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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怪,我不懂得爱

第五章 奇怪,我不懂得爱

书名:浅夜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0573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2

以千万个姿态说爱,以各种方式说对不起,真的能换来回眸一笑、一切释然吗?

坚定不移的爱恋与垂死挣扎的脱离,最后让谁苍老?

(1)

“因为一个人住,所以房间比较乱,希望你不要介意。”尚子涵边整理卧室的东西,边尴尬地朝我说道。

吃完晚饭,我没有住在墨子羽家,因为他们家只有两张床,如果我睡在那里,墨子羽就得睡沙发。夏天客厅里蚊虫多,他会睡得很不舒服的。

恰好,尚子涵的家就在墨子羽家楼上,我便跟着她过来住了。

住一个女孩子家,总比住一个男孩子家合适一点吧。

我站在卧室门口,专注地打量着忙活着的短发少女,心里一片诧异。

她也跟我在那些资料中看到的很不相同。

“听说你很有才华,在肖邦学院也算是个风流人物,音乐前途很好,为什么突然隐退了呢?”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问,朝尚子涵问道。

尚子涵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我,那双黑亮的眼眸里仿佛有流光在闪动。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过去的一切全都忘了?”尚子涵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讶异地朝我追问道。

“两年前,我出过一次车祸。醒来之后,过去的事就全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应该不是你们认识的纪念。我看过纪念的资料,我们俩无论性格,还是家庭背景,抑或是行事作风,都相差太多。如果我跟纪念是同一个人,那怎么解释一个人会有两种性格,以及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呢?即使,我也觉得很多事巧合得让人匪夷所思。”我实话实说地回答尚子涵。

跟资料记载的那个高傲虚荣的女孩完全不同的她,莫名地让我很有好感。

尚子涵僵立在原地看着我,沉默了半晌,开口,语气有些苍凉:“人都是会变的,以前不成熟,不懂事,经历一些事,自然就懂了。或许你真的不是纪念,因为纪念没有那么好的家庭。但是一个人真的可能会有两种性格,或者多种性格,如果她有精神分裂症的话。不过我看你,应该不会,你看上去很正常啊!哈哈,就当我瞎说吧!我只是看到你这张脸,有些感慨罢了。其实,我还挺想再见纪念一面的,一直想对她说句抱歉。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尚子涵怅然地说道,嘴角挂着苦笑,眼里隐隐地有晶莹的液体在闪烁。

我竟然有些动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沉浸在以往酸楚的回忆中的她。

我想,如果纪念还在,无论尚子涵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事,她都会选择原谅现在这个真诚的女生吧!

就算两年前,尚子涵的光芒盖不过“音乐皇后”莫紫茹跟天才少女纪念,但她也是音乐界赫赫有名的才女,就算她的家庭背景被人不齿,她的才华也没有人可以否认。

她应该能有个不错的音乐前程,可她突然放弃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放弃辛苦得来的一切,回到最卑微的起点,重新开始奋斗。

我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现在变得谦卑的女孩,喜欢她那双真挚的眼眸,以及真心微笑的脸上的那对梨涡。

“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乐队的排练室,很少回家,所以家里比较乱。现在床铺好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烧点开水,一会儿可以洗澡,然后还可以泡茶聊聊天。毕竟现在太早了,睡也睡不着。”将床单弄平,尚子涵随意地拢了拢短发,朝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谢谢!”我看着她道谢。

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微怔,眼里的神情有些激动:“其实,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跟纪念长得一样,让我可以发现,原来我可以毫不矫情地跟纪念相处,不尖酸刻薄,没有任何阴谋,心平气和地相处。你知道吗,这两年来,我想了很多,想起当年所做的一切,真的很无知、很可笑。我向来自负,一直不甘心才艺输给纪念,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不仅是才艺,我的人格也比不上纪念。与她相比,我真的很肮脏。”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现在不同啦,我不再需要使用任何手段,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就像子羽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们站的土地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音乐玩的是梦想,而不是手段,音符是让人快乐的,如果你连自己都不快乐,又怎么能演奏出让别人快乐的音乐?而我现在很快乐、很满足。呵呵!我今天的话比较多,你别嫌我啰唆啊。”

尚子涵说完,尴尬地朝我笑了笑。

我摇头,安慰地朝她浅笑道:“我的耳边向来没有人吵闹,太静了,反而让人觉得孤寂。你跟墨子羽都很好,没有什么比自由自在地生活更让人快乐了。有时候,自由也是种奢侈。”

我很羡慕有自由的人。

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说了也没用。

只要我还是欧子璇,我的父亲还是欧远洋,自由就不会属于我。

永远不会。

(2)

洗了个澡,我穿着尚子涵的衣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客厅里的音乐声悠扬好听,在这闷热宁静的夜晚听起来让人觉得心情怡然。

尚子涵正坐在沙发里作曲,手机被随意地丢在一旁播放着音乐。

看到我,尚子涵招手喊我过去,笑着问道:“你要不要看电视?”

