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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樱花的眼泪

第三章 樱花的眼泪

书名:浅夜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1374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2

我也有过像所有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一样宛若水晶般纯净的时候吧!那时的阳光应该是明亮耀眼的,那时的樱花应该不知道眼泪为何物。

(1)

夜色暗了下去,又一个夜晚将至。

“子璇,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二叔张开双臂拦在我的车前,紧张地问道。

我朝二叔微微地笑了笑,老实回答:“二叔,你知道的,我心里很烦躁,想出去兜兜风。”

“可是,子璇,你刚拿到驾照,独自开车上路不安全。要不,二叔陪你去兜风吧!”二叔担心地说道。

我摆了摆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开车的技术很好的!二叔,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听说这个城市的夜景很不错,反正这么早我也睡不着,所以想一个人去看看。”

见我很坚决,二叔只好点点头,说道:“也好,难得你爸将我们赶出来。现在我们俩单独住,你才有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唉,你也别怪你爸管你管得太严,他有他的理由。你要多体谅他!”

“嗯,我知道了,二叔,我没怪他!不说了,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说完,我朝二叔挥了挥手,然后踩下了油门。

二叔这辆新款宝马果然是好车,提速很快,开起来感觉很爽。

我开着车冲了出去,隐约听到身后的二叔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可是,我已经来不及回答了。

沿着两边种满茂密的白桦林的香榭大道开了很久,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来这个城市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单独晚上出门,身边没有父亲,没有二叔,没有忠叔,没有保镖。

这样宁静的夜晚让我有些迷茫。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竟然把车开到了上次那个酒吧。

似乎那个人是我在这里唯一算有过朋友般的交情的人了。

我将车停在一旁,张望着酒吧附近的环境,寻找着那个背着吉他弹唱的身影。

其实根本不用多加寻找,只要循着音乐走,自然能找到那个人。

我随意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依旧点了一壶普洱茶。

墨子羽仍然像上次那样,坐在酒吧外的露天舞台上的表演席上,手指灵活地拨着琴弦,嘴里低低地吟唱着蓝调情歌。

这是我第一次听清他到底在唱些什么。

“花开得有一点慢风吹得有点快

樱花盛开

不是梦中的虚幻

来不及看那繁花开

眼泪已流下来

随之逝去

不是孩童的梦说散就散

痛痛的,别让我缅怀

那樱花开了就凋零

思绪紊乱了

留给我一道伤口

眼泪落下了

浇湿了樱花的冢

痛痛的,别让我缅怀

逝去了别流泪别再做梦

所有的执着如那樱花盛开

风吹过的瞬间凋零得更快

樱花的眼泪

花开得有一点慢

风吹得有点快

樱花盛开

不是梦中的虚幻

来不及看那繁花开

眼泪流下来

随之逝去

不是孩童的梦说散就散

痛痛的,别让我缅怀

那樱花开了就凋零

思绪紊乱了……”

曲终,台上的少年礼貌地站起身来朝客人们鞠躬致谢。

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沉静在那伤感的音乐中未反应过来,许久许久,雷鸣般的掌声才响起。

“墨子羽,太棒了!再来一首!”

“是啊!我也要点一首!”

“我也要!”

“子羽!再唱一首嘛!唱得太好了!”

……

客人们争先恐后地要求继续点唱。

墨子羽微笑着,抱歉地拒绝:“不好意思,有朋友来找我,所以今天的表演就到此结束了。大家喜欢听的话,下次我可以多给你们唱几首。”墨子羽说完就从台上走了下来。

我惊讶地扫视着四周,想看看他哪个朋友来找他,可那家伙竟然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讶异地望着坐在我桌旁的墨子羽,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家伙说的朋友不会就是我吧?

“我好像不记得交过你这个朋友啊!你坐我旁边干吗?我跟你很熟吗?”我没好气地瞪了墨子羽一眼。

墨子羽笑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开口:“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吗?我已经坐了下来,而你也没有赶我走,这样就行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往玻璃杯中斟了杯烧开的普洱茶,吹凉,小口地喝着,完全把身旁的人当成了空气,心中却因为这缥缈的“空气”而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孤寂。

其实就像他所说的,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他。

当然,如果排斥他,今晚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就是为了寻找他而来的。

“都这么晚了,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啊?”

