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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泪滴在钢琴上

第六章 泪滴在钢琴上

书名:浅夜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1362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2

我们都是孤独症患者。病中的我们,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彼得潘,在内心深处都有属于自己的永无岛。

(1)

“有些乐曲由三部分组成,其一、三部分完全相同,记谱时第三部分可用回头反复记号代替。写法是把‘D.C’写在第二部分结尾,表示唱至此从头反复。在……”

“砰”的一声,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音乐老师的讲解被迫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我没有想过,镜玥烨会以这样的姿态来学院找我。

少年的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苍白的脸上挂满了冷汗,手腕处还绑着白色的绷带,脚上的拖鞋只有一只。

他的样子狼狈至极。

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黝黑双眸焦急地搜索着教室里的人。当那目光触及我时,那双暗淡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光亮。

没作任何停留,镜玥烨突然朝坐在位子上的我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握笔的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将我拉出了教室。

我破天荒地没有做任何反抗,目光停在他没穿鞋被沙石刮伤的脚上,心莫名地变得柔软。

镜玥烨一直拉着我走到了学院的林荫道上才放开我。

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夏蝉清鸣,风吹乱了我的校服裙摆和他宽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那精灵般美丽的少年,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的神情很激动,目光很复杂,却迟迟未开口。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许久,他打破了僵持的沉默,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里掠过一丝苦涩,嘴角溢出一抹淡漠的笑,抬头看着他回答道:“我去得不是时候,所以就没有进去。反正我只是去向你表示一下歉意的,没有其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我便想离开。

然而镜玥烨再一次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仿佛怕我又一次消失似的,丝毫不顾手上的力度大得弄疼了我。

像急于求证些什么,他焦急地开口追问:“没其他意思,那为什么要送一束天堂鸟?你知道天堂鸟的花语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你就是纪念对不对?你是想告诉我,你一直都在等我,等我发现你,对不对?”

心顿时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有些疼。

我将手强硬地从镜玥烨的手中抽了出来,朝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他,残忍地微笑道:“你错了,天堂鸟还有另一种花语,就是能飞向天堂的鸟。它能把各种情感、留恋带到天堂。如果你非要计较花语,我只能说,我的意思是想提醒你,你爱的、你思念的那个人,或许已经死了。如果她现在在天堂里,那不管你多么痛苦多么执着都没有用,她都不会回来。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守护莫紫茹,就不该再怀念纪念,这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那不一样!我对莫紫茹只是觉得亏欠,我对纪念是自责。一个是爱我的人,一个是我爱的人,却都因为我,弄得遍体鳞伤。我以为纪念不在了,我可以忘掉她,我可以专心弥补莫紫茹。可是,不能。因为你出现了,你就是纪念!纪念没有死!”镜玥烨激动地咆哮出声,望着我的目光充满伤楚。

我被那深情的目光所吸引,头又一次疼痛起来。

渐渐模糊的视野中,镜玥烨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近,伸手将我抱进了怀里。

“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遗忘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就这么一直幸福下去,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的眼里一片湿润,不经意地抬手擦了擦,指尖满是晶亮的液体,我有片刻的恍惚。

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常因为这个人而莫名地含泪?

难道我真的是纪念?

我真的曾经爱过这个人?

不!

如果我是纪念,那么欧子璇又是谁?

两年以来经历着炼狱般生活的我,究竟是谁?

不!

我不是纪念!

不是!

绝对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纪念,证据呢?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就是那个死去的人?”

将眼里的泪全部擦掉,我用力地推开抱着我的镜玥烨,表情冰冷地质问道。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推开他,镜玥烨的眼里满是震惊。

“是感觉!我感觉你就是纪念!纪念没有死!念,你为什么老说自己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以前就很孤寂清冷,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残酷无情!这两年来,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念,你告诉我,这两年你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什么!”镜玥烨又一次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肩膀追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纪念!”我再一次推开了他,冷酷地说道。

镜玥烨一个没站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我没有去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漠然地转身离开。

像逃离一般,我拼命地往回跑。

我不能向那个人泄露我眼底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在莫名地抽痛。

我不能,不能让任何理由告诉我,我不是欧子璇,我是纪念。

如果我是纪念,那么欧子璇这个人就根本不存在。

这样的话,这两年的我又代表着什么?