我浅笑着摇头回道:“最近没什么好看的电视,都挺无趣的。”

“是吗?我不常看,所以不知道。那你自己先玩,茶叶在厨房里,开水在热水瓶里,冰箱里有零食跟冷饮,可以随便吃。累的话,你可以先睡,我要晚点再睡。”尚子涵朝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将毛巾放回了洗手间,拢了拢半干的短发,准备去卧室的阳台吹吹风。

夏日的夜晚,星光点点,月亮被笼罩在迷雾中,有种朦胧的美。

我把手机关机,因为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特别是父亲。

我只想任性一次,就这么一次,选择逃避来抚慰我再一次像傻子般被利用而受伤的心。

晚风吹干了我的头发,我渐渐有了睡意。

然而还没等我在床上躺下,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剧的敲门声,随之响起的是墨子羽焦急的大喊声:“尚子涵!快开门!快开门!尚子涵!”

我披好衣服走出卧室,看见尚子涵已经打开了门,墨子羽神情慌张地冲了进来。

“我奶奶突然晕过去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你那辆二手车还在不在?帮我送我奶奶去医院啊!”墨子羽紧紧地抓着尚子涵的手,急切地说道。

尚子涵满脸愕然地看着他,愣愣地说道:“车还在,不过那车是乐队老板不要了给我的,我又不会开,平时也是借给别人开的。据我所知,你也没有驾照啊!我们还是打120急救电话吧!”

“这里比较偏,他们过来不知道要多久,我怕奶奶出事啊!没事,你只要有车就行,她会开!对吧,欧子璇!”墨子羽突然看向我,期盼地说道。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嗯,如果车没坏,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车没坏!那我们快点走!墨子羽,你先去楼下把你奶奶背出来!我们去取车!”尚子涵催促道。

关了灯,三个人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谁也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就像晚上吃饭的时候,墨奶奶看上去还好好的,可没几个小时,她便晕倒了。

当我开着车,载着尚子涵到大门口的时候,墨子羽已经将他的奶奶背了出来。

琴心园到市中心的医院,正常速度,开车要半个多小时。

但好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整条大道上一路开过去都见不到几个人或几辆车,所以我下意识地加大油门,超速朝医院方向开去。

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医院。

医生们用病床推着墨奶奶去急救,我们几个则在外面等着。

这个夜晚突然变得莫名地难熬。

从医生那回来,墨子羽的脸色很难看。

尚子涵走了上去,担心地问道:“奶奶怎么样了?”

“说是脑中风,得住院!”墨子羽说完,脸色更加凝重了,眉宇间满是忧愁。

“脑中风治疗费用很高,你刚帮奶奶支付了治疗眼睛的手术费,身上还有余钱吗?”尚子涵突然想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担忧地朝墨子羽问道。

墨子羽沉默着,许久才开口:“唉,那笔费用已经是我的所有积蓄了。没办法,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酒吧老板,看能不能预支一部分演出费。”

“我这里还有点钱,可以先借给你。”尚子涵仗义地说道。

墨子羽感激地望着她,说道:“你的钱不是要用来付新房子首付的吗?琴心园一拆,我们就都要搬出去。你赚钱也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想酒吧老板应该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那等你明天问了再说,不行的话,来我这里拿点先用着。”尚子涵无奈地说道。

墨子羽揉了揉她那头紫色的短发,然后疲惫地在走道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尚子涵站在一旁,同情而又担忧地望着他。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插嘴说过一句话,但这并不代表我对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施以援手的想法,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当务之急是墨子羽缺钱。钱对他跟尚子涵来说,都有很大的用处,而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每个月爸爸都会往我的银行卡上存一大笔钱作为我的零用钱。如果碰上他心情好,或者我做了什么让他满意的事情,钱会给得更多。

钱,从来都不会成为我的困扰。

墨子羽整个晚上都守在奶奶的病床前,我跟尚子涵坐在一旁陪着他。

先前的睡意此刻早就烟消云散了。

疲倦的尚子涵突然头一歪,靠在了我的肩上。

“你们累的话,可以先回去。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墨子羽抬头,便看到了迷迷糊糊有些要睡着的她,便开口说道。

尚子涵醒了,打了个哈欠,脸上还带着睡意,嘴里拒绝道:“没事,等你奶奶醒了,我们再走。”

墨子羽点了点头,抱歉地朝我们说道:“唉,辛苦你们了。你们累的话,就在长椅上躺一会儿,或者,回车里睡会儿吧!等奶奶醒了,我再通知你们。”

尚子涵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子璇,你觉得在这里睡好,还是去车上睡好?”