手臂突然被碰了一下,我蓦地抬头,看到墨子羽正对着我笑,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在我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弹着。

我有些生气地抽回了手,放下手中的茶杯,冷脸对着他道:“别自作多情了,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你不是来找我的,那干吗要坐在这里?这边的座位明明是老板专门提供给客人听歌用的。这里唱歌的人就我一个,你不是来找我,还能找谁啊?还不承认!”墨子羽嗤笑了一声,别过头去翻着白眼说道。

我一时无从辩驳,只能理亏地埋头继续喝茶,嘴里嘟囔了一声:“我只是来听歌的,又不是来找你的。”

墨子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敲着桌面道:“哈!欧大小姐真是死鸭子嘴硬,来找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无语了。

有些人,你根本跟他说不清楚,可是你又忍不住想要跟他说些什么。

有时候你明明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可是当遇到那个人时,又极力地掩饰,说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

我将其称之为——墨子羽的怪圈。

“我坐这么远,你怎么还能看到我?”气氛僵了许久,终于,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墨子羽惊愕地看着我,仿佛想要把我看穿似的,认真地看着,然后又一次笑出了声。

“我说,你要是真的不是来找我的,干吗要在意我能不能看得到你?特意找一个这么偏的角落坐,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吧!傻瓜,从台上往下看,再偏都能看得到。更何况是你欧小姐这么显眼的人呢!”

我的脸有点发烫。

假装没听到他的嬉笑声,我再度沉默地喝茶。

“都快九点了,我下班了,你再不说有什么事情找我,我就走了啊!”见我不说话,墨子羽伸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我的时间消磨完了,茶也喝完了,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压抑了。

我想,离开的不应该只有墨子羽一人。

“我只是来喝茶听歌的,真的没事找你。你回去,我也回去,大家就此告别。”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掌拍在墨子羽的肩上说道。

墨子羽惊愕地看着我。

等他回过神来,我已经坐进了车里。

墨子羽用力地拍着车窗大喊:“喂!我不管你到底是发什么神经来这里。不过,反正你有车,能不能顺路送我一程?这么晚打出租车回去很贵的,我是穷人,你知道的!”

我无奈地打开了车门锁。

墨子羽见状,赶紧钻进车里。

“去琴心园!”墨子羽还真把我当成了出租车司机,生怕我不知道般说道。

我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倒也不是很反感。

反正现在还早,送他回琴心园也未尝不可。

车子在宽阔寂静的大道上行驶着。

没见过世面的墨子羽像好奇宝宝似的,在车子里乱动乱摸着。

我本来是因为心情烦躁来寻求平静的,可是,现在看来,连方才喝茶时的平静都被消磨完了。

(2)

半路,经过药店的时候,墨子羽突然喊“停车”。

我赫然有种被人当人力车夫使唤的感觉。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药店买点东西。”

墨子羽说完,便将手中本来抱着的东西全丢在了座椅下,没等我开口,已经开门冲下了车。

我望着刚才经过还没关门的超市时,他坚持下车买的蔬菜水果,此刻被随意地丢在二叔视若珍宝的车内,瞬间感觉一阵头痛。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竟然会答应墨子羽送他回家。

我跟他又不熟,干吗要做这些事啊?

要是二叔看到他的车子里放了这些东西,我想他一定会难过极了。

我弯腰将座椅下的蔬菜水果稍微整理了一下。看着这些超市大减价的食物,我联想起墨子羽脸上那像捡了大便宜似的表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明明长得一副清新脱俗的样子,可是说的话、做的事都充满了世俗味。

也许,这不叫世俗,这叫人性,是我这两年来在家里感受不到的那种普通人的简单、快乐、满足。

“欧子璇,帮我开一下车门,我手里拿了东西。”

遐想间,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我微微回过神来,才发现买药回来的墨子羽正在车外朝我大喊着,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

我很惊讶,他没事买那么多药干吗?

