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人生总是由那么多意外组成的。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很大，却发现其实很小，只是我忽略了身边的许多人与事。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还不敢确定真的就是他。可可朝着我的目光看去时，也傻愣愣地盯着那个方向不动。那个人终于察觉有两道目光直射向他，于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之后也愣了一下。

于是，我确定，就是他！

“浅浅，浅浅？”可可推了推我，我回过头，她才松了口气说：“怎么？你认识他吗？干吗那么多种表情都浮现在脸上？告诉你哦，他可不是一个什么好人。空有外表的浑蛋！不知道多少女生在他那里受过伤呢！一会儿你就坐在我边上，不允许你乱动听到了没有？否则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好啦。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问。目光不再盯着他，记忆中苏莞好像是曾经说过的，那次吵架的时候好像也喊过他的名字。可惜，在别人眼中长相那样出众的男子，我却没办法记忆深刻，连名字也没有一丝的印象。

“他啊？林卓吗？浅浅，你不会真的……”

“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你可不要胡说哦！”我急忙打断她的话。这个说别人单纯的丫头，其实上她才是最单纯的。我们走进那一群朋友之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我知道我一直是这样平凡，如果是苏莞，一定不同吧？

男生们喝着酒，也有些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出来。林卓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我的身上，都被可可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好像很害怕可可，那么更直接的说法就是，他害怕李伟？

“他好像很怕你呢！”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伟揍过他！哈哈。有一次，他想动李伟的一个妹妹，结果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李伟狠狠地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就贴着李伟了。喏，这次也是他请的呢。李伟特看不起他这种人，遇上比他强的，他就立刻软了下来。所以，浅浅，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呀！”她的脸，一半担忧一半骄傲，看起来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十分好笑。

“我拜托你，我真的没有好不好？可可，我心里好烦，可以试下那些酒吗？”我冲着她眨眨眼，尽管知道不是很可爱。可是安可可对我好，好到了骨子里。只要我想要的，她一定会纵容我。

啤酒的味道，在记忆中是苦涩的。那么难喝的东西，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迷恋它。现在，我明白了。就好像情感，分明有时候带来的只有苦涩，但依旧沉沦。

“当然不可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浅浅，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我和你到外边去走走？”

可可的紧张让我感到纯粹的温暖。现在，我身边唯一纯粹的，只有她了吧？虽然不是在我难过时就立刻能陪着我，但却可以让我感觉到简单的美好。除了她，我还能依赖谁呢？

“好吧。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酒，然后和可可起身。

她在李伟耳边说了几句，而李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佛爷。我有点不满意他对可可的态度了，这小子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刚想上前去说他几句，却被可可笑着扯住了，然后悄悄告诉我，在外面，一定要给足他面子。这样，他自己脸上也会有光呢！

我摇摇头，表示像这样疯子式的思想，我无法理解。她就捏了捏我的脸，笑我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我回过头，露出一个比苦瓜还要苦的笑容，盯着她半天才说一句：“可可，你真的好幸福。”

“是呢。我也觉得自己很幸福。我有李伟这样的男朋友，虽然在别人眼中是个小混混，可是他对我很好。我还有像浅浅这样值得信任的好朋友。所以，我真的觉得很幸福了。嗨，别说我了。说说你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今天，而是很早很早以前了……可可，有些事情在我的心底整整存了十年了。我好辛苦，好累。我看着每一个人，我都害怕、好慌张。好像世界突然就会颠覆，然后我就被淹没了。”我抓住她的手，试图借可可手心的温暖让我平静下来。

（2）

我们在马路旁坐了下来，背靠着身后的大树。可可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我刚想说，手机又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短信——

发件人：苏莞。

内容：对不起，浅浅。我没有办法看着他继续这样痛苦下去。这些日子来，他对我的好、他和我因为分开而产生的痛苦，让我觉得分开的这段时间加起来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对不起，我真的离不开他了……

我把短信拿给可可看，她一头雾水地盯着我，半晌之后才愣愣地吐出：“她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起？”

“因为，我喜欢我哥。从十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十年了，可是苏莞一出现，就抢走了我哥。我哥说过，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他说过的，可是他忘记了……”

