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神的哥哥

有史以来最难过的一次哭泣之后，我浑身无力地被冷乐背回了家。

趴在他并不宽阔却让我无比安心的后背上，我抽了抽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正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冷乐脚步一顿，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温热的气息让我的脸瞬间发热，我立刻不好意思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冷乐继续往前走，说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千夏丢脸，不管千夏遇到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和千夏站在一起的。”

坚定的声音像是夏日里的清风，一点点地吹散了我心里浓重的阴霾。

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他都会和我站在一起。

虽然一直以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冷乐这个家伙，一直都在怪他，自从他出现就让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但是这一刻，我的心头突然涌上难以言喻的感动。

冷乐，真的谢谢你。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绝对不可能变得更差的时候，上帝用它特有的幽默告诉我，“只有更糟，没有最糟”真的不是一个玩笑。

“意外”在我的身上可以说是层出不穷。

先是发现书桌被画得乱七八糟，然后是课本被人泼上了大片的墨水，甚至我上厕所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把门反锁了。

至于走路时被突然扔过来的障碍物绊倒，进教室时水桶从门上掉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吐口水什么的，都变得很常见。

学院里反对我的声音有增无减，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议论我的声音。

有关千星的消息却在一个午后突然传来了。

“千星已回家。”

收到爸爸只有5个字的短信时，我正和冷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期待能够在某一个转角处看到奇迹。

可是，当奇迹真的发生时，我突然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整个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半个小时后，我在冷乐的搀扶下终于赶回了家里。

我站在门口深呼吸好几次，才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千星，呜呜，我的千星宝贝……”

一打开门，就看到妈妈抱着妹妹哭泣，爸爸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们，正在和一个少年说话。

“姐姐。”

看到我进来，千星一脸不好意思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刚刚止住的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不，不能哭，妹妹回家是好事，宋千夏，你哭什么？

我用力抽了抽鼻子，终于把泪水逼了回去。

“真的是千星回来了吗？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我一直站在门口不动，身后的冷乐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我的肩上拼命往里面看。

听到这边的动静，一直在和爸爸交谈的少年转过头来。

看清他的五官的一刹那，我愣了一下。

看起来绝对超过了180cm的身高，身材挺拔如松，剑眉斜飞入鬓，柔亮的黑色发丝刚过肩部，落在黑色的衬衣上，几乎让人分不清。那一张简直可以媲美天神的俊秀脸庞上，一双黑眸冷冽如冰，整个人好像一把出鞘的剑，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很有压力。

可是……为什么他的五官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啊？

仿佛感受到我探究的目光，一道凌厉的视线朝我射来，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冷乐的脚。

刚才还在咋咋呼呼的冷乐居然连动都没动，身体僵硬得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

“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结结巴巴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顿时让我们愣住了。

哥哥？冷乐的哥哥？冷斯？

我再次认真地打量站在爸爸身边的那个少年，果然，现在再看，那种熟悉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原因。

如果不是眼神太过冰冷，这兄弟俩的容貌有八分相似。不过，我之所以没有一下子想到，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少年真的太冷了，冷得让人快要被他的目光冻成冰块了。

“你……你们认识？”眼看着兄弟俩互相瞪视的表情始终不变，千星终于开口问道。

“认识，这臭小子是我弟弟。”

听到千星的问话，冷斯很快转过头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千星的眼神似乎没那么冰冷了。

“对，这个大冰块是我哥哥。”冷乐也皱着眉头回答道。

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向爸爸。

同样被惊呆的爸爸收到我的眼神，告诉我：“就是这个男孩送千星回来的，我们正感谢他呢。”

我惊讶地看过去，兄弟俩终于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架势，在妈妈柔声的劝慰下，一左一右坐在了沙发的两端。

这是什么情况？

冷乐不是一直希望找到哥哥吗？现在找到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真是搞不懂啊，在死神的世界，难道互不理睬就是表达感情的方式？

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饭，爸爸匆忙去上班了。

冷乐站起来向妈妈告辞，顺便问了冷斯一句：“你回家吗？”

仍然面无表情的冷斯白了冷乐一眼，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

“姐姐，你要去哪里？”一直低着头的千星突然紧张地问我。

我心一软，想了想，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句：“我的一部分东西还在冷乐家里放着，我现在去拿回来。”

“妈妈，我和姐姐一起去拿东西吧。”千星也站了起来。

妈妈犹豫地望过来，我心里一惊，装作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千星就一起去吧。”

妈妈的表情放松下来，叮嘱了一句：“千夏要照顾好妹妹哦。”

我们一行四人离开了家。

一出门，冷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右边走去，身后的冷乐跟着迈开了脚步。

“喂，你们要去哪里啊？”我赶紧问道。

冷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回家啊！”

“可是你家在左边啊。”