她声音里的倦意很明显,看得出来,她在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椅子太窄,连侧身躺下去都有些勉强。

我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去车里躺一会儿吧!”

墨子羽目送我们离开,再三叮嘱我们有事电话联系。

我跟尚子涵一前一后地顺着走道走着。

估计是因为太困,她的身形有些晃荡。眼看她迷迷糊糊地就要摔倒,我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太困了!昨晚也熬了夜,今天又没睡午觉。”她很抱歉地朝我说道。

我宽慰地朝她扬起一抹微笑,没说话,只是小心地扶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尚子涵一坐进车里,就在后座上躺了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我躺在倾斜下来的驾驶座的椅子上,望着外面凌晨两点多的天色,睁着眼等待黎明的到来。

天一亮,我就要去银行取钱。

我不知道墨子羽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但我内心里真的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就当是感谢他在我孤寂灰败的日子里,带给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关怀吧!

(3)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此时我只能愣愣地看着取款机上的信息,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我的好几张储蓄卡和信用卡都被冻结了。

除了我那个冷酷的父亲,没有人会这么做,也没有人敢这么做。

把手机开机,没有任何来电提醒,这说明昨晚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我。因为他早就计划好了,一旦冻结我的卡,我在外面便待不了多久。

在我饿死之前,一定会乖乖地自动回去。

一切,他都算计好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跟孙悟空似的,无论怎么翻跟斗,都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尚子涵买完早餐过来喊我,看到我杵在那里,下意识地走了过来,惊讶地问道:“怎么了,你要取钱吗?卡上没钱了吗?需要的话,可以先跟我拿,我身上还有一些。墨子羽去酒吧找他老板了,不知道能不能预支到钱。要是不行,我还得回家一趟,把我忘带的银行卡带来,给墨奶奶付住院的费用。唉,虽然不想再过以前那种为了金钱、地位而追名逐利的生活,但我实在不得不承认,钱,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总是赚得没花得快。”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回家一趟,墨子羽他奶奶就麻烦你一个人先照顾着,下午我尽量赶回来。墨奶奶住院的费用,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你们就放心吧!”我将卡塞回了钱包里,咬了咬唇瓣,坚定地朝尚子涵说道。

“这么说,你是想取钱给墨奶奶付住院费?”尚子涵惊疑地问道。

“是啊!我欠他的!他帮了我很多,而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就算是报答吧!你先别告诉他,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虽然不清楚尚子涵与墨子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很怜惜彼此。

两年前有过传闻,说尚子涵曾经当过镜玥烨两个月的女朋友,如今,她却跟墨子羽走得如此之近。

这些,与我无关。

不管她跟墨子羽是朋友,还是超越朋友的那种关系,不管她是否还爱着镜玥烨,镜玥烨是否还记得她,这些事,我都不在意。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现在这个人,羡慕她跟墨子羽之间的默契而已。

我想把他们当朋友。

可是,我知道,我不会有朋友。

所以,能珍惜的时候,我还是想珍惜的。

“嗯!我会先保密的!你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哦!对了,你家住在哪里?如果有事,我可以去找你!还有,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留给我,方便以后联系!”

“我住在北海外滩别墅区2栋,我爸爸叫欧远洋。你去那里要是找不到我,可以直接报我爸爸的名字,周围的人都认识他的,他们会给你指路。电话号码我抄给你吧。”

“欧远洋?你说,你爸爸是欧远洋?”尚子涵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震惊,将手中的早餐放在了地上,摊开夹在胳肢窝里的报纸,指着上面最大幅的照片,急切地问我,“你爸爸是不是这个欧远洋,就是这个男人?”