我给他开了副驾驶座位旁的门,才发现他手里的那包东西,除了中西药外,还有其他的。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烤地瓜?”墨子羽边将手里飘香的食物朝我递了过来,边微笑地问道。

望着眼前那已经剥了皮的金黄色地瓜,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

从学院一回到家就被父亲训了,之后跟着二叔去另外一套公寓避难,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以致忘了吃饭。

听到我的肚子叫,墨子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睁大眼睛惊叫起来:“你还没吃晚饭吗?肚子怎么叫得这么大声?”

我顿时觉得很难堪,脸有些烫。

墨子羽似乎没发现我的尴尬,索性连他准备自己吃的那个地瓜一起塞到我的手里,嘴里唠叨道:“别说我做男人的没风度哦!我把夜宵都让给你了!你没吃饭干吗不早说?早说的话,我就带你去吃季氏面馆的炸酱面。他们要十点多才关门,我们走的时候去吃还来得及。不过现在来不及了!唉,你不知道那里的面有多好吃,我每次去都要吃两大碗!”墨子羽边说边回味般地舔了舔殷红的唇瓣。

我两手握着地瓜,看着墨子羽极力赞许的样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吸引了出来,不由得好奇地追问道:“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我看上去像骗你的吗?”墨子羽不满地朝我翻了一记白眼。

“不像是骗人,倒像是没吃过好吃的。”我毫不给面子地老实说道。

墨子羽冷哼了一声,道:“就你大小姐世面见得多,我们这种穷人哪吃得到高级酒店那些山珍海味啊!”

我被他那嘲讽的语气弄得有些生气,“啪”的一声按下车门锁,冷冷地瞪着身旁惊愕的他,说:“你给我下车!”

墨子羽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双眼眸在黑夜里显得更为深邃。

“干吗,这样就生气了啊?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不下车,还有一会儿就到我家了,大小姐你送佛送到西,就别跟我这种粗人计较了,吃完东西继续开车吧!”夏夜的晚上,白衣少年像无赖般抱着座椅不放,瞪大眼睛朝我喊道。

我推不动他,只能干瞪着眼不说话。

车子就这么停在空旷的街道上,整条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虫鸣的声音从路边的灌木丛中传出,为这孤寂的夜晚增添了几丝热闹和欢快。

墨子羽不愿意下车,我也赌气地不愿意继续开车。

被丢在一旁的地瓜开始慢慢地变冷。

终于忍受不住那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我不再顾及是否会再被墨子羽嘲讽,直接拿起香软微凉的地瓜大口吃了起来。

“大小姐,我们真要这么一直在大马路上僵持下去?算我错了好吗?你还是快点开车吧!”最终还是墨子羽忍不住先开口,朝我投降。

我将嘴里的最后一口地瓜吞掉,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喃喃地说道:“我觉得这里风景不错,待一个晚上倒也可以。”

这话是真的,不是因为赌气,而是我真的觉得,四周的环境很有夏夜独特的清凉气息,如若可以,在这里睡一觉倒也未尝不可。

没有哪一处地方比大自然本身更让人觉得放松。

对!放松!

其实我要的只不过是一次放松的机会罢了。

两年了,这两年,活在父亲控制下的我,神经永远高度紧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我有时候想,要是我不是欧子璇该多好。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是欧远洋的女儿,我就可以过普通女孩子该过的生活,不需要在充满尔虞我诈的商场中,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生存着。

天窗被我打开,我坐在车内,伸展着双臂,微微地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着午夜新鲜的空气。

这一刻,我想一直就这样待着,永远不要走了。

但是,不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身旁还有一个他。

有他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安宁。

(3)

“喂,墨子羽,你今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两个嗓音突然同时响起,墨子羽跟我都愣了愣,表情都有些尴尬。

“要是我告诉你那首歌的名字,你就开车。其实我也觉得这地方挺好的,如果你让我陪你在这待一夜我也乐意,但问题是,我奶奶还在家里等我!你也知道她眼睛不好,最近又老犯胃疼,我还得赶回去照顾她呢!”僵持了几秒,墨子羽沉不住气地朝我说道。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药袋子,点了点头:“可以,那你先说。”

“歌名叫《樱花的眼泪》。很普通,没什么特色。”墨子羽耸了耸肩,表情有些淡漠。

我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许哀伤,可是找不到。

他唱歌的时候流露的那种伤感现在完全无迹可寻。

“这首歌是你自己创作的?百分之百原创的?”我试探性地问道。

墨子羽看着我,目光微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嘴角又挂上了邪气的笑:“是啊!是不是觉得很好听,觉得我很有才华,心里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啊?”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翻着白眼道:“别自以为是了!我只是觉得你在歌里自比樱花,一点儿都不大气罢了!”

