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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第七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书名:浅夜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8980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2

我们就像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把彼此放在不同的世界。

(1)

夜风微醺,星月未眠。

夜空像天鹅绒般幽深美丽,萤火虫在飞舞盘旋,意图与星辰争辉,却苦于生来命短,等它们尾部的荧光全部散尽,它们便会死去。那美丽的光亮如烟花般短暂绽放,最终归于叹息。

月光如一层轻纱裹挟着万物。

我从豪华的加长房车上走了下来,黑色的长裙包裹着我纤瘦却玲珑有致的身材。裙摆像螺旋藻般层层缠绕在脚踝,一排蝴蝶自上而下顺着旋转的花边镶嵌在上面,与我特意别在胸前的那枚复古的蝴蝶胸针交相辉映。

父亲说,这枚蝴蝶胸针曾是柳善意最爱的饰品,只是她离开的时候,太过焦急,忘了带走。

多年来,很多人都知道,“钢琴女王”柳善意独爱蝴蝶,因为蝴蝶可艳丽也可暗淡,就像人光辉与黑暗的两种形态。

皎洁的月光下,我手上戴着黑色的网状手套,伸手轻轻地提起了曳地的裙摆,在忠叔以及保镖们的护送下,朝人群攒动的天鹅湖中心广场走去。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参加我女儿莫紫茹的生日宴会。我莫光迪在此向各位致以深深的谢意。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次的宴会,尽兴而归。”广场中央的舞台上,打扮得风度翩翩的莫光迪握着金色的话筒,笑意盈盈地朝来宾们说道。

我在忠叔他们的陪伴下,缓缓地走向人群。

站在台上的莫光迪率先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台下的众人纷纷朝我投来目光。

让忠叔和保镖留在人群外围,我从忠叔的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从容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过,朝台下面色苍白的莫紫茹和她那蛇蝎一般恶毒的母亲走了过去。

“生日快乐,莫小姐。”我停了下来,把礼物朝惊愕的莫紫茹递了过去,嘴角挂着轻笑说道。

碍于周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柳善意的怒气不敢发作,只是冷冷地望着我,眼里写着探究与警告。

“没想到欧小姐这么忙的人,也特意抽空过来给我们家阿茹庆生,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这种时候,场面话自然少不了。

就算柳善意心里对我怨恨至极,但她表面上也只能假装和蔼。

我不禁因为她的虚伪觉得讽刺,我不是她,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面子。

“莫阿姨真是见外,我跟阿茹曾做了一年的拍档。前两年,我因为失忆而留在了外地,没能赶回来给她过生日。现在我回来了,又怎么能再次错过她的生日呢!”我嘲讽地望着柳善意轻笑道。

柳善意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不仅是她,就连她身旁的莫紫茹,还有在场的所有宾客都震惊地看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在说什么?”柳善意声音颤抖地问我。那双美丽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仿佛马上就要跳出眼眶。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上次被摩托车擦伤的手臂,用力得似乎连指甲都要掐进我的肉里。

莫紫茹僵硬地站在一旁,清澈的眼睛同样睁得大大的,满脸震惊地望着我。

“阿姨是听不懂吗?哦,我忘了告诉你们!我是欧子璇没错,不过,我也是纪念。相信大家都知道纪念有精神分裂症吧。这也是她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原因。

“在精神病院的那场火灾中,我父亲欧远洋及时赶到,救走了我,所以我得以死里逃生。后来,我父亲将我带去了国外最好的神经科治疗,最后成功地让我遗忘了过去,变成现在的样子。

“上次的宴会上,我父亲怕我知道自己以前精神有问题的事伤心,所以未能跟大家言明。只是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这还得感谢柳阿姨的提醒,让我记起了很多事。我才知道,我是纪念,并且我曾经是阿茹最满意的钢琴手。”

我朝四周震惊的众人缓缓地解释道,最后目光又一次移向了身旁面色难看的柳善意。

我将柳善意压在我伤口上的手硬生生地掰开,嘴角扬起笑意,嘲讽地看着她。

“阿姨,需要我跟大家讲讲你都做了些什么才让我恢复记忆的吗?”我讽刺地继续开口道,眼睛里闪烁着非同一般的光芒。

妈妈,需要我把你这十八年来做过的事全部说出来吗?