“对,那个人就是我爸爸!”我朝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肯定地点了点头。

“来自外地的神秘富豪在维也纳城堡现身,其女酷似失踪的神秘少女纪念,一曲钢琴曲震撼全场。”

看了看上面巨大的标题,又看了看我,尚子涵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我惊疑地问她。

尚子涵看着我,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我想,我终于弄清楚一些困扰我已久的疑问了。等我整理好思绪,我再告诉你。不管怎样,不管你到底是谁,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并且可以跟你像现在这样和睦相处。不说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回医院照顾墨奶奶了。到时候再见。”

我不知道尚子涵到底想说些什么,但是我预感到她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事情,有可能是关于我爸爸欧远洋的,也有可能是关于我自己的。

她说以后自然会告诉我,所以,我也没有必要追问下去,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到墨奶奶那笔高昂的住院费。

跟尚子涵告别后,我在马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车驶出了很远,我朝后车窗望去,那个少女一直站在原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久久地僵立着。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能帮我解开我内心那么多的困惑吗?

(4)

回家的路上,经过别墅的外滩,一辆救护车与我们擦肩而过。

因为昨天下暴雨,外滩的潮水涨了很多。

看来,肯定是有人没预料到天气的恶劣,在那里游玩,所以出了事。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那个人不会是镜玥烨吧!

应该不会吧!

他是要求昨天见面的,如果出事,昨天就该被发现了,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有救护车过去呢?

镜家也是名门望族。

他失踪了一晚,他家里人怎么可能不去寻找?

所以,应该不会是他,不会的。

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别墅门口,我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压抑了。

不管怎么逃,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冰冷的牢笼。

“大小姐,你回来了。”看到我,本站在门口巡视的忠叔立刻朝我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弯腰说道。

昨天参加宴会时穿的那条黑色长裙已经被我换了下来,此刻我穿着尚子涵的衣服,站在忠叔的面前。

忠叔的眼里微微掠过一丝不安。

“大小姐,你穿成这样,要是被老爷看到了,他一定会不高兴的。我还是先带你去换件衣服吧!”忠叔担忧地说道。

我摇头拒绝,嘴里低喃道:“这衣服挺好的,干干净净,穿着也挺合身,不需要换了。我爸爸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妥协。

可是,我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

忠叔喃喃地不愿开口。

我伸手一把推开他,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吗?除了书房,他还能在哪里!”

“大小姐,你先别冲动。老爷现在心情不太好,你就这么闯进去,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啊!”忠叔一把拉住我,皱着眉头提醒我。

我没有朋友,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没有其他……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所以我不再怕了。

我从忠叔的手中挣脱开来,一头冲进了大门敞开的别墅中,径直朝楼上的书房走去。

我站在门口,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伸手敲门。

“进来!”门内响起男人惯有的冷冽嗓音。

我咬了咬唇瓣,拧开了门把。

似乎早就猜到我会回来,父亲的脸上没有一丝震惊。只是当他冰冷的目光掠过我全身的打扮时,他的眉头骤然蹙紧了。

“回来了。”

没有责骂,没有发火,他只是平淡地开口说了这么几个字。

这样的平静,让我更加觉得毛骨悚然。

“爸,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父亲放下手中的笔,将桌上的文件理了理,点燃了烟,半躺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冷眼瞟着我,说:“想谈什么?”

“我想要钱。”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要钱做什么?给姓墨的那个小子吗?”他冷笑道,眼里掠过一丝鄙夷。

他全都知道,我根本不需要隐瞒,只需要说出我想要的。

“嗯,是给他没错。”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因为你希望我回家。”

我猛然抬起头迎上父亲冰冷的目光。

他冷笑,目光锐利,吐出一串烟圈,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是爸爸您在跟我讲条件。您冻结我的卡,让我取不出一分钱来,不就是想逼我回家吗?现在我回来了,不过是想要拿点东西作为交换。我是爸爸您一手教出来的。您知道的,这两年,我一直很听您的话,为您做过很多事,从来不问对错。我一心信任爸爸您,可是您呢?您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跟我打招呼就利用我。汪显至的事是这样,昨天宴会的事也是这样。爸爸,我是人,不是玩偶。就算您不喜欢我,您大不了直接赶我走,不需要这么伤害我。”

我的话让爸爸久久地沉默了。

半晌,他冷峻的表情松懈了一些。

“要钱可以,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像昨天那样,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跑掉。你知道我的手段,我向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我答应您,以后无论您怎么利用我,我都不会反抗。不过,我还有个要求,你得答应把琴心园那块地送给我,至于其他的一切,我都会完完全全听从您的安排。”攥紧拳头,我在父亲逼迫的目光下,咬着牙说道。

我的自由不是钱就能买到的。

父亲眯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半责骂半叹气地开口:“你要那块地还是为了那个穷小子吧!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事?子璇,你要记住,千万不要随便爱上一个人。爱情一旦遭遇背叛,会比毒药还让你生不如死。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谁也不会真正对你好。你觉得我利用了你,但是以后你就会知道,当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只有我这个父亲会守着你。那块地,我可以给你,不过你也要答应,不要再跟那个姓墨的有任何瓜葛。一个要求换一个要求,很公平。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谢谢爸!”