我到底是谁?

那些常常飘忽在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幻影,心底忍不住为那个人抽痛的感觉,那从未练习过却能弹出来的钢琴曲……

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是巧合……

我想,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我到底是谁!

眼前浮现出那张冷峻的、带着刀疤的男人的脸,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不想再继续猜下去了,我要一个答案!

(2)

“真的是你?”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刚出校门,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就朝我冲了过来,惊愕地开口说道,手里还攥着一份国外的报纸。

我迷惑地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看上去很熟悉,可是我喊不出她的名字。

女孩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天上的月牙儿。

不等我回答,她又哭又笑地朝我奔了过来,放下手中的行李箱,紧紧地抱住了我:“念,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么消失的!在奥地利看到报道你的报纸,我就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不管上面写的是欧子璇,还是其他,我一眼就知道,你是纪念!你是我最亲爱的纪念啊!”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耳边响起了一连串遥远的话语。

“念,跟我走吧!我不会害你,这世上谁都可能放弃你,只有我不会。”

“念,我求求你,听我的话,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念,我等你!我等你回来,变成那个正常的纪念。”

“念,就该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有自己的私心、欲望,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拼搏!”

“念,没事的!念,不要哭!念,别伤心!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还有我啊!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你!念,等等我!”

“念,我来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没有澐优姐,没有莫紫茹,没有李妍,没有任何伤害你的人,你只要有我就够了。”

……

那些带着哭腔的呐喊不停地在我的耳边回荡着,与此刻那女孩的声音完全重合。

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身体中流出,我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微微地清晰了一些,眼眶再度湿润起来,我声音颤抖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连带着颤抖的还有我的心。

“阿沫!你是……林飞沫!”我声音发颤地说出口。

抱着我的女生顿时狂喜地惊叫起来,松开我,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肩膀,惊喜地喊道:“你认出我了?念!你果然是念!你真的是念!我就知道,你耳边有个小疤,是小时候我一时贪玩用小刀划伤的。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纪念,不管是不是有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我可以肯定你就是纪念,因为你的耳边也有那疤痕!看,就是这疤!”

林飞沫边说边摸着我的左耳。

我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些事?

为什么我会认识眼前这个女孩?

难道……我真的是纪念?

那么,欧子璇是谁?

是虚构出来的人物吗?

“我不知道,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你说我是纪念,很多人都说我是纪念,我也的确记得很多跟纪念有关的事,可如果我是纪念,那么,我又为什么会成为欧子璇?我为什么弹不出《天使在地狱》原来的感觉?”我茫然地朝林飞沫问道。

林飞沫望着我,怔怔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欧子璇,更加不知道你这两年到底在哪里,都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念,你知道吗?我几乎把整个香榭城翻了个遍,却都没能找到你。大家都说你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死了,尸体不明去向。我不信,可是,如果你没死,我又怎么会怎么样都找不到你?我每天都在希望和绝望中徘徊,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了,去了奥地利。当我第一时间看到奥地利的娱乐报纸上你的照片,希望之火再一次熊熊燃起,我立刻激动地飞了回来。”

“阿沫……”我想回忆起她所说的一些事情,可是我的头像被人重重地敲打了一下,脑袋里一片空白,原本还只是隐隐作痛的脑袋此刻痛得像要爆炸一般。

“念,你怎么了?头很痛吗?算了,想不起来咱们就先不去想。这所有的事情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别着急,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都会慢慢弄清楚的。”林飞沫心疼地抱着我,拍拍我的后背,安慰地说道。

梧桐树叶依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个久别重逢的少女兀自站在树下,紧紧地相拥,给予彼此最温暖的守候。