需要我揭开你优雅外表下恶毒丑陋的真面目吗?

需要我告诉你,我就是你十八年前想溺死却没有死掉,之后你又想除掉的女儿吗?

妈妈,我不会说的。

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这么早就说出来。

我要让你慢慢地承受痛苦,就当是对我跟父亲这十八年来所受的苦难的补偿。

“你真的是念姐?没有骗我们?”莫紫茹僵硬地朝我靠近,神情有些激动。

我对着她微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随意:“你不是很希望我是纪念吗?现在我回来了,你不感到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这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念姐,我真的很开心。你不怪了我吗?”莫紫茹丝毫不顾周围人对我们的议论和她母亲柳善意惊慌的目光,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道。

我是纪念,但我也不是纪念。

我用的是纪念的身体没错,可是,我的灵魂是欧子璇的。

我没有纪念那么伟大,愿意为了一个承诺,守护眼前这个女孩那么久,最终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我是欧子璇,就算知道莫紫茹跟我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也丝毫不减少我对她的厌恶。

她跟她的母亲一样虚伪。

我不相信,两年前那个还对我嫉妒成恨的女孩,两年后,会突然变成善良的天使。

她向来喜欢装柔弱,指不定在这柔弱背后,又会不声不响突然给我一刀。

“要是还怪你,我会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吗?”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微冷地瞥了一眼一旁表情僵硬的柳善意。

我不是怪她,我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同样是她生的,她对我们的态度,却一个天,一个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出生就要被淹死?

那个女人到底有多狠的心,当年竟然下得了那样的毒手?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心,她的心全在她的地位跟她的小女儿身上。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十八年前,那个几乎被她淹死的女婴。

女婴的生日也恰好在今天,只是她从未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因为没有人陪她度过。

(2)

“不管你是纪念还是欧大小姐,今天很谢谢你来参加小女的生日宴会,请就位,尽情享用这里的美食。那边新来了几位客人,我要带着小女跟夫人去打个招呼,希望欧小姐别介意。”原本站在舞台上讲话的莫光迪不知何时走了下来,语气疏远却又不失礼貌地朝我说道。

很明显,他这番话是为了给柳善意解围。

我顺着台阶下,微笑地朝他们说了一句“请”,便随意地在宴会场上闲逛,目光却时不时地望着莫家三人离去的方向。

原来他们要接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莫紫茹一家结亲的镜玥烨一家。

那个像妖精般美丽的少年一出现就引起了全场人的注目。

他今天穿的是很正式的西装,将他的肤色衬托得更为白皙,身材更为修长。

站在人群里的他,如同天上的云彩一般,让人一抬头就能第一眼看到,并为之惊艳。

可是,那些人并不包括我。

虽然此时此刻,我的心脏会因为那和谐的两家人被深深地刺痛,可是我身体里的毕竟不是纪念的灵魂,痛的只是那颗还残存着纪念记忆的心,而非我本人。

我不难过,相反,我享受这样的时光。

亲眼看着我那伪善的母亲,如何在众多亲戚朋友面前,努力地维持着她优雅端庄的形象,这让我觉得心情舒畅。

看着多心的莫光迪,明明因为我胸前佩戴的胸针对自己的妻子有猜疑,却努力假装平静的尴尬样子,我的内心充满了嘲讽的快感。

这一家人,个个都那么虚伪,个个都心怀鬼胎。

我笑意盈盈地望着那些人,端起一杯清香的葡萄酒小口小口地抿着。

突然,我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一张阴沉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

“你刚受伤不久,喝什么酒?那天在医院,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突然走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与墨子羽的缘分似乎永远比我想象的要来得深一些。

他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意外。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望向他身上那套燕尾服,咧着嘴问:“这次又来替人演出?”