墨子羽满不在乎地继续笑:“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啦,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我本来就不大气啊!好啦好啦,问也问完了,说也说完了,现在可以开车了吧!都快十一点了,我奶奶肯定急坏了。”

我没再继续跟墨子羽纠缠下去,再度转动方向盘,朝琴心园的方向开去。

他说的没错,已经很晚了,我也得回公寓了。

中途再也没有停留过,我将墨子羽送到琴心园时,他那看不见的奶奶早就拄着拐杖等在了大门口。

佝偻苍老的身影在门口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凉。

一听到停车的声音,老人的脸上浮现出惊疑的表情,侧着头问:“是不是小羽回来了?”

墨子羽嬉笑着走上前去,扶住他那要走过来的奶奶,怀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

“奶奶!是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了些减价的蔬菜和水果,后来又给你买了些药,所以回来晚了!要不是遇到熟人送我一程,估计会更晚!奶奶,你放心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出什么事的。你身体不好,以后就算我晚回来,你也别出来等我了!”墨子羽一手揽着奶奶的肩膀,一手抱着东西说道。

此刻,对于墨子羽嘴里对我们是“熟人”的定论,我没了先前的反感。

其实,我内心是需要朋友的吧!

没等墨子羽带着他奶奶来见我,我已经驱车离开。

我已经在外面逗留很久了,也该回去了。

车里还有墨子羽落下的苹果跟茄子,我整理了一下,总觉得直接丢掉好像有种说不出的不尊重,便将它们丢在一旁,打算以后再处理。

打开车载音乐,舒缓的音乐声飘了出来,可总是没有我想要寻找的那种感觉。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坐在椅子上浅唱低吟的样子。

独特伤感的旋律挑动了我的某根神经,我开始走神。

“花开得有一点慢

风吹得有点快

樱花盛开

不是梦中的虚幻

来不及看那繁花开

眼泪已流下来

随之逝去ww不是孩童的梦说散就散

痛痛的,别让我缅怀

那樱花开了就凋零

思绪紊乱了

留给我一道伤口

眼泪落下了

浇湿了樱花的冢

痛痛的,别让我缅怀

逝去了别流泪别再做梦

所有的执着如那樱花盛开

风吹过的瞬间凋零得更快

樱花的眼泪……”

明明只听过一遍的歌,我却一字一句记得格外清晰。

其实我原本并没有嘲讽墨子羽的意思。

他将自己孩童时的梦比作盛开的樱花,还未来得及观看便已凋零。

我不自觉地想起了他家陈旧的墙上那张肖邦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瞬间明白了蕴藏在歌声中的意义。

原来,就算表面装得再不在意,他的内心还是受了伤。

一个明明很有才华的少年,好不容易考上梦寐以求的音乐学院,却因为无权无势被刷了下来,只能在酒吧卖唱求生,怎么可能一点遗憾、伤感都没有?

心里莫名地萌生出一个想法,我突然想帮他建造一个舞台,或许,站在舞台上的他也将会像明星一般璀璨。

只是,我到底为什么想帮他呢?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笑着说我们是“熟人”,还是因为他身上有我从未拥有过的快乐和温暖?

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吧。

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然而,如若一个人什么疑问都没有,任何事都解释得清楚的话,那他就不是人了。

是人,就永远无法完全左右自己那繁复的思想。

(4)

我回到公寓的时候,二叔还没有睡觉。

看到外面停着几辆黑色的奥迪车和一辆劳斯莱斯加长房车,我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额头上被刘海遮住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咬了咬嘴唇,全身紧绷地走进了屋子。

二叔战战兢兢地站在大厅里,看到我进来,朝我使了一个眼色。

一进屋,我就感觉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强劲的压迫感。

“爸!”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语调艰涩地朝那人唤道。

冰冷磁性的嗓音响起,我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上来。

“这么晚,去哪里玩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晚上没什么事不要出去乱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欧子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男人手中的茶杯被用力地砸向地面,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我紧咬着唇,身子忍不住地发抖。

