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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谁在看孤独的风景

第二章 谁在看孤独的风景

书名:浅夜作者名:奈奈本章字数:12232更新时间:2023-12-27 20:38:12

是谁,在看孤独的风景?

是谁,又进入那风景抬头看那孤独的人?

(1)

这个梦,我做了很久。

似乎从醒来之后,我就一直重复地做这个梦。

梦中,我置身于一场大火中,周围都是疯狂尖叫的人。

我们被困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四周都围着沉重的围墙,所有人在火中拼命地朝铁门的方向跑去,他们想逃跑,却发现,这扇门,是一扇打不开的铁门。

被死亡的恐惧围绕着,我仿佛真的在经历那场火灾,感到严重缺氧。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忍不住地挣扎,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我满身大汗,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发现周围的一切平静如常,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只是这梦太过真实。

“发生了什么事?”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被我的尖叫惊醒的墨子羽“啪”的一声打开了门边的电灯,表情紧张地朝我问道。

我没有理他,只是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热汗,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的双膝,头枕在膝盖上,久久地沉默着。

我不喜欢跟人说起这个梦,梦中的我,太过无助,太过彷徨,目光太过空洞绝望,简直不像我。

我害怕这梦是真的,害怕自己曾经真的经受过这样一场劫难,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真相。

我害怕梦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或是已经被我遗忘的过去的我。

这样的话,那这两年里,在父亲严酷的教导下生活的我,又是怎样的?

虚幻的影子吗?

不真实的幻象吗?

“你做噩梦了?”墨子羽朝我走了过来,皱着清秀的眉说道。

见我不搭理他,他继续说下去:“你不久前受了惊吓,晚上做噩梦很正常。没事了,那些都是梦罢了,不是真的。这样吧,我弹首曲子给你听,你困了就继续睡。”

墨子羽的吉他弹得很好,手指娴熟轻缓地拨弄着琴弦,琴音柔和,像宁静的夏夜清脆的虫鸣鸟叫声,悦耳又和谐,我不由得被吸引。

他的手很美,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光滑,配上这华美的乐章,更让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我不知道有没有说过,其实墨子羽弹琴的样子很帅气。脸上少了惯有的痞气,表情很认真,眼神专注,像一个能将人吸进去的旋涡。

我的耳朵好像对音符有着天生的敏感。

印象中从未接触过音乐的我,虽然被墨子羽的琴音吸引,却还是一语道破了这首曲子的缺陷。

“这不是你自己作的曲子!它里面没有你的灵魂!”

墨子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讶地望着我:“你也懂音乐?这首曲子还真不是我作的,它是肖邦学院曾经风靡一时的高才生,也是两年前这个城市的‘音乐皇帝’镜玥烨宣布隐退前作的。后来被人刻成了碟,很多人争着买,我也买了一张。我听了很多遍,不知不觉就学会了。镜玥烨现场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用的是钢琴。我没钱买钢琴,所以就用吉他试着弹,没想到还真能弹出来,只不过里面的情感一直有些把握不准。”

“这首曲子看上去像首睡前催眠曲,其实是首安魂曲,作者在悼念某个逝去的灵魂。”我环抱着双膝,低着头沉闷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镜玥烨所作的曲子。

这首曲子宁静柔和,像在安抚某个不安的灵魂,音调温和,却听得我莫名地感到心疼压抑。

我的情绪在音乐声中逐渐地安定下来,内心的疑惑丝毫不影响席卷而来的睡意。

后半夜,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鸡啼声响起,天依旧灰蒙蒙的。

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洒下来,我想我该走了。

这个地方不属于我,而我也无意闯入这里。要不是情势所迫,我想我不会在这里睡上一晚。

惹怒汪显至的事情,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如果他再听说我彻夜未归,我不敢想象他会对我施以多大的惩罚。

从黑色小包里取出一张金卡放在客厅的桌上,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沉睡的少年,我的嘴角溢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希望我的离开不会吵醒任何人。

(2)