墨子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装,无奈地微笑:“小涵说她有事,所以我又来了,没想到到哪里都能碰见你。你跟莫紫茹是朋友吗?”

“我想尚子涵是在逃避一些人吧!所以才三番五次地喊你代替她演出。”我转头看向围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莫镜两家人,肯定地说道。

墨子羽悻悻地挠了挠头,从我的手中拿过那半杯红酒,一股脑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用手擦了一下嘴巴道:“应该是吧!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一个人要想完全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并不容易。不过我倒挺感谢小涵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有机会进入维也纳城堡,更不会见到那么多传说中的大人物,比如镜玥烨、莫紫茹,还有……”墨子羽的目光突然移向了我,嘴角的笑意消退了,眼里带着些无奈,喃喃地道,“你,那个天才少女,纪念。”

停顿了一下,墨子羽又开玩笑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身边的朋友原来都是大人物,在这个城市都是传奇般的人物。我应该事先准备一个签名本,问你们要签名的,这样说不定以后还能卖钱,哈哈哈。”

可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心情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重。

我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他是个对音乐充满梦想的男生,却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其实他的音乐才华并不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差。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墨子羽也是少见的音乐天才,然而不是每个天才都有机会站到舞台上。

“墨子羽,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喊我纪念,我比较喜欢你喊我欧子璇,或者那带着些调侃意味的欧大小姐。因为,连我自己至今都未曾真正了解纪念,对于过去,我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并不能完整地记起。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我的音乐才华已经随着纪念一起消失了。现在的欧子璇,只是个有着纪念的躯壳,却再也弹不出她的音乐的灵魂的普通人而已。不管以后我们能不能做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纪念的影子。即使,我就是纪念。”我有些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话,这让我自己都有点震惊。

墨子羽惊愕地望着我,沉默了许久,回答道:“嘿嘿,你突然说得这么沉重干吗?说实话,我本来就没把你当成纪念啊!虽然小涵告诉我,你就是纪念。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个骄傲爱闹别扭的大小姐,不是什么天才少女。你想太多了。不跟你说了,我马上就要上台表演了,你记得别再喝酒了,对伤口不好。”墨子羽说完,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本该反抗的,可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涨疼的心微微地温暖了一点,所以忘记了反抗。

那些疼痛感仿佛也没那么强烈了。

“有事再找我,我就坐在表演队的角落里。”墨子羽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理了理被弄乱的短发,心里暖暖的。

再次抬头,我的目光正好撞向朝这边看过来的镜玥烨的目光。

我竟然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那忧伤的目光,仿佛夹杂着对我的无限苛责。

而我竟然有点理亏地低下了头,逃避他的目光。

明明是身为莫紫茹未婚夫的他,用情不专,想脚踏两只船,该内疚的应该是他,可是,为什么最终是我内疚呢?

是因为他眼里的悲伤太过浓重,让我看得心疼了吗?

看来我还未彻底从纪念的影子里摆脱出来,看到这个人,我的心还是会感到疼。

而且,很疼!

(3)

“接下来,为了感谢大家的光临,我们今晚的主人公,大寿星莫紫茹小姐,将为大家带来她最擅长的舞曲。希望大家能喜欢。”莫光迪从台上走下来后,没多久,代替他的司仪拿着麦克风走上了台,脸上洋溢着笑容,声音洪亮地朝众人说道。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了站在莫光迪和柳善意身后的莫紫茹。

我记得,曾经有报道称,莫紫茹早就失去了原本的音乐才华,再也不进行公开表演了,今天为什么还会让她上台?