“哦……”可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我悲伤的表情突然跳了起来，“什么吗？你说什么？你喜欢你哥？你怎么可以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和你有一个家？你……你……你们这是乱伦啊！”

乱伦？我本来已经快忍住的泪水，差点崩溃在她的这两个字里。于是，我上前拉住她的手防止她因为太激动而再一次弹跳起来，然后冷静地说：“我不是他的亲妹妹。我只是十年前，他妈妈从孤儿院里领养来的一个孩子。”

没想到，那些我一直刻意隐瞒的秘密，那些我一直想要遗忘的过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可可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她静静地盯了我许久，然后笑了起来。拿出手机不停地查看，然后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最后才说：“今天真的不是4月1日？浅浅，你不要逗我，你在说什么？”

“可可，你坐下。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和谁说了。这些年来，你一直保护着我，就像我的姐姐一样。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如果你真的是我姐姐，那该有多好？”我说着，泪就直直地掉了下来，可可手足无措地为我擦着泪，我握住她的手，继续说，“我还只有半岁的时候，一场地震就夺走了我所有家人的生命。我救出来后被送进了孤儿院，孤儿院里面有一个姓童的院长。她人真的很好，小时候我觉得她像一个天使。天使说，只要我乖乖的，妈妈就会来接我回家。可可，你知道吗？漫长的六年多等待后，我才等来传说中的妈妈……”

“就是程诺的妈妈吗？”可可忍不住插嘴问到。她已经完全投入进来，随时都会哭出来。

“是的。”我点点头，“当时我真的好开心，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家了。可是，她并不喜欢我。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像带着宠物一样把我带到她的朋友面前，到处去炫耀她的爱心。直到第一个周末，程诺回家。到现在，我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程诺，小小的却很固执。表情很冷，分明是他的错却还是固执地强加在我的身上。可是当阿姨责备我的时候，他却挺身而出，帮我。可可，你知道吗？当时他就像一个王子，能够保护我的王子。这十年来，他一直陪着我。我只是一个孤儿，可是他却对我那么好。当我难过伤心受侮辱时，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他说过，再也不会让我受伤，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可是，苏莞回来了，他就忘记他的承诺了，他忘记了……”

我终于哭了出来。而可可哭得比我还要大声。我们两个人，坐在马路上痛哭，像是两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可可紧紧地拥抱着我，虽然我还没有清楚地诉说什么，她却哭得比我还要伤心。我想是因为心里在乎，所以，只要那个人受一点点的伤害，就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她会比我还要痛苦。良久，她才渐渐止住哭声，抱着我说：“那你怎么办？怎么办？”

“我曾经跪下过。阿姨要我跪下，发誓，永远不会对哥产生不应该有的情感。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吗？她怎么可以这样？就算我是她领养来的，我也是个人啊……”那一段记忆，就像是刺青，永远也抹不去。我在想，等到我胜利的那一天，骄傲地站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会后悔，曾经那样对我。

第一次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告诉别人，第一次完全释放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获得了解脱，我只知道我想要倾诉。

（3）

“浅浅，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生气我关注苏莞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不起，浅浅。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我要怎么做？”可可稍稍拉开距离，看着我的脸问。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现在，有吃有住，还被大家认为是大小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难过的是，苏莞一出现，阿姨立刻就喜欢上她。我知道，她是那样优秀，不论什么都比我配得起我哥。可是，我哥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些话，说要给我一个家，全都是假的吗？”

“别哭了。浅浅，不要放弃。程诺对你好，我们都看得到。原以为，因为你是他妹妹，他才会这样宠溺你。所以，我觉得他肯定也是喜欢你的。只是因为他妈妈喜欢苏莞，他才和她在一起的。上次，他们闹得那么不开心，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反应嘛。所以，浅浅，你不要放弃。自己的幸福一定要自己争取，知道吗？”可可拍拍我的背，安慰我。

我承认这些话听了，我确实很开心。可是，当我看到真相的时候，就无法再用曾经我已经迷惑了自己很久的那些谎言去欺骗自己。程诺喜欢的，是苏莞。从一开始就是。

“除非苏莞和别人在一起了。否则，依我哥的个性，他是不会放弃苏莞的。他是那么重感情的人，虽然他忘记给我的承诺。可是，我依旧选择相信他。可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重重地抓住她的手，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