“子璇,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跟你说过,让你不要答应你父亲接汪显至的单,现在事情搞砸了,你父亲肯定不会饶了你的。幸好他出差去了,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让人先拦下了这个消息,并派人再去跟汪显至谈判,暗中加高价钱,希望汪显至能平息怒气,将维也纳城堡转让给我们,不然你父亲那里你不好交代。”

回到家,我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被守在门口焦急等待我的二叔拦了下来。

与父亲不同,二叔长得很秀气,尽管已到了不惑之年,容貌依旧帅气俊美,不像我父亲那般严峻冷酷。他的表情永远是温和的、沉静的,只有当我惹了麻烦,他才会变得异常焦急。

他似乎很怕我出事。

“你加了多少钱给姓汪的?他有没有答应?”我咬了咬唇,抬头问二叔。

二叔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表情有些愤恨,咬牙道:“那只老狐狸胃口不小,答应是答应了,不过他多要了300万,外加维也纳城堡终身VIP特权。也就是说,他可以选择随时在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城堡里举行他的宴会。”

“300万?二叔,你其实不用为了让我免受父亲责罚而浪费300万,要是他知道你多加了300万才弄到维也纳城堡的所有权,他一定会对你发火的。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挨打挨骂我都认了,不关你的事,你没有必要掺这一脚。再说,我也没有觉得我哪里错了!是汪显至对我动手动脚,我不逃难道任由他摆布不成?你看,他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想吃我豆腐!这种人我没打伤他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我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二叔赶紧惊慌地拉住了情绪激动的我。

“你小声点,那300万是我自己贴的钱,不是从公司账上拿的,除了你谁也不知道。要是被你这么一嚷嚷,传到你父亲的耳朵里,那我们俩可就真的完了。不管汪显至想对你怎么样,只要你现在没吃亏就好,以后自己小心点。你父亲那里我会帮你解释,再怎么样,我们也是一家人。好了,不说这事了,贝多芬音乐学院的入学手续都已经帮你办好了,一会儿阿忠他们就会带你去学院报到。子璇,你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二叔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二叔动容地说道。

不知道他想到了些什么,看我的眼神疼惜而又痛楚。

我伸手拍了拍二叔精瘦的脊背,安慰道:“放心吧!二叔,我会听你话的!这里,只有你最疼我,我有时候甚至想,要是你是我爸就好了。”

二叔的表情猛地僵硬了,脸色苍白地看着微笑的我,许久,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正想追问二叔还想对我说些什么时,跟在父亲和二叔身边很久的忠叔开着黑色的轿车穿过绿色的灌木林朝我们驶了过来。

当我坐着豪华的黑色轿车,在一大群保镖的护送下,穿过白桦树摇曳的香榭大道,驶过那奢华到极致的维也纳城堡,来到缔造了无数传说的贝多芬学院时,我想,那被尘封的故事就是这么被掀开的。

我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

那本刻着别人名字的琴谱,他们为什么都说是我的?

传说中的神曲再度被弹奏出来,真的只是无意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着我喊另一个人的名字?我到底是谁?

(3)

“欧小姐,欢迎来到我们学院,我们学院的师资力量在整个音乐教育界都是很有名的,所以相信欧小姐在这里,一定能尽情地展露你的音乐才能,成为音乐界的又一颗星星。”

穿着黑色制服裙、戴着老土又严肃的黑框眼镜的教导主任,还没等我从车上走下来,就已经弓着腰凑了过来,喋喋不休地唠叨道。

“忠叔,让人把车停好。”

我朝紧跟在后的忠叔说道,然后把头转向了还在吹捧自家学院的教导主任,眼里掠过一丝嘲讽:“管主任,没人告诉过你,我从不玩音乐吗?有道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们学院好不好,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不用你费心。你我都知道,我来这所学院只是因为家里出了钱让我来念,而你们也只是因为拿了我家的钱才收了我,我并没有在规定的招生时间进来,也没有参加过你们的音乐招生考试,所以我的到来跟我有没有音乐才能毫无关系。我想你还是直接带我去上课的班级吧!”