莫紫茹似乎也未料到父母安排了这样的环节,站在原地,表情很错愕,手下意识地拉住身旁漠然的镜玥烨,似乎在向他求救。

镜玥烨望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瘦弱的脊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然后微微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莫紫茹脸上的惊慌这才稍微减轻了一些。

“很多人好奇小女的音乐前程是不是就此断了,我想今晚过后大家就能知道了。”柳善意突然开口朝众人说道。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忐忑不安的女儿,安抚道:“阿茹,上去吧!闭上眼睛,把所有人都忘记,把它当成是一场一个人的练习,用你的灵魂来跳舞。”

我站在原地冷笑,莫紫茹始终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管他们花多少心思,她都只能做到那种地步。

况且,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比如友谊,比如怜惜,比如我们各自的音乐天赋。

当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等待时,莫紫茹已经在她父母的推搡下,神情慌张地走上了舞台。

四周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剩下一束光照在舞台中央站着的那个惊慌瘦弱的身影身上。

当忧伤暗沉的曲调缓缓响起的时候,我的手指不禁用力地攥紧。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的场合,在对我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之后,竟然还有脸播放我的曲子。

当纪念的钢琴曲《天使在地狱》被播放出来时,我的心彻底寒了。

这样的时候,他们都不忘通过《天使在地狱》来利用纪念,来帮助自己的女儿上位。

“这不是纪念的曲子吗?怎么又成了莫紫茹的伴奏曲?她要跳舞就跳,为什么非要用这首曲子?”

“莫紫茹跳得最好的舞蹈就是这曲《天使在地狱》。再说,纪念不是回来了吗?看起来她们的关系恢复了。之前说莫紫茹害死纪念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原来是这样,那今天为什么不是纪念现场演奏,而是播放之前录制的光碟?”

……

我没有想过,柳善意的脑子转得这么快。前一秒还对我的到来充满怨恨,下一秒,又巧妙地把我利用了,用我来化解众人对莫紫茹的误解,来消除之前那些对莫紫茹不好的舆论。

既然她想利用我,那我就让她利用个彻底吧!

我悄无声息地走向舞台,在莫紫茹身后的钢琴前坐了下来。

见我突然置身于舞台上的那片光芒中,台下顿时喧哗了起来。

播放器里那首沉静的钢琴曲被骤然切断。

我毫不理会地将手伸向了黑白琴键,凭借着差点被我遗忘的本能,弹起了那首曲子。

看到我上场,莫紫茹的眼里充满了感动。

手落,调起,曲声转,流光舞。

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那些熟悉的场景,我伴奏,她跳舞,彼此不需要任何眼神的交流,却能准确地掌握对方的旋律,默契地配合。

然而,再好的默契都比不过时过境迁,纪念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纪念,莫紫茹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莫紫茹。

我再也弹奏不出那震惊世人的钢琴曲,莫紫茹也再也跳不出她引以为傲的舞蹈了。

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最终,这个表演,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精彩,但是也还算不那么让人失望。

关键是,大家看我们的表演,主要不是为了看演出有多好,而是看我跟莫紫茹是不是真的毫无芥蒂。

柳善意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帮莫紫茹洗清身上的污点。

她想这样,我偏偏不让她如愿。

谢幕的时候,我与莫紫茹站在一起。

莫紫茹的嘴角挂着甜美的笑意,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那双系着粉色蕾丝的手怯懦地放在我的腰间,白皙光洁的额头上隐隐有晶莹的汗水在闪烁。

全场的灯光即将再度亮起,容我考虑的时间不多。

待灯光亮起的瞬间,我假装被推倒,脚一歪,整个人朝舞台下坠去。

这个舞台位于湖心,舞台外围便是天鹅湖的湖水,宾客们都站在外围。因为时间间隔得太短,所以大家都不会注意到我是怎么摔下去的,他们只会看到莫紫茹放在我身上还来不及抽回的手,从而认为我是被她推到湖中去的。

柳善意会用手段,帮莫紫茹重获清白,我也会用手段,让她再度被抹黑。

我是欧子璇,我不善良。

即使是夏夜,天鹅湖的水依旧是冰冷的。因为当初建筑师为了营造美感,在整座天鹅湖下都安装了冰雪制造机器,长期制造冰雪。不管外面温度多高,冰雪融化了很快就会又被喷出来,形成美丽的冰雕,成为湖中的一个特色景观。

只是这个景观太过寒冷,冷得彻骨。

水很深。

水下制冰机发出的轰鸣声清晰可闻。

我到底往下沉了多少,才会感觉如此地靠近湖底?

