不知道如何将这些负面情绪表达出来。

“要我教你吗?”庄信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只看到了一个奔跑着离开的身影。慌慌张张逃走的罗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逃,她只是本能地对庄信提出的建议感到惧怕,她不敢想象自己对别人发脾气的样子。

清空脑子里的残念,罗绮慢慢往操场走,操场上都是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几分钟前过来的潘晓婳。罗绮担心是不是与她错过了,又掉头回秘密基地,刚转身就看到潘晓婳气冲冲向着她走,后头还跟着摸不清状况的穆长华。

罗绮问:“你们怎么了?”

“你问他!”潘晓婳火冒三丈地冲着穆长华瞪眼,然后又自己解释起来,“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我生气了!罗绮你说你那天是不是看见我特别生气地走了?”

穆长华特别不好意思地挠头,嬉皮笑脸地问:“有吗?真生气?我也没有说你坏话,你生什么气?”说完他又凑到潘晓婳跟前,仔细看她的眼睛,“是因为我说你不像女生,你就生气了?唉哟,我看看有没有掉‘金豆豆’?”

潘晓婳特别生气地冲穆长华喊:“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穆长华仍是不改嘻嘻哈哈的姿态:“别呀,我刚刚还把你从小卖部救回来,你这样过河拆桥不合适吧?”

罗绮特别好奇地问:“救?为什么是救回来?”

这句话正好问到穆长华的心坎里,他睨了一眼潘晓婳,开始神神道道地讲故事:“幸亏我及时出现,不然我们的花花姑娘就傻乎乎地被人骗去做女朋友了。”

“什么?”罗绮大吃一惊,抓着潘晓婳问怎么回事。

潘晓婳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躺,踹了穆长华一脚:“别胡说。”又解释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就是那个家里特别爱看抗日战争片的同学,叫王建军还是王建国的来着?说想跟我交个朋友。”

穆长华找了个潘晓婳隔壁的位置蹲着,插嘴道:“看吧,就是想骗你做女朋友吧?”

潘晓婳气得拍了他两下:“你别瞎说!那小孩就是入戏太深了,他想把我从一、二班双面间谍感化成一班的革命好同志,多读书、少窜班,为拉高一班的平均分而奋斗。”

“哈哈哈,还做这春秋大梦呢?”穆长华虽然看到了但不知道全过程,又说,“那个女的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拉着你,不让你走?”

潘晓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是她打电话把我给骗过去的。”她对着罗绮挑眉,“你猜她是谁?于欣!她跟王建军说我是她特别好的闺密,她还说我特别愿意成为王建军的革命好同志,然后从王建军手上骗一瓶饮料。”潘晓婳回想起来,那叫一个生气,“她就是为了一瓶三块钱的七喜饮料把我骗过去的,还硬拉着我不让走!”

罗绮大为吃惊:“这人也太奇怪了吧!”

穆长华听后也非常感叹,奶音十足地回应:“可不!”

也就是这句话让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的潘晓婳醒悟过来,推了他一把,直接让半蹲着的穆长华趴到地上:“你怎么还在这?”

穆长华懵了,刚刚不是玩得好好的,怎么又变脸了?

潘晓婳义正词严地说:“我告诉你啊!我还没原谅你,如果你不端正态度好好道歉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了!罗绮,我们走!”

趴在地上的穆长华假意哀号:“这叫什么事?过河拆桥啦!潘花花,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潘晓婳捂着脸,哭笑不得:“穆长华,你可真给我丢人!”三人笑笑闹闹着,罗绮却突然停了两秒。

潘晓婳问:“怎么了?”

罗绮摇摇头说没什么,她也不确定,刚刚潘晓婳与穆长华打打闹闹的时候,庄信好像一直看着他们。

一声长哨,三人下意识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差一点就小碎步集合了。军训时间虽然短暂但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反应过来的三人对视一笑,各自往自己的班级走。

走出几米远的穆长华回头,笑着说:“一会儿食堂见!”潘晓婳怔了两秒,笑着点头说:“好!”

学校午间会开门放学,让学生们自行选择出去吃、回家吃或者在食堂吃。潘晓婳所在的学校叫作长雅,和教学水平一样声名远播的还有长雅的食堂。

食堂好吃到什么地步?不止毕了业的学生会刻意回来吃一顿,连周围学校的学生都会冒着风险溜进来,就为了吃长雅的食堂。找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学生们在各个窗口点好餐,然后再端去早早占好的餐桌吃饭。

“咖喱牛肉套餐,你的。”

潘晓婳从打饭的大叔手里接过餐盘,道了一声谢就往回走,路过还在排队的罗绮时还笑了笑说自己先过去。

不到五分钟,背后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潘晓婳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扫到身后的地板上,似乎是有谁的餐盘掉地上了。总有些马虎的人,她也没管,舀了一匙咖喱牛肉就往嘴里塞,吃完赞叹道:“极致美味!穆长华放我鸽子真是太愚蠢了!”秉着好吃就放肆吃的观点,潘晓婳用筷子加勺子吃个不停。

这时候,有人过来了,问她:“这个位置有人吗?”