听完我的话,管主任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强装微笑地给我带路。

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鹅卵石小道两旁的杂草丛中有几只蝈蝈跳过我穿着凉鞋的脚背。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脚上贴着卡通创可贴的地方,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抹笑,但很快便消散了。

因为我注意到了管主任惊讶的目光。

“管主任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我紧紧地盯着管主任。

风吹乱了我一头刚露耳的短发,额前长长的刘海在风中扬起,我能清晰地看到管主任带着惊愕的眼眸中表情冰冷的自己。

管主任喃喃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欧小姐你很像一个人罢了!呵呵,肯定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欧小姐怎么会像那个人?你是身份高贵的大小姐,而那孩子……唉,只是个苦命的人。都是我眼拙,请你不要计较。你的教室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我没再理会管主任的自言自语,带着紧跟在后的保镖们,沉默地跟上了管主任的步伐。

我心里倒有些好奇,是什么人长得像我?

很快,我就发现,“眼拙”的不仅仅是管主任一个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像那个失踪的人?

路上遇到了很多课间出来休息的同学,所有人看到我,脸上都挂着震惊的表情。

我想一定是我身后那群魁梧冷峻的保镖吓着他们了,他们的表情才会这么夸张。

“不好了!出事了!莫紫茹爬上音乐楼的天台了!”

狭长的走道里,一个女孩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大叫着,一看到我身前的管主任,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急忙奔了过来。

“管主任,不好了。新生们不知道莫紫茹精神脆弱受不了刺激,有几个当众侮辱了她,她现在情绪失控要跳楼!”那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扑到管主任的面前,焦急地说道。

闻言,管主任的脸色骤然一变,神色焦急而又矛盾地看向我,说道:“欧小姐,我们学院一个学生出了点问题,我能不能先去看看,一会儿再带你去教室?”

“好!”我并不是冷酷到无情的人,有人要跳楼,就算不关我的事,我也没道理阻止别人去管。

得到我的同意后,管主任立刻跟着那学生匆忙地朝音乐楼跑去,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同学。

有嬉笑着要去看热闹的,有紧张地要去拦人的……

我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大楼,目光微微地闪了闪。

莫紫茹这个名字,对我来说,谈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可是听到这个名字时,我的心竟然莫名地抽痛了一下,仿佛它代表着某些不堪的过去。

“忠叔,上次二叔那份贝多芬学院的资料上说的那个两次自杀的‘音乐皇后’就是莫紫茹对吧?”我理了理额前再度被吹乱的刘海,别过头朝身后的忠叔问道。

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忠叔浑厚的嗓音:“是的,小姐,是叫莫紫茹没错。”

“是吗?那倒要去看看了!到底是怎样一个没落的‘音乐皇后’,脆弱得要三番五次闹自杀。”我讽刺地说道,望着远处高楼天台上那个坐在栏杆上的瘦弱身影,嘴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

(4)

音乐楼下围满了人,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台上那个坐在栏杆上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影。

有人通知了警方,一批警务人员穿着制服在那少女的正下面布置气压垫,以防谈判专家还未将她说服,她便已经跳了下来。

我站在人群中,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天台上的少女,仿佛在眺望一道孤独的风景。

莫紫茹坐在天台的铁栏杆上,白色的裙摆迎风飘扬,光着的双脚在空中摆动着,那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乱,凌乱而又妖娆。

距离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到她此刻丝毫不被楼下躁动的人群所影响。她正专注地沉浸在她的世界中,看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管主任早就带着一帮学院负责人跟警方的谈判专家上楼去了,楼下只剩下了议论纷纷的学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她怎么又闹自杀了?”有不明真相的人问道。

周围的几个人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回答她。

“听说是纪念的铁杆粉丝带着几个好友堵住了莫紫茹,指责她害死了纪念,让她偿命,莫紫茹受了刺激所以爬上了天台。”