我的左耳的确有她所说的疤痕,之前我以为是车祸时弄伤的,身上也有很多瘀青,我以为是父亲之前打的或者也是车祸时擦伤的,但现在阿沫说的,都和我料想中的不一样。

她说,我左耳的疤痕是小时候就有的,身上的瘀青是我以前的继母,也就是莫紫茹同父异母的姐姐莫澐优的母亲造成的。

“阿沫,听你这么说,那,我真的是纪念吧!可是,我到底为什么会从纪念变成欧大小姐?我为什么会失去曾经的记忆?我明明没有出过车祸,为什么父亲要给我编造出一个这样的谎言?”我把心底的疑问一个一个摆了出来。

不……

如果我是纪念,那么我的父亲应该是死去的纪良,而不是欧远洋。

欧远洋为什么要带走我,并给我一个虚构的大小姐身份?

他带我又一次回到这个城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眼睛陡然睁大,我想,一切的秘密,那个目前被我称之为父亲的人肯定知道。

“我想我知道。”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我惊愕地回过头去,便看到上次分别后未曾有过联系的尚子涵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一看到尚子涵,林飞沫习惯性地将我护在身后,表情戒备地瞪着来人,语气很不好地质问道:“是你!尚子涵!你来做什么?又想害纪念吗?”

对于林飞沫的态度,尚子涵没有多在意,只是朝我走了过来,表情十分郑重。

“我想,我可以解除你们的疑惑。林飞沫能证明你是纪念,那么理所当然你就不应该是欧远洋的女儿。但是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确是欧远洋的亲生女儿,纪良只是你的养父。

“两年前,在天鹅湖,你跟莫紫茹对决那天,我就见过欧远洋。当时我并不认识他,我看到他派人捡了你遗落的血衣去了医院,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你们的DNA配对指数高达99.99%,所以可以确定你是他的女儿。

“没过多久,你就因为纪良的死被抓了,然后关进了精神病院。我那时跟镜玥烨说过,你可能不是纪良的亲生女儿,但他没有听进我的话。我知道他很厌恶我,所以我也没有坚持。一直到你消失了两年,这件事我也未曾跟任何人说起过。

“直到上次你说你爸是欧远洋,我指着报纸上的男人问你是不是这个男人,你回答我是,我才肯定你是纪念。两年前,你不是死了,而是被欧远洋从火灾中带走了。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并没有人伤亡,所以应该是你爸爸他们刻意制造的。

“两年后,你爸爸不知为了什么目的,带着你重新回来。因为没有证据,我没有说,不过我想现在说也不晚。至于你为什么弹不出那一秒最快十六音符的《天使在地狱》,我想,那是因为,你现在不再被人格分裂出来的莫澐优困扰。

“当初的纪念之所以能弹出那首无人能及的曲子,是因为她演奏的时候,莫澐优的人格被分裂了出来,而你,现在很正常。你是欧子璇,你是纪念受到强烈刺激后分裂出来的第三人格。我不知道欧远洋是怎么办到的,他竟然能让你彻底忘了过去,独立地以第三人格继续存活下来。”

尚子涵的话完完全全让我跟阿沫震惊了。

从未想过,我只是一个分裂出来的个体。

从未想过,欧子璇这个大小姐的身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可是,有关纪念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模糊不清,我所能清晰记得的只有欧子璇的生活。

我的性格,我的行为,我的生活,都是属于欧子璇的,没有一点纪念的影子。

我该怎么办?

做回真正的纪念,还是继续做虚假的欧子璇?

(3)

“欧小姐,欧先生在开会,你不能闯进去!欧小姐!欧小姐!请停下来!欧小姐!”

我不顾秘书小姐的阻拦,一路冲到了公司的会议室,用力地推开了门。

巨大的响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坐在主座椅上的男人表情阴沉地看向我。

“子璇,你在做什么?我们在开会,你快点出去!”多日不见的二叔,坐在会议室的门口,一看到我,便急切地站起身来,一边将我往外面推一边劝道。

我避开了他的手,不顾众人的阻拦,径直冲到了主座椅旁。

“我有话要问你。”我紧紧地盯着那个冷酷的男人,攥紧拳头说道。

“有什么话比我的会议还重要!欧子璇,看来你是被宠过头了,忘了我最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吗?”