我顿了顿，伸出手指了指左边。

最前面的冷斯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

“这不是左吗？”

上帝啊，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是右。”

千星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看来冷斯果然是超级路痴，可是，为什么原本不是路痴的冷乐见到冷斯后也变成路痴了？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路痴者不认路？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赶紧离冷斯三丈远。

一路上，前面是死神兄弟，后面是我和千星，可是前后两队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我和千星几乎没怎么交谈，反倒是前面的冷乐冷斯兄弟俩，久别重逢，非但没有抱头痛哭和交流感情，反倒吵了起来，开始互相揭短。

“你这臭小子不待在死神学院好好学习，年年倒数第一的成绩，居然敢跑到这里来？”

这是冷斯说的。

“哼！也不知道是哪个路痴迷路了，几个月还没找到家，叔叔的业务都没人做，害得我连学习都耽误了，跑来顶班。”

这是冷乐说的。

“谁说我迷路了？我只是在体验人类的生活好不好！”

这是快要恼羞成怒的冷斯说的。

“什么啊，体验生活体验到人人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哥哥，你真的好厉害！”

这是百般挖苦和讽刺的冷乐说的。

我在后面听得瞠目结舌，要不要这么幼稚啊，你们可是死神，跑到人类世界的大街上来吵架，真是太……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就这样，一路上听着兄弟俩吵嘴，原本不算短的路程几乎还没意识到就走完了。

结果来到家里，两个人的争吵再次升级。

“我为什么考倒数第一啊？还不是你每次回来参加晋级考试，都找不到考场，害我每次都要去找你，把你送进考场，我自己的考试早就没有时间了。”冷乐继续控诉道。

“你居然还敢提这个？上次是谁趁我睡着，在我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引路蜂，结果我匆匆忙忙去考场，一路上都被人围观，吓得我到处躲，一不小心就迷路了。”冷斯说道。

“我画引路蜂怎么了？总比你在我喜欢的女孩子面前给我扎蝴蝶结好！”

冷乐想起伤心事，好像已经忘记了旁边还有我和千星两个女孩在，口不择言地哇哇大叫。

“你敢指责我？”

脸有点儿红的冷斯很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你这个专制的暴君！”冷乐跳了起来。

“你这个稀里糊涂的笨蛋！”冷斯淡定地反击。

“你在我的作业本上打叉！”

“你把老鼠扔进我的被窝！”

“你破坏我的告白计划！”

“你冒充我吓跑我的暗恋对象！”

最后一句似乎是很劲爆的消息，可是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听到秘密的欣喜，心里反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你……你们不渴吗？”千星怯怯地问道。

像是突然发现还有两个人，冷斯和冷乐的脸同时变得通红，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终于偃旗息鼓了。

5分钟后，我们每人捧着一杯红茶，终于能安安静静地说一会儿话了。

“嗯……千星，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冷乐显然对失踪时间、地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能同时出现有着极大的兴趣，一坐下就开口问千星。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十分疑惑，所以也向千星看过去。

“啊？这个……”千星有点儿犹豫，偷偷地看了看冷斯，见他没有阻止，才轻声说道，“是在路上遇见的。”

“那当时他在干什么？”冷乐的兴趣更大了。

“呃……当时……他好像迷路了。”

千星终究不善于说谎，尽管知道自己这样说冷斯会不高兴，但还是说了实话。

“哈哈！果然啊！哈哈哈！”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冷乐就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疯狂地大笑起来。

“再笑我就把你扔出去。”

虽然没有阻止千星说出真相，可是看到冷乐大笑的样子，冷斯还是忍不住出言威胁。

“哈哈！好，我不笑，哈哈！”冷乐艰难地抑制住笑声，“哥哥，你来说说，这几个月你都在哪里？”

冷斯的眉头皱成一团，看到我们好奇的眼神，最后只好别扭地转过头说道：“我在一家餐厅打工。”

“打工？”

我和冷乐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嗯，冷斯就在北城的一家餐厅打工。”似乎不愿意看到冷斯那别扭的样子，千星替他向我们解释道，“因为冷斯很勤快，所以总是被老板派去送外卖，结果因为对城市不熟悉，每次送完都会迷路……”

千星停顿了一下，悄悄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心地开口说道：“就是那天我从家里出去，因为不知道方向，就跑到了北城。天亮的时候遇到了在街上乱逛的冷斯，他看我可怜，就答应提供我一日三餐，只要我带他找到叔叔家就可以。”说着，她还强调般地点点头，“冷斯是个好人呢！”

原来是这样。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冷斯，正好看到他注视着千星的温柔目光。

一旁的冷乐根本没发现这奇怪的气氛，反而不解地问道：“哥哥，你都走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才找到愿意带你回来的人？”

“如果你每次都遇到图谋不轨的人，甚至抢匪，或者是自己都行动不便的盲人，鬼才能找到家呢！”