“哪有这么简单啊!莫紫茹害死纪念这件事,人们已经说了两年,也没见她听到一次就自杀一次。我听说是那几个人嘲笑她就算害死了纪念,镜玥烨也不屑看她,说她费尽心思反而让人家更厌恶她,这样的她还活着做什么,只能给别人当笑话看。是因为提到了镜玥烨,她才被刺激到了。”

“对的,我也听说是这样。说是有人骂她以前再风光又怎样,镜玥烨还是看不上她。跟她订婚,第一次镜玥烨逃了,第二次就算成功了,可是谁都知道镜玥烨心里装着纪念。他归隐前那首曲子就指名道姓是送给纪念的。莫紫茹多没面子啊!换成我,也会想不开,还不如死了算了!”

……

人群吵闹着,我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众人谈论着天台上那个轻生的少女琐碎的过往。

不知为何,与之毫无关系的我,心情竟然会那么压抑难受,仿佛,那些零碎的故事中有我的身影。

可是,怎么可能?

没落的“音乐皇后”、隐退的“音乐皇帝”、在火灾中失踪的天才少女,那段繁复的过往中,没有一个人是我,我也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是欧子璇。

“莫紫茹,你别这样,快下来,到老师这儿来。”到达天台的管主任扯着嗓子朝白裙飘飘的少女大喊道。

莫紫茹转头看向管主任,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指压在唇上,似乎在示意管主任安静。

我往前站了一点,以便把天台上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

周围的同学依旧在谈论着。

“看,管主任急得表情都扭曲了。谁叫莫紫茹她家背景大呢!她爸是政治家,她妈是著名的音乐家,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管主任跟整个学院都没法跟她的父母交代。”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当年纪念突然被送进精神病院,又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中失踪,有多少人找过她?她是死是活都没有人去关心,这样一比,纪念多可怜。”

“唉……”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心却越来越疼,脑海中掠过几个画面。

穿黑色长裙的少女蜷缩着腿蹲在阴暗的角落里,四周燃烧着熊熊火焰。逃不掉……

女孩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眼眸里闪烁着晶莹的泪水。

那张脸,跟我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常做的噩梦,梦中的那个女孩,像我,又不像我。

心脏压抑极了,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我感觉我闷得快要断气了。有种逃离此地的感觉迅速涌上心头。

我不再有兴趣看天台上的闹剧,准备悄悄离开。

突然,坐在栏杆上的莫紫茹站了起来,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将手伸到空中,嘴里焦急地喊着:“念姐,你回来了!你告诉大家,我没有想害死你,我没有!我是嫉妒过烨喜欢你,嫉妒过你的才华,可是我后悔了。我知道烨不爱我,我知道的,我死心了。我知道错了,你能别生我的气,回来吗?念姐,你别走啊,念姐!”

莫紫茹激动地大喊着,整个上半身已经探出了栏杆。

这个人,是不是着魔了?大喊着一个失踪两年的人的名字,如同人们口中的纪念就在她眼前似的。

我无心再看下去,有这么多警务人员和学院的人在,她再怎么闹,也不会真的出事的。

于是,我转过身,想走出人群。

“啊——”

突然,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

我扭头看去,就看到天台上的那个少女似乎想迫切地挽留什么,双脚踏出栏杆,做出追赶的姿势,眼看整个人马上就要掉落下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极快地伸过栏杆,在电光石火间拉住了她。

那只手,不是管主任的,也不是谈判专家的,而是一个像精灵般美丽妖娆的少年的。

深藏在心中,曾拉着我奔跑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剪影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我想,我曾见过他。

那个妖精般让人惊艳的少年。

(5)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上天台的,谁也不知道他对莫紫茹说了些什么,人们只看到莫紫茹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随后,少年抱着颤抖着瘦弱肩膀的莫紫茹,慢慢地从天台上走下来,出现在楼梯口。

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与我脑海中的那个影子相比,少了几分明媚的妖艳,多了几分沉静的悲伤。

脸依旧是那张脸,美丽精致,像妖精一般。

“镜玥烨!”