男人阴鸷的眼眸眯了起来,魁梧的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紧地蹙着,脸上那道疤痕看起来尤为狰狞。

看到我的父亲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惊疑地望着我们。

我豁出去了,这次来,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我毫不顾忌地开口问道:“爸爸,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我想亲耳听到他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他编造那些谎言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亲的脸上瞬间布满阴霾,语气凝重地朝众人宣布道:“今天的会议暂时开到这里,你们先出去。”

冰冷的嗓音响起,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有任何异议,抱着文件各自离开。

“你也给我出去!”父亲冷冷的目光投向了还未离去的二叔,近乎咆哮地吼道。

“大哥!她还小,你别怪她。”

与父亲的声音相比,二叔的声音小得可怜,而且显得很卑微。

“都十八了,不小了。你先给我出去,我不想听你说废话!”父亲再度怒吼道。

二叔看了我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离开了,出门的时候,还特意为我们关上了门。

“你都知道些什么?”人群散尽,父亲愤懑地扯下脖子上的领带,坐回椅子上,冷眼瞪着我,一脸严肃地问道。

“你那么生气,是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事吗?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包得住火的纸。我只想问你,我到底是谁?”我紧紧地咬着唇瓣,迎上了父亲阴冷的目光,毫不畏惧地问道。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来问我?”

“因为我还当你是我最敬爱的父亲,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解释。”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说出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呵!你知道你是纪念,又怎么还会觉得我是你的父亲?”欧远洋突然冷笑道,脸上带着自嘲。

“那你不是吗?”我用力地攥紧拳头,尽力压住内心奔腾的情绪,平静地朝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问道。

尚子涵说我和欧远洋的DNA配对结果显示,我的确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想听听看,他自己会怎么说。

如果我真的是他的女儿,为什么在我是纪念的那十六年里,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为什么我会成为纪良的养女,并且遭受那么多苦难他都不闻不问?

欧远洋紧紧地盯着我,像是在探寻什么,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双手紧紧地攥着座椅的把手。

许久,他才开口:“是,你是我的女儿。”

声音像是自嘲又像是掩饰。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东西。”欧远洋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些疲惫。

我忐忑地走上前去,说出了郁积在心中已久的困惑。

“那么,我的妈妈是谁?她为什么跟你分开?而我又为什么会成为纪良的养女?你之前为什么没找过我?现在带我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欧远洋微微地瞥了我一眼,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白色的烟圈被缓缓地吐出,熏眯了我的眼睛。

欧远洋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都不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因为早已疼得麻木,所以,心口的伤疤再次被揭开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吗?

“你妈妈你应该早就认识。她就是这个城市里最优雅最美丽的‘钢琴女王’——柳善意。同样,她也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恶毒最残忍最无情的一个。在你出生前,我曾经是黑道大哥,柳善意是我从流氓手上救下来的。因为家里穷,她又是个女孩,所以她父母早就不要她了,并且为了钱将她卖给一个酒鬼少爷,她不甘心便逃了出来,结果路上遇到了流氓。那天我正好经过,所以出手救了她,之后她便跟了我。

“她的确很美,像一朵艳丽的罂粟花,但是但凡美丽的东西都带着毒性,她也不例外。我渐渐迷上了她,因为她弹得一手好钢琴。我是个粗人,而她是个高雅的人。慢慢地,她不安于那时的生活,想要逃离。我发现了,关了她一阵子。等放她出来时,发现她肚子大了,怀了孩子,也就是你。我让她安心养胎,结果她不愿意,依旧想逃,并且还一心想弄死我。她去警察局报案说我强奸她,我被突然关了起来。兄弟们还未来得及保释我,她便消失了。