我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我提出的请求。

琴心园那块地虽然与维也纳城堡完全没法比,可是如果开发得好,盈利性很强的。父亲明知道我要那块地是想帮墨子羽他们保住居住权,并无利益可图,可他还是答应了。

也许他对我并不是真的绝情。

就像他说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我,他这个父亲会永远守着我。

我的鼻子莫名地有点泛酸,我一直以为,他很不在乎我。

“爸,您放心,我没有爱上任何人。因为,我不懂爱,也不想去爱,我怕成为另一个您。虽然您不让别人跟我提我妈的事,但我知道,她一定深深伤害了您,所以您才会如此恨她。连您这样的人都会被爱情所伤,足可见爱情有多毒。我想帮墨子羽,只是因为我看到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他就像五月的阳光一样,能温暖周围的人。其实您跟我一样,您也一直生活在冰冷的世界中。我不知道您渴不渴望温暖,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曾经被温暖过,那么那个人就会特别想留住那样的温暖,只是纯粹地想保存那份暖心的感觉,无关其他。不管怎样,我很谢谢您,谢谢您答应了我这样的要求。”我声音微颤地朝父亲说道,眼睛有些湿润。

父亲又一次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很孤寂。

他应该比我还寂寞。

幽幽的烟雾被吐了出来,父亲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紧蹙的眉心,伸手朝我摇了摇,语气沧桑地说道:“别说了,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我从父亲的书房里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是我第一次敞开心扉跟父亲说这么多话,说完,整个人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身体中压抑已久的液体仿佛都要倾泻而出,我有点想哭。

(5)

“忠叔,你帮我去一趟医院,把一个七十六岁,名字叫杨文心,因为脑中风住院的老太太的医疗费偷偷交了,并且让人把她换到VIP病房。”从楼上下来,我把忠叔喊进来,吩咐道。

我又一次成了笼中鸟,只能在规定的范围里活动。

忠叔点了点头,却不急着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忠叔,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忠叔迟疑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开了口:“大小姐,你别嫌忠叔啰唆,忠叔也是为你好,说的话不会害你的。上次我从学院接你回来,你不是从镜玥烨少爷手里拿了一张字条吗?我是当仆人的命,眼尖,所以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本来我不想提的,但是今天有人在外滩的海边发现了晕倒的镜玥烨。他昨天应该是冒雨等你,可是你跟先生参加宴会去了,没去海边。我在开车的时候,其实看到镜少爷了,不过碍于先生就在旁边,我没有开口。我想镜少爷应该等不到人会自己回去的。哪知道,他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晕倒被潮水卷了进去,又推回了岸边才被人发现。忠叔我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我觉得,不管先生要求小姐跟什么样的人相处,小姐你又喜欢跟哪种人相处,就这事,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看看镜少爷比较好。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解释得清清楚楚,没有误会吗?”

忠叔的话让我震惊了。

我没有料到,原来看似用情不专的镜玥烨其实是一个这么执着的人。

我不敢想象,如果潮水没有将他推回岸边,后果会是怎样的,他是不是就此被海水吞没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不到人不是可以离开吗?

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纪念啊!

不过现在,我不敢再这么确定地说我不是谁,因为昨天在宴会上弹的那首《天使在地狱》至今都让我深感不安。

要想弄清楚一切,就得知道我那段被遗忘的过去。

可是,知道这一切的人,这个家里只有父亲、二叔还有忠叔,因为其他人都是后来聘请的。

忠叔对爸爸忠心耿耿,他一定不会说的。

最有可能告诉我这一切的就只有二叔了。

但是二叔在宴会上就没看到人影了,直到现在都未曾出现。

他去哪里了呢?

“好的,忠叔,你帮我查一下镜玥烨住在哪家医院,我这就过去看看。”

“是,大小姐!我马上去查!”

送走了忠叔,我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

假如见到了镜玥烨,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为什么从听到那个人出事后,心口就一直闷闷的?像被什么厚重的东西死死地压住了一样,憋得很疼。

脑袋又开始疼了,仿佛要撕裂开来。

我用力地抱着头,紧咬着嘴唇,等待着疼痛过去。

我到底是怎么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努力想找回记忆时,就会头疼?