想要害莫紫茹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自己并不会游泳。

这场设计,我无意识地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裙子太长,裙摆太累赘,浸水后,很快就裹住了我。我无力挣扎,只能任由冰冷的湖水将我吞没。

眼前出现了幻影,一个幼小的婴儿沉入了水中,还未懂事却也已然察觉到了危险。那孩子拼命地扑腾着,扑腾着,最后没了力气,只有慢慢地往下沉。

我的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我掉落在湖水中的眼泪。

我开始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游上去,想抱住那个下沉的婴儿,想救下那条无辜的生命。然而,那个孩子离我越来越远,我抓不到她,只能任由她被湖水吞没,消失。

一股剧痛在心中蔓延开来,我终于憋不住气,剧烈咳嗽起来,冰冷的水灌进我的喉咙中。

湖上方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号,有人在咒骂。

“砰!”

似乎有人跳进了水里,朝我游了过来。

我本能地朝那个人伸出手,黑色的燕尾服模糊了我的视线。

遇见他,原来是我人生中的一场救赎。

(4)

我被墨子羽救上了岸,全身无力的我瘫软在他的怀里,疲惫地微微张开眼睛,虚弱地望着围在一旁的人。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杵在一旁面色苍白的美丽少年身上,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就是所谓的深爱着纪念,却能眼看着她坠湖而无动于衷的镜玥烨镜大少爷吗?

镜玥烨的手被他的父亲紧紧地扣着,他就这样漠然地立在一旁,目光空洞地望着我,眼里一片晶莹。

还好,这副躯体里的灵魂是我的,而不是纪念的,所以我的心痛得还可以忍受。

如果是纪念,她是否会又一次绝望地想就此死去?

莫紫茹早就哭晕了过去,莫光迪抱着她,她在父亲的怀里无助地蜷缩着身体。

柳善意愤恨地望着我,像恨不得弄死我一般,眼里寒光乍现。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没想过要让个位子让我休息。

手臂上的黑色手套因为浸水自动脱落了下来,上面狭长的擦伤清晰可见,伤口浸水后有些溃烂,看起来狰狞恐怖。

“大家让一下,我们要去医院。”看出了我的痛苦,墨子羽焦急地朝众人喊道。

一条小道被让了出来,我无力地靠在墨子羽的身上,望着那张布满发自内心的担忧的脸,眼里溢出了泪。

至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还有一抹阳光会眷顾我这个被抛弃的灵魂。

“墨公子,请你停下,把大小姐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会带她去医院。”忠叔带着保镖突然拦住了我们,语调诚恳却强硬地说道。

我挣扎着从墨子羽的怀里挣脱出来,脚步虚浮地要走向忠叔他们,然而还未来得及迈出脚步,手臂却被人一把拽住了。

“等一下,我说几句话再走。”墨子羽突然开口道。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衬托得更为俊秀。

我朝忠叔他们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开口:“你们先去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小姐,你的身体……”忠叔担忧地朝我开口道。

我摇头,冷冷地说道:“没事,我还撑得住。”

忠叔他们一离开,我就转头看向了身后沉默的墨子羽,问:“你想说什么?”

墨子羽望着我,眼睛像墨一般黝黑,像黑夜一般深邃,可是他整个人即使是黑衣裹身,却依旧亮如白昼,能驱走我眼底的阴霾。

“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我不救你,你就死定了。”墨子羽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冽。

我惊疑地望着他,嘴角的浅笑渐渐散尽:“你不是救了我吗?我最后不是没死吗?”

“你弹钢琴的时候,我就坐在你后面的那个伴奏席上。”墨子羽冷冷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那又怎样?”