“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我被判坐十五年牢。等我再出来时,不知道她又耍了什么手段,嫁给了莫光迪,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大名人。我查到她有个女儿,可惜,那个女儿不是原来的那个。莫紫茹比你小一岁,不是你。当时看守她的手下告诉我,她一把你生下来,就把你淹死了,之后便逃走了。你后来的养父纪良,其实是当时帮我看守她的人之一。

“我出来的时候,得知那天他跟着那个女人一起跑了,走之前还偷了我的钱。我含冤被关了十五年,出来后又得知亲生孩子死掉了,所以万念俱灰,颓废了很久才重整旗鼓,将黑洗白,从商致富,然后打算回来报复。可是,两年前,我无意间在街上遇到了纪良,一路跟踪他,才发现他有个女儿,也就是你。他的女儿同样很会弹钢琴,举手投足间像极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与我死去的那个孩子在同一年出生。

“我暗中派人跟踪纪良,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你是被柳善意淹死却命大没有死掉的孩子。我想纪良是良心发现,不忍心看你就这么死了,才偷偷地将你抱回来养,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前面的十六年,我未能找过你。”

烟燃烧到了指头,欧远洋抖落了一下燃尽的烟蒂,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我,继续说道:“我想柳善意应该并不知道纪良偷偷养大了你,所以这么多年,她跟纪良从来没有联系过。我拿到了你的血液样本做了DNA鉴定,得知你真的是那个孩子后,便更加努力地赚钱,然后回来向柳善意讨回一切。没想到,我才离开没多久,纪良便自杀了,你也被抓了,最后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我更加想不到的是,你的被关,你的罪名,这一切都是柳善意指使的,她为了她的小女儿的幸福,想要彻底除掉你。所以,对这个女人,我更加憎恨了!她太过恶毒,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于你。精神病院的那场火是她让人放的,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带人救了你,你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的妈妈吗?因为她对我们太过残酷,不仅害得我坐了十五年的冤狱,还差点杀了你。

“你从那场火灾中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痴痴呆呆的。我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治疗你,最后也只能引导你形成现在的人格,代替已经痴呆的纪念。为了让你不再记起过去痛苦的一切,我谎称你是出了车祸才造成失忆,并给了你新的生活,新的记忆。直到时机成熟,我复仇的契机到了,我才将你带回这里。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柳善意,让所有害过我们父女的人都付出惨烈的代价。

“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是纪念。但没有关系,现在事情的真相我全都告诉你了,你自己考虑,以后要以纪念的身份生活,还是以欧子璇的身份生活。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欧远洋的女儿。”

父亲说完,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将燃尽的烟头掐灭,抬起头来,目光真挚地望着我。

我的眼泪早就不受控制地打湿了脸颊。

真相太过残忍,我忍不住抱着自己剧烈地颤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是柳善意的女儿?

为什么我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想杀我?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

这些,到底都是谁的错?

我这么多年来经受的痛苦,谁能来弥补我?

(4)

“你想做回纪念,还是继续做欧子璇,都由你自己。我只告诉你,一个身体里只能拥有一个灵魂。纪念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欧子璇。”

“纪念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欧子璇……”

“纪念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欧子璇……”

……

父亲的话像魔咒一般不停地回荡在我的耳边。我像无魂的躯壳,空洞的目光在宽阔的香榭大道上飘荡着。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属于我。

纪念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欧子璇。

可是,欧子璇只是个被强行分裂出来的第三人格,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是纪念!

原谅我,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盛夏的午后,一片炎热。

柏油马路上,热气被蒸腾了出来,萦绕在城市的上空,如烟一般缥缈轻盈。

我一个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前行着,热辣辣的骄阳灼烧着我的肌肤,汗滴从我的额头渗出,流经我被晒得滚烫的脸蛋,滑落了下来,仿若是泪。

一辆超速行驶的摩托车从我的身旁擦过,车把撞到了路边的我,我感到手臂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脚扭了一下,整个人摔坐在了地上。

肇事者扬长而去,丝毫没有回头看被伤到的我。

白皙的右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慢慢地有鲜血冒了出来。我痛苦地紧紧咬住了牙,捂住伤口,想要站起来,可是脚疼得毫无力气。

“别乱动,再动脚骨就脱臼了!”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我惊愕地回过头去,望着突然出现的墨子羽,一时有些恍惚。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没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做什么?”墨子羽朝我走了过来,蹲在我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握起我崴到的脚,没好气地说道。

换成以前,我一定会反驳他,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我每次见他都没好事!