既然命运对我如此不公，我只好把所有人的命运都押进一场赌注。不论最后是否大家都会以悲剧收场，至少现在我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我的灵魂已经不再洁净，我想要清除掉所有令我罪恶的源头，那时，我才可以真正成为一个好孩子。

“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可可郑重地点头。

“那个林卓，是苏莞在国外的男朋友。我听说，他们在国外生活得很开放……而且苏莞似乎对他也是念念不忘的。如果，让程诺看到他们在一起，我想程诺就能够放弃她了。”我说得很隐讳，但我相信可可肯定听得懂。

“怎么让程诺看到他们在一起？”她皱着眉，仔细地思索起来，“而且，我觉得苏莞现在好像更喜欢你哥，不知道为什么，那天虽然是她不理你哥，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总是偷偷地看你哥。所以，我觉得要她回头去找林卓是不可能的。况且，你哥比林卓优秀多了，她又不是傻瓜。”

“可可，有没有可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喝多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浅浅，你在想什么？就算有，林卓也不敢做这样的事。苏莞家有钱有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啊！”可可立刻反驳我的话，坚决不同意。

我看着她，脸色渐渐暗下去，无力地说：“可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这就已经足够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我本来就不应该再有其他的念头。上辈子我一定是一个恶魔，所以老天才会惩罚我呢！”

我起身，拍了拍裤子，冲着她虚弱地一笑：“该回去了。回去晚了，又该被骂了。”

“浅浅……”可可拉住我，一脸为难的表情。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然后重重地捏着我的手说，“好，我可以帮你。酒、林卓，我都可以让李伟帮你搞定。但是，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想好。”

“可可，真的？”我回过头，十分平静地问。我需要她的肯定。在看到程诺和苏莞和好更甚当初时，我的心就已经无法接受到理智的信号了。

“嗯。浅浅，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能做。我只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很多时候，我们是没有办法进行选择的。所以，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么你要想一想，身边至少还有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好朋友。你忘记了吗？没有人愿意和我玩的时候，是你主动接近我。当时我真的很感动，所以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安可可的事。”

可可说起当初，因为李伟的原因她几乎没有朋友。从我主动当她的同桌，和她一起回家写作业，一起出去玩开始，她所有的感激都写在脸上。只是她不知道，我之所以会主动接近她，是因为我也是同样寂寞的人。她可以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不欢迎，我却没有办法接受真相曝光之后所有人嘲笑的目光。

这一点上，她比我勇敢许多。

我们回到酒吧的时候，可可的神情一直就没有轻松过。我也一样，虽然我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去做一些事，可是真的开始进行时，我才发现我那看似平静的心，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害怕与担心。

我看着桌上那一瓶瓶酒，最终没有忍住拎起了一瓶往嘴里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伟反应过来想要夺下我的酒瓶时，却被可可阻止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说：“让她喝吧。如果喝醉了，会开心一点，对她反而好。”

李伟愣了愣，最终还是坐回去了。

我几乎是用一口气喝完那一瓶酒的，刚开始只觉得肚子好撑，然后打了个嗝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可可，这个东西，真的好难喝呢！你不要生气哦，我只是口渴了。”

刚说完，手机就响了。我接了起来，程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浅浅，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吵？浅浅？你快说，你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我啊？我在……”我看了看四周，头突然晕得厉害起来，然后说，“不知道呢。这里到处都会转，很多人也在转，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哦……可可说，这是好孩子不能来的地方。哥，你是个好孩子，你和苏莞都是好孩子，所以你不能来哦……”

说完，手机就从手中滑了下去。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都趴在了可可的身上。

迷糊中，我听见她拿起电话，说：“你不用担心，喝了点酒。刚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好像很伤心，一会儿我让李伟送她回去。你到门口来接她吧，以后……别再让她伤心了。”

听完可可的话之后，我就闭上眼睛，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甚至连李伟是怎么把我送回家的，我也不知道。迷糊中只记得，好像听到了有人说陆北，可是怎么也听不真切，连眼睛也睁不开。我想，我一定是喝高了，否则怎么会听到有人说陆北呢？