潘晓婳连忙摆手,道:“旁边的座位没人,我对面这个座位有人了。”

两个女孩子在同一个餐桌上坐下,没两分钟就聊起八卦:“那小孩一看就是外校的,偷偷来我们学校吃饭还这么嚣张!”

刚刚有外校学生来闹事?难怪餐盘都掉到地上去了。

潘晓婳边想边吃饭,回头看看罗绮原本所在的位置,但却被人挡住了看不真切。

这时,另一个女孩也说话了:“但那个一班的女孩也太孬了,她是本校生,居然被一个外校小矮子给欺负了,还不敢吭声,这样太孬了吧?”

一班女生?外校小矮子?

潘晓婳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凑过去问:“打扰一下,你们刚刚说的一班女生头上是不是绑着一根绿丝带?”

对方想了想,吃惊地说:“有!绑着绿丝带!她该不会是你朋友吧?”两个女生立马讨论起来,边说边给潘晓婳还原当时发生的事,“有个外校生来蹭饭,大概原本是排在你朋友后面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骂你朋友,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那个小鬼头想插队,后来才弄明白她是想抢你朋友的餐盘。”

外校生哪里敢这么猖狂,一听就是罗绮的妹妹罗娉了。潘晓婳着急起来,问:“后来呢?”

“你朋友不肯,然后小鬼头突然发飙,把她的餐盘都掀翻了,还踹了她一脚,要不是旁边几个男生站出来……不过我说,你朋友怎么不叫人帮忙呢?被踹、被打就闷声受着……”女生看起来相当有正义感,甚至还扫了潘晓婳几眼,怀疑罗绮平日是不是也会被潘晓婳欺负,“该不会平常被欺负惯了吧?”

潘晓婳惊得立刻站起来:“我也说不清楚,但谢谢你们之前帮忙了,能告诉我我朋友去哪了吗?”女生随手指了一个出口,潘晓婳端着还剩下一大半的咖喱牛肉去餐盘回收处,撂下盘子就往外跑。她凭着感觉往罗绮的秘密基地找,果然在秘密基地的拐角看见了罗绮。

罗绮踢打着墙壁发泄自己的愤怒,看到潘晓婳过来,反而冲她吼:“别过来!你别过来!”

潘晓婳站在原地,关心又不敢靠近:“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罗娉欺负你了是不是?没关系,你看我人高马大的,放学我陪你去找她算账。”

“没用的!”罗绮号啕着哭出来,“大家都看见了!我被她欺负甚至都不敢还手!他们在背后说我孬种,我都听到了!”

比起被欺负,她更忧伤于被众人目睹。她甚至可以想象今天之后大家会怎样谈论她,一个被外校生欺负的女生,一个被外校小矮子欺负的高年级学生,她会成为长雅新的笑话!

罗绮靠着墙,缓缓地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要让自己丢脸?好丢脸,好难堪,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要这样子啊!”潘晓婳有些着急,“你跟自己生什么气?你站起来,你得把这事告诉你爸妈,再不然也得让罗娉得个教训。她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

遇到事情后第一时间反省自己、责怪自己,这样的事情潘晓婳的妈妈就曾这样对待过她,那时潘晓婳被妈妈弄得眼泪汪汪,被那些“他不欺负别人怎么就欺负你呢?你自己肯定也有问题”的言论搅得头昏脑涨。

后来,庄信把她拉到身后,劈头盖脸就说她妈妈不对,不问是非就要孩子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果没有庄信,只怕潘晓婳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这样想着,潘晓婳试图说服罗绮,让她不要自己跟自己较劲:“你没有不对的地方,是罗娉不对!”

罗绮没搭理她,自言自语般说:“没用的,一旦我和罗娉起了争执,所有人都会希望我让步,因为、因为我是姐姐。”罗绮挽起袖子,小臂上几块颜色深沉的疤痕,“罗娉五岁的时候拿手指甲抠掉我几块肉,我妈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好,是我不小心,那我离她远一点,结果我离她远一点,她哭着跟我妈说姐姐不跟她玩。”

潘晓婳冷静下来了,她蹲下来也还是比罗绮高,她能看见罗绮的发旋。罗绮的头发又柔又顺,也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生的,她变得如此柔顺。潘晓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可以阻止罗娉动手的,对吗?”