我承认,我内心向来都是惧怕他的。

因为他对谁都是那么的冷酷、严格,绝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而有所改变。

“我……我只是出去吹了一下风,一不留神,便回来晚了。爸,我知道错了。”我攥紧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艰难地为自己辩解。

父亲阴鸷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冷哼了一声,说道:“真的只是吹风吗?那迪摩尔酒吧那个唱歌的男孩又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竟然还送他回家?如果我没记错,琴心园是我刚买下的地,那男孩怎么还住在那里?为什么还没搬走?”

我惊愕地望着表情冷峻的父亲,有些难以置信地发问:“你派人跟踪我?为什么要跟踪我?爸,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傀儡,我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生活。我出去见个朋友有错吗?”

“见朋友是没错,但是你不该见那种人。那小子是什么身份,怎么配跟你做朋友?欧子璇,我警告你,不准再跟那样的人来往,你该交的朋友,是贝多芬学院跟肖邦学院的那些家里有权有势的学生。是像镜谈的儿子镜玥烨那样的人!我养你,可不只是养个女儿!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只要你还是我的女儿,你就该听我的话,按我的要求去做!”父亲毫不留情地朝我吼道。

我完全沉默了。

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人,他的话无人敢违背,不然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想要酒吧那穷小子没事,你就给我老实点,继续做个本分的大小姐,别想反抗我!”

父亲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有些人,有些事,本来就跟你处在两个世界,注定没法共处。

只是,为什么我觉得那个世界的人,要比我原本所在的这个世界,来得熟悉、亲近得多。

一阵责骂过后,父亲要求我回家,向来习惯与我们同住的二叔自然也一起回去。

豪华的加长房车平稳地驶向北海外滩。

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

夜空漆黑如墨,月光被迷雾遮盖着,一片朦胧,黑色的天幕上不见一颗星辰。

我的心就像这漆黑的夜一般,压抑,找不到突破口。

(5)

一连几天,我都发觉有个人一直跟着我。

每次我回头,她就会紧张地躲开。

我想她一定不知道,从她第一次跟在我身后时,我就发现她了,之所以假装不知道,是因为我想看看,她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可事实上,她除了偷看我,什么都没有做。

天气变得更加闷热了,我坐在粗壮的梧桐树下,低头搅拌着手中的冰激凌。

耳边传来梧桐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小心地移动的声音。

我的耐心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勺子,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喷水池,冷冷地说道:“出来吧!夏天虫子多,你躲在树后面没有虫子咬你吗?”

我说完便站起身来,朝右边走了几步,将没吃完的冰激凌丢进了垃圾桶,再转身时,便看到莫紫茹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慢慢地挪到了我的面前。

与之前我在资料上看到的照片上的她不同,她的头发已经剪短,不是照片上的大波浪,而是烫成了梨花头。

她的脸也没有照片上的那般水润,显得很苍白。

粉红色的雪纺碎花裙将她瘦弱的身躯包裹得玲珑有致,也使娇小的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念姐……”莫紫茹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抿了抿粉色的唇瓣,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地喊道。

我瞬间有些头痛,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要解释多少遍,他们才会相信我不是纪念。

“你认错人了,我是欧子璇!不是你的念姐。”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我耐着性子,冷冷地对那个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女孩解释道。

听到我的话,莫紫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表情局促不安:“念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故意假装不认识我?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是我心胸狭隘,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两年来,我没有一天睡得好。很多人都说是我害死了你,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我害了你。精神病院的那场大火是意外,不是我放的,可你确实是被我妈弄得关进了那里。不管怎么样,是我间接害了你。我每天晚上睡觉,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你面色乌青地看着我,跟我讨命。我都不敢睡觉。他们说我得了抑郁症,让我吃药,我不吃。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惩罚,都是因为我以前对不起你而受到的惩罚。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念姐,你能原谅我吗?”