（4）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头也疼得厉害。打开床头的小灯，突然发现床边上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却趴在床上睡着了。碎长的短发，笑起来没有酒窝但嘴角的弧度却十分迷人的程诺，正趴在我的床边睡得很安宁。

我坐在床上，用力地抓了抓头，回想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不是在酒吧接程诺的电话吗？中间那一段的过程去哪里了，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但是，看到在床边守护着我的他，心中还是暖了一下。于是，我趴在床上，就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他。

他睡觉时，嘴会微微地嘟起来，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我用手描绘他的眉眼，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如果每晚睡前，他都能够给我一个晚安吻，我想我每一夜都会无梦到自然醒吧？就算有梦，也一定是美梦。

“嗯……”突然，睡梦中的王子发出迷糊的哼哼声，然后睁开惺松的双眼，揉了揉后冲着我一笑说，“浅浅，你醒啦！”

“嗯，对不起哥，让你担心了。”我还是像刚才那样趴着。

他也没有动，两颗脑袋就像生长在一起的冬菇，那么亲近。

“臭丫头，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我去你房里找你，结果你房间没人。浅浅，你要出去，就不知道先和我说一声吗？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他说着，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来揉乱我的头发。而是把脑袋支在双手上，就这样看着我，眼中是满满的柔情。

我再度迷失了。每当我对上他的双眼，我便会迷失。后来我想，也许就是他这样看似深情却是无意的眼神，让我久久都无法忘怀吧。我被自己捆绑住了，所以，心再也飞不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闷。下次不会这样了……”我直视他的双眼，道歉却不带一点认错的表情。看着他，我笑得很幸福。

原来在深夜里有个人和你相守，竟然是这么幸福的事。头虽然还是疼得好像要炸开，可是却止不住笑容爬到脸上。

“再睡一觉吧！你这个小酒鬼！”程诺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己也一愣，突然笑了起来说，“睡吧，我就在你旁边陪着你，不要害怕。”

“嗯……”我躺好，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小台灯关掉。在这个黑黑的房间里，我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5）

一觉到天亮，一个梦也没有。

程诺已经离开房间了，可是却把手机落在我的床上。我忍不住打开来一看，屏幕上是苏莞的照片。我早就猜到是这样，可是看到的时候，还是有把手机甩到地上的冲动。

我握着他的手机，想着要不要偷偷看他的短信？好像贼一样，还没有偷东西就已经开始心虚了。我跳到地上，把门锁好，然后故意冲着外面喊：“哥，我洗澡了哦！好饿呀，快煮东西给我吃！”

心虚的我还故意将浴室水放得很大声，刚想要偷看他的短信时，我的手机却震了起来。我左手拿着他的，右手拿起自己的。打开收件箱，可可发来短信，我笑了起来。她一定是担心我了吧？打开一看，却写着：林卓的事，已经搞定。余下的，你OK后通知我们。

手不停地颤抖着，我想停下颤抖的手，可是却怎么也停不下。我蓦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然后整个人处在后悔与实施的两者之间，几欲崩溃。我看着两个手机，最终我把程诺的手机放下了。如果，今天过后一切就结束了，那么，过去他们所有的甜蜜，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只安静地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我真的可以！

按下回复：

让林卓约苏莞出去，然后灌醉她，在酒店开一间房，再发短信让程诺过去……越夸张越好。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可可的回复。简短的两个字：确定？那个问号就像打在我的心头上面似的，耳边只有浴室哗哗的流水声，其他一片空白。我麻木地按下回复，将那个问号从我的心头去除。苏莞，这一次，轮到我和你说对不起了。不要和我抢，因为即使你没有了程诺，还可以拥有许多。而我，除了他，就再也无法拥抱其他。

可可没有再回复。我知道，她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如果她办不到的事情，她就一定会不答应。我走到浴室，将自己淹没在浴缸里。

时间过得特别慢，秒针在我心头迟钝地散步，从早上到中午，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程诺的手机响了，我紧张地盯着他，他拿起来一看，微微皱了下眉嘟囔道：“苏莞？”

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凑过去挨着他，果然看到短信上面写着：程诺，我在天心酒店3006房等你，速到，要事相谈。