一米六几的人被一米二的矮个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别说笑了,根本没这个可能。

罗绮愤愤地说:“她是我妹妹,我还能真跟她动手?”同胞姊妹,只不过是让着她罢了,“而且他们也会不高兴的。”

他们?爸爸妈妈长辈们。潘晓婳明白了,罗绮不是不能,而是不敢。罗绮对待妹妹的方式会受到长辈们的限制,他们希望罗绮是个不生事的好姐姐,结果把罗绮逼成了逆来顺受的模样。

潘晓婳嘴里涩涩的,她轻声说:“这样,你会很难受的。”罗绮沉默了很久,才告诫自己般回答:“但那样他们会高兴的。我爸我妈,他们会高兴的。”她说服自己一般重复道,“我希望他们高兴。”

潘晓婳看着脚边的地面,想起自己濒临离异的父母,默默地问自己:那我呢?我希不希望他们高兴呢?

不知谁的肚子发出一声腹鸣,第一声之后,接二连三。

潘晓婳戳了戳罗绮:“走吧,化悲伤为食欲,你都没来得及吃饭的。”

罗绮按了按肚子,摇头:“不是我,是你。”

潘晓婳啼笑皆非:“你别装了,你中午都没吃东西,肯定是你。”又想起罗绮在食堂发生的事故,潘晓婳看了看时间,道,“时间还早,要不我去买点东西来,我们在这吃?”

罗绮红着脸点头,她的确是不想再回到人多的地方,幸好潘晓婳善解人意地解决了这一点。

潘晓婳噌噌跑上楼梯顶端,忽然又停下来,转身说:“罗绮,我知道你希望你父母高兴,但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高兴,我希望你能让自己高兴!”

声音在墙壁上回弹,形成一个小小的回音效果——我希望你高兴,我希望你能让自己高兴。

潘晓婳说这句话时眼睛亮亮的,声音清澈,她是真的在为这个朋友考虑。也许你无可奈何地做出委屈自己的决定,甚至这决定在你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但真正的朋友不会在意合不合理,她们只在乎你的感受。

罗绮忽然想起偷听她们聊天的庄信,他质问罗绮为什么不改变,他说“我可以教你”。庄信的眼睛也是这样的清澈、明亮,透着一股笃定,让人有想要投注信任的冲动。

罗绮想,也许庄信真的可以帮到她?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一班的学生们齐声谢绝了老师加班加点帮他们补课的想法,跟猴一样逃窜出教室。潘晓婳与罗绮在校门口分别,特地叫穆长华骑自行车载她回家。

“这么赶着回家,你到底急什么啊?”

穆长华车都没停稳,潘晓婳就跳下车往家里跑,边跑边说:“我点了一个超好吃的外卖!我要赶回家等外卖啊!”

这就是为什么潘晓婳不肯去穆长华家蹭饭的原因,虽然说家里的饭菜干净卫生,但顶不住外卖好吃!

潘晓婳挥挥手,叫他快走,自己则掏钥匙开门,准备先去把电视调到自己喜欢的频道,然后好好享受大餐!

门一响,门里的人就有反应了。沙发上坐着的人非常热络地招呼她:“花花回来啦?”喊完又对着厨房说,“淑萍,最后那个菜可以下锅了,花花回来了。”

潘晓婳傻愣愣地站在家门口:“爸?”

她有点难以置信,这两位怎么会回得这样早?“你怎么回来了?”

潘志文走过去,解下潘晓婳的书包,在她鼻头刮了一下:“别发呆,我们今天吃大餐,你乖乖进去帮你妈妈打下手,爸爸来清桌子!”

本来还傻着,潘晓婳像是领会了什么似的,看看爸爸又看看厨房,喜上眉梢,重重点头道:“好!”

庄淑萍有一手好厨艺,虽然忙碌不常下厨,但吃过的人都交口称赞。潘晓婳对妈妈的厨艺也是极其吹捧,有时候考试考得好,要求的奖励就是妈妈做的小龙虾。

她一开始钻进厨房的时候只看到几个自己喜欢吃的家常菜,即使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结果庄淑萍扯着她衣服,指了指盖着盖子的高压锅。

潘晓婳的狗鼻子一闻,立马高兴得要上天:“小龙虾!”

庄淑萍笑了笑,比画了个五:“五斤小龙虾,你爸爸说要让你一次吃到饱!”

潘晓婳高兴得抱着妈妈叫:“太棒了!”