冷斯显然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坏运气十分在意，凶巴巴地冲着冷乐吼了一句。

说完，他好像再也不愿意提起那段悲惨的经历，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不管怎样，现在我回来了，你把工作交给我，早点儿回去吧！”

回去……

冷乐要回去了？

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连呼吸也暂停了，心一阵疼痛，疼痛过后却空落落的。

我茫然地望向冷乐。

冷乐要走了吗？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舍，可是我真的难过极了。

“不……我不要回去！”

仿佛和我一样被这个消息吓到了，冷乐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为什么不回去？你已经耽误几个月的功课了，还想不想通过死神的考试？”

冷斯又瞪大了眼睛。

“我……我……”

冷乐被冷斯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珠子乱转，很显然是在寻找理由。

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看了我一眼，虽然读不懂那一眼的意思，不过知道他不想回去，我没有来由地开心起来。

“总之，我在这里还有事情，暂时先不回去了。”

最终，冷乐放弃寻找理由，气冲冲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就朝楼上的房间跑去。

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看到冷斯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禁不住抿紧了嘴唇，心里涌上一股不安。

学院今天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最近的遭遇，我几乎不再从学院的正门进去，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都是躲在角落里，等到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进去。

不过，今天我刚小心翼翼地接近校门口，突然就看见到一个人山人海的画面。

难道是他们终于要放大招了，准备集合全体同学在校门口围殴我？

我吓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一棵大榕树后面，探头探脑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

如果真像我猜测的那样，那我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好帅……”

“冰山美男……”

“冷乐……好像……”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我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议论什么，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词飘进我的耳中。

咦？难道和冷乐有关？

我试着把头再往前探出一些。

好像都是女生啊，反对我的联盟不是包括了圣蒂斯芬学院80％的学生吗？不会只有女生吧？

而且要围殴我的话，不是应该都朝着我的方向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着人群中间指指点点呢？

我踮起脚，想看清大家关注的对象到底是谁。

幸好我的视力不错，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仍然看到了那身熟悉的黑色衣服，还有和冷乐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我一拍脑门，那个对周围的花痴女不耐烦的男生，不就是昨天见过的冷斯吗？

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冷乐呢？

想不明白的我只好一直躲在大树后面，一动不动，直到上课时间快到了，那群花痴女终于依依不舍地散去。

冷斯锐利的目光向我这边一扫，我浑身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好像被发现了……

“千夏，快走！”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冷乐焦急的声音，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拽着我朝远离学院的方向跑去。

这是要干什么？

我茫然地跟着冷乐跑了两步。

“站住！”

伴随着一声冷喝，冷斯的身影出现了，一下子挡在了我们面前。

晨光中，他的眉眼像万年冰山，向外冒着冷气，黑如暗夜的眼眸向冷乐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千夏，你快跑！”

在冷斯眼神的压迫下，冷乐的表情越来越紧张，甚至眼圈都红了起来，但还是坚定地和他对视。

“哥哥，你究竟要干什么？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带走千夏的！”冷乐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冷斯无视冷乐的激动，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昨晚我看了死亡名单，宋千夏的名字就在名单上，我必须带走她。”

“不行！”

冷乐十分坚持，换了个位置把我挡在身后。

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死亡名单……

我的身体突然有一种轻松感，仿佛一直以来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总是在担心它哪一天会掉下来，可是当它真的掉下来的时候，心里生出的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坦然。

“你说不行没有用。”冷斯面无表情地看了冷乐一眼，“现在她在我的死亡名单上，谁也不能阻止我带走她！”

“还没到时间，你为什么要现在带走她？”

冷乐继续质问。

“没到时间？想来是因为你要保护她，才故意毁掉日期的吧？不管怎样，我要带走她了。这是任务，冷乐！”

冷乐抬起头，红了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行，我不答应。”

“如果我非要带走她呢？”

冷斯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被逼到极点的冷乐松开了我的手，说道：“那就打一架吧。”

我抬起头，就看到冷乐飞身扑过去。

冷斯在惊讶之余迅速出手格挡。

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团——四处乱丢的骷髅，时隐时现的灰白色灵魂，高高飞起的书本和笔袋……

我呆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等……你们可是死神，光天化日之下在学院门口打架算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战况更加激烈了，只见满腔悲愤的冷乐一脚伸出去，踹在了冷斯的小腿上。冷斯一个趔趄，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快走！”打架胜利的冷乐反常地没有炫耀，而是拦腰抱起我就飞了起来。

“臭小子，站住！”辛苦爬起来的冷斯作势要追，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挡在了冷斯面前。

脸色苍白的千星张开手臂，仰着头倔强地拦着冷斯。

“姐姐快走！”

千星，你在说什么？那么胆小脆弱的千星，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你是这么勇敢呢？