“苏莞怎么会约我到酒店？”程诺像在问我，更像在自言自语。突然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然后说，“不行，我要去看看，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哥，我和你一起去。万一真的有事，我也可以帮上忙。”我追在程诺的身后。可是，他连头也没有回，就朝外边冲去了。

（6）

我们打了车，程诺一路上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张望着前面的路，然后让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气得司机差点把我们扔下车，我急忙道歉，说他心里着急，还是安全第一。看着程诺一脸焦急的样子，突然想，要是现在出现在酒店的人是我，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着急？那晚，他知道我在酒吧，也只是李伟送我回去。一想到这点，我的心又痛了起来。那些想法，也就更加坚定了。过了今天，过了今天我一定做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不再欺骗！

“哥，别太担心。也许，苏莞只是刚好在那边办点事，顺便就约在那里了。”我说。

他回过头，笑了笑，说：“嗯。浅浅，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心急，差点把你扔在路上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别答应我，我害怕你做不到，我会很难过。”我小声地说，低着头。他答应过我的，何止这些事呢？可是一旦苏莞出现，我就只能站在一边。

他没有想到从来那么乖巧的我，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之后突然握起我的手说：“浅浅，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他每说一次对不起，就会让我的心狠狠地痛一次，我的心已经承受不了再多的对不起了。

我不想浪费时间，于是淡然一笑，说：“到了，我们下车吧。”

我们一起跑到短信上说明的那个房间，程诺站在门外大口地喘着气，然后用力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我站在程诺的身后，也同样能感觉到他浑身一震，透过他我看到林卓只裹了一条浴巾站在我们的面前。别说是程诺，就连我也吓了一跳！我睁大了眼睛然后迅速别开脸。程诺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就看到苏莞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靠！”程诺脱口而出，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骂脏话，然后他就要往里冲，嘴里还喊着，“林卓，你对苏莞做了什么？”

我害怕事情暴露，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死死地拉着他，一边给林卓使眼神，这个笨蛋！这个时候还躲在里面干什么？就算程诺真的动手，他也应该出来接招啊！不会演戏还没看过电视吗？

林卓看懂我的眼色，立刻走了出来，露出奸邪的笑容说：“我对她做了什么，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你真的以为，苏莞和你好了之后，就会放开我吗？我和她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国外的时候，只有我能够给她安慰和温暖，你能做什么？在她心里，你怎么可能和我比？她早就想和你分手了，只不过你一直缠着她不放！现在，你亲眼看到了，也别让苏莞为难了。你们两家关系那么好，大家以后还是要见面的，不要闹得太尴尬。以后，你就不要再缠着她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打心里佩服也瞧不起林卓，原来他这个空有外表的花心大萝卜，就是靠一张嘴去骗女孩子的。

程诺很激动，整个人猛地朝他冲去。我拼命地拉扯住他，然后说：“哥，你先冷静一点！你这样，只会把场面弄得更难堪！你让苏莞以后怎么做人？”

其实我更想说，别冲进去了，她没有穿衣服。可是我不敢，我害怕他受刺激，然后将火力转向我。我更害怕他去问苏莞，然后所有的事情就败露了。

“你说，她早就想和我分手了，是我缠着她不放，对不对？”程诺突然不挣扎了，语气悲凉得就像一个世纪的花都凋零了。

“是的。她说，你很烦。不喜欢和你这样没情趣的男生在一起。她是从国外回来的，她需要的是刺激，你……”林卓扯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太令人倒胃口了。”

“林卓，你适可而止！”我冲上去，挡在程诺的前面，我只是叫他来让程诺对苏莞死心的，但不代表他可以出言不驯伤害程诺！

“浅浅，我们走吧！”程诺的声音从我脑后响起，分明就在耳旁却好像空灵得来自远古。我回过头，只看到他颓废绝然的背影。一瞬之间，他好像苍老了起来。在我们都还只是孩子的时候，所有的力气都一次性用光了。

看着落寞伤痛的程诺和床上浑然不觉的苏莞。我只能道歉，对程诺、对苏莞，终于也轮到我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我知道做这种事情是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只不过，报应不是还没来吗？所以，我还是会去做。