莫紫茹越说越激动,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太多闲工夫跟她为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争辩,想要离开,却被她伸手紧紧地抓住了胳膊。

“念姐,你能原谅我吗?”莫紫茹睁大眼睛,不死心地追问道。

我回头看着她,目光带着冷漠,冷冷地开口:“你既然无心害她,为什么还要求她原谅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晚上有什么睡不好的?还有,我重申一遍,我不是你要找的纪念。如果是我,我连被害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们。”

将莫紫茹的手用力地掰开,我冷漠地转过身去,徒留那个少女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任由风吹乱了裙摆。

“纪念,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身后传来莫紫茹凄厉的哭喊声,我铁着心,没有回头。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她要找的纪念,为什么还是不死心。

蓦地,一道闷响传来,然后是路人惊恐的尖叫声。

“不好了,有人晕倒了!”

“是莫紫茹!快去喊人帮忙!”

“喊谁啊!谁敢帮她呀!要是被她的家人知道,还以为是我们害得她晕倒的!”

“那怎么办?”

“找老师!”

……

我的心也许还没有完全冷掉,最终,我还是回了头。

望着被遗弃在一旁、昏倒在地的瘦弱少女,我的眼里掠过一丝怜悯。

这个女孩,曾经是那么的不可一世,是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的公主,却最终因为一场没有结果的痴恋,搞得身败名裂,身心受损。

纪念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将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弄得如此狼狈?

纪念,莫紫茹,还有那个镜玥烨,他们之间,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个消失了,一个抑郁着,一个心死了?

(6)

“她的抑郁症很严重,心里对某些事的想法得不到抒发,经常会出现自杀的念头和行为,这也能解释她手上那几道割痕是怎么来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晕倒,一是因为夏日天气太过闷热,二是因为抑郁症导致她的神经太过压抑敏感,一受到刺激就很容易晕厥。我们建议她接受心理辅导,治疗她的抑郁症。”

医生的话久久地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坐在医院高级病房里的沙发上,望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莫紫茹,兀自沉思着。

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像皇后一般高傲的莫紫茹吗?

此刻的她,如同折翼的孔雀一般,早已没有了以往耀眼的光彩。

我整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手表上的分针嘀嗒嘀嗒地转动着。

我已经让管主任通知莫紫茹的家长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有人过来?

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在这里坐了大半天了,眼看黄昏将至,我有些着急了。

最近被父亲要求按时回家,我不可能继续陪这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女生。

可是,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此离开,我又狠不下心来。

看着病床上可怜地蜷缩着的女生,我有些于心不忍,胸口微微有些难受。

“水!水!”

沙哑的嗓音打破了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睡梦中的莫紫茹发出的呓语。

我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尽量不弄出声响,走出了病房。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将要下雨的缘故,今日的黄昏比往日阴沉很多。

医院的长廊上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踩着潮湿的地板,走到走廊转角处的饮水机那里,弄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热水,然后往回走。

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莫紫茹还没有醒,但是她已经换了个睡姿。

我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空出一只手,将莫紫茹的头小心地抬起,将水小心地喂进她的嘴里。

似乎被水呛了一下,莫紫茹微微地咳了几声,将我的手推开,意思是不想再喝了。

我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上,再把她放回床上,让她继续睡觉。

也不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反正从中午我把昏倒的她送过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醒过。

我没有回到沙发上坐着,而是继续站在床边,盯着莫紫茹放在被子外的手看。

那双手,很瘦,很白,也很小,只是手腕上裹着蕾丝的地方隐约透出几道深紫色的割痕。

那些伤口当初一定很疼吧!

既然疼,为什么还要割呢?

虽然,那手腕上的伤痕让我有些动容,但是同情归同情,不代表我赞同这样自残的方法。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伤害自己更愚蠢。

就算发生再大的事,也不该伤害自己。

沉思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管主任打来的电话。

怕吵醒病床上沉睡的可怜人,我赶紧加快脚步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里,还没等我按下接听键,管主任的声音已经在我的背后响了起来。

“欧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我回过头,便看到戴着黑框眼镜的管主任朝我挥手喊道。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个是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一个是我有些眼熟却又感到陌生的美丽女人,还有一个,则是不久前刚见过面的耀眼而忧伤的少年——镜玥烨。

除了管主任,其他人看到我时,都惊愕万分。特别是站在中间的那个漂亮女人,仿佛见到鬼一般,那张风韵犹存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你说的送我家阿茹过来的同学就是她?”那女人有些难以置信地拉住管主任,惊疑地问道。