“欧小姐,你好,镜玥烨少爷就住在顶楼左边最里面的那个VIP病房。”来到忠叔帮我查到的医院,前台的护士小姐很有礼貌地跟我说道。

我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天堂鸟走进了医院的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反光玻璃映出我的脸。

就算出来的时候,我刻意地往脸上涂了些粉底液,抹了点腮红,但我的脸看上去依旧有些憔悴,估计是头痛折腾的吧!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

我走出电梯,停在空荡荡的走廊中间,望着左边的走廊,心微微地抽痛。

明明很怕靠近,怕之后见面会尴尬,可是,我的眼前极快地闪过一些画面。

昏暗的走道里将我压靠在墙上的红衣少年。

夜色下带着我奔跑的少年。

天蓝色的海边抱着我沉睡的少年。

优雅地回眸朝我微笑的少年……

每一个画面掠过,我的心就一阵比一阵抽疼。

画面中的我,像我又不像我,每一个模糊的影像,都让我不敢错过。

我的心疼得越来越厉害,有些支撑不住的我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手握着那束橘红色的天堂鸟,一手捂着涨疼不已的心口。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出现那样的画面?

那些是我的记忆吗?

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拥有那些记忆?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不行,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现在在医院,我要镇定。

艰难地安抚好自己激动的情绪,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努力装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朝镜玥烨的病房走了过去。

手刚刚放到病房的门把上,一个低柔哀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握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僵住了。

“烨,求你吃点东西好吗?你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你的烧还没有退。你不知道,你刚被送过来的时候,都烧到四十度了。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儿被发现,就连神仙都救不了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她不来,你为什么还要傻傻地一直等下去呢?如果她是念姐,她怎么可能会不来见你?烨,别再折磨自己了,别再折磨我了,好吗?”

我站在门外,沉默地望着端着碗朝镜玥烨苦苦哀求的莫紫茹,没有要闯进去的意思。

胸口的疼痛一直都在,未曾减缓过。

看到坐在床上、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至极、再也明媚不起来的美丽少年,我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滚!你给我滚!都是你!都是你跟你妈的错!要不是你缠着我不放,你妈就不会那么对纪念,就不会害得她被关进精神病院,她就不会在那场火灾中消失。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镜玥烨突然大吼起来,伸手用力地推开了坐在床边的莫紫茹。

没来得及躲闪的莫紫茹没抓稳手里的碗,碗掉落下来,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粥洒在她白嫩的手臂上。

她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很痛,因为她背对着我的脊背在剧烈地颤抖着。

“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该爱上你!是我自私,是我小心眼,是我不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她,从来没有!为什么你跟所有人一样,都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我没有!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消失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她。这样,你会不会像怀念她一样怀念我?烨,不管我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看在我这么爱你的分上,你能不能在我死后,不要忘记我?”

莫紫茹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哭喊起来。

镜玥烨有些自责地想拉住她,却来不及了,她已经弯下腰,捡起一块碗的碎片,就要朝自己的手腕上划下去。

医生说她有严重的抑郁症,一受刺激就很有可能做出偏激的事。

我正想着要不要冲过去阻止,就看到镜玥烨反应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那碎片割在了镜玥烨阻挡的手臂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吓住了情绪激动的莫紫茹。

“烨!你流血了!呜呜呜,你没事吧!烨!烨!你别吓我!我去叫医生来给你止血!”莫紫茹惊慌失色地哭叫道。

镜玥烨紧紧地抱着她,无力地开口:“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想过你的感受,对不起。我不该怪你的,不该怪你的!阿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镜玥烨的话终于让莫紫茹抑制已久的情绪崩溃了。

莫紫茹用力地回抱着他,语无伦次地哭着说道:“烨,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再也不会了。只要你相信我,我就再也不会了!烨!你忘不了念姐没关系,我也忘不了她,我们一起记住她好吗?”

“好!”

呼叫铃被按响,医生护士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我站在门外,慢慢地松开了门把上的手,将怀里的那束天堂鸟放在了门边,默默地离开,没有去打扰病房内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我的离开就如同我的到来一样,都是无声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滚落了下来。

我伸手一擦,才发觉竟然是眼泪。

我为什么会哭呢?

为什么会感到心口有一种被挖掘般的疼痛感呢?

为什么会觉得有种被遗忘的悲哀呢……

奇怪,我明明不懂得爱,为什么心里会觉得如此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