可是,现在的我没有跟人争吵的心情。

墨子羽的出现,让我失去温度的心微微地回暖了些。不知道自己为何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不会再失去方向。

仿佛他是指南针,总是给身处黑暗中的我指一条明路。

“我说欧大小姐,你都多大了,走路不看路,这么大个人还被人撞!看你的手,伤成这样。”

墨子羽伸手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了块布,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伤口。

我任由他摆弄,一直沉默着。

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墨子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愕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伤到了?”

我摇头,擦了擦酸涩的眼角,朝他艰难地挤出一抹微笑,扯开话题:“你怎么正好经过这里?你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说话间,墨子羽已经伸手将我拉到了他的背上,背了起来,嘴里咕哝道:“我刚刚在右边的广场上摆地摊唱歌,肚子饿了,正好人也少了,所以就走了。没想到一到出口就看到你被车撞了。我奶奶就那样,人醒了,不过还不能下床,吐字不怎么清楚,医生说还得观察一阵子。对了,忘记谢谢你了,帮我奶奶搬到那么好的病房,还支付了住院费,等我筹够钱就还你。”墨子羽转头朝我说道。

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愕然地看着他,惊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呵呵,这多好猜啊!我认识的人当中,就你最有钱啦!而且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欧大小姐是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女生,表面看起来冷漠,心地其实很好,挺单纯善良的。”墨子羽毫不做作地解释道。

我趴在他的背上,不由得红了脸。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你谢我做什么?”墨子羽停下了脚步,诧异地问我。

“没什么。”

我拒绝回答,心里却在默念——

谢谢在这样的时候,能让我遇见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寂。

(5)

“欧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见你,真巧啊!”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去帮我拿药的墨子羽回来,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色的纱布上隐隐透着血丝。

身边突然飘过一阵浓重的香水味,女人冷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了此刻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柳善意。

父亲的话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翻腾,看到这个女人,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疼起来,拳头紧紧地握着,牙齿紧咬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真巧,我也没想到在这能遇到阿姨你。”我冷冷地说着,声音很僵硬。

我真的做不到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母亲,做不到把一个三番五次想弄死我的女人当成自己的妈妈。

我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听说欧先生做的生意很大,为什么没给欧小姐派几个保镖?欧小姐怎么会伤成这样?”柳善意没有立刻走的意思,反而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故作怜惜地朝我问道。

我将身体朝一旁侧了侧,回答:“我不怎么喜欢带保镖。何况这不过是擦伤,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那欧小姐下次可得注意了,没准下一次就不是擦伤那么简单了。”柳善意笑着说道,眼里闪烁着戾气。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盯着她,戒备地问道,拳头下意识地用力攥紧。

“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欧小姐能做好自己的本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别乱掺和。我希望欧小姐能跟我的女儿和平共处。”柳善意说完,人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的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寒意。

从未想过,刚才的撞车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未曾料到,那个女人又一次为了她疼爱的小女儿想要杀我。

看来镜玥烨上次来学院找我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她一直想除掉的那个女孩子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会作何感想?