还好，事情都结束了，结束了。

“你快去吧，这里我会解决的。”在程诺走远后，林卓突然正色对我说，然后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眨眨眼，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7）

我追上程诺，小心地看着他。而他，就好像丢了魂魄似的，游走在街上。过马路时，居然不看红灯，就直接闯了过去。在一片骂声中，我将他拉出了车海，然后狠狠地踹他一脚。

“程诺，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可是你现在呢？每次你给我的承诺，都会食言。如果你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我能够依赖的人，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你让我怎么办？”我不停地摇着他，推打他。然后，泪全都洒在他的衣服上。

“浅浅……”他突然抱住我，“别动，浅浅。”

沙哑的声音，让我瞬间安静了。任他这样抱着我，泪水打在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如果可以，以后就让我努力地来弥补这一次给你的伤害吧。对不起，程诺。

原来一个人的伤，可以这样深刻，就连拥抱都充满了绝望的气息。我想要更用力去回抱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和他相亲相近了。

“浅浅，你知道吗？妈妈当初和爸离婚，就是因为她和其他的男人……”他没有说下去，声音哽咽了。大口呼吸了好久，才开口接着说，“从小我就痛恨不检点的女人。我以为，她不会这样。至少，在我眼中，她一直很纯洁。尽管看起来很张扬，我不在乎她的从前，真的可以不在乎。可是，她却背着我，这样……昨天她还靠在我怀里，说要一直相爱，一直相爱到很老。原来，都是骗人的……”

看着程诺痛苦的表情，我也很伤心。他不允许我动，我就站到双腿麻木也不移动，双手贴在他的胸前，听他在我耳边诉说、在我耳边哭泣。

“哥，也许……有误会呢？”像是为了日后有个说法，我先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然后，彻底打消他再见苏莞的念头。

十年相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最厌恶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呢？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彻底地放弃。尽管我不知道这样他能不能看到身旁的我，但至少我又重新有了机会。

“你还记得上次吗？不论我怎么问，她都不告诉我突然对我冷淡的原因。只说，将来我就会懂了。现在，我不需要懂。我一直选择相信她，原来我错了。这十几年来，我们都变了。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依赖我了，是我自己一直忘不了。好傻吧？我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上次她可以那么冷漠、绝情地和我冷战，说分手。现在，我都懂了……”

他说个不停。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生活好像是一个环扣着一个环。如果当初我没有找她说那些话，她也不会远离程诺。如果不是她舍不得，重新回到程诺身边，我又怎么会找可可呢？我将手贴到程诺的胸前，紧紧的，因为我害怕了。

我不知道，这一刻的拥抱与相守，会在哪一个环节发生蝴蝶效应。

终于，他松开了手。泪痕已经干了，冲着我笑了笑后说：“谢谢你，浅浅。”

“哥，和我还用说谢谢吗？走，我们去公园里坐一坐。”我拉起他的手，不再松开。我想我的手虽然不够暖，但至少可以让他感觉，他不是一个人。我们坐在公园的石椅上，林子里有鸟儿的叫声，本来是很美的环境，只是在这一刻美好也变得伤感起来。

“哥，你有什么打算？以后，也不见苏莞了吗？大家还是要见面的吧？”我看着天空问他。这是我想知道的答案，这也是我害怕知道的。

“不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很清晰了不是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够聪明，现在才知道，原来傻这个字一直刻在我的额头上。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就算见面，也只是路人。我无法原谅这样的事情，更无法原谅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所以，不会再见面了，再也不会了。”他说得很肯定，然后还拿出手机，我悄悄地斜过眼睛，看到上面写着：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不要再见面。

“哥，如果难过，就和我说。我一直都在，我会陪着你的。”我又将目光转移到天空，湛蓝的颜色中，突然又浮现了陆北的脸。原来从小到大，我从未变过，当遇到我想要的人和物时，我还是会像最初那样不择手段地去获得。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不安起来，我猛地眨眨眼，然后急忙低下头。

“嗯。”程诺抬起头，像我刚才一样仰望着天空。

我们都是那样渴望得到爱的孩子。只是，当我们越想要靠近的时候，却发现心连自己都无法亲近了，又怎么去亲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