围上去的人群中有人率先惊叫起来。

很快,抱着莫紫茹的他就被人群包围了。

原来,他就是镜玥烨。

他不是肖邦学院的学生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贝多芬学院?

“大家先安静一下,我想说几句话,请所有人以后都不要再指责阿茹了。无论是纪念的失踪,还是我的心意,都与阿茹无关。她应该承受和担当的,都已经够了。”说到“纪念”这个名字时,镜玥烨顿了顿,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我希望大家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折磨她了。因为她,莫紫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明明不关我的事,可心脏仿佛不是我的,竟然不受控制地刺痛起来。

为什么会痛?

我很茫然,可是内心真的难受,近乎撕裂般的难受。

“镜玥烨,你不是不喜欢莫紫茹吗?为什么还要这么护着她?”

“是啊!镜玥烨,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纪念,爱上了莫紫茹这个凶手?”

“纪念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跟莫紫茹在一起吗?”

……

听到镜玥烨宣布的消息,人群骚动起来,纷纷控诉道。

我被挤到人群最后,脚步踉跄。

纪念,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那个人还在,她会赞同我今天的选择的。那段过去,对于所有人的折磨都已经够了,真的够了。如果,她还在……”镜玥烨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在他怀中颤抖的莫紫茹。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宣告般,少年微微地低下头,在女孩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像有电流刺穿了整个心脏,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失望地叹息,有人赞许地鼓掌,有人觉得失望,准备离开。

骚动中,不知道是谁踩到了一旁僵立的我,抬起头连连喊着“对不起”。可是,就在她看到我的脸时,嘴里的“对不起”顿时停住了。

“纪……纪念!鬼啊!来人啊!是纪念!纪念回来了!”

呆滞了几秒,那女生突然指着我尖叫起来。

周围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尖叫声吸引,朝我看了过来。

仿佛见到了鬼一般,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震惊,我能从那一双双放大的瞳孔中看到面色冷峻的自己。

纪念?

这个名字现在对我来说很熟悉,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要对着我喊“纪念”。

我并不是纪念啊,我是欧子璇,商业大亨欧远洋的女儿。

是因为相像,还是因为其他,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认错?

“纪念!真的是纪念,她回来了!她还活着!”

“真的是她?到底是鬼还是人?”

……

众人激动地朝我喊着。

我满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想辩驳,却无从辩驳。

突然,手臂上一痛,有人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臂,强迫我转过身去。

我皱着眉抬起头,看到了满脸震惊的镜玥烨。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待看到我的脸时,他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眼神既喜悦又痛楚。

“你,你回来了?呵!两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念!念!纪念!”

镜玥烨朝我喊着,想要伸手抱住我,却被回过神来的我敏捷地避开,他的眼里陡然多了一股浓浓的悲伤。

“纪念?”他不解地看着冷漠的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围过来的同学们,再看看僵在一旁、眼里含泪、同样震惊的莫紫茹,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我觉得这群人真可笑,是想纪念想疯了吗,为什么都要把我错认成她?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纪念,我是欧子璇。我父亲是欧远洋,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香榭城。我想,你们都认错人了。”我冷冷地朝众人说道,然后转头朝站在外围的忠叔他们点了点头。

忠叔带着保镖们冲了过来,将围着我的那些同学从我的身边拉开了。

“大小姐,你没事吧?”忠叔毕恭毕敬地朝我问道。

我抬眼扫视了一圈震惊的人们,嘴角扬起了不屑的笑,冷冷地说道:“没事,戏看完了,我们该走了。”

说完,我不再理睬未回过神来的众人,冷漠地离开。

经过镜玥烨身旁时,我特意回过头,嘲讽地朝他笑了一下。

我最讨厌这样的男生,前一秒还在亲吻其他女生,下一秒,就又开始缅怀过去的恋人。

人只有一颗心,他的心里到底装得了多少人?