看着柳善意得意倨傲的样子,我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戏谑地看着她,道:“不知道阿姨了不了解我爸这个人,他要是知道,有人不知好歹地对他女儿做了些什么,你觉得他会怎么做?还有,阿姨难道不知道有种东西叫作遗传吗?我是我爸的女儿,你觉得听到你这些话后,我还会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有些东西,是我的,我不稀罕要;不是我的,我偏要。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只是被人不择手段地夺走了,所以我更要夺回来。”

“你……你怎么这样?到底是哪个女人,竟然会愿意为那个魔鬼生下你这个小魔鬼?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们父女俩都不是好东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我家阿茹,我不会放过你!”柳善意激动地朝我叫了起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随即收敛笑容,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带着些愤恨:“怎么不放过我?是不是想像烧死纪念那样烧死我?还是给我随便安个罪名,送我进监狱?阿姨,你说得真可笑,我不是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纪念,我是欧子璇,我爸是欧远洋。欧远洋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欧远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斗!我们是魔鬼,没错,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虚伪的你比我们更像魔鬼。没错,没有女人愿意为我爸生下我,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我不是任何人生的,我只是来人世报复的恶灵。哈哈哈!”我疯狂地朝柳善意大笑着。

柳善意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

虽然害怕,但她依旧装出一副冷冷的样子,故作镇定地讽刺我:“你这个疯子,总有一天会被关进疯人院的。”

“是吗?”望着柳善意愤怒离去的背影,我喃喃地低语。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纪念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欧子璇。

如果之前我还不确定自己该怎么走往后的路,那么现在的我,已经非常明确。

我再也不要做回纪念。

纪念已经死了,她已经被柳善意杀死了。

活着的是欧子璇,是来复仇的欧子璇。

没有等墨子羽回来,我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医院。

身上的伤痕是那个女人留给我的,很快,我就会全部还给她。

我要让她比我更痛,痛得生不如死。

(6)

“驭风,遇雨天使飞散了羽翼掉落在地狱挣扎叹息……”

清冷的月光下,我快速地变换着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跳动,清冷的嗓音带着微凉的伤感,轻轻地响起。

这是我第二次坐在这个地方,唱这首歌。

以往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是我能肯定,在这维也纳城堡万人礼堂的水晶舞台上,这是我第二次唱《天使在地狱》。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是纪念。

而现在,我是欧子璇。

纪念是善良的,纵使身处绝望的地狱,也未曾伤害过任何人,只有不停地被人所伤。

而我,说到底,是不善良的。

我接受冷酷的父亲的言传身教,任何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都不能轻易放过。

这就是我跟纪念最大的不同。

就算我们共用一个身体,可我们是两个完全迥异的灵魂。

她是善的,而我是恶的。

“救赎,希冀

是谁在地狱里

无声哭泣

等着天堂之门开启

降下长长云梯

我是天使

在地狱

绝望地呼吸

谁的拯救带着怜惜

神的右手

魔之左手

破翼归墟

荆棘遍布

魔域洪荒

我是天使

在地狱

看着圣灵之光降临

擦过我残破的羽翼

消失在天际

我是天使

在地狱

蜷缩着折翼的脊背

疼痛哭泣

无人疼惜……”

曲调被吟唱了无数遍,却依旧缓解不了我内心的怨恨与不甘。

有液体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掉落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晶莹一片。

整个礼堂都暗暗的,只有台上钢琴处亮起了一片光。我就坐在那片光亮中,看着周围黑暗的世界。

孤独,无外乎就是这样,在一片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影子陪伴着你。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清晰地响起,一道苍老的身影闯入了我的眼帘。

我弹琴的手指骤然按下最后一个白键,任由音乐声在空中慢慢回荡。

“小姐,你要的礼服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莫紫茹的生日宴会日期定在明天晚上。我们并未在受邀宾客之列。莫光迪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在维也纳城堡内帮女儿庆生,但这次特意换了其他地方,在天鹅湖中心的广场上举办露天宴会。我想他应该知道了些什么,为了避免与欧先生见面时的尴尬,所以改了场地。”忠叔的声音在这沉寂的空间里响起。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好,你帮我准备下,明天我要去参加莫小姐的生日宴会。没被邀请更好,我相信我的出现会给他们带去惊喜的。”我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手臂上还裹着纱布的右手用力地攥紧,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我说过,柳善意该为她对我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泪滴在钢琴上,打湿了谁的记忆,湿润了谁的眼眶,谱出一首首曲子,幻化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