“起开,我还拿着锅铲呢!潘志文,把你女儿带出去!”庄淑萍嫌弃,却又推不开女儿,嘴里嚷嚷着,动作却很轻柔。

潘晓婳的爸爸应声而至,站在厨房的门口哈哈大笑,不仅不阻止,还指挥潘晓婳怎么闹她妈妈。

厨房里炊烟袅袅,沸腾的汤水咕嘟咕嘟响着,抽油烟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家人笑笑闹闹,西沉的日光也说着岁月静好。

潘晓婳饱餐一顿,吃了个肚圆。不仅吃得开心,爸爸妈妈还全程为她服务,让掰小龙虾就掰小龙虾,说夹孜然牛肉那就绝对不给胡萝卜。

吃完,潘晓婳幸福地往靠椅上一瘫,看看右边的爸爸又看看左边的妈妈,再次转头对着餐桌上成套的餐具,潘晓婳心里乐陶陶的。他们就像这三个成套的饭碗一样,它们是一套的,他们是一家人。

潘晓婳顶着小肚腩决定帮爸爸妈妈做点事,她站起来把碗筷收拢,宣布:“今天我洗碗!”

然后,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抱着碗筷进了厨房。一边洗碗,她一边竖起耳朵探听客厅里的情形,爸妈似乎是在看电视。

潘晓婳想着气氛这么好,肯定要趁热打铁做点什么,说不定以后这就成为他们家的周末家庭活动了!

但是做些什么好呢?

左思右想她决定看电影,怀着某种窃喜,她给罗琦发了微信:“你说一家人一起看电影,看什么好?”

果不其然,她收到罗绮非常惊讶的回信,她偷笑着回答罗绮的疑问,她告诉罗琦她的父母今天和好了!他们一起共进晚餐,相处融洽,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罗绮笑着回了她一条祝福的语音,潘晓婳还没来得及回应,爸爸便敲响了厨房的门:“花花,洗完了吗?”

潘晓婳笑着抬头,看到爸爸脸上的表情时她僵住了,她下意识地撒谎道:“还没。”

“先别洗了,放一放,爸爸妈妈和你说些事情。”说完,爸爸就走进来牵着潘晓婳的手,走到了客厅。

此时妈妈早已坐在沙发上等他们了,庄淑萍拉住潘晓婳的手,让她坐在中间的位置,茶几上摊着一本相册,相册里记载着庄淑萍、潘志文二十年的婚姻和潘晓婳十几年的人生。

潘晓婳被这状况吓到彻底呆住了,她听着父母用怀念而平和的口吻叙述这二十年的经历,她忽然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一切就像一个仪式,一个彻彻底底的告别仪式。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选择今天,他们还原了一个家庭最幸福美满的状态,然后翻出相册讲述他们曾经的故事,最后他们合上相册用一种陈述、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对她说:“花花,爸爸妈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慎重思考,我们都觉得我们一开始的结合、两个家庭的相处以及迎接你这个小生命,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这一生里面做过的无比正确的事……”

凡事都有但是,不然故事何来转折。

“但是,我和你爸爸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很大的差异,我们觉得如果继续下去只会消磨彼此的情感,只会让这二十年来对的事变成错误。我们达成共识,今后会成为很好的家人、朋友,并且绝不会在你的成长过程中缺席,我们决定离婚。”

潘晓婳看着严肃而认真的父母,客厅里的一切和刚刚晚饭时一样,然而整个气氛就像从家庭喜剧切换到了悲惨世界。

为什么是今天呢?为什么要在一个完美的家庭日之后呢?

潘晓婳上一秒还在一个完美的家庭氛围里,下一秒就被拖进了冰冷的冰库。但又好像不是冰的,她仿佛身处冬月里的燥热室内,眼睛又干又涩,眨一眨却就是掉不出一滴泪。

潘志文打断了女儿的呆愣状态,他难得深情地说:“花花,你要知道不管爸爸妈妈是分开还是在一起,我们都是爱你的,我们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感受着父母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目光,潘晓婳明白她应该说出是怎么样的答案才能顺利过关。

她忽然很感谢自己的母亲,也很感谢庄信,让她在这样的时刻里依然保持着冷静,沉着地分析他们的话语。

和那些扯皮打架狼狈收尾的夫妻不同,她的父母已经尽量减少离婚对孩子的影响,他们期望结束错误,但同时也会给潘晓婳好的承诺。这大概是俗语说的仁至义尽。

潘晓婳看着父母期待祝福、期待理解的样子,她甚至能够想象以后的场景,她不能闹,不能哭,不能说不同意,因为一旦她这样做了,她也就成了最不可理喻的人。

她忽然想起了希望父母高兴的罗绮,她发不出声音了,她想说“我祝福你们”“我理解你们”,她应该像罗绮一样做个想让父母高兴的孩子。

可她要怎么做,才能忽略自己心中快要没顶的悲伤?

大人总教孩子们不要撒谎,此刻却又希望听到令他们满意的谎话。

到底该说出父母期待却会让自己难过的假话,还是大家都不痛快的真话?这个问题学校所教的九门学科无法解答,而“最好的老师”却把问题抛给她自己解决,她应该说些什么?

“我……”潘晓婳惶然地张嘴,与此同时她看到父母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该说吗?她张着嘴,最后颓败地闭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我无法掩藏一切地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