镜玥烨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无神地站在原地望着我离去。

我冷傲地离开,没有再回头。

他们说的那些事与我连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

我是欧子璇。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谁也不能改变。

“即使是一样的脸,你们俩的气质也完全不同。纪念是一汪忧伤的潭水,无论别人如何搅弄,她那浓重的忧伤也不会散去。而你,是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冰山,你的冷酷让旁人畏惧。虽然总的说来,你们都是属于个性冷清的人,可是,骨子里还是不同的。”

后来,当一个女生一语道出了我跟纪念的不同之处,我才明白那天镜玥烨最终没有追过来的原因——他也发现了我与纪念的不同。

所以,我根本不是纪念。

或许,纪念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

而我,还活着,如傀儡般地活着。

(6)

我来这里,纯粹是找个地方安置我无处可去的灵魂。

贝多芬学院里有很多音乐才艺可学,即使印象中我从未涉及过音乐领域,但由于父亲的严格要求,各种演奏会我还是听过一些的,基本的乐器演奏我也略知一二,除了钢琴。

所以,在这所学院,我选了几门乐器课上。

当然,在这些课中,没有跟钢琴有关的,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去学一样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记忆中,我从未碰过钢琴。

而忠叔送过来的有关纪念的资料表明,她最擅长的乐器便是钢琴。

这更加证明了我不可能是纪念。

可这并不代表我对纪念不好奇。相反,因为那么多人把我错认为纪念,我很想看看,我跟那个女孩长得有多像。

忠叔收集的资料中有纪念的照片。

当第一眼见到照片的时候,我不否认,我的确被那照片震惊到了。

如若不是那人与我截然不同的气质,我也会以为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

照片上的纪念与我梦中被困在火中的自己极其相似。一头乌黑纤长的秀发,刘海很长,遮住她的额头,眼帘低垂着,目光淡淡的,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双手修长,很美丽。

我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与照片比对着,心紧张地跳动着。

像!太像了!

为什么会这么像?

如果我不是纪念,那我跟她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巧合,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长得一模一样?

宽敞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照片发呆,手中的播放器播放着忠叔找来的纪念的音乐作品。

窗外,梧桐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树上的知了跟杂草丛中的虫鸣混杂在一起,夏日的气息很浓重。教室里的空调声音很响,可这些并不影响我听音乐的情绪。

这节课,班上的所有人都去上钢琴选修课了。在贝多芬学院,钢琴这门课很热门。大概也是为了纪念吧!

两年前,隐没在贝多芬学院的纪念,因为代替莫紫茹参加校园比赛一炮而红。

她的两首代表作,也就是我现在循环播放的那两首——《贝多芬弹奏的肖邦》以及《天使在地狱》,一时火遍了整个城市。人们甚至觉得她的才华盖过了当时的“音乐皇后”莫紫茹,纷纷认定她才是真正的“音乐皇后”,并因此引发了她跟莫紫茹后来的比赛。

纪念本身就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再加上她的失踪,她那惊世的才华,让她一下子成为了整个音乐界以及贝多芬学院史上传奇性的人物。

她的钢琴曲,至今无人能弹出其精髓来。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学钢琴,希望有一天能像她一样,被人们惊为天人。

我听着那两首钢琴曲,细细地品读着那些报道,上面除了提到纪念的才华、撼世作品,以及参与的重要比赛,很少提到她失踪的事。

除了说到她精神失常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治疗,然后在精神病院某夜发生的一场巨大的火灾后消失了。

火灾?

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报纸上的那两个字,心弦紧绷。

为什么偏偏是火灾?

完全一样的脸,这个城市熟悉的气息,还有那个困扰我两年的火灾噩梦……

我与纪念,真的毫无关系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7)

从学院出来的时候,我没有给忠叔打电话,打算自己打车回家。

父亲好像是今天中午抵达香榭城,估计所有人都去机场接他了,只留下两个保镖保护我。我嫌招摇,直接屏退了他们。

作为欧远洋的女儿,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需要上学还带着保镖。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人很多。

我站在大门口前面的马路边等车。

身旁有同学经过,不时朝我投来惊疑的目光。

我假装没看见,表情毫无波澜地倚在一旁的电线杆上,专心地看着马路。

“这是不是纪念啊?”