我的心骤然抽紧了,尽量保持语调平稳。

“为什么要陷害莫紫茹?她根本没有推你,为什么要故意摔进天鹅湖里,让其他人误解她?”墨子羽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提高音量,涨红了脸朝我控诉道。

我的目光冷了下来,望着他的表情有些阴狠:“你怎么知道其他人误解她了?既然你都可以看得到是我自己故意跌进湖中的,那其他人也可以看得到。她真的被误解了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也许我是失足摔下去的。”

“那你真的是失足吗?”墨子羽嘲讽地冷笑了起来,走近一步,朝我逼问道。

我沉默了,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时无语。

从认识到现在,对于他,我从未有过任何隐瞒。

这次,我也不想说谎。

“没错,我不是失足,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故意陷害莫紫茹。”我攥紧拳头,激动地朝墨子羽说道。

墨子羽苦笑了一下,连连朝后退了几步,摊摊手说道:“你成功了。如你所料,所有人都误会她了。因为除了我,没有谁站在你的后面,看到你所做的一切。欧子璇,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我以前以为你跟你父亲他们不一样,你只是生性孤单冷傲,并没有坏心眼。但今天,我想我看错了。我本来不想救你的,可是,最后还是没忍住。我想听你解释,否认这一切,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你没有,你全都承认了。”墨子羽说完,懊恼地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

我冷笑,紧紧地盯着他:“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善良,但是,我也不承认自己恶毒。因为,跟你的偶像——‘钢琴女王’柳善意相比,我还差得很远。至于我的父亲,他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判定。”我语气平淡地说道,不等他再开口,我已转身离开。

我和他,就像是白天与黑夜,没有交互,也没有彼此交织,只是在黎明,才有了片刻的交错。

墨子羽是白天,而我是黑夜,我们彼此属于两个世界。

我不懂他,他也未必懂我。

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不懂月亮的盈缺,不懂星星为何坠落一样,他不懂我的世界,也不懂我为何而伤悲,更加不懂,我为什么会变得像他所说的那么黑暗……

是啊,白天毕竟是白天,岂会懂黑夜的暗淡?

我脚步迟缓地走到忠叔的车旁,拉开门坐进去,沉默地靠着窗,不再说话。

车渐渐地驶离,即使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我还是能远远地望到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墨子羽。

我想,走到这里,我们的缘分也该断了。

在他的眼里,我已经被贴上了卑鄙的标签,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即使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他。

当我在水里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做事这么不小心,竟然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是怎么教你的?”父亲的责骂声又一次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

洗完澡,换了衣服的我僵直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等他骂完,才敢开口。

“虽然受了伤,但也不是什么成效也没有。我想,很快莫紫茹就会再次被登上娱乐报纸的头条,莫家会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柳善意再有心计,也未必能逃过这次的舆论指责……”

“你都做了些什么?”父亲坐到太师椅上,吸了一口烟,摩挲着戒指打断我的话。

“柳善意想利用我洗清对她女儿的不利谣言,我只是反其道推了她一把,把她跟她女儿虚伪的面目揭开来罢了。”我抬起头,攥紧拳头,冷冷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我的话后,父亲变得异常愤怒。

他又一次把手边的烟火缸朝我摔了过来,我来不及躲闪,烟灰缸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当即跪在了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为了整那姓莫的贱种,你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阿忠都跟我说了,要是没人救你,你就死在那里了。你明知道那种地方保镖不能进去,他们只能在外面等,你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母亲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会自己动手,你只要……”

“她不是我母亲!我没有那样的母亲!”不等父亲说完,我突然愤怒地咆哮起来。

父亲顿了顿,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恨她,我也恨,但复仇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进行,而不是盲目地去干傻事。让管家喊私家医生过来帮你手上的伤换药,然后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都不用想了。那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们,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我会让她尝到背叛我的痛苦和身败名裂的滋味。”

父亲咬牙切齿地说完,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

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更改。

但这件事,我不会听他的。

他不希望我插手,可我已经松不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