管主任愣愣地点头,回答道:“对啊,就是欧小姐送莫紫茹过来的。”

“欧小姐?”女人诧愕地低喃道,转头看向我,目光锐利而冰冷。

“什么欧小姐,她明明就是纪念!”女人突然尖厉地喊了起来,面容扭曲地朝我走了过来。

“你没死!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两年不出现?你知道你把我女儿害得有多惨吗?就是因为你消失了,大家都把罪责推到她的身上,她才会受到千夫所指的唾骂,以至于承受不了,患上了抑郁症。你没走的时候,她就已经因为你自杀过一次了!你消失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你而自残、轻生。纪念,你到底是什么魔鬼?为什么那么多人死了,你还活着?”眼前的女人近乎疯狂地朝我咒骂道。

从她的话中,我知道,她是莫紫茹的母亲。

传说中那个优雅美丽的“钢琴女王”柳善意,原来,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撒泼的泼妇。

既然她是柳善意,那么一旁那个斯文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老公莫光迪了。

还有那个从头到尾、目光低垂着未说话的镜玥烨,是他们名义上的未来女婿。

果然是一家人,一样地认不清人。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您恨的那个纪念长得相似,但我还是得告诉您一声,我不是纪念。我叫欧子璇。再说一遍,我姓欧,叫欧子璇,我的父亲是……”

“大小姐!”

我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了忠叔的声音。

我抬头看到忠叔满头大汗地朝我跑了过来。

“大小姐,总算找到你了。我去学院没接到你,有同学说你来医院了,我就立刻赶过来了。大小姐,你没事吧?”没注意围在我身旁的一群人,忠叔紧张地朝我问道。

我朝他点了点头,安慰性地回答:“住院的不是我,我只是来送人的。现在病人的家属来了,我可以走了。”

“家属?”忠叔讶异地低吟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柳善意他们,瞬间,忠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忠叔,你没事吧?”捕捉到忠叔怪异的表情,我心生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忠叔赶紧收回目光,朝我艰涩地笑了笑,说:“没事,我只是觉得这位夫人有些眼熟。”

似乎也感觉到了忠叔看自己的异样眼神,柳善意听到忠叔的话,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了他。

一旁的管主任笑着附和道:“你当然会觉得眼熟啊!莫夫人是我们香榭城的大名人哦!她就是琴技高超、优雅美丽的‘钢琴女王’柳善意!”

我心里不自觉地对管主任谄媚的表情感到厌恶,没有说话。

而忠叔只是微笑着说了声:“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忠叔话里有话。

“你真的不是纪念?”听到忠叔喊我大小姐,以及看到管主任对我的态度,沉不住气的柳善意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朝我怀疑地问道。

我嘴角噙着一抹笑,漠然地看着那风韵犹存的贵妇,嬉笑道:“我家里有一些以前的八卦周刊,上面说‘钢琴女王’柳善意秀外慧中,绝顶聪明,既然如此,难道您不能清楚地分辨出我到底是不是纪念吗?”

柳善意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确定地看着我。

我没再理会他们,转头朝忠叔说道:“我们走吧!回家晚了,父亲肯定又要生气了。”

忠叔听完,立刻点头答应。

我们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阻拦。

柳善意虽心有不甘,但还是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因为她显然对我这个莫名地跳出来的“欧大小姐”有所忌惮。

像他们这种上流社会的人,向来注重跟上流社会的人的交际,任何有背景有地位的人,都要少得罪多结交,而那些没地位的人,则要依据他们的心情,决定对那些人的态度。

经过镜玥烨身旁时,我微微地瞥了那少年一眼。他就跟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表情永远是沉静的,眼里带着些幽幽的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那张妖精般美丽的脸庞时,我就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可惜,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要怎么笑。

擦肩而过的时候,手里被人塞了一个东西。我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表情未变地带着忠叔走出了医院。

外面雷声大作,整片天都黑了下来。

雨终于下了起来。

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气势磅礴,很有淹没一切的架势。

被哗哗的雨声弄得有些心乱,我坐在忠叔开的车中,慢慢地摊开手掌,望着躺在手心的小字条,心情复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