“不是,她说她是欧子璇。不过,她们长得真的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

“纪念留长头发,而她留着短头发,并且气质也不大像。”

“你们在说纪念学姐吗?她不是失踪了吗?”

“谁知道是失踪还是死了啊!反正那场大火后就不见人了,尸体也没找着。”

“快走!别说了,她回头看我们啦!”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群女生围在一起嘀咕着,见我看她们,她们立马惊慌地噤了声,低着头疾步离开。

我没有上前去质问的意思,有些事总得要习惯。

谁叫我长着一张跟纪念一模一样的脸呢,人们会好奇也是正常的。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出租车,我这才想起贝多芬学院建在郊区,很少有出租车会过来。

这里的人要么自己走回家,要么有车来接,几乎都不需要打车。没有办法,我只好掏出手机,给忠叔打了一个电话。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炫目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了路边停靠的宝蓝色敞篷跑车。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莫紫茹跳楼那天,镜玥烨会那么快赶到。

原来肖邦学院跟贝多芬学院只隔了一条大马路,毗邻而建。

镜玥烨开着车,在路人羡慕的目光下,擦过杵在路边冷眼凝望的我,卷起一阵疾风,驰骋而过。

我以为他没看见我,然而没过几秒钟,那辆远去的跑车又折返回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张像桃花般妖艳的脸朝我转了过来,似乎一时间没有克服我这张脸带给他的冲击,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欧小姐,听说,你家住在北海外滩,恰好我家在那里也有套别墅,我一个人住。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顺路载你一程。”镜玥烨思忖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僵硬,朝我说道。

我想他还是没有死心吧,对我是纪念的事还抱有期望,所以,他看我的眼神才会夹杂着深深的希冀。

“不用,我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而且还是那种故意调查我的陌生人,虽然我很清楚那个人把我当成了别人。”我很不给面子地拒绝道。

镜玥烨的眼里掠过一丝黯然,底气不足地开口:“我调查你的背景,并没有想冒犯的意思,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或许是那个纪念!”我出声帮镜玥烨接下去。

镜玥烨僵硬地握着方向盘,坐在那辆豪华的车里,眼帘低垂着,一时间没了话。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但是,就我所看到的事实而言,你既然有了莫紫茹这个未婚妻,就不该再想什么纪念,这无论对谁,都是不公平的。心只有一颗,根本不能分,一分就死了,那样的心要了也没用。还有,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的车来了。”

我语气冷淡地朝镜玥烨说完,然后留下兀自沉默的他,甩头高傲地离去。

耳边夏日的凉风中还飘荡着镜玥烨喃喃自语的声音。

他说:“你不会明白我对那个人的心。明白我过去有多想珍惜,如今又有多痛。”

是的,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明白。

因为我不是纪念。

忠叔开着车来了,我大步走向缓缓在路边停靠的黑色私家车,拉开门低头坐了进去。

“开车。”我语调冷漠地开口。

忠叔点点头。

半开的车窗被慢慢地摇上,再度行驶的车子擦过那辆落寞的蓝色跑车。

我没有回头,却还是能从后视镜里望到了那坐在车中的少年忧伤的身影。

心有些疼痛,而原因,我无从探知。

(8)

“大小姐,你进屋的时候,自己小心点。欧先生心情不大好,你跟汪显至的事他好像知道了,今天一回来就发了一通火,气还没消。二爷被骂得很厉害,我们都不敢出声。他要是看到你,肯定也会责怪你,你千万别跟他硬碰硬啊!”

进门前,忠叔拦住下车的我,诚恳地忠告我。

我安慰地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别担心,先去做自己的事,可自己的神经忍不住地紧绷起来。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我父亲欧远洋看不透的事。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朝别墅大门走去。

屋内的阿姨一看到我,立刻惊慌失措地来给我开门。

我刚走进屋,还没来得及寻找父亲的身影,突然,左边,一个玻璃烟灰缸朝我扔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来不及躲闪,额头硬生生地承接了这一记重击。

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我攥紧拳头,痛得不敢叫出声来。

我知道,父亲就站在不远处,我甚至能听到他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吸气声。

“跪下!”暴喝声响起。

我忍着额头上的疼痛,扔下肩上的书包,咬着牙忍气吞声地跪在地上。“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传来。

待看到停在我眼前的黑色皮鞋时,我整颗心都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知道父亲这次会怎么惩罚我。

这是我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办砸了他交代的事。

“我说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维也纳城堡,我都要拿到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事办不成也就算了,竟然还推倒汪显至,让他受了伤!你真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以为有你二叔给你瞒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汪显至是什么东西?这老匹夫是你们能糊弄的吗?你一惹事他就跟我告状了,你们还真以为那后来加的300万能堵住他的嘴!一个个做事都不动脑子!”父亲愤怒地朝我吼道。

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任由父亲骂。

感觉到他骂得差不多了,我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视那张严峻的脸,为自己和二叔辩驳。

“爸,我知道事情没办好是我的错,二叔因此多花了300万也是我的错,但我并不后悔推倒汪显至。我知道您向来敏锐,什么事都瞒不了您。那您也应该知道,姓汪的那个老色鬼想对我做什么。他摸了我的手,又想继续占我便宜。爸,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城堡对您有什么意义,您竟然愿意牺牲掉我来换它。我是您的女儿啊!爸,在您的心目中,女儿难道连那个没用的城堡都不如吗……”我激动地朝严厉的父亲控诉道。

父亲瞪着我,眼里掠过几道尖锐的光芒。

没等我说完,同样被责骂,跪在一旁的二叔突然站了起来,冲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子璇,乖,别跟你爸叫板!快跟你爸认错,只要认错就好了,你爸不会真的惩罚你的。听二叔的话,跟你爸认错。”二叔紧张地拉着我说道。

我用力地挣开了他的手,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倔强地正视着父亲那近乎要杀人的目光。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维也纳城堡。

“呵!你说你是我的女儿!呵呵!是啊!你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呵呵!”父亲突然像疯了似的,朝我冷笑起来,表情有些狰狞。

我蓦地感到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盛怒的父亲冲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手臂。

父亲的手很用力,指尖似乎要掐进我的肉里,我痛得不禁喊出了声。

“就算你是我的女儿又怎样!你妈欠我的你能还吗?我十五年的时光,那十五年地狱般的生活,你能还我吗?不能!你们谁也不能!维也纳城堡我要,你这个女儿我也要!我要让那个下贱的女人因为背叛我付出惨痛的代价!”父亲睁大双眼朝我怒吼道。

我惊惧地望着近乎发狂的他,不自觉地问出了口:“爸,我妈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么恨她!为什么你从来不让人跟我讲有关我妈的一切?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

“不!你没有权利!因为你根本就不是……”

“大哥!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说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别再怪她了!你有什么怨气全撒在我的身上。我求你,别再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大哥!求你放过子璇!”没等父亲说完,二叔突然朝父亲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凄厉地哀求道。

我不懂,不懂父亲到底想说什么;不懂,我到底不是什么;不懂,二叔这么哀求父亲又是为了什么。

我没错,他也没错,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苦苦哀求父亲?

“怀明!我真的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求我!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你们,带着她滚!”父亲望着脚边卑微的二叔,腮帮抖动着,强忍着怒气说道。

我还想跟父亲说些什么,二叔却像得到特赦的圣旨一般,激动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急切地拉着我往门外走。

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

看似柔弱的二叔其实很有劲。

最终,我被二叔拉出了家门,因为父亲暂时不想见到我们。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无所适从和憋屈。

我真的不知道,二叔这四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父亲脾气这么差,性子又这么专制,二叔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二叔没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